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镜头前,琼莉对莫莉说,她已经同老板们谈过,她无意在新闻节目主持人的位置上久留,不会超过一年,时间肯定已经不会长了。塞弗和其他人一样,认为把她终身留在主持人位置上最符合第一新闻网的利益,所以听她讲出这番话感到异常惊讶;当第一新闻网宣布琼莉一周只主持两次新闻节目,其余三天让她去干她最喜欢的现场采访时,她更感到惊讶不已。凯勒他们正在进行一项成败参半的冒险:观众们喜爱琼莉,只要得知琼莉将在节目中担当某个角色,不论是当主持人还是当记者,他们都会继续在每天晚上把电视机调到她所在的频道。
冒险计划成功了。收视率最初有所下降,但是当琼莉带来一个大的新闻,并且连续三天进行报道时,观众们又回来了,从此再不离开。
“这几天的晚间新闻报道怎么样?”克莱说着在巴尼办公室里坐下。
“一般。”
“你还指望怎么样?昨晚她又没有什么大新闻。”
“我们需要一场漂亮的暗杀行动、另一桩世界贸易中心爆炸案,或者是一架飞机坠毁在密歇根大街上。”
“说话当心点,上帝可能正在听着呢。”
巴尼站起身,望着窗外。“时代广场,”他轻声地嘟嚷,“谁能想到这一切会发生呢?保险业在过去最大的色情场所上蓬勃发展。我当年在美国广播公司实习时,经常趁午饭时间光顾那些小亭子。”
克莱吓了一跳。“我可不想知道这些。”
“我有点奇怪,你认为雷克斯干这种事吗?”
“雷克斯·希尔德?他已经有老婆孩子了。”
“去那种地方的大多数都有老婆孩子。”
“他宗教信仰很坚定。”
“我以前还见过一个牧师定期上那儿。见鬼,我敢打赌雷克斯准干这种事。你说呢?不管是在纳什维尔、图尔萨,还是在他贩卖那些基督教废话的其他地方?”
“我怎么会知道雷克斯干什么呢?”
“听说你们关系很密切。”
“我们是朋友,但我不过问他的性习惯。”
巴尼再次望着玻璃幕墙外,一脸怒容。“伪君子,他们全都是伪君子。和家人上教堂,跪在地上忏悔,打老婆,口淫,自淫,虐待儿童,酗酒,通奸,都是他们干的事。他们将在地狱中被烧死,他们自己也知道,他们满口胡言乱语。”
“你对基督徒怎么突然反感起来?”
“我对任何表里不一的人都反感。”
克莱几乎要从椅子上掉下来。“嗨,伙计,我提醒你,你的公众形象是什么,而你实际上干的又是什么。”
“我的公众形象是个渴望权力的怪物,私下里我想大体上也是这样。这没什么虚伪的。”
“耶稣啊!”
“对,我也正想着他呢。”
“为什么?”
“耶稣,还有一大堆忠心耿耿的信徒,绵羊。”
克莱摇摇头。“你服什么毒品了?”
巴尼按了按办公桌上设计精美、但很复杂的控制台上的一个按钮。“她在华盛顿的演播室吗?”
“谁?”
“我们的小姑娘。”
“你说的是琼莉吗?”
“帕特森在不在?”当控制室里有人答话时,巴尼怒气冲冲地大声叫着:“我是巴尼·凯勒。”
不一会儿,两人听到通话器里传来她的声音:“巴尼吗?我马上要直播了——”
“想让你明天到南方去。”
“什么地方?”
“亚特兰大。”
那头没有反应。
“要留神,那股寒流会把电线冻住的。不要担心,你不必去看你那位老太太。”
“这不关你的事。”她不客气地抢白道。接着她用职业性的语调问:“什么报道?”
“宗教,伪善,内容不错。”
“晚上到家我再给你打电话。我要直播了。”说完她便挂断了电话。
克莱盯着他。“这次你想让我插手吗?”
巴尼靠着椅背大笑起来。“不过是我对重大新闻题材的直觉而已。”
这项报道起初还带点趣味性和争议,但其后的发展就超出了任何人的想像,琼莉回到故乡亚特兰大。她不是去看望自从十七岁离家出走就一直疏远了的、身体机能失调的母亲,而是去采访一个利用信仰疗法治病的牧师。这个牧师和他的帐篷表演席卷南方,在他所到的每个乡镇都引起很大轰动。比利·鲍勃·哈特菲尔德牧师是那个与邻居麦考伊家族打斗而闻名的哈特菲尔德家族的后人。三年来,他的足迹遍布从萨瓦纳到埃尔帕索的广大地区,所到之处留下大批相信者和怀疑者、支持者和反对者。地方报纸上出现诸如《智者又归》的大标题,但也有要求因调戏儿童而将他逮捕的威胁(来自一个十七岁女孩的母亲;牧师和这个女孩在一间汽车旅馆里待了凡个小时后“治愈”了她的易饿症)。某个县的治安长官以酗酒和不雅暴露的罪名关了他三天监禁,而另一个镇则为他举行了一场游行。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使得他衣小石城外的复活帐篷无人光顾,于是他就把整个表演搬到当地一家舞厅。许多信徒拒绝入内,因为他们的宗教禁止饮酒。
比利所属宗教或者教派问题一直不很清楚——那是一个南部浸礼教、圣轮教、基督教、磨难教的大杂烩。到他在亚拉巴马接受牧师任命时为止,他已被六个州逮捕过,入狱二十二次。十七个有着不同母亲的孩子都声称他是他们的父亲。他则声称:他有不育症。四百多人说他们免受癌症之苦全亏了他的抚摸,三百来人说他治愈了他们的疾病,另外有大约一百人声称他给予了他们“永生”,但还没人能活得长到足以证明其真实性,还有几百人则把他称为谎言家、变态狂、小偷、骗子。不管怎么说,比利牧师的人格多姿多彩,像火焰一般灿烂,并且富有争议。琼莉想去接近他,也许能发现一些真相——是故弄玄虚的江湖骗子、装腔作势的拙劣小丑,还是像他自称的“天才传道者”?
他无疑是个装腔作势的小丑。但她发现,他的蛮横自大却极富魅力;当她反对他凌驾于法律之上的意识和他对那些指控他的犯罪记录进行嘲笑时,他表现出狂野放荡、不可预见、饶有趣味的姿态——成为记者们最愿意采访、能产生不凡效果的采访对象。是故弄玄虚的骗子?琼莉对此也确信无疑。当她坐在他对面,拿着一页页说他“治愈”几百名病人(随着复活的“法力”逐渐消失,他们发现自己的病症又回来了)是欺骗行为的指控时,他把这些指控归为地球上“撒旦的力量”。是个天才传道者吗?琼莉和他谈话时,他的信仰似乎是真诚的。她觉得把指控他所犯的罪行加以报道,把这个人一分为二地展现给观众非常重要。
这些本身就是很好的新闻,但琼莉结束采访的那天所发生的事将这篇报道变成了更大的新闻。那天晚上,比利·鲍勃牧师计划进行最后一场复苏治疗。他说需要休息一下;地方当局说准备逮捕他。下午四点左右,一辆满载前去参加复苏治疗的基督徒的汽车在一个急转弯处冲出了公路,因为司机想避开一辆刚刚固转弯而翻倒的半拖车。这辆来自佐治亚州奥古斯塔的汽车上五十四人全部遇难,包括司机和一位正在写书对基督教右翼组织加以肯定的纽约著名作家。琼莉和当地记者赶到现场,立刻开始用当地新闻网分支机构的线路进行现场播报,在濛濛细雨中,琼莉接近汽车残骸,采访了一位因未能把一个三岁小女孩从一堆废铁中活着救出来而哭泣的消防员。他的眼泪和无法克制的绝望打动了所有观众的心。
这也促使琼莉去做她最拿手的事:进行调查。她觉得这桩事故中还有尚待发掘的东西,在这可怕的、毫无意义的死亡背后还有更多隐情。但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她不知道。她觉得有些可疑,就像她在堕胎诊所事件和跳水运动员莫莉·宾恩菲尔德事件中有过的感觉一样。当她采访跟在拖车后面的目击者,听他讲述拖车如何转弯而翻倒的经过后,她觉得疑窦顿生。目击者说,拖车司机的车开得很反常,开得太快,在这样的路况下,车速显然过快。他还说:“拖车司机好像存心要断送他的车一样”。
琼莉去采访那位拖车司机,结果吃了个闭门羹。他妻子连门都不开。警方发表的声明也没有多大帮助,直到几天后,事故发生地的治安官才发出对拖车司机的逮捕令,指控他过失杀人,并加上一条由于某种原因一直秘而不宣的指控:酒后驾驶。
这个报道本该结束了,但琼莉觉得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为什么当局在事故发生五天后才公布司机酒后驾驶的消息?事故发生一小时之内必须对司机进行血液酒精含量的检查,为什么在早期的报告中从未提到过他的血液酒精含量?琼莉又找到那个目去事故过程的司机,再次和他谈话,而且谈得比较深入,她注意到他一直在隐瞒某些情况。每当提到那辆公共汽车,他总要停顿一下。她认为他那种非常明显的犹豫态度令人费解。最后,她施展了她的看家本领进行劝诱,目击者才承认他觉得公共汽车完全来得及刹车。事实上,由于小雨,那辆公共汽车开得很慢;尽管那是个急弯,但还是能明显看见翻倒的拖车堵住了两个方向的车道,踩刹车是来得及的。然而官方对公共汽车的检验报告中没提到任何机械故障,她再次感到有疑问,拒绝返回华盛顿,想找出事情的真相。
她找到了真相,她得知汽车的刹车系统有些毛病,这也是司机转弯明显转得很慢的原因之一。在汽车上路前对它进行过检查的一位技工承认他“对刹车系统有些担心”,但事后却没再多加考虑,因为这辆接送学生的车几乎是辆新车,并且“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真正的大问题”。琼莉发现,事故发生后对汽车的检查报告中的“几页有关材料”已经“丢失”;她还发现汽车的刹车系统在出发前就被损坏了。报告中说,“很显然,汽车的刹车衬里有机械性损坏,无法保证紧急刹车时的正常使用。”琼莉已经发现这是人为的破坏,但这是谁干的呢?
比利·鲍勃·哈特菲尔德牧师把这件事归咎于企图败坏他名誉的人。但谁会因为憎恨这个牧师而去杀害满满一车身患疾病或者是濒临死亡的男人、女人、小孩和他们的家人呢?这对比利·鲍勃这个有争议的人物又有什么影响呢?如果他当时在车上,或许还能进行某些自圆其说的解释。
琼莉的公爹查尔斯·帕特森教授当下作出一个比较合理的推测,即这件事是基督教右翼组织的反对派干的。车上的遇难者中有一位是最畅言无忌、言词激烈的拉尔夫·里德的同伴。他正陪着他患有肺气肿的妻子去参加复苏治疗,不少团体都想除掉他。此外,那个死去的作家正在编写一本尽人皆知的亲基督教的书。是某个旨在破坏基督教运动的反基督教狂热分子破坏了刹车系统,这个推测似乎是合理的。这个狂热分子很走运,因为路上恰好有辆拖车翻了。
琼莉再也发掘不出什么新闻,剩下的都是官方的事了。基督教联盟的领袖雷克斯·希尔德利用各种机会谴责这些明显针对基督教右翼组织的破坏,当然语气并不非常激烈。自一九九六年大选后就分崩离析的基督教同盟已失去了大部分共和党领导人的支持,雷克斯成了比基督教同盟更为强大的基督教联盟的领导人。
几个星期后,这个事件成了旧闻,并被大多数人淡忘。对琼莉来说则不然,因为有些事仍困扰着她,使她无法理解,告诉她这一事件背后还有更多的内幕。
有一次,他们去弗吉尼亚海滩①史蒂文的父母家为怀亚特过生日,琼莉和查尔斯·帕特森教授谈起公共汽车事件。帕特森教授言辞激烈,把它归咎于某些反基督教团体的“恐怖主义活动”,因为车上的遇难者中他认识好几个,他对此深感痛心。他和拉尔夫·里德、雷克斯·希尔德一道去坦巴参加了那个曾经是基督教运动重要活动家和推动者的死者的葬礼。当他们在属于他们家地产的河边散步时,他对琼莉说:“我希望你写一篇报道,谈谈这里针对基督教的所有恐怖主义活动。”
①弗吉尼亚州东南部城市。
“教堂纵火?”
“此外还有别的。”
“还有别的?”
查尔斯向前倾着身子说:“一九九八年的基督徒就像肯尼迪执政前的黑人,约翰逊执政后在六十年代晚期才使黑人状况发生了改变。这个国家有太多的仇恨,太多的敌意。一定要制止这种情况。”
琼莉觉得难以理解。“我看不到什么基督徒明显受迫害的事例,倒是犹太人才似乎受到了最差的待遇。”
“优惠的待遇。”他尖锐地纠正她,“现在有一支企图阻止基督教运动的自由主义者、白人和北方佬大军。”
“爸爸,你说起话来像南北战争时期的李将军。”
他笑了笑。“我想是的,你妈妈也这么说过我几次。”
他妻子一声不吭,连点头承认的动作都没有。她望着窗外,看怀亚特正和史蒂文、萨拉在草坪上玩球。她坐在椅子上,扇着扇子说:“查尔斯,怀亚特长大了会像你。”
琼莉说:“我希望如此。”她确实是这个意思,因为查尔斯·帕特森长得相貌堂堂,她自己的丈夫也是一表人才。“他毕竟是帕特森家的后代嘛,这毫无疑问。”
查尔斯问道:“他在主日学校还好吗?”
“不错,甚至可以开始上钢琴课了,但我不能逼他。”
“好,好。工作顺心吗?”
“顺心。”
查尔斯转过身来面对着她,把手轻轻地搭在她肩膀上说:“你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点热情都没有,我以为像你这样一个有名誉、受尊敬的人应该会有的。”
“有时候……”她抬头望着云彩。
他问道:“有时候怎么?”
“有时候似乎太容易了,就像这些报道吧,都是送上门来的,用不着我再去寻找。”
“你太出色了,这就是答案。”
“但是有些事太惨了。”
“那是你基督爱心的反应。”他用恰到好处的父辈方式安慰她,“尽管我们看不见,但上帝对于这些事件的安排是有理由的。他对你的安排也是有理由的,也许是一个你现在还不能理解的理由。”
她耸了耸肩。“是的。好吧,谢谢你,爸爸。”
“那,你们能多住几天吗?我们喜欢孩子们在身边。”
“很不巧,我们在里士满有个朋友,我们答应要在她那儿过一个晚上。一个很好的女人,是我们一年前在购物迷购物中心认识的。”
“购物迷购物中心是里士满最好的地方,妈妈也很喜欢那儿。”尽管他妻子叫阿尔玛,他却总是把她称做“妈妈”,琼莉和孩子们已经习惯于称她为“帕特森奶奶”了。
“那儿的古董很好。”阿尔玛轻声说。
“凯思琳就是卖古董的,还有绘画,很有艺术性和创造性。”
“是基督徒吗?”
琼莉嘲弄地笑道:“不是基督徒,有什么关系吗?”
他换了个话题:“玩球去吗?”
“我来了。”她跑了开去,教授尾追着她跑出门,穿过草坪。
孩子们喜欢去凯思琳·霍尔姆家,因为她家后院有一间树上小屋。这次,怀亚特和萨拉决定在树屋开个茶会。大人们都参加了,而且都按照下午四点正式茶会的规矩穿着打扮。要顺着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