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关进大牢,但是他又仔细一想,背后有刘知府撑腰,他不用害怕。他正好也想回去看看性海寺还能不能修。能修的话他就筹善款把寺庙修好,实在不能修了,他就云游去别处。
第二天,刘知府收拾好,戴上青金石顶戴,穿上绣着雪雁的官袍,坐上绿呢轿子奔着临城去了。
刘知府还没有到临城,师爷就提前到了临城县衙,告诉在门口值班的人抓紧进去通知贾知县,就是刘知府很快到了,让他赶快到门口来候着等着恭候刘知府大驾。
贾知县这两天活得很煎熬,六神无主,整天茶饭不思,总做噩梦,人掉了几斤肉,憔悴了不少。他心里郁闷,不知道接下来刘知府会想什么办法对付他。贾知县想找个人商量都找不着,他原本想找蒋捕头商量商量,这是他在临城目前唯一能说上话的盟友,但是因为正一坠河的事,他对蒋捕头也不相信了,总怀疑蒋捕头背对着他做了手脚。
贾知县心里恐惧久了,巴不得事情早有个了断,这样生不如死的心理折磨太难受。他听说刘知府来了以后,他反倒轻松了些,事情发生了躲也躲不过去,硬着头皮先扛过去再说吧。
第49章 交锋1()
贾知县听说刘知府要来临城了,慌慌张张地换上他的官服。他一边宽衣解带,一边吩咐着县衙的人放下手头的活,赶紧到县衙门口,净水泼街,黄土垫路,收拾得敞敞亮亮的。
忙活这些以后,贾知县便带领着众人列队站在县衙门口的空地前驻足翘首地候着刘知府的到来。
快到临城的时候,坐在轿子里的刘知府对抬轿的轿夫说:“走慢点,我头晕不舒服!”
轿子慢了下来,如同爬坡的乌龟一样慢吞吞地缓慢前行,刘知府还嫌快,最后轿夫们差不多是进三步退两步地原地踏步了。
这样磨磨蹭蹭地折腾了半晌,好不容易到了临城西城门,坐在轿子里的刘知府一声令下:“停住,休息够了再进城。”
城门口的守城兵早早地打开城门,他们看见知府大人不进城,赶紧慌慌张张地跑到县衙门口给贾知县送信。
送信的到了县衙门口,看见贾知县正领着众人像一排树桩子一样栽在县衙门口。县衙的人腰酸腿疼地等了半天,看见城门兵一来,贾知县以后刘知府要到了,吩咐手下整整衣冠,挺胸收腹,知府快到了。
城门兵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跟前说:“知府大人的轿子已经到了西城门口,但是不知何故停在门口不往前走了。”
贾知县懵了,倒是站在他旁边的师爷看出了,其中的玄机。他走到贾知县跟前,趴在他耳朵根子前小声嘀咕说:“大人,刘知府这是挑您老人家的理,猪鼻子插葱装洋象呢,这明摆是让咱们去城门口接他。”
贾知县这次缓过神来了,赶紧领着县衙的人一路小跑去西城门。这些人平素在衙门呆得时间长了,四体不勤,跑了不到几步就累得喘不过气来,眼前金星闪烁,盔歪甲斜地赶到了西城门口。
贾知县带着他们气喘吁吁地出了西城门。他差不多连滚带爬地走到刘知府的跟前,他站在刘知府轿子跟前低声下气地说:“卑职恭请知府大人。”
躲在轿子的刘知府仿佛刚睡醒一般,打了个哈欠,慵懒地说了句:“哦,知道了,那咱们进城吧。”刘知府的话象是说给贾知县,更象是说给轿夫。
轿夫听见了刘知府的吩咐,赶紧抬起轿来进城,轿子进了城以后,轿夫起初还是按照刚才的步调往前走,结果被刘知府在轿子一通臭骂,嚷嚷着让他们快点走,越快越好。
轿夫们越走越快,最后撒脚如飞,把贾知县等人远远地落到了后头。很快轿子到了县衙前面,刘知府躲在轿子里也不出来,直等到贾知县回来以后,他才让师爷打开轿帘,自己慢腾腾地从轿子上踱下来。
下了以后,倒背着双手在县衙门口转了两圈,然后慢条斯理地感叹说:“唉,想不到我刘某离开这临城才几个月,如今这里已经物是人非呀!”
贾知县恨得牙根只痒痒,但是也只能打断牙齿咽到肚子里。他都快累瘫了,但还是强压这怒火走到刘知府跟前,低着头说:“请刘大人到县衙说话。”
刘知府的鼻孔里轻轻地发出一声“哼”,贾知县赶紧走到前面带路。
刘知府是个矮胖子,贾知县足足比他高了一头,可是走路是带着青金石顶子,大摇大摆的刘知府看起来却显得更高一些,相反头戴素金顶子的贾知县却唯唯诺诺地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进了县衙以后,贾知县请刘知府落了座,然后吩咐师爷准备茶水。刘知府摆了摆手说:“今天我来临城是为了公事,而不是为了私谊,茶水点心之类的就免得吧。”
“喝杯茶水而已,不耽误刘大人训话。”贾知县擦了把脸上留下来的汗,唯唯诺诺地应承着。
“贾知县,年前性海寺纵火的案子可有了眉目?”
“回刘大人,县衙已经全城张贴布告,悬赏捉拿有纵火嫌疑的和尚巨成。”
“按照贾知县的意思,性海寺是巨成和尚干的?”
“性海寺的和尚都烧死了,就他没有踪影,所以我怀疑是他干的。”
“既然是这样,把巨成和尚传上来吧。”府衙来的人传下话去,很快巨成和尚就被带了上来。
巨成和尚进了公堂以后,泪流满面,他径直走到贾知县跟前,躬身施礼,说:“贾大人,我老和尚自从十岁入了这佛门以后,吃斋念佛,慈悲为怀,连蚊蝇臭虫都不曾碾死过,怎么会烧掉自己的寺庙,害死自己的徒儿呢?”他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贾知县头上开始冒汗,就像三伏天一样。他没想到巨成和尚竟然跑到东昌府去了,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跟块木头一样站在刘知府跟前,看他这幅德行,刘知府气势突然起来了。
他咳嗽了一声说:“贾知县,你凭什么说巨成和尚是性海寺的纵火犯?”
贾知县越来越紧张,他琢磨了半天后才说:“回禀刘知府,我可能一时疏忽,错把巨成长老当成了性海寺纵火案的罪魁祸首。据我猜测,性海寺纵火可能是临城的义民怀疑庙里的和尚跟江南的割辫子党有勾结,起于义愤才纵的火。”
“谁说的性海寺跟割辫子党有牵连?”
“年前县衙抓获了来自江南的净心和尚,经过我审问后知道,这个和尚跟江南的割辫子党有牵连。净心和尚来临城是来找巨成和尚的,人们猜测性海寺跟割辫子党有关也是有些道理的。”
“你凭什么说净心和尚跟江南的割辫子党有关?”
“那天公审的时候,县衙的官差从净心和尚的包袱里搜出来了几把剪刀。如果不是割辫子党,和尚要这剪刀做什么?”
刘知府听到这里,转过头对巨成和尚说:“巨成大师,你告诉贾知县你师弟净心出家之前是做什么行当的。”
“回禀贾大人,我师弟净心在当和尚之前是剃头匠,那几把剪刀他一直都保存着。”
“贾知县,你这里有没有净心和尚的口供?”
贾知县摇了摇头说:“公审那天,净心病得厉害,还没有来的及审问,就得病死掉了。”
听到这里,刘知府不由地冷笑一声:“贾知县,大清朝自打建朝义律就很少听说犯人死在公堂上的事情,想不到这样的事情竟然发生在堂堂的临城县衙了。贾大人,这失察之的责任,你可推脱不掉呀。”
听到这里,贾知县的腿开始打哆嗦,他差点一屁股蹲到地上,刘知府趁热打铁,他接着往下问:“既然净心和尚还没有审问就死了,你的那些结论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后来这些事情都是净心和尚的徒弟正一交代的。”
刘知府听到贾知县说正一和尚,不由得火冒三丈,他伸出手来,“咣”地拍了声桌子,然后大声问道:“正一和尚去哪了?”
第50章 交锋2()
吴知县肚里窝了一肚子火,整个上午他都被刘知府像猫玩老鼠一样的折腾。起初他因为怕被追究失察的责任不得不委曲求全,在刘知府跟前低三下四,累弯了腰,跑断了腿不说,还弄得他在县衙一群下属面前颜面尽失。
昨天蒋捕头告诉过他了,刘知府突然要把正一和尚押解到东昌去是因为贾知县捅了篓子。如果真如他调查的那样,梁五爷的死跟江南的割辫子党有关,这无异于拆了刘知府的台,打了刘知府的脸,因为先前这案子是刘知府亲自审理的,审理完以后还全城张贴布告,全城人都知道梁五爷是因为什么死的。
听到刘知府开口提到正一和尚,贾知县被戳到了痛处。贾知县按捺不住心里的怒气,人反倒硬气起来了,他决定不能就这么任由刘知府把他当块面一样揉来揉去,他得变守为攻,适当反击,不然以后就是不被免职,他在这临城也混不下去了。贾知县暗自攥紧拳头,气运丹田,鼓了股气力,然后冷冷地说:
“正一和尚不是被你派来的人给押解走了吗?正一和尚已经离开临城了,你知府大人都不知道,我姓贾的怎么会知道?”
“正一和尚是坐着你派的送往东昌府的,中间出了事情,你不负责那么该有谁负责?”刘知府冷笑着说。
“我姓贾的斗着胆子问你刘大人一句,你突然匆匆忙忙地要求把正一和尚从临城押往东昌,到底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利?”贾知县索性豁出去了。
“依贾知县看来,我刘某为什么把正一和尚押解到东昌?”刘知府不动声色,冷冷地问道。
“恐怕刘大人是因为半年前梁五爷的案子吧。”贾知县说到这里,心里边底气突然足了。
贾知县不知道以前刘知府是赌场高手。徽州学政的管家几年前就慧眼识珠,说官场如赌场,以后刘知府一旦步入这官场,凭着他这套赌场绝技肯定混得如鱼得水,风生水起。
昨天晚上,刘知府就把所有事情都盘算好了,到了临城以后,先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贾知县来个下马威,消磨消磨他的锐气。
他早就琢磨好了,一旦这个不懂规矩的年轻人黔驴技穷,把他押解正一的动机给挑明了,他就把更大的筹码梁六爷给搬出来。他上次去京城的时候,已经找梁六爷打听清楚了,贾知县出身既不是皇族也不是亲贵,天上掉馅饼,莫名交了好运才误打误撞地捡了这么个肥缺,人微言轻,卷不起来风浪。
当刘知府听到贾知县最后把梁五爷的案子扯进来之后,他先是轻声地咳嗦一声,然后气定神闲地站起身子,走到贾知县跟前说:“梁五爷因为管家老白胡作非为,名节受到损害,因此含恨自杀,这些事情刘某早已调查清楚,事实确凿,都已经板上钉钉了。如果你实在有疑虑的话,咱们不妨把京城的梁六爷请来,梁六爷是梁五爷的同胞兄弟,此案的原委他很清楚。要不我现在就写封信,然后来个五百里加急,把梁六爷请来如何?”
贾知县听完刘知府这番话,如同一盘冰冷的凉水浇在头上。他原本是想借此来讨好梁六爷的,但是刘知府话里话外,好像跟梁六爷熟悉得很,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底气一下子又泄了。
刘知府阴阳怪气地说:“贾知县,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你不妨亲自去京城找梁六爷请功报喜,看看梁六爷会不会感谢你帮助他找到了杀害兄长的凶手?”
贾知县抬起胳膊,伸出官府衣袖擦了擦脑门子流下来的汗,结结巴巴地说:“梁五爷的事情可能是卑职没搞清楚,还请刘大人原谅。刚才您老问正一的下落,卑职确实不知道,正一到底去了哪里,还得问护送他去东昌的蒋捕头。”说完以后,他往旁边侧了侧身体,伸手指了指蒋捕头。
蒋捕头如同路人一样看着刘知府和贾知县在公堂上吵吵。刚才刘知府问起正一的事情的时候,他就预感到快到他出场的时候了。他原本以为贾知县会站出来替他说几句话,没想到这个怂包蛋这么快就把他给卖出来了。
刘知府瞅了瞅蒋捕头,没有言语。那天打捞正一和尚一无所获,他回去想来想去,觉着蒋捕头肯定跟正一消失的有关系,但是他心里清楚,蒋捕头这人有心计,不好对付,而且他以前在临城很多事情蒋捕头都心知肚明,尤其调查梁五爷的案子,蒋捕头从始至终都参与其中,当初他跟梁六爷商量的那些事情肯定瞒不住他。
贾知县看见刘知府不说话,他倒有点皇帝不急太监急,走到蒋捕头跟前说:“老蒋,你把正一和尚的事情赶紧给知府大人说清楚。”
蒋捕头鄙夷地看了他一样,贾知县看见他的眼神后吓得一哆嗦,赶紧闭上嘴不说话了。
蒋捕头稍微镇定了一下说:“我老蒋在县衙里当差,知县大人吩咐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送正一去东昌的确实是我,事情出了意外,我老蒋该承担的责任担,该负的责任负,但是谁要是想把屎盆子都扣到我头上,门也没有。我没有顶戴没有朝服,贱命一条,谁要是把我欺负急眼了,我他娘的就进京城告御状,找乾隆皇帝诉说冤屈。我就不信这大清朝还真没有说理的地方了。”
蒋捕头这么一嚷嚷,贾知县差点没尿到裤子里。刘知府也知道蒋捕头这话的言外之意,这话既是冲着贾知县说的,也是说给他听的。他沉吟了会,冲着蒋捕头笑了笑说:“老蒋的为人我知道,出这样的意外,想必都是因为正一和尚狡猾多端,老蒋你不要想多了。”
蒋捕头冲着刘知府拱了拱手,然后躲到旁边听着去了。
刘知府又把脑袋转向贾知县:“贾大人,正一和尚的事情咱们不追究了。但是性海寺的事情不能就这么着完了,好端端的寺庙,五六个和尚的性命,巡抚以后问起来,咱们也说不过去。不知道贾大人是不是同意?”
贾知县听说不再追查正一和尚的事情,他一下子放松下来,心里压着的一块巨大石头落了地。
他赶紧殷勤地走到刘知府跟前说:“卑职这就下令,派人抓紧调查性海寺纵火案,一个月之内,一定给刘大人和巨成大师一个满意的交代。”
“刚才巨成和尚路过性海寺的时候过去看了看,巨成和尚看着佛门净土被烧成那样,心里难受得很。但是稍微值得庆幸的是有些殿堂仅仅烧毁了房梁屋顶,花点银子的话,还能修缮好。我看这事就由你贾大人多操劳操劳吧。你总不能让巨成大师睡到临城大街上吧?”
贾知县想了想,皱着眉说:“修性海寺需要银子,可是县衙里没有多少银子了。”
刘知府想了想说:“如今虽说是盛世,但是衙门里银子都紧张。我看不如这样吧,你贾知县带个头,先提前把这年的养廉银捐出来吧。只要你贾知县捐养廉银修性海寺,临城百姓自然捐银子踊跃,这样银子不就有了嘛!”
让贾知县捐养廉银,比剜他的肉都难受。大清朝的官员的工资分作两部分,小头叫薪俸,三瓜两枣的几十两银子勉强够补贴家用,年底发的养廉银占大头,有一千多两。刘知府成心折腾他,让他把丰厚的养廉银子全部掏出来修性海寺,这当然比剜他的肉都难受。但是他也没办法,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的前程都攥在刘知府的手上,只要他一撒手,他就完蛋了,所以尽管心里在滴血,但是他还是摆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来。
刘知府觉着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起身带着人离开了县衙。贾知县又领着人把刘知府送出西城门,贾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