“——但她只是充耳不闻,这种情况会发生在任何一个父母是名人的孩子身上。这些女孩子只是嫉妒心强,不知如何发泄罢了。”
正在找连环漫画看的怀亚特抽出《展示》杂志。“哇,上封面了。”
确实,封面上的他们正从教堂里走出来,四个人手牵手,像罗克韦尔①的画中那种完美的美国家庭。这篇报道是一个他们从没听说过的叫史蒂文·罗维格的牧师写的,通篇溢美之词,说他们如何如何是这个千年里理想的基督教家庭的缩影。“噢,上帝!”琼莉不由自主地说。
①罗克韦尔(1894…1978),美国插图画家,以绘《星期六晚邮报》的封面画而闻名。
“你想要什么呢?”史蒂文问她,“你现在都是全国最著名的女记者了。”
“全世界。”怀亚特说,可是他仍在埋头看他的连环漫画,他一定感觉到他们在盯着他看。“上星期的电视里就这么说的。”
“全世界,”史蒂文用嘲弄的语调重复了一遍,“你就想要这个。”
“我只想要成功,我没有刻意追求名气,我不想让它伤害我的家庭。”
“我不在乎,”怀亚特说,“这样比较酷。”
史蒂文微笑着拥抱了琼莉一下。“我们会挺过去的。”
连萨拉都对她妈妈说这样很好,她为她感到骄傲,说大家喜欢这样,这样比不这样好。这样,谁也不会担心钱的问题,孩子们在有些地方受到了贵族般的、令人激动的特殊待遇。这样的经历大大丰富了他们的生活;他们去了许多连做梦也没想到过的地方,而且去过外国许多地方——这几年就连孩子们也都去过伦敦、巴黎、悉尼和曼谷;他们见到过别人一辈子都不敢奢望见到的人。这一切确实不错。
凯思琳·霍尔姆从里士满打来电话。“你们看见了吗?”
“那还用说,你好吗?”
“好,很好。”凯思琳说,“啊呀,你们家的人现在是无处不在呀。很快,你们就会成为名人,不认识我们这些小人物了。”
“我不会因此而改变的。”
“我相信你。”琼莉的朋友说,“对了,我买了台笔记本电脑。”
“太好了。”
“你说得对,它有助于我的生意。现在我能给你发电子邮件了。”
“我的地址是jonepat@dci.。”
“天哪,等等,我把它记下来。”
琼莉笑了。“把它直接输入电脑就行了。”
那天下午,琼莉和萨拉步行前往佛罗里达大道上的里扎尔茨健身馆(琼莉常到那里去进行健身锻炼,她喜欢那里的灯光和空间)。一个男人从十六大街1915号的大楼里走出来,她们认出那是给萨拉上了好几年钢琴课的加林多先生。“你好,加林多先生。”萨拉打了个招呼。
“噢,你好,萨拉。”他握住萨拉的手,然后朝琼莉点点头。“帕特森夫人。”
“你在我们这地方干什么?”琼莉问。
“我就住这儿。”他看见了她们的穿着。“去里扎尔茨健身馆?那儿不错,音乐很酷。”
琼莉笑眯眯地问:“你也在那儿工作?”
他点点头:“上午去,先在这里上几堂个别辅导课。”
琼莉说:“有一个特别阴沉的下午,我站在外面,欣赏这儿的牡丹花,听见从窗户里传出莫扎特的乐曲,我想是莫扎特,那钢琴是你弹的吧?”
“有可能。”
“你住这边有多长时间了?”
“到现在六年了。”
“我们就住在这条街跟R大街交会的拐角。”
“我知道,你们的支票上写着呢。”他说道。
“你早该告诉我们了。”琼莉说道。
“那就跟我的职业不相称了。”
“你是开玩笑?我本可以让萨拉到府上去上课的。”
“那你花钱就多了。”他眨了眨眼睛说。
她以前总是在萨拉的钢琴课课时费问题上跟他计较。“那是值得的。”她现在说,“她确实弹得不错,不是吗?”
“妈!”萨拉脸红了。
“是弹得不错。”
“帕特森夫人,萨拉告诉我说,有位语文老师想让她成为——”
“是吉特曼夫人。”萨拉告诉琼莉,想提醒她一下。
“噢,想让她成为作家。”琼莉想起来了。
“很好,”钢琴老师说,“但是别因此让萨拉放弃钢琴,我想萨拉也能在音乐方面有所造诣。”
萨拉听了很是兴奋。
琼莉也是一样。“是遗传,我婆婆是弹钢琴的,在教堂里,我记得她弹得很出色。”
“好吧,天很冷,我有场音乐会要迟到了,也许以后有机会在健身馆里碰到你们俩,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帕特森夫人。”
“叫我琼莉吧。”
“琼莉,叫我维克托。”
琼莉微微一笑,但是严肃地看了萨拉一眼。“不过对你来说,他仍然是加林多先生。”
“知道了,妈妈。”
维克托对萨拉说:“我们会背着她用名字相称的。”
琼莉走出几步,又回头看着维克托说:“我想怀亚特快让步了。他告诉我们说,他的伙伴波托马克要上钢琴课了,他的意思是他要紧随其后。”
维克托走上前来。“真有人给孩子取名叫波托马克①?”
①波托马克为美国东部一河流,流经首都华盛顿。
“不,”萨拉回答,“是怀亚特编的。”
“是他想像中的朋友。”琼莉补充说,“他才这个年龄,我真为他担心呢。”
“不要让他泄气,”维克托鼓励她说,“我认为这表明他很有创造力。等他决定向波托马克学习时,把他送过来,但如果他想追上萨拉,那还要花一番功夫才行呢。”
萨拉脸又红了,他随着琼莉继续向前走。
那天晚上在卧室,琼莉脱下宽松长裤和毛衣,而史蒂文则坐在软椅上脱鞋。“萨拉说,她的钢琴老师就住在几个街区以外。”
“对,是1915号。”
“好年份嘛。”
她坐在床上,面对着他。由于想起一件事,她的情绪突然发生了变化。“我们家搬到亚特兰大住过一段时间,门牌号码也是这个,玛格诺利亚科特大街1915号。”
“街名很可爱嘛。”①
①街名原意为“木兰花庭院”。
“也就是这个名字可爱了。”
“那是,你妈妈的第三任丈夫?”
“第四任,可谁来数这个?他应该带我们脱离贫困的。嗬!”
“她打电话来过。”
她脑袋嗡了一下,几乎透不上气来。“谁打电话来了?”
“埃莎。”
“我妈——她打电话到这儿?”
他点点头。
“什么时候?”她的声音由于惊诧而变得很低。
“大约一个星期前。”
“你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
他耸了耸肩。“她上次和你通话——那是什么时候,一年前?——你把电话挂断了。”
“那是她喝醉了。”
“她想要你帮助她。她想戒酒,她告诉过你;她需要你的支持,琼,她开刀切除乳房时,你都没和她讲话。”
“我不愿……不愿意再想那些事,史蒂文。”
“那就不要问我这一次为什么不告诉你。”
“她想要什么?”
“我还以为你不会感兴趣呢。你把她的信退回的时候,还在你的名字上写了‘已故’。”
“那是她要钱的时候。”
“她现在说话很正常,仍然像钢一样硬,但是,很正常。”
“她没醉?”
“没有。”
“我不信她的话。”
“我相信,她告诉我她又离婚了。”
她震惊地摇摇头。“第五次了。”
“她跟我说,她真为你所做的事感到骄傲,说她要争取不辱没你的名声,但是对你不去看她感到很痛苦。”
“她痛苦?”
“琼莉,给她一次机会吧。”
“她从来没给过我机会。”
“你真的还那么生气?”
她软下来,穿上法兰绒睡衣。不管他们把被子下电热毯的温度调得多高,这都将是一个非常寒冷的夜晚。接着她问:“她还有农场吗?”
“是的,现在独自住在那儿,问我们什么时候把外孙们带——”
琼莉提高嗓门打断了他的话:“现在有兴趣想看外孙外孙女了?现在她打算讲和了?哎呀呀,这样她不就可以对她的教友夸耀她女儿和她所认识的名人了吗?”
“你对她太刻薄了。”
“她给我留下了许多伤痕。”
“亲爱的,这不符合基督教精神。”
“有什么不符合的?”
“你怀有仇恨。”他站起身,脱下裤子和衬衣,穿着拳击短裤爬上床。“啊,你老早就把电热毯打开了。我喜欢这样。”
她钻进被子,和他躺在一起。“我不恨她。”
“我听不出你的话里有爱的成份。”
“这很难,那些事情你都知道,你知道发生过什么。”
“宽恕是伟大的美德,我认为这会让你离上帝近些。”
“为什么?”
“因为这是最难做到的事情之一。”
她把灯关上,一声不吭。
但是他知道她在听。“我想你必须理解,你母亲结婚时太年轻,当她突然要承担起成年人的责任,要像成年人一样生活的时候,由于没有文化,她才犯错误的。”
“还有你根本不知道的事。”
“这话你都说过好多次了。希望你相信我,告诉我。”
“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我只是不想重提我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它已成为遥远的过去,和布尔战争同属那些不知名著作的内容了。”
“我想,既然她现在说她正在努力改正,我们就应该听她讲。”
琼莉耸耸肩。“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为什么这一次我应该相信她?”
“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她说话不一样了。”他考虑着怎样把其余的事都告诉她。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他决定继续试一试:“琼,我一直和她保持着电话联系。”
她又把灯打开,盯着他。
“我不是想背叛你。”
“你瞒着不让我知道?”她吃惊地说。
“关于她的事,你有许多也瞒着我。我不让你知道,是因为和你谈这件事没意思。但是这一次,我觉得她真的想改弦易辙了。”
“你一直在背着我和她通话?”
“是的。”
“史蒂文!”
“好了,亲爱的,不可能有其他办法,只要你们俩能——”
“太晚了。”一
“我想是癌症把她吓清醒了。”
“她加入戒酒会——也就是嗜酒者互戒协会了——没有?”
他的眼睛发亮了。“好嘛,这就是进步嘛。”
“什么?”
“你第一次放松了警惕,毕竟你还是真心关心她的,不是吗?”
“听着,”她想掩饰自己的心情,所以又把灯关上。“我从来就没有不关心。我只是想让痛苦提醒我,不要再那么轻易受伤害了。”
“你们俩也许还有机会。”他用胳膊搂着她,偎依着她轻声耳语道。
“不要过早下结论。”
他咧嘴一笑,在被子下面拍了拍她。“让我和我的美好想像生活在一起吧。”
但是史蒂文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走到楼下的厨房里,给自己冲了杯热可可,但是可可里的咖啡因使他头脑变得更加清醒。他进入自己的工作间,打开电脑。不一会儿,一张照片出现在屏幕上,一张手的照片,一只他已经反复看了将近三年的手,那只在菲律宾暗杀事件中的手。
他有个念头,一个很荒谬的念头,但是他不会让这个念头消失,除非他证明自己错了——或者是对了。他想,也许这就是他睡不着的原因。他一帧一帧地翻看着伊梅尔达·马科斯的画面,一个人一辈子也看不了这么多遍。然后,他又调到琼莉那篇关于游泳运动员莫莉·宾恩菲尔德的报道。他定格在背景上站着游泳池管理人员以及他们和琼莉一起冲上前、帮助那个流血的运动员的画面上。他不断放大画面,越放越大,一帧又一帧地放大,直到他把人们的手都找到。接着,他研究了这些画面,在这些画面和刺杀伊梅尔达的枪手的画面之间前后翻动。最后,他的眼睛模糊了。他关上了电脑。
但是没有关闭自己的思维。
因为他比以前更担忧了。
第八章
第二天晚上,史蒂文又坐到那个位置上。琼莉走进来,在他身边放了杯咖啡。晚饭后他在那儿已经坐了几个小时,专注于他的编辑屏幕。“我读书给萨拉听,最后她听得睡着了。我想读了足足有三十页。”
“她一感冒,睡眠就不好。”史蒂文心不在焉地说。
“凯思琳给我发了一封电子邮件,很有趣,她学了些电脑,觉得既着迷又丧气。”
史蒂文没有反应。他目视前方,审视着屏幕上的画面,然后敲击键盘,把图像一步步放大,直到原先照片上的一小部分占满了整个屏幕,接着又研究起来。他伸手拿起杯子,看也不看就喝了一口,然后说:“嗯,是维罗纳咖啡吧?”他继续放大图像,“下午去斯塔巴克斯了?”
“玛莎从推理小说书店打电话来,说她找到了一本我想看的惊险小说。每次只要我到康涅狄格大道去,我就满大街找咖啡,还约埃克西斯的乔治替我做头发……”
他心不在焉地说:“你为什么不在电视台剪头发?”
“让他们替你剪吧,然后你就能找到问题的答案了。我在萨顿美食店买了两块饴糖饼,准备当甜点用,但是孩子们趁我没注意,把它们给吃了。”她等着他的反应。见他仍然默不作声,她又说:“你最爱吃那些粘粘的甜点了,可是我提到小甜饼,你都没反应。你到底在忙什么呀?”
她不需要他的回答。她看着屏幕,得到了答案。“是菲律宾的录像带吗?”她意识到他正在研究行刺伊梅尔达的枪手那只手的放大照片。那次事件发生后,他曾这样研究过多次。琼莉原以为他对此已失去了兴趣,因为菲律宾和美国的执法部门除了说画面上的手属于一个年龄在二十五到三十五岁之间的白人男性之外,再也说不出其他东西了,现在他又开始了,他仍然不出声。
她又喊了一声:“史蒂文?”他还是没有吱声。
他把展示在屏幕上的另一帧图片放大,这也是一只手,这次没有拿枪,但戴着一枚戒指,这戒指和菲律宾录像带上那只手上的戒指非常相似。她开始觉得有些好奇,拉过一把椅子挨着他坐下,喝起他的咖啡来。“好了,哥伦布,有什么进展?”
“这个嘛,”史蒂文拉着长音,指着那只手上的戒指说,“这是一枚结婚戒指,或者说像一枚简单的结婚金戒,但是在金子上有个记号,是一道划痕,一道很细的划痕。奇怪的是,这道划痕跟行刺伊梅尔达的人手上所戴戒指的划痕非常相似,你看——”他切换到另一帧画面,指着金戒指上的细划痕,然后又回到先前手中持枪的画面。确实,它们很像。接着,他指了指戴着戒指的手指肚。“看见这儿了吗?他是个瘦子,你可以从他的手看出来,并不是那种粗短圆胖的手。”
“是啊,那又怎么样?”
“他的戒指太紧了,下面有些肿,看到了吗?”
“对,那又怎么样呢?”
“我认为这两只手一样——再看菲律宾那帧画面。”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