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富贵正在专注于手里的物件,冷不丁觉得有人拍肩膀,赶紧仓惶地把手攥紧,摆在衣襟下,一扭头:“哎呀我姥姥!”吓了个跟头。
滴流圆的两个大玻璃眼黑洞洞的扣在一副怪异驴脸上,嘴前还连着根管子,要不是两边还撅着俩羊角辫,真会以为是见鬼了。“你,你个缺德孩子,这啥玩意?”
咯咯咯……面具后的小丫头连笑声都变得沉闷,这效果让她非常满意:“骡子,咋样?我好不好看?”
好不好看?罗富贵心说你该问我,难看不难看才对吧?你这品味也太与众不同了吧?“好看个屁!本来你就够难看了,再带上这个,将来甭指望嫁人了!赶紧起开,别耽误老子干正事!”罗富贵唧唧歪歪说完了这句话,就不再搭理她。
马良的一只脚仍然踩在伤兵鬼子的胸膛上,刺刀还在指着,满头是汗,这个姿势他已经保持了好久了,站得胳膊发酸腿发麻。当时回头喊胡义,说是有个活的,然后胡义过来了,恰好苏青也到这了,结果马良就成了倒霉的泥菩萨,再也没动过。此刻,马良心里正在后悔,当初如果狠下心,果断一点,何必受现在的罪!
胡义黑着脸朝马良道:“九班枪下没有俘虏!执行命令!”
苏青满面寒冰对马良说:“你是八路军,不是侩子手!把枪给我放下!”
马良被两个人夹在当间呼喝了半天了,终于忍不住,抬起委屈的苦脸:“哥,姐,你们都对……我,我……我错了!”
胡义一看马良这架势,看来是指望不上了,一脚踢开了支支吾吾的马良:“废物!闪开!”然后就端起了自己的刺刀指向鬼子。
“你敢!”苏青一看胡义要杀俘,立刻把胡义给她的那支驳壳枪抽出来了,冷眼一竖:“别忘了,我是政工干部!有权执行军法!”
胡义看着眼前那美丽的冰寒,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对苏青说:“你开枪吧!”然后就朝着地上的鬼子高高举起了刺刀。
鬼子俘虏很难抓,人们常说鬼子重视军人气节,宁死不降,所以抓不到;其实不尽然,原因不止这一方面。首先鬼子常常是进攻方,作为防守或撤退中的我方,没什么机会抓俘虏。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方基层官兵不愿意抓,他们没那么多心思去在意政治意义;鬼子害我生灵涂炭,国破家亡,恨不能生食其肉,热饮其血,凭什么要活的?巴不得他们死绝!虽然上级一再要求一再强调,可是战斗还是由基层官兵进行的,明明能留活口的,也直接弄死,事后汇报说鬼子顽强不降,祭了武士道精神,上级又能怎样?
苏青也恨鬼子,就在昨天夜里,树下村的无辜村民那惨叫声犹在耳畔;但苏青是做政工的,抓到鬼子俘虏的意义太大了,所以她迫使自己放下仇恨,把眼前的事情当成工作,必须这么做。苏青也知道胡义的话不是随便说说,他是烽火硝烟中与鬼子你死我活搏出来的,在鬼子面前他是真正的恶鬼,他会说到做到。
真的朝他开枪么?即便是恨过他,也不能为留鬼子一命朝他开枪吧?苏青自问下不了这个手。但是,那刺刀已经举起了,再不阻拦,就没机会,于是顾不得多想,横下一条心,弯下娇躯,一头朝胡义冲了过去。
胡义刚刚举起刺刀,就见对面的苏青狠狠正扑过来,瞬间一愣神,赶紧把手中的步枪向一侧猛地甩开,怕那坚硬枪身伤到苏青,又不敢躲避,怕苏青摔倒。
嘭噗通
结果撞了个满怀,胡义躺下了,后背结结实实地砸在地面上,被震得一阵眩晕,因为他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
胸前感受到了一对柔软饱满的起伏,胡义睁开眼;近在咫尺,看到了一张美丽白皙的脸;那流瀑般的黑发,丝丝地垂下,撩拨着胡义的面颊;一阵馨香的异性气息,弥漫在胡义的鼻尖;一对惊慌不知所措的咫尺黑瞳,瞬间揪住了胡义的心。
谁是俘虏?我才是俘虏!胡义静静看着胸前呆楞中的女人,无奈道:“好吧,你赢了!”……
第94章 美丽的湛蓝()
胡义仍然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眯着细狭的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天空,拜苏青所赐,胡义的刺刀下破天荒地幸存了一个鬼子。此时胡义顾不得这些,他还沉醉在刚才的一幕中,虽然这仅仅是个意外,虽然不是第一次亲密接触,虽然这一次极其短暂,但这一次胡义是在用心看,看得极其仔细,极其认真,极其清晰,使这短短一瞬,变成了一幅深深烙印,让胡义醉了。直到女人惊惶地跳开,恢复美丽的冰冷,故作镇静地逃离,胡义也没能醒过来。
天空格外的湛蓝,湛蓝得格外美丽,美丽得如同她的双眼;风格外的柔和,柔和得格外温柔,温柔得如同她的发丝;原来,不经意间,已经是春天了。
“哥,你没事吧?你咋了?哥,你别吓我,你说话啊?”马良目瞪口呆的脸孔遮住了湛蓝。
“闪开!”
马良的表情一愣,随即喜悦:“哥,要不要我扶你起来?”
“滚!”
美丽的湛蓝终于再次映入眼帘,胡义试图强迫自己重新沉醉其中,可是,一个扎着两支羊角辫的防毒面具又出现在咫尺眼前。
“喂!狐狸,你看我好看不好看?”
美好的感觉总是那么短暂,胡义终于无奈了:“……”
“少装死!快说话啊!”防毒面具后继续传来了古怪的瓮声瓮气。
“好看!好看!”
胡义的话让那对小辫子高兴得直晃荡:“咯咯咯……还是我的狐狸有眼光!”
“……”
罗富贵正在搜罗尸体,忽然瞥见苏青走过来了,赶紧把手里的法币暗藏了,然后堆上一脸丑笑:“呵呵,苏,苏干事好,我这个……打扫战场呢。”
苏青漫步走过来,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仔细点,财物都要点清,回去交给供给处就行了。”
“哎!没得说,我罗富贵可不是个含糊人。”罗富贵大言不惭地应着话,想起了手里那些不认识的纸票,于是赶紧起身走到苏青跟前,把手一递:“那个,苏干事,你给看看,这是啥?能当钱不?”
苏青接在手里,诧异了一下,这些纸币她也没见过,但苏青识字,又见多识广,她仔细地观察着这些钞票,然后分成两类。一种票面上印有‘军用手票’字样,还写着大日本帝国政府,数量比较多,苏青猜测这应该是鬼子的军票;另一种纸币与市面上流通的法币类似,法币是中央银行的,但这上面写着‘中国联合准备银行’发行,这联合准备银行是什么?苏青没听说过,判断这应该是日伪占领区新发行的货币,因为票面上的发行时间都是近期。
苏青把手里的钞票分两叠还给了罗富贵:“这个应该是军票,是鬼子抢咱中国钱用的;这个可能是伪币,估计到敌占区能用。”
罗富贵接回钱揣起来,故意悻悻地说:“这些小鬼子也太穷了,出门在外的,大洋没有,法币不带,全是这些玩意,我想给咱独立团做点贡献的机会都没有,愁死人不。”
苏青笑了笑:“别气馁,这也是缴获,供给处会有办法处理的。”
丁得一把最后的七个警卫员全带出来了,加上报信的吴石头,九个人气喘吁吁地跑在小路上。
费了半天劲儿,才从吴石头的外国话里听明白,一小撮鬼子被九班拦在路上。原意是让九班放哨报信就行了,没想到他们打开了阻击,这么做倒是没错,可是凭九班这几个新兵蛋子,能是鬼子对手么?丁得一下达了大北庄全体撤离躲避的命令,然后就亲自出来了,九班必须得救,能救出几个是几个。
刚才前方还有枪声,现在已经静了半天了,再没回响,让丁得一的心里变得越来越沉重,不停地催促着:快!再快点!
眼见着绕过了一个山脚,豁然入眼几个人影,丁得一楞了一下,终于把枪揣回枪套里。
看着地上的鬼子尸体,丁得一还是觉得不可置信,沉声问跟前的胡义:“伤了几个?”
“没有。”胡义简单作答。
“刘坚强是怎么回事?”丁得一过来以后,发现刘坚强仍然没动静,缠着血淋淋的纱布在远处呆呆地晒太阳。
“我看过了,都是皮外伤。他没事。”
丁得一收回目光,看了看胡义身上的几处带血纱布位置:“那你这是……”
“昨晚在树下村,被子弹划了几下,没有影响。”
丁得一深呼一口气,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过来以后,胡义就首先向丁得一汇报了战斗的基本情况,同时说了三连已经向西引走一部分鬼子的事。现在丁得一终于暂时放下了心,独立团彻底空了,再也伤不起了,只要人没事,比什么都强,至于三连和团长带着的一连,只能期望他们还平安。
不经意间看到一个娇小身影,扣着面具,翘着俩辫子,猫着腰,正鬼鬼祟祟地试图绕过附近。
看到这个活宝,让丁得一不禁一笑:“喂,丫头,装神弄鬼的,看到我也不过来打个招呼,太不给领导面子了吧?”
小红缨无奈地停住了脚步,直起了小身板:“政委大叔,那个,我,我要去方便,憋不住了!”然后又朝吴石头喊:“傻子,快跟我走,快点!”说完话撒开小腿就往山头上跑。
“你不是要去方便么?叫他干什么?”丁得一诧异。
“叫他帮我挖坑!”小红缨头也不回地答。
几个警卫员当即笑了,丁得一也笑了。胡义斜眼看了看那个贼溜溜的娇小背影,立刻明白了什么。这丫头怕政委检查战场,看出端倪,所以要去山顶掩体,处理掉那些散落在掩体里的大片弹壳。
一旁的苏青,见胡义把情况基本对政委说完了,于是跨前一步,对丁得一敬了个礼:“报告政委,这次抓到一个活的!”
“活的?什么活的?”丁得一没明白。
“一个鬼子伤兵,没死,我让马良在那边看着呢!”苏青补充说。
“什么?”丁得一立刻瞪大了眼睛,这消息让他更加兴奋:“快!快过去看看!”说着话就迈开大步,快速走向独立团成立以来抓到的第一个鬼子俘虏。
第95章 脱缰()
一连和三连彻底引走了鬼子,大北庄暂时安全了,政委带着警卫员和九班,抬了鬼子伤员回到大北庄;刚刚撤出的人们也接到通知,重新返回庄里;二连带着缴获的战利品,恰好也在此时回来了。这一切,让丁得一终于有了一些底气。
此刻高一刀正在团部里,向政委汇报二连那些战利品的由来。
“……我见这个炮楼孤悬,防备又不完善,所以就带二连下了手,没想到里面居然囤了这么多枪。”高一刀把话说完了,心虚地看着政委,脑袋里还在回想着,刚才的话里有无纰漏。
目前的独立团非常空虚,几乎没有任何警戒防御能力,二连在此时回来,又得了这么多枪支战利品,正解了燃眉之急,所以丁得一的注意力根本没有放在那些战斗细节上。
“高一刀,你小子胆子也太大了吧!擅自做主,拐那么老远去打炮楼,万一有个闪失,后果不堪设想,你这不是拿二连的性命开玩笑么。我看你就是好胜心作怪,满脑袋山头主义。”
高一刀见政委虽然话这么说,但脸色并不难看,巴不得转移话题重点,赶紧点点头:“因为给二连的名额少,我当时的确有情绪,就冒了险。现在我知道错了,政委,您说得对,要打要罚我都认!”
“罚?”丁得一平静地看了看高一刀:“怎么罚?你高一刀现在已经成了独立团的顶梁柱了,手里就剩下你二连这一支战斗力量,我罚得起么?”
高一刀低下头不说话,不过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事算是翻过去了。
丁得一看着一副心虚受教的高一刀,心里有点纳闷,这小子怎么变了性子了,平时说他一句,他能还十句,七个不服八个不忿,这回怎么这么有出息?不过也没多想,既然态度不错,那就不多说了。
“计划没有变化快,高一刀,这回便宜你了。现在就把缴获的枪支到新兵连发下去,有多少支枪,你就挑多少个人,归你二连。给我尽快形成战斗力,把大北庄附近警戒起来!”
“是!”高一刀觉得天上掉下个大馅饼,正砸在自己头上了,如此一来,二连立刻恢复成了七八十人的规模,接近满编,可以重新挺起腰杆。
胡义接到通知,要他去团部见政委,什么原因不知道,只好戴了帽子就出门,走到团部大门口,迎面遇到高一刀从里面出来,两个人的眼神针尖对麦芒,在空气中撞击了一下。
胡义脚步不停,打算把对方当空气,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没料到高一刀却忽然开了口。
“站住!”
胡义停住,两个人反面相向,肩膀挨着肩膀,却都目视前方,不看对方。
“听说你抓了个‘活’的!”高一刀故意把话音拖得很长。
“碰巧而已。”胡义的回答简短清淡。
“怎么着,为了立功受奖,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吧?”
“姓胡。”
“这以后,我是不是得尊称你胡大善人了?”
“不敢当!”
“那你给我当孙子得了!”
“示范一下给我看看!”
正在火药味越来越浓烈的时候,丁得一的身影出现在敞开的屋门口,看着堵在大门口一正一反挨着的两个人,不禁皱起眉头:“你俩又扯什么蛋呢,能不能大点声,让我也饱饱耳福?”
高一刀立刻迈开大步就出了大门,胡义立刻迈开大步就进了大门。
胡义进门两步站定:“政委,您找我?”
丁得一摆了摆手:“坐。”然后提起暖瓶倒上一杯热水,摆在桌边,自己又到对面坐了,笑道:“这一次,你们九班立了大功一件,我这个政委没什么可以犒劳的,送你杯水喝。”
胡义苦笑一下:“政委,立功的不是我,是苏干事。是她救下了……”
“我说的不是俘虏,而是这次战斗。”丁得一打断了胡义的话:“要不是半路打了这些鬼子,估计咱们独立团又要挪窝了。”
见胡义看着桌上的水杯没说话,丁得一继续:“这次战斗虽小,但打得漂亮,出乎我意料。我想,那个掩体,也是你教的吧?”
胡义点点头,没说话。
“当兵多少年了?”丁得一忽然换了话题。
“八年多。”
呵呵,丁得一笑了笑:“别看我年龄比你大,可是要论兵齢,比你还少一年。对了,这个借给你看看,也算我这个穷政委对你这个九班长的奖励。”说话间,丁得一回身从墙上的挂包里抽出一本小册子,递给胡义。
胡义双手接过来,看着简单的封面,《论抗日游击战争的基本战术袭击》作者******,不禁眼睛一亮,立即被吸引住。
丁得一看着胡义正在摩挲书册的手,继续道:“眼下,咱们独立团是风雨飘摇之际,你这个九班长也要担起更多的责任来,有什么困难或者想法,可以随时跟我讲。”
胡义抬起头,他明白丁得一的意思,是希望他将九班带入正轨,形成真正的战斗力,为多灾多难的独立团分忧。
沉默了一会,胡义犹豫着开口:“政委,我想让丫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丁得一打断了胡义,他知道胡义出于安全考虑,是想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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