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8年:大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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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8年:大恐慌-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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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气滔滔不绝地扯了两个多时辰,中间连口茶水都没顾得上喝,听者无不动容,连身边几个不识字的仆役都恨不得马上端起书本,认认真真地读那些满是“之乎者也”的圣贤书。

    刘掌柜自己也很满意,他觉着自己这番话洗涤灵魂,彻入心扉。他儿子听完以后,一定会迷途知返,痛改前非。

    出乎刘掌柜的意料之外,刘知府拍拍身上的土,揉揉被绳索捆得有些发麻的皮肉,心不在焉地听他老爹如同念经的和尚一样叨叨个没完。好不容易挨到他爹说完,刘知府说了一句足以让刘掌柜精神崩溃的话:“爹,他老人家说的这些都不对。”

    一腔热血,换来兔崽子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刘掌柜气得直哆嗦,他弯下腰,重新捡起丢在地上的藤条,铁了心地准备狠狠地揍他一顿。刘知府看情况不妙,赶紧冲过去抓住他爹的手,嘴里嚷嚷着说:“爹呀,你先听我说完再打也不晚。”然后他把自己在省城考试的一段经历告诉给了他爹。

    乡试结束以后,刘知府在赌馆里结识了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其中有个人是安徽学政的管家,姓王。这位王管家乃是京城人氏,去年乾隆爷下了圣旨,把他的主人从京城翰林院调任安徽当学政。他也从京城跟着来到安微。

    这学政可是了不起的,地位虽说比不上总督、巡抚,但是整个省一省三台,这学政乃是三台之一,与布政使、按察使两个大员平起平坐,那也是正三品的大吏。省里的院试,各地的学官都唯学政大人马首是瞻,真算得上是响当当的人物。

    乡试前后,学政忙得要命,每天都在衙门里忙活。主人忙公务,当奴才的难得清闲。当刘知府在赌馆声名显赫,红得发紫的时候,正巧那几天,王管家也闲得没事到赌馆打发时光。

    冰火两重天,跟梁知府混的风生水起不一样,王管家每次进了这赌馆,就霉运不断,掷骰子推牌九押不对点,打麻将不是放炮就是被上家截胡,片刻之间就输满头冒汗,脸红脖子粗。银子输光了以后,不愿意离开,只能心里痒痒地围观,当看客,凑热闹。

    王管家很快就注意到刘知府,这人衣着华丽的富家子弟看上去有几分木讷,呆头呆脑得跟只鹅似的。王管家起初以为刘知府不过是脑子不够活泛的寻常纨绔子弟,但是等他看见刘知府在牌桌上一出手就马上对他刮目相看了。

    与那些瞪着充血的眼睛,脑门子上青筋绷起的赌鬼不一样,他们总是脑子一热,急赤白脸地匆忙这下注,然后心急火燎地嚷嚷着开,嗓子跟破锣一样。

    刘知府从来不轻易出手,每次出手必定成功。他先傻呵呵地呆在一边看,如同木头一样。当庄家手里摇动的骰盅快要落到桌面上,他的眼睛会瞬间发出光亮,耳朵如同蝙蝠的翼一样不由自主地轻轻颤动。待骰盅落到桌面上以后,他先皱起眉头,嘴角如同诵经的和尚一样蠕动着,一旦决定要买了,在骰盅即将打开的前迅速下注。他下的赌注也格外大,差不多瞅准了就倾囊而出,就跟要搏命似的。邪门了!如同神灵在后面庇佑一般,每次他都能赢。王管家偷偷地跟在他后头转悠,发现刘知府无论是推牌九还是打麻将,莫不如此,总能赢钱,鲜有失手。

    王管家目睹刘知府的赌技如此出神入化,佩服得要命。刘知府如同神仙一样在赌馆里混了几天,最后感觉索然无味了,决定返乡回家,他不想等乡试放榜的日子了,他知道等也白等,反正考不上。

    最后一天,刘知府在赌馆赢了钱,兴冲冲地出了门,准备回客栈收拾收拾第二天回家。他身上揣着银票,大摇大摆地从赌馆出来。

    王管家按捺不住好奇,也尾随着他出来。刘知府在前面走着走着,觉着不对劲,他知道后面有人跟着他,起初还以为遇到打劫的,两手捂紧了衣服兜里的银票,心里吓得直哆嗦。

    王管家知道刘知府发现了他以后,索性不慌不忙地直接走到他跟前,抱拳秉手,说仰慕他的赌技,想请他找个地方喝茶吃饭,好好聊聊。

    刘知府看了看眼前这个不速之客,四十多岁,身材不如叠起来的三块豆腐高,猢狲脸,嘴巴上稀拉拉的几根胡子,拳头大的脑袋上扣着顶瓜皮小帽,脑袋后面拖着半尺麻绳粗细的辫子。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心里头有些纳闷,但瞅着眼前这人穿着簇新的纱袍褂,打扮不象寻常市井百姓,虽满脸的谦恭,一瞅精神气质就是混过衙门的人。

    刘知府看天色还早,正好也闲得无事可做,就点头同意,跟着王管家去了。

    王管家带着他到了省城最有名的饭馆。王管家是这里的熟客,一进门饭馆掌柜的就过了热情地招呼。王管家吩咐掌柜给挑了个雅致的房间。两个人进了屋,王管家告诉掌柜的,今天请的是贵客,让他把店里最拿手的几个菜都端上来,然后再来两壶好酒。

    掌柜的点头哈腰地退下去,很快四个菜两壶酒就端了上来。两个人先是寒暄客套一番,待两杯酒入了肚,话匣子打开,便相谈甚欢,一见如故了。

    王管家请教了刘知府一些牌场技艺。刘知府也没客气,一番云山雾绕的算学理论以后,王管家听得迷迷糊糊,睁大了眼睛莫名所以。这没有减少王管家对刘知府的滔滔敬仰之情,这些玄奥的理论反倒在刘知府的脑袋上平添了多了道光环,木讷的脸上加了几分神性,愈显得高深莫测了。

    王管家听不懂刘知府的博弈秘术,只得转换了话题。王管家听出来刘知府的口音不像是省城的人,就东拉西扯地问他家是哪里的,来省城做什么。

    这话题触及到了刘知府的痛处。

    刘知府叹了口气,端起酒杯喝了个底朝天,然后摇了摇头,把自己的事情来省城参加乡试的事情告诉给了王管家,话里话外又捎带着把他老爹埋怨了一顿,说自己本来是想子承父业,当盐商做买卖的,可是他老爹刘掌柜却犟得跟一头牛一样非得让他读书,费劲巴拉地参加这该死的科举考试。

    说到这里,刘知府脑门子上的光环没了,一脸的神性也褪掉了,他越说越激动,不觉中自己跟前的那壶就喝光了,然后又冲着门口大声喊:“掌柜的,再添一壶酒来!”

    王管家听他这么一说,哈哈大笑说:“刘老弟,要论起这赌馆技艺,老兄我虽不如你,但是要说到这举人考试,在下还是有点发言权的。老弟你一旦入了这官场,依照老弟你在这牌场上的技艺和胆识来看,必定是如同蛟龙入海,前途不可限量,至少也得弄个巡抚做做,大清朝的官员谁不知道这官场如赌场。你老弟现在欠缺的是越过举人考试这道门槛,没有步入这官场的机会而已。”

    “仁兄太会取笑了,巡抚岂能是老弟我这种粗笨的人做的。”刘知府惭愧地摇了摇头,给王管家斟满酒说。

    王管家嘿嘿地笑了笑:“官场的事我知道的比你多些,大清朝最简单的就是在衙门当官了。除了能写点酸腐的诗句,做篇狗屁般的文章,当官嘛,无非就是心黑些,手长些,脑袋顶尖些罢了!”

    刘知府听他这么说,顿时觉着眼前的这位王管家不是凡人,赶紧站起身来给王管家倒满酒,然后摆出一番可怜巴巴愿闻其详的样子看着王管家。

    王管家端起酒呷了口,然后夹了口菜,慢条斯理地说:“不瞒老弟说,我乃是学政大人的管家,正所谓猫有猫路,鼠有鼠道。这八股文章写得好可以中举人,文章写得****一般科场成功的也是不少的,就看这路老弟你怎么走了。”

    刘知府摇了摇头说:“小弟我这辈子算完了,文章做得一窍不通不说,而且这文章还必须得用小楷写成。不瞒你老兄说,我脑子里没有写文章代替圣人立言的热情,字迹更是写得如同螃蟹走路,横七竖八,越瞅越难看。通过写文章中举,这辈子也不想了。只是不知道仁兄刚才说的,文章写得不好的人也能中举,这是什么门路?有这种事情的话,小弟倒想试一试,省得年年不得清闲,尽是他娘的忙活这些鸟事。”

    听刘知府把话说到这里,王管家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拉开门朝外看了看。他看清楚没有人以后,转身把房门关严实,然后坐在刘知府紧挨着的椅子上,小声问刘知府说:“老弟家境如何?”

    刘知府说:“不瞒仁兄,我老爹是盐商。家里虽不敢说富可敌国,但是几万两银子还是拿得出来的。”

    王管家听说以后竖起了大拇指:“哦,那就好办了,大清朝谁不知道这盐商可是了不得的,连京城的皇帝缺了钱都得找盐商这群爷张嘴。今年这乡试,你老弟最好金榜题名,那样就省掉很多麻烦。如果今年考不中也不用担心,三年后再来省城考试,如果那时我王某人没有跟随学政大人回京城的话,还在这里的话,你到时候提前告诉我一声,考举人这事,我来帮你办。到时候肯定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当然,其中环节甚多,是少不得花些银子的。”

    刘知府听了以后,心里兴奋异常。两个人又推杯换盏地喝了酒,酒足饭饱以后,刘知府抢先结了账,然后跟王管家打听清楚了学政大人的住处,说过段日子一定会登门再次拜见王管家。

    两人分手以后,刘知府醉酗酗地回到客栈。第二天收拾好行李,正要准备回家的时候,他看见省城贡院门口围满了人,凑过去一看,原来是放榜公布乡试结果。果然不出他所料,这次再一次名落孙山,没有考上。

    回乡的路上,他反复琢磨王管家说的那些话,心里琢磨着虽说有些玄妙,真假难辨,但好歹也算捞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聊胜于无。他下定决心,回家以后找他爹商量商量,下次秋闱乡试的时候,就找这位王管家试试。

第30章 舞弊() 
听完刘知府把话说完,刘掌柜把手里攥着的藤条扔到了地上。他儿子说的这些话,他将信将疑。

    徽州盐商崇尚诚信为本,刘掌柜做这行久了,他打心眼里不想循着儿子说的这路子走。他首先觉着这事不够光彩,一旦被人说出去,同行们会看不起自己,走到街上会也被人戳脊梁骨。他更担心死后,九泉路上遇到老刘家的列祖列宗也无颜面对。

    但是再转念想想儿子中举后的种种诱惑,刘掌柜内心又展开了一番挣扎,开始安慰自己:“这事自己家里人不说,还会有谁能传出去?就是传出去又有何妨?有人戳脊梁骨也假装不知道,先落得实惠再说。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知晓此事,自己也能解释过去,这全是为了刘氏宗亲的门面,无计可施,才想此下策,想必列祖列宗也会原谅自己一番苦心。

    刘掌柜终于克服了心理障碍。他走南闯北地做买卖,啥样的人都见过。他又开始琢磨这个自称是学政大人管家的人是否靠得住,刘掌柜运盐贩盐之前,必须得先到盐运使衙门认购引窝,领取盐引,他跟衙门里的人打交道多了,耳濡目染,也听说过不少大清官场上通行的旁门左道。

    刘掌柜知道儿子遇到王管家就是盐商们私下议论的官场掮客,这种人有手眼通天的本事,平时就指望着帮人铲事发点不义之财,他们盐商有些棘手的麻烦不愿找官府的时候,就凑点银子,靠这些人出面摆平。但是做这行的也是鱼龙混杂,以铲事为名,坑蒙拐骗的也不少。

    刘掌柜反复问他儿子这个王管家能不能靠得住,千万别让人给稀里糊涂地给骗了。盐商里面捐钱换顶戴的倒是不少,但是秋闱考试作弊的,刘掌柜以前倒是没有听说过。

    刘知府胸脯拍得震天响,信心十足地说:“爹,你老人家放心,人生如赌场,我觉着这事不妨赌上一把。我先托咱们省城的熟客帮着打听打听,问问学政大人府上是不是有这么一位王管家,如果确有其人,咱们赌上一把又有何妨?反正咱家也不缺那万把两的银子,如果这是办成了,您老的心愿也就了解了。如果咱输了,您老也就死心了,我马上子承父业,接替您做盐商,反正凭我这半瓶子醋的水平考举人门也没有。”

    刘掌柜觉着儿子说的有道理,走正路看不见什么希望,不如就此赌上一把试一试。就这样,过了两天,刘知府带着银子去了省城,遵照着他爹的嘱咐找了几个熟人反复打听,没过两天就打探清楚了他在赌场遇到的王管家确实是学政大人家的管家。

    他觉着这事有戏了。刘知府准备了一份厚礼,按照上次王管家给留的地址,找到学政大人的府门口。跟看门的说,自己是王管家的朋友,劳烦进去给带个话,就说老朋友来访。看门的听说王管家的朋友来了,把他安顿到门厅里,然后一路小跑去给王管家送信。

    王管家在府上闲着呢,他看见刘知府以后,兴奋异常。寒暄一阵以后,王管家把刘知府带来的礼物留下,然后就拽着刘知府去了赌馆。到了赌馆,无论买大还是压下,王管家凡事都听从梁知府的点拨,高手就是高手,半个时辰不到,王管家就赢了很多银子。

    刘知府就这样在省城住了下来,租了一套宽敞的宅院。只有一得空闲就约了王管家还有一帮闲人到赌馆酒肆,青楼歌抬,烟街柳巷消磨时光。

    刘知府就这么着在省城闲混了一年多,诗词文章之类的丢了个一干二净,官场上的传闻逸事听得不少,声色犬马的本领倒是突飞猛进,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就连王管家都时不时地啧啧赞叹,夸奖梁知府将来一定前途不可限量。

    进了七月,眼看就到了秋闱乡试考举人的时候,王管家不断地找他要钱,说是得打点各路神仙。刘知府身上白花花的银子如同水一样没有声息的流了出去。

    银子流光了,刘知府便催促着跟班的家人回乡去取,他爹疼得肝都疼,但是刘知府泰然自若,安慰他爹说马上就到知晓结果的时候。

    到了八月,入了秋,眼瞅着考试了,可是王管家还是不慌不忙地带着他出入平素常去的那些地方。刘知府心里也不免有些发毛,不知道这次赌局到底有多大胜算,心里也没底了。

    到第二天入考场前,两个人从赌馆出来的路上,王管家送他回家,到了家门口以后,王管家停住了脚步,然后很神秘地从衣服兜里掏出来一张纸条,递交到刘知府的手里。

    刘知府打开纸条,看见纸条上面写着一个他不知晓的姓氏、原籍,刘知府莫名所以。王管家凑到他跟前,嘴巴趴到他耳朵边说:“刘老弟,等明日进了科场,你只要在自己的考卷上写上纸上的姓氏、籍贯就行了。剩余的事情,我已经布置完毕,保管万无一失,你就等着当解元吧。”说完以后,就走了。

    刘知府大喜过望,兴奋地一晚上都没有睡着。第二天,他晕头转向地去省贡院参加考试,拿到考题,胡乱涂鸦写了些词句,竟然呼呼大睡,害得巡视的考官几次走到他跟前揪着他的耳朵把他叫醒。这就这样,他迷迷糊糊,混混沌沌地参加完了秋闱乡试。

    考试完了之后,依旧是跟着王管家瞎混,但是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就这样苦熬了几天,终于到了放榜的日子。这一次果然不同寻常,果然如同王管家考前说的那样,中了头名举人,成了解元。

    消息传回老家,顿时轰动起来。

    知道儿子不仅中了举人,而且位居头名以后,刘掌柜觉着天上掉下个极大的馅饼,虽说心情稍感忐忑,但是看到报信的一来,众人皆来恭喜,很快也就坦然自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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