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厚拱了拱手，“多谢父皇。”
西轩帝看着乱糟糟的朝野，心下更加烦躁，决定不按照计划来进行，目光阴鸷地落在萧绪身上，交代了曹公公几句，便宣布退朝。
剩余的大臣，仿佛劫后余生般重重松了口气，今日这一场早朝，是有史以来，过得最为漫长和煎熬的，各个脚步匆匆准备回家，生怕再有什么变故。
不过在离开前，有些大臣路过萧厚时，都同情地道了声“节哀。”
萧厚一一回礼。
直到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萧厚才抬头看向这背光的人，微微弯唇，“大皇兄也是来向我道节哀的吗？”
“为什么帮我？”萧绪将心中疑惑开门见山地问出。
萧厚一点也不意外，他轻轻一笑，“你还是这么直接。”
萧绪惊异于他的态度，没有以往对他的尖锐，直白一点，就是不再笑里藏刀。
“你若是想对付我，就只管来，我不会”
萧绪话还未说完，就被萧厚温和截断了，“大皇兄，你误会了。”
萧绪闻言顿时皱眉看向他，研判着他话中的含义，仿佛要将他看透。
第1355章 这是个人间炼狱（）
知道今日的做法会让人起疑，看到萧绪在打量自己，萧厚不由微微一笑，“这么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三弟伤重，要多保重。”也不知道从萧厚身上感受到若有若无的善意，萧绪脱口而出。
说完，两人俱是一愣。
想来这十几年来，他们未曾如此心平气和地相待过吧！
萧厚率先开口道，“大皇兄，以前多有得罪，臣弟会弥补的，不论皇兄信与不信，往后臣弟不会再与你作对。”
萧绪并非是记仇的人，而且对方还是自己的手足，虽然这么多年他算计了自己不少，但是却并未让他吃多少亏，该报回去的仇他事后也报了，他算计了自己，自己也反击了，其实应该算半斤八两。
“等你伤好了，若有机会，我们过过招，清下帐！”
虽然萧绪不计较三弟对自己出手，但是他却对小家伙出过几次手，这是他不能轻易原谅的。
“那是自然。”他没指望大皇兄会这么轻易就了解两人的恩怨。
这时候，曹公公匆匆跑来，见到萧绪萧厚两人恭敬行了行礼，然后转身对萧绪道，“英王殿下，陛下有要紧事要寻您，请您即刻和老奴前往御书房。”
萧绪微眯着眼，他就知道今日有事在瞪着他。
萧厚也听到了曹公公的话，眼底轻嘲一闪而过，他也不想再逗留，从搬出了皇宫后，他对这里的气息越来越不喜了。
“大皇兄，保重。”
虽然不喜，但他还是拱手对这个前途未卜的大皇兄报以真挚的祝愿。
萧绪眉间微动，朝他颔首，“弟妹一事，还请节哀。”
在大殿上，萧厚掩面悲凄着，虽然是在为他脱罪，也明知这人十分会做戏，但他仍旧听出了几分的真情悲切，联想到小家伙之前对萧厚与庞芷静的评价，不由也添了一句。
萧厚微微一愣，这是他今日听到的最为真切的节哀吧！
怔愣间，萧绪就已经转身跟人离开了。
萧厚望着那高大俊挺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午后烈阳里，心里忽然划过一抹悲凉，人人都道，这里是天下最大的金山，却不知其实这是人间炼狱，这里的人，不是自我折磨，就是被人折磨，他们身为皇子，却也是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不知道，这位在刀锋上打滚多年的皇兄，今日能否安然走出这个地狱。
萧厚转过身，背影寂寥，风鼓起了衣袖，仿佛要飞起来般，然而他就是这样，一步一步慢慢走下石阶。
当萧绪来到御书房时，外面的人没有通禀，直接打开门请他进去。
萧绪抬头望向那昏暗的殿内，没有犹豫，直接进去了，殿门很快就在他身后关上。
所有人都被关在门外，包括西轩帝最器重的曹公公给。
曹公公看着那紧闭的殿门，再想起陛下之前让他准备的东西，眼睛一热，差点就流泪了。
“来了。”
当置身于殿内时，他还未走向中央，就听到一道苍老无情的声音在殿里响起。
萧绪仰头看向那人，淡淡道，“是的。”
背对着的人慢慢转过身，平日双目里伪装的慈善此时已经被剥落，毫不掩饰的阴鸷落在了眼前的人身上。
“今日左相准备的后手，是你给的对吧？”
“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萧绪淡淡回应着。
“好一个以牙还牙！”西轩帝哈哈一笑，随后很快就冷漠下来，“绪儿，你的翅膀硬了，真的硬了，居然敢向父皇反抗了！好得很！”
萧绪勾了勾唇，这就是他的父皇，算计人不成反倒责怪起别人来了，若是不知道的人，可能根本就看不出他们两人是父子吧！
“难不成有人要害儿臣，还不允许儿臣反抗？儿臣一向秉承，人若敬我一尺我便敬人一丈，反之亦然。”
西轩帝这时候，眸光露出玩味，“若这人是朕，你也要这样以牙还牙吗？”
萧绪收回目光，没有回答。
“绪儿，这次的做法不像你，告诉朕，是放你在外面太久，让你的心野了，以至于敢和父皇作对了？”西轩帝坐在龙椅上，声音温和，仿佛慈父一般，然而话语里的却是透着一股狠劲，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话落，萧绪平静抬眸，“父皇，儿臣记得，每一次儿臣都是在防守。”
进攻的人是您。
这么多年来，您未曾停止过试探，暗杀，陷害，他已经退让得麻木了。
“那这一次呢？你为何帮梁家？”西轩帝冷淡看他。
萧绪自嘲一笑，“父皇莫要忘了，梁家是母后的娘家，无论你们怎么斗，母后对儿臣再不喜，儿臣也要保她有一处依靠，再者，若是梁家都倒了，您是不是更乐见其成？这样便可以无所顾忌地将儿臣推向绝境？”
这么直白的挑明，让西轩帝一时无话可说。
原以为这个儿子，是个闷葫芦，十棍打不出一个字来，看来他倒是小瞧了他！
看着被自己点破心思的人，萧绪觉得，若是五年前的自己，一定会痛苦难受，一心一意想要孝敬的人，原来心里不止没有自己的位置，更没有将自己当成自己的儿子看待，也许就不管不顾死在了战场了吧。
然而，如今自己将这一切揭开，并没有自己料想的那般难受。
是了，他已经不是那个被父母抛弃的孩子，他的身边有信赖的同伴，有将他看成半个儿子的岳父岳母，还有一个将自己疼进骨子里的小家伙，所以有亲生父母或者没有，似乎已经不再是那么重要了。
“父皇，若是放在以前，儿臣也许会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如今，儿臣已经有了想要守护的人，有了一个家，有了对这个尘世的牵绊，便不会再轻易对您妥协。”
萧绪看着西轩帝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目光坚定且冷冽，眼前的人，如今对他来说，就只是一个生他却不曾养他的生身父亲罢了。
萧绪今日的表现让西轩帝十分的意外，他把摩挲着手中的毒药，明知道不是对他下手的好时机，但是早朝发生的事情，已经让他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对付他，所以萧绪今日必须把命留在这里。
第1356章 彻彻底底的死心（）
暗沉的御书房内，一坐一站的两人，都静默着。
西轩帝暗自打量面前的人，仿佛是要将他最后一面看进眼里。
到底是他的骨肉，就算是要取他的性命，也有那么一丝的不舍。
可是今日，梁家和傅家撕破脸皮，一桩桩欺上瞒下的龌蹉事曝光，又涉及到与他国勾结，涵盖朝中一半的重臣，国家危机到来，若是一个处置不好，整个西轩就将完了。
而眼前这人，又一颗定时炸弹，在这种紧急关头，如果不先除掉他，在自己设计了他又软禁了他的未婚妻，他若是借机浑水摸鱼，那么江山更是不保！
计划已经全部被打乱，此时对萧绪出手，是临时决定的，他必须在处置梁家和傅家的事之前，解决这个后患。
西轩帝的手指停止了摩挲，抬手将瓷瓶放在了案桌前，漆黑的眼里暗沉一片。
“绪儿，不要怪父皇心狠。”
萧绪知道他今日将自己叫进来是为了什么，但是他还是想看看，处心积虑想要除掉自己这个人，到底会做到什么地步。
虽然这么多年来，他一次又一次让自己失望，但到底自己还是渴望，那个令自己高山仰止的人，对自己真心实意的慈爱。
如今看到那一瓶药后，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断了那一丝念想。
终于可以对这座皇宫，以至这里头的人，彻彻底底的死心了。
萧绪的视线从那瓷瓶移开，最后落在了案桌后的人身上。
“若是儿臣死了，您便有精力专心做对付右相和左相，将他们这么多年作恶多端的事情全部翻出来，然后拿回放在他们手中的权力，以前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准备下狠手了，原因”萧绪眸色淡了，“是为了给四皇弟铺路吧？”
怀疑的话语，说出来却带着肯定句式。
西轩帝对于萧绪如此平静的地面对赐死，以及清晰剖析他的目的感觉到一丝的惊异，但是他想到这个儿子向来冷情又聪明，便也不意外。
“既然你都知道了，朕也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了，你放心地离去，你母后朕不会为难的，会让她享尽荣华富贵，颐养天年的，你手底下的人，只要愿意归降朝廷，甘心留在你四皇弟身边效命，朕也不会追究。”
西轩帝知道他身边跟着很多能人异士，又有一支精兵强将，若是能够归然儿所用，那对他以后继承皇位，有着莫大的帮助。
跟他暗地里对上了这么多次，这人打什么主意，萧绪十分的清楚。
“父皇。”萧绪对上他的目光，眼里翻涌着的情绪，在此刻忽然平静了下来。
西轩帝被他这冷清一唤愣了下，随后大度开口，“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一并说出来，父皇能满足的都会满足你。”
临死之前，才对他如此的宽容。
萧绪嘲讽地勾起唇。
“阿颜说过，人心都是偏的，而像您这般偏的，普天之下，恐怕也找不出一个。”
幸好，他的小家伙心里只有他，全心全意呵护他，让他不至于在这个时候，为父所抛弃而悲痛欲绝。
萧绪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世界为他坍塌了。
“你”西轩帝听后反应过来，一瞬恼羞成怒，然而面前人的生死已经掌控在自己手中，他不必要动怒，只要将瓶子往前推，这个碍眼的儿子，就再也不会碍他的眼了。
西轩帝轻吐了一口气，恢复了居高临下的模样，面容沉静地道，“父皇知道你从小到大受了不少委屈，临终之前，你可以尽情说出来，父皇听着。”
萧绪扯了扯嘴角，“父皇，儿臣一直想知道您为何从小就容不下儿臣，如今到了这地步，儿臣什么也不想问，什么也不想知道了。”
哀默已经大于心死，知不知道原因，都已经不重要了。
小家伙说过，人与人相遇就是一种缘分，能够成为父子，母子也是一种缘分，但不是每一种缘分都是好的，我们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出身和样貌，但是，我们却可以决定自己的将来。
萧绪在西轩帝的怔愣中跪了下去，然后又在他的诧异中磕了三个响头。
“父皇，您生我养我的恩情，儿臣在这一二十年里自认已经报完了，从今以后，儿臣与皇家，再无干系，与您，也再无干系。”
萧绪说完，不待对方反应就站了起来。
“萧绪，你要做什么？”西轩帝被他这一番决绝的话吓到，浑浊的眼睛此时警惕地看着他，若是他有个异动，他就立即唤人。
“陛下放心，就算您虎毒食子，我也不会弑父。”
言语间，已经带着疏离。
说完，他转身便朝殿门走去。
“萧绪，你居然敢走，站住！”
西轩帝话未说完，萧绪已经淡漠地推开殿门，曹公公正好站在门口伸手要敲，见到一身冷气的萧绪，不由怔在了当场。
萧绪一手搭在了腰间，若是他敢轻举妄动，就别怪他不客气。
曹公公没有注意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气，朝他点了点头，然后快步进殿，“陛下，崇和郡王说有要事禀报！”
西轩帝正要命人将萧绪拦住，听到这话，本不予理会，但转念一想，崇和郡王今日被他委以重任，若是轻慢了，于接下来办案不利，于是他沉声道，“曹公公，英王方才行刺朕未遂，你命御林军将他留住。”
曹公公顿时傻愣住了，说是留，不如用抓更加贴切吧！
这副模样惹得西轩帝不快，“傻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请郡王？”
曹公公连滚带爬出了殿。
崇和郡王看着面前的萧绪，身后拍了拍他的肩，感慨又无奈，“孩子，你受苦了。”
说完这话，不待萧绪回应，崇和郡王就步履蹒跚地进了殿。
活到这个岁数，有些事不用说，看着也明白了。
他眼盲心不盲。
待殿门重新被关上的时候，萧绪看着面前层层包围着他的御林军，手指重新搭在了腰上的剑柄上。
小家伙说过，每个孩子都是父母含在嘴里捧在手心的宝贝疙瘩。
这辈子他未曾体会过，但他会让自己的孩子体会父母的宠爱。
他和小家伙会有属于自己的宝贝疙瘩。
所以，在此之前，他不会就这么轻易妥协。
第1357章 一人之力敌百人（）
崇和郡王抬眼看向这行事越来越糊涂的帝王，轻叹了一口气，“陛下，您真的要让对付英王殿下吗？他再怎么说，也是您的孩子。”
若不是在出宫前，收到了逸王的暗示，他根本就不知道，陛下要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毒手！
“朕是为了江山，为了大局。”西轩帝没有想到这个郡王一进殿就是为了指责自己，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崇和郡王摇摇头，“陛下，您应该知道的，撇开英王是皇后所出的优势之外，英王他拥有治世的才能，军民拥戴，又是个爱民如子的品性，对内能让官民信服，对外能御敌，是个西轩百年难得的好苗子，您不该对这些视而不见。”
西轩帝双手紧紧扣在桌檐，眼里尽是严霜，声音比之前更加没有了温度，“郡王，他性子太烈又太冷，不适合如今这太平的江山。”
“适不适合，当然是陛下一句话的事情，身为臣子，老臣也只能从旁提建议罢了。”
崇和郡王话里有话，让西轩帝再次动怒。
这老东西居然敢编排起他！
而就在这时候，外面响起了刀剑相交的声音，虽然听得不真切，但已经足够让这两个见过经历大风大浪的人变了脸。
“曹止，滚进来！”
曹公公的身影应声出现了，只见他连滚带爬地进来了。
“陛下，大事不好了，英王和御林军打起来了！如今已经打出大殿了。”
这声话刚落，西轩帝的脸色就变得十分的难看，他怒指着被推开殿门而传来的清晰打斗声，对崇和郡王咬牙切齿道，“郡王你看，这样的人，你还觉得适合当储君吗？”
崇和郡王仿佛没有听到西轩帝的话，抬头看向殿外，眼底浮起一抹哀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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