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说不是德清人。有几个人撸胳膊挽袖子开始打这个和尚,打得和尚口鼻出血,遍地翻滚。跟和尚在一起的那个妖艳妇人不忍目睹这种惨状,转过身,紧走两步,一头栽进西湖里,“咕咚”一声,再也没上来。
旁边有人看见了,嚷嚷着跟和尚一起的娘们跳湖了。留下两个人看着和尚,其他人都凑到湖边往下看。和尚听说妇人投湖自杀了,使命挣扎,想挣脱按着他的人去救那个妇人。无奈两个人身强力壮,挣脱不动,他只能扯着嗓子哭喊:“花呀,花呀,你不能死呀……”
仁掌柜说到这里,茶馆里的人有的小声嘀咕着说:“难道这个娘们是梁夫人的随身丫头翠花不成?”跟着这个和尚的娘们是不是翠花呢?有人说不像,县城里不少人都见过翠花,翠花最多不过二十岁,干干净净的跟根青葱一样,应该不是仁掌柜说的这个娘们。
有人几次想插嘴问,但看见贾知县坐在那里听得仔细,就没敢吭声。有的人憋得要命,强忍着不敢去茅房,怕一回来就错过了后面的事情。
仁掌柜问伙计最后怎么样了,伙计说那群人把和尚打了一顿,然后他们连夜把和尚送到杭州府衙去了。
仁掌柜累得要命,等伙计讲完以后,他就打发伙计赶快去睡觉,准备第二天一早赶路。
第二天仁掌柜离开客栈的时候跟客栈掌柜的说起这事。说昨天晚上的事,客栈掌柜的也吓得要命。他说那和尚肯定和德清的吴石匠是一伙的。
仁掌柜疑惑地问:“德清的吴石匠靠姓名和生辰八字盗取别人魂魄,伤人性命,可是没说这和尚身上有写着别人姓名和生辰八字的纸片,老兄你凭什么断定他跟吴石匠是同伙呀?”
客栈掌柜的说:“老兄,你这就不懂了。这些人盗人魂魄的路子很多,象德清的吴石匠顶多属于刚入门的初级水平。有些道行高的压根用不着姓名和生辰八字什么的。他们厉害得很,不管是谁,他们只要偷偷地弄到这个人的辫子稍,哪怕是衣服角就可以施展法术取人魂魄。仁兄你出门在外,一定保护好你脑袋后面这条辫子,千百不要让和尚,道士,乞丐这些人靠近自己身边半步,这些人实在是危险得很呀。”
仁掌柜听完以后吓了一天,但是买卖重要,不能因为担心辫子被人割了就不做生意了,他谢过客栈掌柜的,就带着伙计装好货物,从杭州起了航,一路北上而来。
仁掌柜讲完江南的事情,茶馆里的人都瞅着贾知县。贾知县端起碗呷了一口,然后问仁掌柜:“杭州知府怎么处理的此案?”
仁掌柜说:“回贾大人,小人慌着北上京城,处理完生意上的事情就来了,后面的事情就不是很清楚了。”
贾知县有些失望:“哦,这事是挺蹊跷的。不知道和我临城前阵子发生的事有没有关系。本官不能掉以轻心。蒋捕头,我看最近这段时间你最好多往茶馆这里来看看。这里来往的客商多,能够打听到一些消息。虽说江南发生的这些盗人魂魄的事不一定跟梁五爷的死扯上什么关系,但咱们应该小心谨慎为妙。我看你这几天就不要管别的事情啦,多往茶馆转转。再来茶馆时,不要拿刀带枪的,官服最好也换掉,这样百姓才会给我们讲些真话。”
蒋捕头心里乐开了花。
“我刚才听仁掌柜说到辫子和女人的事,你抽空再去查查失踪的翠花姑娘家的情况,看看她们家里还有没有别的人,她们家在江南有没有什么亲戚。这些事抓紧打听清楚,然后登记在册,保存好,说不定那天就用得着。一定注意那些到咱们临城的和尚,没有度牒的秃驴们看着不对劲就抓起来,所以性海寺那边你也多过去看看。这事你的认真点,如果出现什么差错,老蒋你可注意了,这个月的薪俸我可就都给你扣光了哈。”
“什么是度牒呀?”大茶壶在一边嘟囔着说。贾知县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贾知县呷了口茶,环顾四周,然后说:“各位相亲父老,咱们这临城的安定就有劳于各位了。仁掌柜,咱们到你船上看看丝绸吧,我给你钱,你只要给我便宜些就是了。老蒋呀,你先喝着茶,待会去船上找我,我这几天忙于案牍公务,腰酸背痛腿抽筋抗不得重物,我要是相中了丝绸帮我带回府上去。”
贾知县起身喊老赵结账,然后摸摸索索地装作掏钱的架势,老赵虽然木讷些,但是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连忙说:“县太爷来我这小茶馆就是我祖上积了阴德,祖坟上冒了八丈高的青烟,请您老来您都不一定有时间赏光。喝壶粗茶,您不嫌弃我就烧高香了,哪里还敢说什么茶钱。您和这位仁掌柜还有蒋捕头的茶钱都免了,就当小人孝敬您了。”
贾知县哈哈一笑,伸手点了点老赵:“哈哈,老赵真会做生意,茶钱我还是有的。”大度地掏出了几个铜钱结了账。满屋子的人都夸奖贾知县清廉。
贾知县出了赵记茶馆的门,蒋捕头长长地出了口气,然后一屁股坐在椅上说:“老赵,赶紧给我倒杯茶。粗心大意了,没想到今天在这里遇到贾知县了。吓死我了。唉,捕头这差使不好干呀,刚才诸位也听到了出点差错俸禄就扣光了。扣光我的俸禄?我他娘的去喝西北风呀?”
“蒋捕头,我看您老今天也算因祸得福了。知县大人临走的时候不是给您老说了吗,以后要多来茶馆,以后您老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来了。咱们在这地方闲聊扯淡可不能缺了您老。你不来,如同做菜不放盐,实在是寡淡得要命,缺少了兴致。”
这话说完,茶馆里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候,大茶壶凑到蒋捕头跟前说:“老蒋,你给我们说说呗,刚才贾知县说的度牒到底是啥玩意呀?”
“大茶壶,不懂了吧?这和尚可不是随便当的,不是说剃光脑袋,穿上件青布袍子,念两句金刚经就成和尚了。当和尚还得要有官府发放的度牒,有了这张度牒就证明这个和尚乃是在官府登记在册的。诸位不知道,如今虽说是盛世,但是大清朝地界这么大,年年都有地方闹灾荒,水灾旱灾蝗灾一来,颗粒无收,遭了灾就得要饭。有些刁民觉得当乞丐寒酸又不招人待见,干脆剃光脑袋冒充和尚,要么把头发扎个发髻冒充道士,换身行头容易骗取那群吃斋念佛的人的好感。这些野和尚假道士到处骗吃骗喝,都他娘的罔遵戒律,蔑弃清规,还有的说自己通异术煽惑无知笨蛋,尽干些为非作歹的勾当。这些王八蛋可恶得很,诸位以后一定要少发善心,免得上当。”
茶馆里的人听了,都连连点头称是。
再说仁掌柜陪着贾知县出了茶馆的门。他俩到了船上以后,仁掌柜在一旁介绍着给他精挑细选了几匹上等的丝绸,然后吩咐伙计打好包,他亲自给贾知县送到岸上。
贾知县又摸索着掏钱,仁掌柜不惜以平头百姓的身份冒犯了知县大老爷的尊严,赶紧伸手拦住了。
贾知县也没再客气,哈哈一笑说:“仁掌柜真会做生意,我今天出门慌张,也没有带足银子,那就下次再说。以后你的船停到临城,有什么用得着我贾某的话,不用客气,说话哈。”
仁掌柜赶紧鞠躬感谢,那边蒋捕头从茶馆门口看见贾知县上了岸,赶紧一路小跑到了跟前,从仁掌柜手里接过丝绸,然后陪着贾知县打道回府了。仁掌柜重新上了船,吩咐伙计解开缆绳,起了锚,往北去了。
这事没有完,仁掌柜说的江南发生的事又重新唤起了人们对梁五爷上吊的事的讨论,而且越来越多南来的客商带证实了江南叫魂的事情。
临城的气氛越来越凝重起来。
第17章 翠花()
自从贾知县到赵记茶馆微服私访以后,临城百姓的生活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临城的大街小巷都张贴着布告,提醒他们一定要提防外来的和尚、道士和乞丐,一旦发现他们有什么诡异的举动,务必扭送到县衙,如若有人胆敢窝藏,党恶朋奸,一经报官,严惩不贷。
石匠、木匠、泥水匠都没有活干了,有的家里宁愿房屋透风漏雨也不敢请他们来修葺,担心引狼入室,稍微一疏忽,这些懂邪术的家伙就会在自家房梁上偷放破瓦片、断锯,凿开地基,往里面藏泥人、牛骨头之类的东西。
运河上的几座石桥本来正在修缮,也不得不停了工。石匠们第二天醒来准备干活,却发现他们打好的桩子昨天晚上被人浇上桐油一把火给烧了。
他们干完活,再去以前常去的饭馆吃饭,掌柜的都板起脸来不愿意搭理他们,有的人还在店门口竖起写着“石匠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几天以后,活是没法干了,他们只得收拾收拾工具和行李回家了。
蒋捕头比以前更忙活了。
贾知县到赵记茶怪私访后的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派人把蒋捕头叫到了书房。
“老蒋呀,昨天在茶馆的事你也知道了,那位仁掌柜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蒋捕头赶紧点头应承,连声称是。
“老蒋,这位梁六爷是不是经常回临城?”
“回禀大人,梁六爷先前在省城的时候是很少回咱们临城的,如今听说他已经随着巡抚大人入了京城,想必回来的机会是更少了。”
听蒋捕头这么说,贾知县不由地脸上流露出几分失望。蒋捕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接着说:“这事也得两说。先前六爷不回来,估计是因为梁五爷还活着。现在五爷死了,家里又没有子嗣继承这么大的家业,梁六爷公务不繁忙的时候,抽空回家看看也不是没有可能。”
蒋捕头话音未落,贾知县从书案后面的太师椅上腾地站起来,然后倒背着双手,在书房里踱来踱去,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老蒋呀,梁五爷乃是我临城有名的士绅,平素行善积德,深孚众望。我来到这临城,在街上私访的时候,时常听到百姓们感慨唏嘘梁五爷的事情,本官以为梁五爷的案子应该差个水落石出才对。我昨天回来以后,把书吏找来,让他把梁府发生的几桩案子给我说了说。我听说这些案子你都跟着办的,本官觉着其中疑点甚多。这些事情你怎么看?”
蒋捕头听贾知县这么问,他心里咯噔一下子。他在县衙抓差办案二十多年,知道梁府发生的这些事情里面有很多蹊跷,但是他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也深知这官场的规矩,上司吩咐过的事情遵命办理,需要回避的打死也不管。
蒋捕头起初没搞懂这位年纪轻轻的知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这会他心里如同明镜似的,他知道贾知县想趁机找到真凶,以此讨得梁六爷的欢心。如今梁六爷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象贾知县这样的七品小吏,如果没有棵大树依靠着,想出人头地,那可就漫漫无期了。
但是蒋捕头隐隐觉着,当时刘知县草草宣布结案,应该是得到梁六爷暗自允诺的。现在这个新来的贾知县冒冒失失地想再趟这浑水,是福是祸很难说。
想到这里,蒋捕头只得故意装作糊涂,傻傻地说:“回禀贾大人,梁府的这案子是您老的前任刘知县,也就是现在的东昌府刘知府亲自过问的,小的只是跑跑腿,帮衬着问问,都怪小的愚钝,实在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蹊跷?”
贾知县咳嗽一声,润润嗓子,他本想高谈阔论一番,但是满肚子的话涌到嗓子边,却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稍作沉默以后,他皱着眉头,冲着蒋捕头摆了摆手说:“那就算了吧,其中玄机太深,本官想讲给你听,你也听不明白。你抓紧去趟翠花家,看看她们家是不是有什么异常之处,仔细查访,回来报告给我就是了。”
从贾知县书房出来以后,蒋捕头到了赵记茶馆,找老赵打听翠花家在哪里住。老赵以前听梁五爷说起过,说翠花家是城东崔家庄的。蒋捕头骑着马,打马如飞,很快就到了城东二十里外的崔家庄。
到了庄里,他先去了保长家里。保长看见蒋捕头来了,赶紧把他让到屋里,一边嘘寒问暖,一边端茶倒水地忙活个不停。
等保长忙活完,蒋捕头找保长打听翠花家的底细。保长说翠花确实是他们庄上的,这孩子挺可怜的,很小的时候她爹就死了。前两年黄河决堤闹水灾,家里颗粒无收,她娘怕她饿死,就卖给梁府当使唤丫头。梁五爷倒是有情有义的,看这丫头可怜,没把翠花当佣人看,给的工钱比别人多,逢年过节的还派人往家里送些粮食和衣物。翠花这姑娘,人长得俊,做事利索,低眉顺眼的,不喜欢乱说话。梁五爷续弦以后,让她专门伺候新夫人,听说梁夫人很喜欢她。
蒋捕头又问保长:“如今她家里还有什么人?”
保长说翠花家里还有七十岁的老娘,眼睛几年前就瞎了,平时靠翠花的哥哥伺候。翠花的哥哥老实本分,与乡邻相处和睦,平时种地为生,农闲时打打鱼,然后到集市上换些铜钱补贴家用。
“他们家在江南有没有亲戚?”
“没有,他们家世代都在此地住,从来没听说过江南有什么亲戚。”
蒋捕头又让保长去把翠花哥哥找来。不一会,翠花哥哥来了。保长去叫他的时候,他正在庄西头运河里打鱼,满身满腿的泥水,保长说临城县城有人来找他,他以为妹妹有消息了,丢下鱼网就跑来了。
蒋捕头一看翠花哥哥,确实如同保长说的那样,人长得浓眉大眼,虎头虎脑地透着几分忠厚,身体壮硕,虽说已到深秋,天气凉得厉害,他仍旧露着膀子,粗布裤子的裤管挽到膝盖上头。
蒋捕头问他梁府出事那天翠花是不是回过家,她哥哥摇了摇头。
不待蒋捕头问话,他的话匣子就打开了:“梁府发生的事,我们崔家庄也都听说了。起初我以为没有我妹妹什么事,不成想过了几天,他们府上来了个姓孙的管家,长得贼眉鼠眼的,说话如同放屁,说我妹妹偷了他们府上的宝贝逃跑了,还说已经到县衙报了案。”
蒋捕头想了想,县衙从来都不曾接到过报案,他后来几次遇到老孙也没听他说起过,他心里有些疑惑。
翠花哥哥接着往下说:“这个狗娘养简直是胡说八道,我妹妹是那样的见利忘义的人吗?要不我娘拦着,我当时非得把这姓孙的扣到网里,然后扔到运河里喂王八。我妹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还想到县衙报案找他们梁家要人呢。姓孙的说当年是我们跟梁家签过卖身契的,说什么生死两不相欠。人命关天,这卖身契难道比人命还重要?这梁家上上下下除了五爷和夫人,剩下的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翠花的哥哥越说越气愤,保长在一旁也不断地劝慰。
蒋捕头等他气消了些,又问听他们家在江南有没有亲戚。翠花哥哥摇摇头也说没有。
蒋捕头把问翠花哥哥的话记录在册,又找来保长作证,保长信誓旦旦地说翠花哥哥说的话不会是假的。最后,蒋捕头让保长和翠花哥哥在上面签完字,画了押。
蒋捕头该问的都问完了,骑上马正要回县城的时候,翠花哥哥突然想起件事来,他告诉蒋捕头说上个月家里突然来了个人,给老太太留下些碎银子还有过冬的棉衣就走了。
蒋捕头问那人长什么样,翠花哥哥说他正在田里收庄稼,没在家,所以没遇见来人。当时家里只有他娘,可是老太太眼睛看不见,也说不清那人到底长什么样。
蒋捕头觉着事关重大,就让保长陪着,跟着翠花哥哥到了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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