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墙根溜屋后,躲过巡逻绕过狗,翘着小辫一路流窜,卫生队宿舍映入小贼眼帘。狐狸精啊狐狸精,不给你点颜色看看难解姑奶奶心头之气。
卫生队临操场,位置稍显空旷,静静座落月下无声。小贼停在阴影里安安静静等,不一时,有一队巡逻战士走过附近,后又远去。小贼晃晃小辫,是时候了。
猫下腰,垫脚尖,一步一撅往前行,终于到了窗根下。窗开着,居然连老天都对这狐狸精看不过眼,省了姑奶奶的手段,幸福就这么简单!
先是两个小辫探上了窗口,接着一双大眼贼溜溜往里看。虽有月光透窗,可见度依然不高,这边该是小红,那张床是葵花,门边的是狐狸精,距离也不算远,只怕扔不准,得瞄好了!
……
一个战士趴在某个屋瓦下的房梁上,通过无遮拦的侧边静静监视着月光下操场周边。时间已近午夜,快换哨了,期间只有周医生在操场附近散步转悠了一会,后来不知道去了哪。目前看来平安无事,只等着换哨回去睡觉了。
冷不丁发现了一个贼溜溜的黑影,要多贼有多贼,要多猥琐有多猥琐,说她是只老鼠都不冤枉她,尽管只有月光,也足够知道这是哪位大侠,谁让她非长那么小呢,还非得蒙个脸,那俩小辫八百里远都能被认出来,扎个头巾也比蒙面实在吧?个性害死人!要么就是因为她看不见自己的辫子,估计是给忘了。
这个得怎么算?这算嫌疑目标吧?战士心里犹豫着,一时无法定性,只好满头黑线地静观其变。
可是这缺德丫头最后在卫生队宿舍窗口下停了,情况似乎不太妙,这暗哨不就是苏干事下令设的么?贼都到苏干事窗根底下了,捅了篓子我咋交代,这可得上了!
战士从隐蔽处窜出来,快速跑向目标。其实他可以隐蔽接近,但是又不想抓小丫头一个现行得罪这位,所以目的是吓唬她一下,让她知难而退。
果不其然,奔跑的脚步声惊醒了鬼祟小贼,她掉头便跑。
……
两阵奔跑的脚步声出现在窗外,让本未睡的苏青睁开了眼,很明显是一个战士在追一个人。
苏青看了看宿舍里还在熟睡的人,起身穿了外衣,悄悄出门。走在月光下,看到了返回战士的身影。
“怎么回事?”苏青低声问。
“追到这她就不见了。”
“谁?”
“呃……好像……是丫头。”战士没敢对苏青瞒。
松了一口气:“行,回你的位置去吧。”
小丫头半夜三更出现在卫生队干什么?这不省心的孩子肯定没想好事。苏青往四下里看了看,目光锁定远处的禁闭室。
……
月光投在地面上,让床底下有了点微微光线,刚刚惊慌钻进来的小丫头正在床下惊讶地大张着嘴,里面的人也惊讶地大张着嘴,俩人都没敢叫出声。
胡义呆呆坐在床边,刚才听到响动周大医生就直接藏床下去了,不料匆匆跳窗而入的是小丫头,进来后二话不说又钻床下去了。这种情况,让胡义傻眼了,大脑短路,彻底脱离状况。
正在纳闷床下见面的两位为什么都没出声,窗外又传来脚步声,接着苏青出现在窗外的月光下。
“你没睡?”
“呃……对,我在反省。”傻坐在床边的胡义总算回过神,顺嘴冒话。
“那正好,有个问题我想问问,可以麻烦你点上灯么?”
胡义硬着头皮站起来,把挂在墙上的油灯点亮,苏青已经离开窗口绕进屋门。
这屋里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唯一能藏的地方只有床底下,胡义心里暗暗叫苦,臭丫头片子你又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哪怕您老人家换个时间也行啊?不用想都知道苏青进来要干什么,一搜一个准,不对,这回是两个准。看来,只能摊开了,亮相就亮相,敢娶敢扛敢死。
苏青没什么表情,直接走到床边,坐了问:“反省得怎么样了?既然你睡不着,那现在说说吧,慢慢说,要把问题说透彻了,我不着急。”
胡义呆呆琢磨着该不该现在直接说清楚一切,床底下的周晚萍可沉不住气了,苏青的出现是为丫头,她现在稳稳当当坐床边要胡义说反省,这是故意的。迟则生变,再耽误可能再没机会。于是用手朝小丫头比划,示意她赶紧出去。
小丫头根本想不通周晚萍为什么在这,她的心思里还没太懂得男女事情,所以摇头不干,她还想顽抗到底。
这情况下周晚萍再顾不得,胡义的性格真有可能和盘托出,抬腿就朝小丫头身上蹬。
哗啦
一对小辫滑出了床底,愣着一双猝不及防的大眼,呆呆朝低头看的苏青眨巴两下,终于无奈地爬出来。
“女侠,终于肯露面了?”苏青露出了一个胜利者的隐蔽微笑:“说说吧,你怎么在这?”
小丫头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晃了晃小辫,瞟了呆若木鸡的胡义一眼:“天凉了,我不放心,怕狐狸的被子太薄,所以来看看他。”
“怎么看到床底下去了呢?”
“怕床板不够厚,考虑一下是不是再给他加一床褥子,就爬下去看了呗。”
“哦,原来如此。那既然是来看他,怎么还挂着黑面巾呢?”
小丫头低头瞧了瞧垂在胸前的黑色方巾,咂吧咂吧小嘴:“路上风沙大,遮一遮有什么不对吗?”
苏青把视线又朝下挪了一段,突然见了鬼一样,脸色苍白,猛地跳起来,惊慌连退几步,背撞了墙才停,惊叫道:“这又是什么!”
下丫头低下头,一条尺长的小土蛇已经从衣兜里爬出了半截来。
赶紧用小手把蛇重新揣好,眼珠子乱转答:“呃……这……那个……周阿姨都说我是大姑娘了,那我一个人走夜路能不害怕吗?防身的,防身的。嘿嘿嘿……”
原本想好好捉弄捉弄这个缺德小丫头,现在被她兜里爬出来的蛇吓得没了兴致,苏青朝胡义狠狠剜了一眼,掉头离开。
明明是丫头搞怪最后也要朝我发狠?胡义无奈得已经快要晕倒。
苏青的脚步声消失,周大医生爬了出来,胡义看小丫头,小丫头看周晚萍。
“周阿姨,你为什么在这呢?”提问者变了,轮到一头雾水看不懂情况的小红缨解惑。
周晚萍一边拍打身上的灰尘,一边深深瞟了呆站的胡义一眼,然后不紧不慢地回答:“我是来看看他的伤势怎么样。”
“那你……怎么看到床底下去了?”小丫头居然貌似相信了这个时间上太不寻常的理由。
“那个……绷带掉了,我当然得去找吧?”周晚萍面对小丫头倒是一点不脸红。
“哦,原来是这样。”转瞬一对小辫又好奇地翘了起来:“哎?你的衣角怎么都湿了?”
周晚萍低下头,衬衣下端两个前衣角湿黏黏的,被灰尘蹭得湿脏,在灯光里格外显眼。这时周晚萍的脸终于红了,忍不住嗔怪道:“你问他!”
恨不能从窗口跳出去的胡义不得不面对丫头的求知大眼,支吾着说:“也许……可能……是我出汗太多了吧。呃……大概是……蹭到了。”
……
月下,一个娇小身影晃着小辫往回走,突然停了,嘀咕着自语:“看伤势为啥不点灯?那能看见啥啊?怪不得绷带都掉了!”然后继续扭搭扭搭走。没走几步又停下了:“绷带在哪?我怎么没见着有绷带呢?”
这个夜里,所有的问题都是很奇怪的问题……
第321章 希望的泯灭()
对于男女之事处于懵懂之中的小红缨来说,昨晚在禁闭室床底下遇到周晚萍这件事有太多不解。虽然不知道男人和女人凑在一起到底有何不妥,但她知道这不是光彩事,否则周医生何必要躲苏干事。
到底是为什么怕别人知道?既然怕被知道为什么还要半夜三更去看伤?自己天天和狐狸腻在一起呢,跟睡在一个被窝有什么分别,也没见有人说什么,看来……又是因为自己小吧?那大人究竟有什么分别?十分困惑。
好奇心战胜了纯真的羞涩,天一亮,最近一直昼伏夜出的小丫头终于出现在阳光下,直奔禁闭室。
二话不说爬进窗台,朝纳闷的胡义问:“你什么时候起床的?”
“刚才。怎么了?”
“起床后都做什么了?”
“洗脸漱口,等着吃早饭呢。”胡义感觉有点迷糊。
“没打扫屋子吧?”
“没有。为什么问这些?”
小丫头也不回答,闷头便往床下爬,除了些灰尘,一干二净。站起来拍打拍打,把屋子细细扫了一遍,然后把床上已经叠好的被褥全部抖落开,边边角角都不落。
“小姑奶奶,您这是抽什么疯呢?”
“昨晚我和周阿姨一起离开后没人再来过吧?”
胡义心说这还不够多么?都快成夜市了:“当然没有。”
小红缨撇下了检查完毕的被褥:“好了,你自己再叠一遍吧,我回去让傻子给你送饭来。”晃着小辫又爬出禁闭室的窗口,留下一头雾水的胡义发闲呆。
一边往回走,心里一边嘀咕:根本就没有绷带,没有绷带没点灯,检查伤势,检查个鬼啊?他们当时到底在干什么呢?这是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
一个来自九排的战士匆匆跑进大北庄团部,将一封信交到了团里。
这封信虽然没有落款,也知道是李有德送来的,大致意思是他受皇军之命,近日将要对青山村地区展开报复打击,以雪绿水铺炮楼被毁之恨,他心里不忍与八路为敌,所以提前告知,贵军尽可佯退,让他自由搜索一番,然后毁烧青山村的庄稼回去交差,两厢方便。
团长看过了信,心情很好,这个李有德可以成为独立团的缓冲,大大减轻军事压力。
政委看过了信,陷入沉思,李有德这个人目前非敌,但也非友。如果把李有德和鬼子放在一起看,这件事独立团要领他李有德的情;如果把李有德和鬼子分开看,其实这件事挺复杂。
青山村是九排的地面,胡义理所当然被叫进了团部。
陆团长一脸不虞:“这次回去,带着你的九排象征性地周旋一下,听到没有?如果你再有一次撇下队伍,老子亲手毙了你!”
胡义把看过的信放还到桌上,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报告团长,这个戏我不想陪他唱!”
“你说什么?”陆团长以为听错了,政委也在此时抬起了眼。
“九排能保证青山村的庄稼不失!”
“你……这把你能的!狂没了边!”陆团长有点火了,前边的帐有心不跟他再算,现在他胡义居然不愿执行命令。
“李有德要是敢毁青山村的庄稼,我就去烧光他的李家大院。不信他敢换!”胡义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这句话说得居然咬牙切齿。
“你给我闭嘴!反了你个混蛋玩意!今天老子还就把这个命令下给你,我看你敢不干?”。
丁得一眼见陆团长要红脸,适时站起来开口:“老陆,没必要跟他废话。胡义,既然这个排长你不愿意当,那还是回你的禁闭室去凉快去吧,用不着你了。”
胡义面无表情立正敬礼,然后大步出门。
“你说说这个玩意,不犯病的时候不是挺通情达理的么,今天这什么德行?上门找收拾,这不跟高一刀一路货了吗?啊?下次我绝对踹他,你可不许拦我!”陆团长指着门外朝政委愤愤说。
政委一笑:“反正这次也不是正儿八经的战斗,换个人带九排也无所谓了。”
“换?换谁?我也知道这不算个战斗,可本来九排就不省心,为了庄稼能少了战士闹情绪么?他不回去万一九排假戏真唱怎么办?以为这小子是明事理的,指望他回去压着呢,他倒想带头造反!”
丁得一琢磨了一下:“要不……这事我来办吧。”
……
青山村的庄稼绿油油的,绿得让人心醉,胡义觉得,谁看了都会醉的。
傻小子的死,王连长的膝盖,友军团赠送的指北针,高一刀的决然,千千万万挣扎在饥饿边缘的人,所有的一切都为了两个字:粮食。
胡义原本想着,到秋收的时候,要给酒站对岸的七八十口老少留够明年的活路;要让陈冲给王连长的队伍送去一些,他们人多,口粮肯定紧;九排再留下过日子的,剩下都交独立团,毕竟大北庄人多地少;最后让骡子去青山村那山坡上给地下的老少烧把纸,明年就更有奔头了。
但现在,辛勤呵护眼看丰收不远,李有德轻飘飘的一张纸就要将这一切化为灰烬,胡义不愿接受,庄稼可以被夺走,但是不忍心眼睁睁送走!参加八路大半年了,干涸的心底刚刚萌生了一点绿色,便有人朝这幼苗挥舞镰刀!这让明明知道团长和政委是为大局着想的胡义不惜拒绝任务。
吱呀一声门响,面无表情端坐床沿的胡义仍然目视窗外,动也不动。
“与李有德保持关系对独立团有很大好处。”苏青的语气居然没有平时的冷。
“我知道。”呆望窗外的胡义没有主意到苏青语气的不同。
“你不是一向只为你自己么?”
“是。这次也是。”
“那为什么不能放弃那些庄稼?那些庄稼并不是你的。”
“那些庄稼……是希望。庄稼不是我的,但希望是我的。”
苏青沉默了一会儿,转而说:“我这次来……并不是做你的思想工作,而是因为团里让我去九排代行任务。”
胡义终于转脸看苏青,这个安排太出乎意料了,即便这不是一场真正的战斗,也不该让全无战斗指挥经验的苏青代九排长吧?说是跟李有德一起唱戏,万一发生意外擦枪走火真动手的风险也有,怎么可能把这差事安排给她?
苏青看得懂胡义的表情,继续说:“我知道自己没什么经验,所以……临走前想听听你有什么建议,我怕到了九排手忙脚乱。”
“……”
“九排不好带,如果是其他队伍我还能有点信心。”苏青呼出了一口气。
“你错了,九排是平时不好带,战时反而好带,丫头都能带,并且她还带过。”
“……”今天并不太冷的白皙脸上难得出现了表情,她诧异,小丫头居然也当过九排排长?
“记着,一旦有战斗,你只决定打或撤就可以,千万不要插手细节。攻坚,阻击,用流鼻涕;突袭,包抄,用马良;掩护,增援,用石成;迫不得已无计可施的时候,你可以把骡子扔出去试试运气。”胡义担心苏青这个倔女人出意外,不得不给她画出一个简单框架,以防这个外行毁了内行。在这方面,她苏青可没有小丫头那种根据需要把九排任意搭建变化的能耐。
“好吧,我记着了,会考虑你的建议。”苏青似乎并不太在意胡义的指点。
然后她走向门口,没迈出门又停住了,也没回头:“没有土地就没有庄稼,土地才是希望。什么时候那块土地不会被侵略了,什么时候才有希望。”这句话落,倩影才消失。
十分钟后,胡义站立起来,整肃军容,推开了禁闭室的门,大步走向团部。因为他实在担心这个女人毁了九排和她自己,而不希望是因为她最后说的那句话……
第322章 约会()
翻过了最后一道山岗,便看到了阳光下的废墟,以及废墟周边大片的绿色。
然后小丫头屁颠屁颠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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