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临城带着的这几年,刘知府虽然日子不比从前,尤其家产被抄,老爹被判了监斩候以后,生活稍微清苦些,但毕竟也是盐商出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曾经富裕过。桌上的菜虽然不敢说都吃腻了,但是当年在老家时,隔三差五总能吃上一顿。这些菜肴吊不起刘知府的胃口,他只是坐在椅子上看,并没有动筷子念头。
杨会长看出来了刘知府的心思,他赶紧吩咐仆人:“剩下的菜不用上了,直接上咱们徽州会馆的招牌菜就是了。”
很快此处的第一道招牌菜端了上来,刘知府一看,无非是寻常的油炸里脊。这道菜端上来以后,刘知府观色闻香,觉着虽佳,但也没看出有什么特别之处,跟先前上的菜一比,反倒显得寒酸不少。
杨会长显然是美食行家,一个劲地劝刘知府夹起块里脊肉尝尝,吃完以后就会知道这菜不同寻常。
刘知府夹起来一块里脊,小心翼翼地放在嘴里,然后细细咀嚼,觉着这看似平淡无奇的猪肉吃在嘴里确实不同寻常。
刘知府一边吃,一边听杨会长忙不迭在旁边讲解:“请大人细细品尝,盘中的这些肉乃是猪脊背上最精华所在,这桌宴席上所用的猪肉虽然看似不多,但也是取自五十头猪的精华。今天一大早,我就吩咐会馆里的厨子跑遍东昌所有屠夫家里,昨天晚上已经告诉他们把今天准备宰杀的猪关在圈中困上一宿。会馆的厨子领着人,带着刀亲自去取猪背脊上的肉。他们到了以后,吩咐屠夫把猪放出来,他们拿着拎着竹竿,挥舞铁索,瞅准了狠狠地打猪的脊背。猪感到疼痛后拼命嚎叫奔跑,越是跑越是追打。等猪累得跑不动了,厨子挥刀直接从其脊背上取肉。原来这猪脊背一旦被打,就会把全身的精华集中到背脊,这样一来,身体其他部位的肉因为失去精华会变得腥臭,不再好吃了。”
刘知府觉着诧异,没想到吃猪肉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学问。这时候正好赶上厨子又端了第二道菜上来。刘知府问他说:“会馆这么吃猪肉的话,那得需要多少头猪?”
厨子放下手中的盘子,想了想说:“回禀大人,我来到会馆掌勺还不到两个月,已经亲手割了几千头猪了。”刘知府摇了摇头说:“当年我在徽州的时候最喜欢吃炒驴肉丝,我是家里的独苗,家里难免有些溺爱,当时我爹为了让我吃新鲜的驴肉,专门买了头驴养着,每次我想吃驴肉的时候,厨房里就会从驴身上割去一块肉,然后再用烙铁把伤口烫干结痂。等下次吃的时候,再割新肉,我那时候便以为吃的乃是龙肝凤髓,但是与今天吃的这猪肉相比,真是差得远了。”
杨会长指着厨子端上来的第二道菜说:“请刘大人尝尝这道菜。这道菜是烹鹅掌,今天一早,厨子就把准备两只大鹅关在铁笼子里,我们去运河边码头去接您老的时候,他们开始在铁笼子下面点上火炉,烧起炭火,炭火不能烧得太旺,得用文火。铁笼子旁边放着上等佐料调制好的酱汁。火炉烧上一会,笼子下面的铁板就会变热,鹅在里面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回走动,引颈鸣叫直到口干舌燥,它就会拼命狂饮旁边配制好的酱汁,直到最后死掉。这时候鹅身上的脂膏就都集中到鹅掌上了,能有几寸厚,最新鲜的肉也在鹅掌上,剩余部分的肉就难以入口了。”
刘知府听完以后,觉着新鲜,提起筷子夹起一片鹅掌放到嘴里,香而不腻,入口即化,不由地鼓掌叫好。吃完以后,嘴里还不住的感慨:“如今还是你们这些财大气粗的掌柜的会吃,懂得享受呀。”会长赶紧说:“刘大人今后就是东昌府的父母官,如果想体恤民情,想吃咱们徽州会馆的粗茶淡饭了,我等随时恭候。如果大人公务繁忙没有时间亲自来,我就吩咐人给大人送到府上。”
接下来又上了一盘驼峰,也是循着前面两道菜的做法,从活骆驼上直接取驼峰。等吃得差不多了,杨会长说这三道菜味道虽美,但不免有些油腻,最后一道菜是清淡些。
过了一会,刚才上菜的厨子牵了一只俊俏的猴子走了进来,那猴子机灵顽皮,黑漆漆的眼珠子如同黑宝石一般。刘知县有些诧异,不知道吃饭的时候厨子牵了一只猴子进来。这时候,厨子的帮手又拿过来一张方桌,桌面中间挖了个碗口大小的圆孔,恰好刚刚容下猴头伸出。厨子把猴头从圆口下面伸到桌面上,猴子觉着有些好玩,不是转动这眼珠,伴着鬼脸。厨子又找了两棵拇指粗细的圆木填到圆孔的空隙中,以防止猴子脑袋乱动。这时候,厨子从衣兜里掏出把明晃晃地剃刀,把猴子头顶的毛都刮干净,连皮层都刮掉了,猴子发出凄厉的叫声,听得刘知府汗毛倒竖,两股战战。
快刮完的时候,帮手有跑回厨房端回来滚热的汤水,然后给刘知府的碗筷之间加了把银勺。帮手又递给厨子一把沉重的铁椎。厨子撸起袖子,挽起胳膊,然后吩咐帮手端起滚烫的汤水,然后说了声:“倒水”。汤水倒在剃秃了的猴子脑袋上,猴子还不曾来得及发出惨叫,厨子手起椎落,猴子的天灵盖被砸开,厨子喊了声:“大人,请吸食猴脑!”
第33章 题字()
厨子举起铁椎,帮手往猴子被刮成秃瓢般的小脑袋上倒热汤的时候,刘知府觉着脊梁骨发凉,汗毛倒竖,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赶紧把脑袋扭向一边,等猴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以后,他才慢慢地把脑袋转过来。
厨子把捆绑猴子的方桌挪移到他跟前,他低头一看,看见片刻之前还活蹦乱跳,不断做鬼脸的猴子已经死掉了。猴子光秃的脑袋上有一个茶杯大小的窟窿,里面冒着热气,露出红红白白的猴脑。
刘知府坐在椅子上有点不知所措,他觉着有些恶心,手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拿起摆在面前的银勺。
看见刘知府不敢吃,坐在旁边的会长赶紧站起身来,他弯腰把刘知府桌前的银勺拿起来,然后娴熟地从猴子脑袋里挖出一勺粘稠成糊状的猴脑,恭恭敬敬地递到刘知府跟前,嘴里还说:“刘大人一看就是慈悲为怀的菩萨心肠,但是这猴脑实在是难得的美味,刘大人尝尝就知道了。”
刘知府哆嗦着伸出手来,颤抖着从杨会长手里接过来银勺,几分犹豫以后,皱着眉头把勺子放到嘴里边。这红白相间看着跟豆腐脑一样的东西,闻起来有些腥臊。
他微微闭上眼,把勺子里的猴脑送到嘴里,反复尝试了一番,然后咽下去,他觉着味道有点象猪脑,实在没有感觉出有什么特殊之处。刘知府觉着有点恶心,睁开眼睛,然后挥挥手,让厨子把已经死掉的猴子撤下去。他又伸手从衣服袖子里摸出手帕擦擦脑门子冒出来的汗,又把嘴里残余的猴脑擦掉,长长地喘了口气。
酒菜完毕,一帮人吃得心满意足。杨会长吩咐仆人把吃剩下的残羹剩饭撤下去,重新沏好茶水,这些人又陪着刘知府说了会话。
会长说:“刘大人住的地方安顿好了没有?”
刘知府摇了摇头。
会长说:“我们在离会馆不远的地方有座宅院,地方清静得很,宅院里假山,湖水都有,宅院里一切用具都已经准备妥当。大人嫌府衙喧闹,住着不方便的话,可以携夫人到这边来住。”
刘知府说:“本官初来乍到,凡事还是小心点的好,不能先让东昌百姓挑毛病,戳脊梁骨。诸位同乡的好意,我心领了,先过段时间看看,如果府衙那边实在住着不舒服,我到时候再搬过来。”
刘知府觉着有些疲惫,杨会长赶紧吩咐人准备好轿子,送知府大人回府衙。
趁着仆人准备轿子的空,会长让人取来笔墨纸砚,然后冲着刘知府鞠躬拱手说到:“今天我们这些徽州同乡真是倍感荣幸,实在没敢奢望刘大人初到东昌,一下船就屈尊纡贵来到徽州会馆。我们今天招待的不够周详,还请刘大人多多包涵。”
其他人也跟应声虫一样站在旁边随声附和着,刘知府在一片乡音之中也微倾着身体含混地应付着。
会长说:“有件事不知道刘大人能不能赏脸,凡是到咱们徽州会馆的重要人物,我等都会恭请留下墨宝,然后装裱悬挂在会馆的春秋楼里,给咱们徽州会馆增些品味,添些光彩。还请刘大人多多赏脸。”
这个杨会长挺会算账,有了新任知府的题字,就等于请了道护身符,以后再有地痞流氓来挑事,喜欢划拉的官差小吏来吃拿卡要,他们瞅到知府大人的字迹以后,心里头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刘知府也没有拒绝,满口答应了。虽说他当年通过舞弊的方式考中举人,题字作诗本来不是他的强项,但是到了临城以后,日子过得不顺畅。他闲暇时,躲在县衙里,什么也不干,整天摆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架子练练书法,研究些佛老之学宽慰自己,打发时间。
刘知府练习的最多的几个字就是“清风明月”,其中寓意是提醒自己一切皆空,做人应当节制**,无欲无求。刘知府很勤奋,狼毫笔磨秃了一框,宣纸积攒了一车,心境没见起色,整日惦记的事情还是当官,但是写字的水平却进步了不少,尤其“清风明月”四个楷体字更是严正飘逸,犀利飞动,莫说是在这东昌,就是找遍大清整个乾隆朝,也没有比他写得好的。
会长亲自动手,给刘知府铺好宣纸,研开墨。刘知府端起毛笔,蘸饱了墨,气定神闲地在宣纸之上写下了“清风明月”几个字。周围的人瞬间发出啧啧的赞叹之声。
刘知府放下毛笔,会长赶紧招呼跟前的人过来,小心地把宣纸竖起来。刘知府颔首挺胸地端详了一番自己的杰作,他觉着非常满意,这次写的算得上是他平生写的最好的一次。
杨会长一个劲地说刘知府这幅字举世无双,等墨迹一干马上就吩咐人装裱好当成镇宅之宝,然后再请能工巧匠把这四个镌刻在一进门的琉璃照壁上供人敬仰。听会长这么一说,刘知府装扮出一份谦虚低调的派头,跟这群崇拜者客套了一番。
没过几天,杨会长说到做到,刘知府的这幅引以为傲的字迹刻在了徽州会馆里面正对着门口的琉璃照壁上。
这个时候谁也不会想到,一年以后,正是这四个字惹怒了京城里的乾隆皇帝,把原本还有一线生机的刘知府给凌迟了。凌迟的地点就这徽州会馆前面的空地上,当时刘知府被剥掉了打掉头上的顶戴,剥掉官服,绳捆索绑,身上罩着张渔网,网眼密集,当时负责监斩的贾知县要求行刑官凌迟时必须保证每个网眼都要剐上一刀……
刘知府写完字以后,轿子来了,这群财大气粗的徽州同乡把他拥到轿边。走在前面的杨会长伸手给他挑开轿帘。刘知府抬腿上轿时,看见座位上放着个红绸包裹,他伸出手指挑开一看,里面是白花花的银子,足有二百两重。
手掀着轿帘的杨会长在旁边说:“刘大人,这些银子是孝敬您的润笔酬劳。”
刘知府也没客气,他上了轿子以后,又发现脚底下不舒服,有东西硌脚。他低头一看,脚下面是一些古玩玉器。杨会长一边放下轿帘,一边告诉刘知府说这些东西是同乡们各自给他准备的见面礼。
两个轿夫吃力地抬起轿子,然后哼哼嗨嗨地离开徽州会馆,往府衙走去。
轿子里刘知府伸手摸摸银子,抬脚轻轻触触脚下的礼物,不由地暗自感慨:“这官还是做得越大越好,如果停留在临城的话,恐怕这辈子都难吃得上这样如此难得的美味,更不会有人送这么丰厚的金银财宝。”
刘知府心里盘算着,当个知府况且如此,如果以后皇天有眼,他爹九泉之下保佑,将来要是做巡抚、总督、入军机,当大学士,那日子会美到什么程度?
刘知府随着颠簸的轿子,不由得浮想联翩了起来:为了弄到知府这个职位,已经花光了银子,想要再往上爬,得想办法筹够银子才行。官场如同赌场,赌术再高明,手里面没有筹码怎么能行?这些徽州同乡们倒都是有钱的主,但是与这等人走得太近,将来再有什么差错,那就满盘皆输了……
轿子忽然剧烈地向前倾,险些把刘知府从轿子里面给摔出去,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原来徽州会馆离府衙路远,加上轿子上除了坐着刘知府以外,还装着满满当当的贵重礼物,死沉死沉的,差点没把两个轿夫给累死。前面的轿夫膀臂疼,腿发软,一没留神,差点摔倒。
一想到里面坐着的是知府大人,两个人差点没吓死。他俩赶紧停下轿子,跪倒在地,不断地给轿子里面的刘知府磕头请罪。
刘知府虽然受些惊吓,他伸手摸了摸银子还在,脚底下的古玩玉器之类的也完好无缺,所以心情还不错。人心情好了,脾气就好,刘知府没发脾气。他躲在轿子里把东西规整了规整,然后吩咐两个人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两个轿夫一番千恩万谢以后,直起身子,继续抬着轿子往前走。一阵颠簸以后,刘知府的肚子又有些饿了,他满脑子都在想刚才在徽州会馆吃过的猴脑的味道:味道似乎倒也不坏,可惜当时没有好好品味一番……
第34章 突变()
刘知府回到了府衙,给他准备的后院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两个轿夫把他抬到后院。进了院子以后,他隔着轿帘看见师爷正带着两个仆人忙活着往屋子搬运些桌椅板凳,瓶瓶罐罐之类的东西。他躲在轿子里把师爷招呼过来,吩咐他带着两个轿夫找地方喝茶,吃点饭。
两个轿夫说吃过饭了,而且会馆里事情多,慌张着要回去,可是刘知府说什么也不同意,最后管家叫上那两个仆人,拉拽着轿夫出了院子。
刘知府看他们出了院门,走远以后才从轿子上走下来,他赶紧把包着银子的红绸包袱提下来,送到卧房里,回来以后又把徽州会馆里的那些商人送的古玩玉器也搬运到屋里放好。
不一会,师爷带着轿夫回来了。刘知府吩咐师爷给两个轿夫每人准备了一吊铜钱,把他们打发回徽州会馆了。
秋后的天越来越短,天很快就暗了下来。刘知府昨夜兴奋得一夜未眠,大清早就忙活着从临城往东昌赶,原本就舟车劳顿,再加上在徽州会馆一番折腾。他觉着头昏脑涨,简单吃了点晚饭之后,便回到卧房里,摘掉青金石顶戴,脱下绣着雪雁的袍服,混乱丢在一旁,然后倒头便睡,打着呼噜,酣然入梦了。
第二天起来以后,刘知府洗脸漱口,吃完饭,正琢磨着该干点什么。这时候师爷来了,他先是给刘知府问了安,然后说东昌府所辖各县的知县还有东昌府的名流耆宿们都在府衙外面列队等着拜会他。
听到这里,刘知府瞬间又恢复到新任东昌府知府的亢奋状态。他轻轻地咳嗦一声,然后倒背着双手,迈着方步回到屋里,庄重地戴上炫目的青金石顶戴,换上绣着雪雁的官府。
收拾了半天以后才出来,师爷在前面引路,他才昂头腆肚,像只发情的雄孔雀一样摇摆着两腿短腿走向府衙前院的公堂,路上还琢磨着见了这些未曾谋面的下属以后该如何开口说话,一举手一投足都事关自己的威严,细节可马虎不得。
府衙外面已经一片热火朝天,县里的来得知县还有东昌府的名流都翘首以盼,等着亲眼目睹刘知府的风采。欢迎仪式隆重,就差没让学堂里的学生停止读四书五经,然后手里捧着鲜花,腰里系上鼓,街道两侧,锣鼓喧天,山呼海啸般地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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