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是玩笑之言,可孟旭的神情却是无比认真:“念兮,我自然不会,无论什么时候,我心里都有你。”
孟旭第二日搬出去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带走,他来的时候身无长物,走的时候也是两手空空。他相信,凭着自己的头脑和双手,慢慢的,什么都会有的。
他有自己想要的生活,这是念兮所不能阻止的。第二日,念兮将他送到了慕容府门前,这是她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高门深院,里面的天地很大很大,可是站在外面的人根本看不清楚究竟里面是个怎样的光景。
她仍是有些依依不舍,虽说从医馆到慕容府并不是很远的距离,但是从此往后三人坐在一起吃饭说笑的日子只怕就会很少了,毕竟还是很舍不得的。
“念兮,我进去了。”他仍是习惯性地揉了揉她的头。
“嗯,狼生,你自己要小心。”她目送着孟旭的背影走进了慕容府,当朱漆大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念兮的心中蓦然有些淡淡的刺痛,仿佛从此以后,这道大门便将他们隔成了两个世界。
慕容腾的听墨阁在他所居住的裕园西侧,因为内院院室之别,又正是在大门和二门交界之处,平素慕容腾的幕僚都住在里面,白日里商议要事十分方便,晚上二门上了锁,也不会扰了内院家眷。
孟旭被仆人带着,从大门进去,穿过曲风亭,正往听墨阁那边走去,走到亭边之时,孟旭的脚步顿了一顿。
院中雪映红梅,一个女子正披着白狐大氅在梅枝下折着花,也许是她想要摘的那枝红梅太高了,她伸手却够不着,脸上不由有些沉了下来,朝身边的丫鬟说道:“快,替我将那枝红梅摘下来。”
雪苑的个子也不高,跳了几下也没够到。她伺候慕容瑶也真是不容易,这个五小姐不讲道理不说,有时候一个不顺心如意便会对她掌掴训斥,人说伴君如伴虎,只怕就是伺候皇帝也比伺候着这个五小姐要更容易些吧。
雪苑垂着头,战战兢兢回道:“小姐,奴婢……奴婢够不到。”她脸上顿时现出不满之色,“你够不到就给本小姐想办法够到,傻站在这儿做什么?”
“五小姐。”
慕容瑶回头,雪地之下,那个穿着布衣的男子正谦恭站在她身侧,她愣了一愣,随即想起似乎前几日在寒医馆后面的巷子曾遇见过他。
这少年,深眸如潭,嘴角似乎总是挂着那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他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神中带着些许说不清的意味,仿若恭敬,又似有情。
她虽从来看不起布衣寒门,可对着孟旭,却一点也不讨厌,甚至愿意停下来同他说上几句话。
“怎么是你?”慕容瑶挑了挑眉问道。
领路的长随原本见孟旭无端端停下来同慕容瑶讲话,早就心惊胆战,只是慕容瑶如此和颜悦色同一个平民百姓说话还真是生平头一遭,那长随忙道:“回五小姐,这位孟公子是二公子吩咐带进来安置在听墨阁的。”
“哦,原来是二哥的幕僚。”慕容瑶恍然点了点头说道,随即便转过了眼神不再看他。
“五小姐是想摘那枝头上的梅花吗?不知可否让在下代劳?”孟旭低言浅笑,走上前去,他本就身材颀长,轻轻一跃,便折下了那支在冰雪之中傲然怒放的红梅。
慕容瑶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将花接过:“有劳了。”
“红梅固然开得美丽,但这冰天雪地却有比梅花更美的风景。”孟旭似乎言外有意,慕容瑶怔了一怔,她肌肤胜雪,手握红梅站在这里人比花娇,就连雪苑也听出了孟旭这话是在夸赞慕容瑶的美貌。
她淡淡笑了笑,却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之前你帮我找到了发簪,今日又替我折梅,看起来本小姐是欠下了你的人情了。孟公子既是也住在府里,那往后恐怕还会有机会相见的。”
是啊,总会有机会的。孟旭看着慕容瑶远去的背影,心中暗暗想着。
如今的他已经踏进了慕容府,慕容腾也好,慕容瑶也好,都是他可以借以出人头地的依附。就像念兮说的,这府院这么大这么深,进来容易可立足却是一点也不简单,他的掌心握成了拳,在冰冷的雪地中站了一会儿,冷风如同刀刃一般在他的脸上划过,刺骨的疼痛。
他想要达到的塔顶如今还看不成形,可是他依然相信,只要一步步地往上走,也总有一天会得到一切他想要的东西。
慕容腾今日并不在府中,听墨阁中的一群书生幕僚正在里面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
屋子很暖,里面坐着十多个人,有的坐在一边读书,有的几人凑在一起似乎在谈论着什么,还有几个看起来是清闲无事的,烫了热酒,在一起吃着卤好的花生米说说笑笑。
孟旭进来之后,大家都安静了片刻,朝他瞧了一眼,随后便又恢复原状,各忙各的,没有一人上前同孟旭说话。
那长随也只是负责将他带进来,孟旭在这偌大的听墨阁中,却只是一个被其他人所隔离排除的人,没有替他引见,甚至他连一个介绍自己的机会也没找到。
好不容易,在听墨阁的西侧书桌边,他瞧见了一个还算熟悉的面孔,那是昨天在街上被宋三揍得鼻青脸肿的书生——张文亮,他正和几个戴着方巾的文士正在一起谈论前几日皇上御批的奏折。
孟旭走到了他跟前,想要出言请他帮忙引见,便道:“这位大人,不知可还记得小弟?”
张文亮停了下来,瞅了瞅孟旭,半晌才道:“哦……是你啊,真没想到二公子还真让你来了听墨阁。”
孟旭微微垂着头,张文亮此言一出,边上几人便问道:“是二公子让你来的?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他拱手回道:“在下孟旭。”
“孟旭……孟旭……”几人口中喃喃念着,只觉得这个名字甚是耳生,纷纷问道,“姓孟的……你可是御史大人孟焘的族人?”
孟旭摇了摇头。
“那一定是才华横溢,得人举荐的了?”
他仍是摇摇头。
张文亮呵呵笑道,摇着手道:“你们别再问了,这小子怕是没什么身世背景,不过是在路上仗义执言了几句,又脸皮够厚,求着二公子将他收到门下,这才让他来了听墨阁。我昨日还当二公子不过是开玩笑罢了,谁知……呵呵……谁知他今天倒是真的来了。”
孟旭这才明白,原来能进听墨阁中的人都是有一定的背景的,慕容家之所以能成为大雍朝至尊无上的名门望族,除了自身的地位之外,还有一群朝臣在身后当着柱石,而他们之中的不少子侄,便在慕容腾所设的这个听墨阁中。
像他这样的寒门百姓,居然也能踏进听墨阁的大门,不仅让众人感到惊奇,而且打从孟旭进来的第一天,所有人对他都只是一股鄙夷的神色。
他低下的头仿佛被压着千斤巨石一般,可是既然已经进来了,那就断没有退缩的道理,他会走下去的,一步一步,即使被冷漠地嘲笑,他也会坚持下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今天晋江服务器维护,抽搐的异常厉害。不过既然答应了大家日更,那就尽量不食言。评论可能会很抽,好像只有手机JJ是可以发评的,留不了评的各位也没关系,你们能来看,妖妖就很高兴了。另外,等服务器维护好,不抽之后,妖妖会不定期的双更奉上,明天开始就要上自然月榜了,各种压力,也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吧,谢谢!!
14
14、孟旭被囚 。。。
在听墨阁里,大约共有十二个幕僚,青年才俊,要臣子侄,他们各有各的小圈子,唯独孟旭只有一人。好在他自小就习惯了受人白眼,这点小小的冷漠鄙夷对他而言,其实并不算什么。
慕容腾第二日来了一趟听墨阁,他收到皇上手谕,要前往安阳视察寒潮之后的民情,这一去来回便大约是一月的功夫。
他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孟旭,指着他问道:“对了,你是叫……”
“回二公子,在下孟旭。”
“孟旭……既然你已经来了听墨阁,往后就要好好为本公子出力,在我听墨阁中都是擅于出谋划策之人,本公子可没有兴致养一个闲人。”
孟旭低了低头,恭敬回道:“是。”
慕容腾这次去安阳,带了阁中的三个幕僚,孟旭没什么事做,就在阁中读书习字,他从前虽没读过什么书,但好在天资聪颖,又跟方盈认过一段时间的字,如今闲来无事,《|wRsHu。CoM》便如饥渴之人一般拼命地读着阁中的藏书。只是落在旁人眼中,却仍是暗地的嘲笑。
孟旭走后,他在寒医馆那边的屋子便空了出来,原本三个人在一起说说笑笑,如今却只觉得一阵空虚寂寥。见不到孟旭,念兮坐诊的时候都有些神不守舍,各种的不习惯。方盈拿她打趣:“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看你呀,一天没见着孟大哥,茶不思饭不香,连笑容都少了几分。”
晚上起了风,念兮想着孟旭原来住的屋子木头窗户有些破损,想过去将它关好了。屋子里黑漆漆的,里面的床褥铺盖仍然都在,她轻叹一声,狼生呀狼生,你可真要记得常回来看我才是。
“念兮……”身后有人唤着她的名字,她身子怔了一怔,恍如在梦中一般,回过头去,脸上的笑容层层绽放。
“狼生!”她欢喜地叫道。孟旭手里提着一壶酒正站在屋门口朝着她微微笑着。
点起了火烛,又起了暖炉,这屋子里便顿时暖了一些。
“方姑娘呢?”狼生问。
“方姐姐已经睡下了,我还没问你呢,你不是住在慕容府吗,怎么这么晚还出来?”
孟旭微微苦笑,喝了一口热酒暖身:“二公子去安阳了,他既不在,听墨阁便也没有管得这么严,大家都趁这个机会,有的去喝花酒,有的回了一趟子家。”
“喝花酒?”念兮问道,“什么是喝花酒?”
孟旭揉了揉她的头,笑道:“就是去找风尘女子,你呀,还真是什么都要问。”
念兮脸上一红,笑吟吟地反问孟旭:“狼生,那你怎么不同他们也一起去喝花酒呢?”
“你倒是希望我去?”
“当然不是。”念兮忙道。她顿了顿,见孟旭一个人坐在一旁自顾自地灌酒,不由伸手捋了捋他有些微皱着的眉头,问道,“狼生,你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他自嘲地笑了笑,放下手中酒壶,叹息着说:“念兮啊念兮,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只不过这些对我来说,都算不了什么。”
“你若是在慕容府过得不开心,不如还是回寒医馆吧,我们三个人在一处,凡事都有商有量,岂不是很好?”
“既然已经踏出这一步,又岂有回头的道理……”孟旭摇了摇头,望着念兮心中微动。在听墨阁里放着四五个暖炉,那么大的屋子,却被烧得格外暖和。这屋窑破旧狭小,可却阵阵阴冷侵骨,风雪稍大些就似乎要抵受不住。
他受惯了苦,知道在最底层被人欺凌侮辱,被人瞧不起的滋味,高门大院和寒屋破窑,他自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只是他想要带着念兮一起,他们曾经共过患难,往后他也要同她一起富贵。
“念兮……”他呢喃着她的名字,将那冰冷通红的手掌握在了自己的掌心,“不会很久的,总有一天我会带你离开这儿,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到我亲手争取的一切,念兮……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对不对……?”孟旭似是有了些醉意,眼神迷离,手掌轻轻抚过念兮的脸庞,仿佛有着千言万语想要说一般。
她不由想起腊八那晚的情形,他将她轻揽在怀,耳边呢喃私语,清扬的声音如同山间泉水潺潺流过,他说,念兮,我孟旭永不负你情意。
只为这句承诺,天涯海角,水阔山遥她都不会弃他而去,也无论他将来面对的是怎样的困难,她也定会不离不弃。
“是啊,狼生,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一直都在……”
直到外面起了鸡鸣,孟旭的酒劲才渐渐缓了过来,念兮已经伏在桌上睡着了。他从床上拿了一条毛毯给她轻轻披上,不敢将她吵醒,小声地出了屋子。
冬日的清晨,天也亮的晚,走出寒医馆的巷子,仍是黑漆漆的一片。冷风刺骨,孟旭将身上的衣衫更加裹紧了些,步子也不由地加快起来。昨晚他想着念兮,更想找人说说心里话,不知不觉就提着酒回到了寒医馆。如今,酒醒了,他的脑中也明晰了起来,他要回去,回到慕容府,那些人虽然都与他格格不入,但是这两日侧耳旁听却仍是让他学到了不少东西。
不在乎过程是怎样,重要的是结果。他的许诺,他想要出人头地的愿景,这些,都会一一实现的。
孟旭正走着,突然之间眼前一黑,一个大麻袋将他的整个头都蒙了起来,他想要挣扎呼喊,脖子后面被重重一击,清晰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他只觉得身子很凉,整个人都倒在了冰冷的地下,他用双手支撑,好不容易才站了起来。
面前灯火通明,这间石室很大,两边都站着身着黑甲的士兵,最上面的座椅上,一个青年将军正坐在上面,沉静地看着他,那对碧澈的瞳眸中,闪着微微狠刺的目光。
“你叫孟旭?”
裴冲没有穿战袍的时候,看起来就同一个温润公子一般,他淡淡地问着,仿佛此刻的孟旭不过是他掌心中的一只蚂蚁一般。
看到他之后,孟旭的心也不由沉了下去。
裴冲一步一步走下石阶,走到他的身前,眉角微挑,问道:“你这小子胆子倒是不小,不过是个医馆打杂的,居然敢当街污蔑我麾下的宋副将?”
“将军明鉴,那天……那天在下所说都是实情,绝无半句虚言。”孟旭沉着答道。
一阵寒光闪过,冰凉的刀刃就架在孟旭的脖子上:“你若真是说的实情,我今日绝不追究,但那天明明是张文亮出言侮辱本侯在先,你却一概掩过不提,害我宋副将当街被杖责五十,这口气本侯绝对咽不下去。”
孟旭的身子微微颤着,只要喉头上的这把刀再向前送上一分,他便会血溅当场,一命呜呼。
“将军……也许……也许在下当时并没有听清,还请将军饶恕。”
裴冲哼笑了一声:“没听清?若你真是个路人仗义执言,就算没有听清,致使宋三受刑,本侯也不会怪责,可你如今寄身听墨阁,为慕容腾那小子办事,我只能说当日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深谋远虑,只怕为的就是攀上慕容家这座靠山吧。”
他早就将孟旭的一切都查得清清楚楚,今日在寒医馆伏击将他抓来,只怕也是早就安排下的。
孟旭知道再狡辩也没有用,问:“将军今日……是要杀我?”
“杀你?”裴冲冷笑一声,将手中钢刀放了下来,“我裴冲只在战场杀敌,要是就这样杀了你这样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岂不是遭人耻笑?只是我素来有恩必还,有仇必报,你这般算计,定是要教你吃些苦头的。”
他顿了一顿,冷冷的目光扫向孟旭,朝一旁的士兵吩咐道:“来人,先将他押到水牢看管,等到一月之后慕容腾回京,我要他亲自上门来跟我要人。”
***
念兮在屋子里醒来后,揉了揉眼睛,外面已经微有太阳的亮光了,昨夜的酒壶仍放在桌上,可是孟旭的人已经不见了。
她看了看屋子外面,雪地上是浅浅的两排脚印,他已经走了,回去了,可是下一次再见他却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她收拾了一下屋子,想起前几日连夜给他做了一件披风,可昨晚怎么就忘了拿给他,好在明日慕容宏会过来,到时候就托他转交一下吧。
慕容宏自然是答应了下来,虽说他平素不去听墨阁,不去管这些事,但既然是念兮开口相托,他也就勉为其难走了一趟,只是却并没有见到孟旭的人影。
慕容家想要打听一个人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