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听说是一回事,听当事人讲,又是另一回事,道听途说,不如真人谈论来得真。”
谨信挑了挑眉,这人还真是敢说。
“你想知道什么?”他不相信她来此,就只是为了闲聊。
公孙雪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有些无辜,“我就是来和你聊聊天解闷的,成日待在院子里,也怪无聊的。”
站在身后的秋枫听到自家宗主这话,有种看到太阳从西边升起的错觉,明明宗主书桌上压着的奏折那么多,昨晚还批阅到很晚!
谨信不置可否,于是不知怎么的,两人就聊起了他在西轩的事情。
因为涉及到很多政事,谨信基本都是一笔带过,着重讲的是在江南以及在封地的事情。
聊到最后,公孙雪有些感慨地道,“萧大夫人,是个好人。”
谨信笑着点头,“是的,我家主子是我的贵人。”
“忽然觉得,你在西轩的生活过得很滋润,来这里,倒是委屈你了。”公孙雪眸光微闪,情绪未明地说了这句话。
谨信的神情颇为无奈,“如果没有发生这么多事,也许没有来朝明国,可能我会平平顺顺过完一生。”
他的话音一落,公孙雪站了起来,树影投在了她身上,看不清她此时的神情,只听她说,“聊了这么久,似乎要到饭点了,就不打扰慕容宗主了,告辞。”
谨信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要走,心生不舍,但还是起身相送,“和公孙宗主聊天很愉快,希望以后还能有这样的机会。”
“好,明日比试见。”
公孙雪颔首,然后带着人转身离开。
日族的人从刚才一直警惕着公孙雪等人,浑身都绷紧着弦,防止她们有什么不轨的想法,没有想到就真的只是单纯来喝喝茶聊聊天,看着一行人远去,他们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而谨信望着那一道雪色人影渐渐远去,有种异样的感觉在心里萦绕。
明明她与自己才见过两次面,却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他一向话不多,但是和她坐在一起,却发现自己想要和她多说几句话,忍不住想要和她多亲近一分,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他一瞬间有些茫然,难道是因为这人的政治观念和自己很相像?
他没有答案。
而快步离开庭院的公孙雪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她脚步虚浮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挥退了身后跟着的人。
而秋枫知道前几****犯病,不敢远离,离她几步远站着。
此时秋枫看到她扶住树干,神情有些恍惚,仿佛没了魂,不由担忧起来。
公孙雪双目失神地看着天空的某一点,心里茫然一片。
她原本信誓旦旦走着计划的每一步,可是到了今日,她听到他说了那么多过去的事情,在他眼里看到对自由的向往,对在西轩生活的留念和期待,她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开始反省自己设下的这个局。
她什么都考虑进去了,却唯独忘了一件事。
他是否愿意入局。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太自私了。
自私地觉得每个人应该承担自己的命运,该回到原本的轨道。
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回归到原位的。
她错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而且,她也没有办法,无论他愿不愿意,这条路都得这么走下去。
喉咙有腥甜涌起,她抿了抿唇,还是吐了。
秋枫一直紧张看着树下的人,忽然看到她弯腰吐了一口血,整个人一震,“宗主!”
第1694章 聪明狐狸的对弈()
“宗主,您已经这样子好几天了,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属下这就去找大祭司!”秋枫带着哭腔,整个人都被吓坏了。
公孙雪靠在她身上,闻言伸手抓住她的手,声音是不容拒绝的坚定,“不要告诉任何人。”
“可是……”秋枫红着眼摇头。
公孙雪双颊发白地笑了笑,“我的隐疾你还不清楚吗?如果大祭司有办法,他这两天就不会一直待在他的房间里,等待消息了。”
秋枫闻言眼底的亮光顿时灭了,宗主说得对,大祭司近半个月更加致力于寻找名医,可是一直都无所获。
“难道就让您这样每天严重下去吗?”虽然如此,但秋枫还是不能够说服自己眼睁睁看着,却不做什么。
吐了血之后,胸口轻松了很多,她借着秋枫手臂的力道站了起来,“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如果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隐疾,何必让更多的人烦恼,增加大家的担忧?”
见秋枫还想说什么,公孙雪摇摇头制止,继续说下去,“明日就是比试了,难道你想让军心不稳吗?咱们如今不止有日族这个外患,还有内忧,无论如何,我们这里不能再有任何的差池。”
听了这一番话,秋枫咬了咬唇,只能点头,“宗主,是属下思虑不周。”
见说服了秋枫,公孙雪松了口气,在这个紧要关头,确实不能出任何的岔子,否则她做了这么多,到最后也只能成为一场空。
她抬手轻拍了拍这个忠心下属的手背,“放心,如果能活着,我必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机会,如今先把眼前的难关度过,我啊,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还要惜命,毕竟我还要看到月族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
秋枫再次红了眼,“属下明白,定当不会拖竹子的后腿,只希望这件事过后,您能够和大祭司坦白,不要再隐瞒病情。”
公孙雪揉了揉她的头,“好。”
见宗主答应,秋枫才放了心,扶着她进了屋。
公孙雪看了眼蔚蓝色的天,才回了屋。
明天应该会是个好天气。
翌日。
两方比试,擂台设在了罗城的校场上。
校场上有三个台子,其中是一个看台,设在墙下,楚倾颜萧绪日月两族的重臣等都坐在上面,另外两个则是给公孙雪谨信使用的,分别设在校场的两端,相当于两军对战的后方,方便他们发号施令,无人能够窥探对方。
因为双方早就已经沟通过比试的内容和方式,所以第一场棋战,两方见过面,很快就开始了。
棋战,以人为棋,以兵为阵,博的不止是弈棋人的聪明睿智,还有杀伐果断,最能考验一个人的心智,耐性,和毅力。
公孙雪自小熟读兵法,虽然未曾领兵作战过,但也不是纸上谈兵,因为她将所学知识都运用在了朝堂之上,否则不可能在短短几年内,从一个傀儡宗主慢慢掌控了朝堂势力,得到实权,然后逼得徐宇狗急跳墙,但最后还是落入了她的陷阱之中,如今翻不了身。
然而她所做这一切,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大多数人都以为是徐宇贪心不足蛇吞象,才会自取灭亡,其实只要稍微在懂得一点政事的人,就会察觉到这女子手段的隐秘,简直是聪明得可怕,而且还不止聪明,而且极有耐心,可能就连男子,也没法像她一样,沉下心用三五年布置一个局。
所以她不比经验丰富的沙场老将差。
而谨信自是不用说,他自小跟在楚倾颜身边,楚倾颜做事向来不按常理出牌,跟在她身边的谨信自然更不受常理束缚,用起计谋,有时候能从别人想不到的刁钻角度切入,这对他来说是个极大的长处。
因为他是楚倾颜最看重的下属,所以萧绪有时间也会指点他,有时候熟读十年书,不如老师一番提点,有什么比沙场战将的亲身经验更来得宝贵的?
十岁那年跟在主子身边,他的师傅就不止一个,骁烈骑那群从修罗场浴血回来的人,各个都是他的师傅,他们教会他太多太多在别人身上学不到的东西。
而且他为了能够在这个世道有安身立命的资本,为了不辜负主子的厚望,为了能够保护好自己的主子,在很多方面都下了苦功,在朝堂中待过,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心性锻炼得一年比一年沉稳。
也正因为如此,在这次踏足朝明国,他才能够一力承当起众人。
实践出真知,这是主子告诉他的,而他将日族的这次反攻作为了考验自己的试卷,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如今,他不敢说能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至少能够担任得起一方战将。
于是,两个年岁所差无几的男女,手执棋子,目光如炬,在一方天地中,冷漠无情地落子厮杀。
看台上放着一个巨大的棋盘,一旦两方有人落子,就会有人将棋子放置上去,让众人看到他们的弈棋情况。
平时蹦蹦闹闹的太上皇此时难得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摸着胡须看着上面的战况。
楚父看着台下的士兵拔剑对战,摸了摸头问,“打得不可开交,看得出谁赢谁输吗?”
太上皇笑了笑,摇头,“目前还看不出来,公孙姑娘棋路沉稳,心思缜密,谨信小子则是诡步,出其不意,现在才刚开始没多久,慢慢看,这会是一出旷世对弈。”
楚父觉得看那上面的黑白棋没什么好玩的,他还是看下面的打打杀杀来得有趣。
因为台上大家都聚精会神地看着,比较安静,所以皇爷爷的话她也听到了,她很是赞同地点头,公孙雪棋路确实稳,走一路看三步,而且有时候你看她似乎落了一个死棋,过了会你也忘了这个棋子,等待会你就会发现那个棋子活了,原来她在不知不觉设了个套,让人往里面钻。
难怪连大冰块都在说,这人是难得的人才。
不过谨信也不差。
他自有自己一套路子,看似横冲直撞,毫无章法,但实则他已经在前面设好了陷阱等你跳。
这两人,像是两只狐狸。
聪明又狡猾。
让人十分期待接下来到底是鹿死谁手!
第1695章 为之惊艳为之迷()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了,桌上的茶水换了一盏又一盏,棋局还没有结束,但也逐渐接近尾声了,懂得兵法的人,就可以看出,双方走进了僵局。
一扫刚开始雷厉风行地落子,接下来两个人每落一子都要思考一会,不过在场的人都是有耐心的,围观的人有文臣也有武将,对他们来说这场棋战是十分难得的,有将士双眼冒着亮光,感觉看完这场比试,好像比看了几本兵书还来得受益匪浅。
只要有心,就能够学到很多,毕竟这是少见的高手之间的对决。
正应了太上皇那句话,这是一场旷世棋战。
楚倾颜看到身边揪着帕子神情紧张的希宁,不由笑了,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别紧张,你家谨信身经百战,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打败的。”
希宁得了自家主子的安慰,心里松了口气。
而她面前还坐着一直死死盯着棋局的萧遥,她也没多想就道,“放心,你家冰美人能坐上这个位置,能力不容小觑。”
说完,她忽然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
希宁和萧遥不约而同看向她,目光有些委屈。
还是一旁的萧绪看不过去,拉过她的手摇头笑道,“按照你这么说,这局是分不出胜负的。”
楚倾颜窘,确实如此。
谁让这两人她都见不得输呢!
她哀嚎一声倒在了他的怀里,真是不知道支持谁好呢!
萧绪摸了摸她的脸,“看比试就好,别想太多,你改变不了局势的。”
楚倾颜闻言,目光从希宁和萧遥的身上,转向了两方的台子,目光里有着无奈,是啊,私底下他们能够和平共处,但是到了真正的场合上,他们的身上都肩负着不一样的期望和重任,所以不能够强求什么,只盼望一切不要变得更糟就好。
就在楚倾颜出神的时候,棋局结束了。
一声坦然没有遗憾的清丽声音从台上传出来,“我输了,慕容宗主果然是少年将才,我输得心服口服。”
“公孙宗主谦虚了,在下也只是侥幸。”
两方隔空对话,让这场对弈告了段落。
楚倾颜发愣地看向棋局,黑子已经被吃得差不多了,白子占据了大半江山。
公孙雪执黑,谨信执白。
日月两族的表情不一。
日族扬眉吐气,欣喜若狂,月族鸦雀无声,惨淡一片。
无关紧要的吃瓜观众则表示这场棋战看得酣畅淋漓,不愧是两族最高掌权者的对弈,不枉他们期待了这么久。
两方人马在看台上会面。
公孙雪看着面前年轻俊朗的面庞,真诚地笑道,“你下得很好,我第一次下得如此过瘾。”
谨信回以拱手,“彼此彼此。”
日月两族在台上水火不容,各不相让,此时看到自家宗主与对方如此的和颜悦色,有种懵逼的错觉,难道他们走错片场了。
原本第二场比试是紧随其后,但是谨信在刚才与公孙雪说话时,发现她脸色有丝苍白,便将比试挪到一个时辰后,双方没有意见,于是两方就回到了自己的休息地,等待待会的第二场比试。
公孙雪一回到帐篷就吐了血,浑身酸软地靠在椅背上,吓得秋枫又要哭了,她费力睁开眼睛,无奈一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哭?”
秋枫抽着鼻子,“您现在都病成这样子了,属下怎么看得过去?”
“我不过是因为刚才用脑过度,身体有些受不住罢了。”
没错,弈棋是件极其耗费心力的事情,书上说慧极必伤,她现在恐怕就在身体力行印证这句话吧!
秋枫哀求道,“那怎么办?待会还有比试,要不咱们不要比了!”
公孙雪摇了摇头,“说什么胡话,直到说不比是什么后果吗?那就是认输,我是那种不战而败的人马?”
“可”
秋枫还想说什么,却被她拦下了,“不用担心,我早有做准备,去把木匣子里的瓶子拿过来。”
秋枫不疑有他,立即小跑过去,将今早主子交给她的木匣子打开,从里头拿出一个没有花纹的瓶子,虽然有些好奇,但还是立刻呈过去。
公孙雪从里头倒出一颗黑色的药丸服下,秋枫立即送上清水。
她喝了两口水,闭上眼睛缓了会,脸色很快以着肉眼的速度红润了起来,比之前还要健康,疲倦一扫而空,再睁开眼睛,眼睛澄亮有光,看不出一丝病态。
秋枫一直紧紧瞅着她,此时看到这一幕变化,脸上带着讶异,“主子,这药好神奇,您现在的气色好了很多,这是什么药?属下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
公孙雪眼底无波无澜一笑,“自然是好药。”
这药能让她迅速恢复体力,压制体内的隐疾,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出来。
然而,只能撑住几个时辰,一旦药力失效,身体会非常迅速的衰败,比之前还要严重。
毕竟是虎狼之药。
但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
秋枫没有注意到她眼底一扫而过的黯然情绪,面露喜意,“那属下祝宗主下一战旗开得胜!”
公孙雪笑了笑。
因为她刚才的战败,月族人心惶惶,而大祭司带着人去安抚,才有了她这片刻清净,她闭上了眼睛,想了很多很多事情,直到锣鼓敲响,她才睁开眼睛,换上利落的劲装,撩起帘帐走出去。
萧遥在看台上走来走去,因为他们的身份比较敏感,他不好去去后台给她加油打气,只能焦虑地等待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直到比试时间迫近,他抬眼看向月族的帐篷,正好看到了她掀开帘子走出来。
他很少见她穿罗裙以外的衣裳,上一次是她向谨信下战帖,那一身雪蓝衣袍让他为之惊艳,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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