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有才端着信纸呆呆眨了半天眼,表情终于开始慢慢严肃,下意识道:“坏了!”
金春秀这才注意到李有才的表情越来越差,从没见过这小子如此严肃认真过,诧异道:“原来你真有心上人?”
李有才松开了手,信纸颓然飘落桌面:“我高估了自己了……不对,是我低估了他们了……我以为不至于这样的。为什么总有人作死能作出花儿来呢?一群自以为是的白痴!”
“我怎么看着作死的是你自己呢?”
李有才判断苏青进城后肯定到家门口等,但她最多会等三天,然后会调用资源查找自己的下落,最终会来到春秀楼。只是没想到他们这么明目张胆,几天都等不及?这下作办法都摆出来了?严重低估了他们的无耻下限!这女人应该就是苏青。
事情的真相没法对金春秀说,李有才叹了口气:“金妈,事大了,不会是死一个两个那么简单了。”
“哎呦哎呦哎呦……啧啧啧……这把你能的!你这蚂蚱就算蹦上了天也是个小蚂蚱,做梦闹天宫吧!”
“我可以告诉你,她不是我的女人,但是她动不得!谁动谁死!原本我是要拿她当救兵的,没想到他们倒把她给抓了!”
狗汉奸那异常严肃的表情让金春秀不得不跟着认真了起来:“谁这么厉害?”
“她男人厉害!”
“那是什么人?”
“他是……见不得光的。”
“城里玩黑的不就属你那个钱队副最大了么?我可没听说这条道上还有什么能人。再说如果这是真的,那不更好么,你看戏不就赢定了?”
“呼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如果这女人真出了事,连我都好过不了。算了……算了……你别多问了,知道多了对你没好处!现在我得出去,把枪帮我拿过来。”
“可现在外边这黑灯瞎火的,你就不怕……”
“怕!但是我更怕那个煞星!如果今天我不出这个门,可能也会死的!”
看着有伤在身的李有才消失在街边的夜色,春秀楼门口的金春秀百思不得其解,他口中那个煞星到底是谁?这故事不像真的!
一阵夜风呼啸而过,寒意浓浓,秋深了,夜也深了……
第385章 狗咬狗()
疏疏落落参差着几点昏黄灯光,将街道映射成一段段不规则的黑暗,冷风刮过空荡荡的路口转角,萧索地卷起几阵浮尘,垂挂在街边的店铺招牌吱吱嘎嘎在黑暗里晃响。
一个黑衣人匆匆行走在街边的肮脏黑暗,他是夜幕下的唯一行人,他像一只惊弓之鸟,刻意躲避着光线,在行走中不时看左右,看身后,看所有发出声响的方向,或者黑暗的方向。
当他经过一扇晕染着灯光的窗,半张秀气的脸被照亮,半脸愁索半脸黑,旋即又没入黑暗。
这就是我想要的幸福世界!这是个****的世界!我带着未愈的伤,正行走在我的幸福世界里!感觉真特么幸福!感觉真特么好!李有才在心里这样评价夜幕下的街。
一个是白色的赵大队,一个是黑色的钱副队,他们俩至少有两个共同点,全特么是****的!现在他们俩都想****这条夹尾巴狗!
前方的街边隐约一栋二层木楼,临街的门前摇曳着两盏灯笼,还没走到门口,迎风的李有才已经闻到了淡淡的烟土味道。这是醉仙楼,是个大烟馆,是钱副队的窝。
无论前些天那黑枪是谁打的,今天晚上这事九成是钱副队干的,这手笔符合他的风格。
掀帘,进门,扑面一阵呛人的烟臭,熏得鼻子忍不住皱。
门厅不大,一盏油灯,两个汉子,在这大烟馆看门,穿戴却是侦缉队的装束。一个坐在门后的椅子上抽烟土,另一个站起来以为是来客,定睛把进门人看清,才发现大家都是一个打扮,再细瞧瞧,突然一笑:“哎呦!这不是李副队吗?嘿嘿嘿……您这是错把我们这当赌坊进错了门呢……还是打算洗心革面改行到我们这重新做人?”
李有才笑了,笑得很谦虚,很贴心,像每天在街上面对熟人一样:“呵呵,高看我了,人穷志短,输得起,我可抽不起。这是来见钱副队,他在么?”
……
走廊最深处的一个雅间里,一张大床上摆着个小方桌,方桌上一盏油灯边搭着一杆大烟枪,钱副队陶醉地徐徐吐出一口弥漫,才从乌烟瘴气的大床上懒洋洋坐起来,眯缝着三角眼斜看站在房间当中的李有才。
“钱哥,小弟我真不是故意的,绝对没有挡你道的意思,是那前田大尉硬把我揪上来的,我本来就是个狗尾巴草,半斤都不到,现在知道错了。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让我把女人领回去,那是我的心头肉。您放心,我李有才知错就改,求您给指条明路,让我往东绝不敢西,什么我都答应您。”
面对李有才开门见山的诚恳,钱副队先是诧异了一下,随即平静地听完,并不说话,重新从床上的小桌上拿起烟枪懒洋洋地继续抽。
得不到表态,李有才不敢再多说什么,静静站在屋子中间等,好一会儿之后,钱副队似乎满足了,咳了两声开口:“我喜欢直爽人,因为我就是个直爽人……咳……泥鳅只配活在稀泥里,它就不该到河里游,懂不懂……既然你这小废物这么上道,我就开一次恩,给你两条路选。要么,你主动请辞;要么,你把赵大队这个灯给我灭了。完成哪条,你都可以来我这领人。”
李有才慌忙点头:“行!行!我答应。钱哥,能让我见她一面么?”
那双三角眼慢悠悠朝李有才抬起来,变得越来越丑陋,越来越冷:“你觉得我是生意人?”
“那我……这就去办。钱哥您歇着,您歇着。”李有才唯唯诺诺倒退两步,让过身后的两个彪形大汉,灰溜溜反身出门。
……
虽然夜已深,但是前田大尉还没休息,他穿着和服来到一墙之隔的办公室,坐下后朝办公桌前蔫站的李有才微笑:“伤养的怎么样了?”
“我不是这块料,我还是干便衣队去吧,我不能胜任这个职务,我来……请辞。”
前田脸上的微笑瞬间不见,啪地一拍桌子,吓得李有才一晃悠:“你以为……奖赏……可以还么?你们中国人有个词叫……面子?是不是?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让我很没面子?还是你不给我面子?”
按理说,前田怒气冲冲说这种话的时候,一般的汉奸立马都跪下了,哭天抹泪喊冤求饶,这不是开玩笑。
但是李有才没跪,虽然脊背也发凉,还是挺住了,抿了抿嘴唇,索性道:“我怕死!你不杀了我他们也会杀了我!一直以来……您提拔我,照顾我,不嫌弃我是废物,既然横竖都是一死,我还是把这条命还给你得了。让您砍了我的脑袋,不冤!我乐意!疼我也忍着不说疼!我气死他们!”
“……”前田无语,表情已经从故意愤怒下意识转变为呆愣。别说是那些汉奸狗腿子,就是手下的皇军也没人这样跟前田说过话,这让前田感觉怪怪的,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早都跟您说了,我想当这个副队长是为了过舒心日子,结果现在呢?挨了黑枪不说,我的女人又被钱副队绑了,给我划了两条道,要么辞职,要么去杀赵大队,您说我能怎么办?不找您还能找谁说理去?”耷拉着脑袋的李有才越说越委屈,抽抽着鼻子快落泪了都。
“不管怎样,辞职是不可能的!”前田都没注意到他的语气中已经全无恼怒。
“那你杀了我得了。”
“你认为我能做什么?我帮你挡了今天,明天怎么办?难道要我带着宪兵去剿灭侦缉队?是这样么?嗯?”
“……”轮到李有才无语了,半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前田正在盯过来的目光,赶紧又垂下头,深深叹了口气。
“这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这是侦缉队的事,不是宪兵队的事!这个副队长是你自己想要的,不是我逼你的。我没兴趣杀你,但是我有兴趣看他们杀你,所以你这个副队长必须当。”说到这里前田笑了,停了停又说:“其实你应该向好的一面看,如果你能活下来的话,也许能做上大队长呢?那个废物的能力比你差远了,真的,我看好你。”
“我……”李有才掉下巴了,还大队长?哎呀我去,前田你个狗狐狸,你想玩死我?你看那姓赵的不顺眼直接撤了他不就得了,搞我干什么?宪兵队这是摆明置身事外了,真不怕乱啊?难道眼睁睁看着城里乌烟瘴气?
“好了,很遗憾,在这件事情上我不能给予你什么。要不,今天开始你就住宪兵队里吧,女人没了可以再找一个,我听说你的女人不是很多么?”
“唉我还是走吧。”
“你确定不住我这里?”
“又不能住一辈子!既然你不管我,那我就和他们拼了!”
“很高兴看到你振作起来,希望以后……我还能见到你。”
“今晚我还是先住这吧。”
“……”
第386章 梅县风云()
天亮得很艰难,因为昨夜无眠。
窗外刚刚出现了曙光,狗汉奸便起来了。没兴趣梳理凌乱的发型,更没兴趣洗漱,满身疲惫地离开了宪兵队宿舍,出现在宪兵队大门口,站在鬼子哨兵那雪亮的刺刀旁,看黎明下清冷的街,从未这样邋遢过,也从未觉得这样冷。
他觉得那个煞星可能已经来了,他望向同一条街的春秀楼方向,一个人影都没有,然后他系紧了衣领下的纽扣,缩着肩膀微躬起背,迎风朝另一个方向走。
穿街过巷,来到一扇大门前,一路没有感到被尾随。开锁进院,四下打量,叹了口气,他没来。
拎着钥匙打开屋门的锁,进门后无意间抬头,光线不良的桌边坐着一个人,雕塑般静静看过来。
……
“……我想不出来这种时候会有谁来找我,既然你说她昨天进城了,那可能就是她……看到那封信后我就出了春秀楼,我以为是琴姐那个笨女人,我没耽误,当时就出来了。我去找了钱副队,但是没见到人,他给我开了两个条件……所以我离开那后直接去了宪兵队,跟前田请辞,想要先把她捞出来,可前田不给我这个机会……不过这件事还没糟透,至少宪兵队的态度很明显了,狗咬狗他不管!”
李有才坐在他对面叙述着事情经过,但是他没说宪兵队里有个八路俘虏的风声是他为借刀杀人故意放出来引苏青的,他不敢想象和盘托出的后果,所以把这件事说成了一个意外,现在也确实变成了一场意外。
胡义感觉自己的心突然变得很重,沉甸甸的坠着,牵拉得整个胸膛都疼,疼得咽不下口水喘不上气。
“你……怎么了?”李有才注意到了胡义的严肃面孔正在铺满阴霾。
“继续说。”
“我说完了。”
“依你对姓钱的了解……她现在的情况会怎么样?”
屋子里很静,李有才听到了拳头攥紧的嘎嘣嘎嘣响。他知道胡义问的她是指苏青:“我没死之前,或者我没完成他要我做的事情之前,她不会死的。但是我不知道……也许……”
胡义知道李有才为什么欲言又止,她还活着,但是她未必不受折磨,当然不会是什么残酷刑罚,而是因为她的婀娜,因为她的白皙,因为她的特殊气质,因为她是个女人。
她曾经哭,在自己眼前,那么悲伤,那么无助。那是个江南的清晨,那村边埋着傻小子的坟,那是个行尸走肉般的逃兵……我永远都不会成为高尚的人!永远!但她给予了我灵魂!或者说我从她的心里掠夺了一份灵魂!无论怎样,她是这份灵魂的母体,所以在我眼里,她是最美丽的女人,她是最纯洁的女人,她是最高尚的女人,她是我的女人!永远!永远!永远!
“也许她会没事,我是说……她又不是漂亮得不行。苏姐当然不丑,但也不是那么……我的意思是说她长得……”
“用不着你安慰我。我们只是同志。”
苏青曾经对胡义说,我们只是同志;苏青曾经对胡义说,同志是指为共同理想和事业一起奋斗的人。
曾经某个很有文采的讲武堂教官在课上谈起过‘同志’一词,当时他念了几句诗,胡义记得:‘览物怀同志,如何复乖别;翩翩翔禽罗,关关鸣鸟列;翔鸣尚俦偶,所叹独乖绝。’
此同志非彼同志,胡义曾经在心里无聊地暗笑过,但是今天,这个词让他深深地痛着。他觉得他的灵魂正在弥散,虚弱,因为这是源自她的灵魂,丝丝缕缕都是为她的悲伤。
“我头疼。”胡义说:“我只是有点头疼。告诉我下一步你打算干什么?”
但是李有才感到满屋子的冷,对面那故作平静的细狭眼底,正在逐渐变得浑浊,看起来他真的头疼,他在强打精神,他在焦躁边缘,他正不知不觉地散发出冷。
“按姓钱的要求,干掉赵大队,先把苏姐捞出来!你的队伍带来了么?”
“出北门二里,有三个。”
“就你们四个人?”
徐小扮成小叫花子也进城了,不过胡义是把他当意外时出城联络用的,所以严格来说是五个。
“这就够了,我需要枪。抓紧时间罢。”
知道胡义的能力不一般,但是这回的事情比较复杂,李有才希望人越多越好,为了万全起见应该再多等一天,派人回去多找点人手来才保险,何况自己有伤在身上不了场,但是胡义的状态说明他更在意的是时间,李有才有疑虑也不好再多说。侦缉队也好黑帮也罢,跟八路肯定不是一个量级,只是不知道四个八路能抵多少人?赵大队不是傻子,这种时候他已经有了防备,身边从没少过人,没那么好办。
……
走进了侦缉队,烟雾缭绕嘻嘻哈哈只有十几个人在,赵大队没来,他的亲信基本都没来,只有一两个貌似是他的人,应该是放在队里看风声的。钱副队也没来,他的亲信基本也没来,只有一两个点过卯后留在这跟十几个同事说着荤话,明显也是放在队里的眼。这十几个家伙要么是无门无派谁都看不上眼的废物,要么是新来的还不受待见。
侦缉队里的这点事,侦缉队里的人当然全都知道,当李有才进门之后,个个汉奸都盯着他看,谁都不说话了,尽管他李有才也是队副,但是没人敢和这个注定会死的倒霉蛋打招呼,生怕被赵大队和钱队副误会了立场而陪葬。
从家里出来之前,已经重新着装梳洗,那副黑色小墨镜也再次戴在秀气的脸上,李有才一如往常地微笑着,扫视厅内一个个黑衣人。
“老刘,把枪械室给我打开。”
“呃……那个,实在不巧……钥匙已经被赵大队收上去了,我现在开不了啊。呵呵……呵呵……真是不巧。”
李有才没说什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侦缉队里识字最多的就是他,所以当上了副队之后,人事和档案归他负责了,他的办公室就是侦缉队的档案室。
一份人事档案被抽出来,李有才翻到其中某页,食指顺着一排人名向下滑,停在一栏上,从这位置向下的几个人名都是他上任后为吃空饷填出来的,第一栏里赫然写着‘胡义’,绿水铺留守……胡义并不知道,其实他是侦缉队里的一员,每月有饷,只是都进了李有才的口袋。听起来荒唐但真的是事实,并非李有才有什么预先安排,只是因为他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