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兮坐在桌前淡淡问道:“磕又怎样?不磕……又怎样?”
慕容瑶坐了下来,一脸高傲地说:“磕了三个头,那天你得罪我的事便就算了,要是不磕,我当日能封你寒医馆,自然也有别的法子让你没法子好好过日子。”
念兮顿了一顿,片刻之后撑着桌子站起来道:“好啊,我磕。”
慕容宏忙过去扶着念兮,说道:“你不用理会,何必真的磕头。”
念兮狡黠一笑:“慕容大哥放心,不过是磕三个头罢了,不伤不损,要是能消了慕容小姐心中的气,倒也值得。”
慕容瑶坐在对面,斜眼望着她,脸上不由现出得意之色,等着念兮向她下跪磕头。
她作势要跪,突然之间,慕容瑶只觉得手背上很痒,挠了挠,却发现脖子里,身上都很痒。而且不抓不要紧,这一抓,那股子痒劲都被带了出来,浑身上下就好像几百只蚂蚁在爬一般,越是挠便越是痒,难受得她从座椅上跳了起来,眼泪都恨不得要下来。
丫鬟雪苑赶忙过去问道:“小姐,小姐,你是怎么了?”
“雪苑,快帮我背上挠挠,痒……好痒……”
念兮瞧着她抿嘴微笑,慕容宏见了妹妹这个样子,再瞧念兮的神情,心里便明白了几分,小声问道:“念兮,五妹怎么会这样?”
她故作不知,摇头道:“这我可不知道了,也许是咱们这贫贱人家跳蚤虱子太多,跳到五小姐身上了,不过也是,这样的地方又岂是小姐这样的金枝玉叶来的?”
“咳咳……慕容小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需要帮忙吗?”念兮问道。
她痒得挠心挠肺,此时此际倒恨不得有人拿鞭子抽她一顿,痛死过去倒也好受些,眼眶里的泪珠子直是打转,忙道:“好痒啊,你快帮帮忙。”
“可是……小姐不是要我下跪磕头吗?”
“你……你帮我止痒……我就免了你磕头了。”慕容瑶不停抓着,手上,脖子上都被她抓出了几条血红的痕迹来。
念兮故作踌躇问道:“小姐现在这样讲,要是过几日又来找我麻烦,说我这等贫贱之人不识尊卑,还要我磕头或是做别的我不愿意做的事,那可怎么说?”
慕容瑶心里气恼,但这时候实在痒得无法忍受,只能道:“大哥可以做个见证,你帮我止痒,咱们之间有什么过节,便都……便都一笔勾销了,从此往后,我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五小姐说话可算数?”
慕容宏心中暗自好笑,没想到念兮竟用了这么个法子来捉弄妹妹,他在旁说:“放心,今日我是见证,五妹说的话一定作数。”
他扶着念兮走过去,她假装搭了搭慕容瑶的脉说道:“五小姐身上奇痒难忍,多半只是被虫噬咬,本身倒没什么。”她见捉弄得慕容瑶也够了,便掏出一颗小药丸递给她,“服下它或许能止痒。”
慕容瑶犹豫不敢服食,念兮便作势要收回:“小姐是不信我?难不成害怕这是……毒药?”
慕容瑶谅她也没这个胆子明目张胆地害自己,这时候奇痒难忍,再没有别的法子,只好接过药丸,吞了下去,没一会儿,身上的麻痒之感果然渐渐减轻。
她一个名门闺秀,刚才竟当着别人的面出了这等丑,她知道这个妙目灵动的女子大不简单,更何况刚才她已说了从前的事都一笔勾销,便没道理再纠缠下去,恼火之下,却无处撒气,叫过身边丫鬟:“雪苑,我们回府!”
走出念兮家门,她越想越气,一股子火便都发泄在了身边丫鬟的身上,抬手便是狠狠的一个巴掌,雪苑的脸上顿时浮起了五个指痕。
她咬牙哭着,却不能做声。
“回府!”
“是,小姐……”
大概是因为生气,慕容瑶走出巷口的时候,没看见地上七零八碎堆放的石块,一脚踏上去,脚踝一扭,差一点便摔在了地上。
“小姐小心。”有人将她扶了起来。
慕容瑶抬头,这少年眉目俊朗,眼角略含笑意,他扶着慕容瑶站起来,问道:“小姐可摔着了?”
慕容瑶原本对贫寒之人最是鄙视,但这少年虽然衣着朴素,可刚才抬眼之间,却又仿佛被他深邃似潭的眼眸给吸住了,一时间,刚才的怒气不见了几分,只是推开他,带着雪苑欲走。
“慕容小姐!”他在身后喊着。
慕容瑶回过头来,奇道:“你认得我?”
少年微微含笑:“慕容小姐这般人物,大雍城里谁不知道?更何况我与小姐也曾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小姐不记得罢了。”
“哦?你见过我?”
他从袖中拿出一支玉兰头簪,递给慕容瑶:“那日小姐匆匆而去,将这东西落下了,今日物归原主。”
这正是她的发簪,虽说并不是她所有首饰之中最值钱的,却是她最喜欢之物,又是当朝玉贵妃所赠之物,那天不见,她还郁闷了好几日。
她接了过去,给雪苑使了一个眼色,雪苑会意,便拿了一锭银子要给少年。
他婉拒道:“东西本就是小姐的,我怎么能要赏银?这本是分内之事。”
慕容瑶勾唇笑道:“好个分内之事,你倒是个识时务的,那就……多谢了。”
她走了几步,回头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在阳光下露出一个蓄谋已久的笑容,回道:“在下孟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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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11、寒冬腊八 。。。
屋子里,慕容瑶走后念兮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坐在椅子上揉着肚子。虽说慕容瑶是妹妹,不过刚才那个场景,实在是……慕容宏想着也忍不住一起笑了起来。
“念兮,刚才我还真以为你要给瑶儿磕头呢。”
念兮撇撇嘴道:“我才不会给她下跪呢,刚才你也是听见的,可是她说的,从此往后再不追究了。慕容大哥,你这么温文尔雅一个人,可是……咳咳……说句不客气的话,你的这个妹妹,可真是同你一点儿都不像。”
慕容宏笑道:“她是我同父异母的五妹,从小也是被家里惯坏了,性格脾气……难免有些大家小姐的性子。只是念兮,刚才为什么我五妹会突然之间全身发痒?”
她狡黠一笑,托腮说道:“我只是给她下了一点痒痒粉,她痒着痒着,可不就是不记得要我给她磕头了吗?”
念兮不仅精通医理,苗家女子对下毒种蛊更是精通,只是平素她不会轻易拿出来,那毕竟是害人的东西,刚才她趁慕容瑶不注意,在她身上下了那么一点点痒痒粉,小惩大诫罢了。
他们俩坐在屋子里笑着,孟旭踏进屋子,微微一怔,喊道:“念兮。”
“狼生,你回来!”念兮忘了自己的腿脚不便,忙站起来想去迎他,但是腿伤未愈,一起身便是一阵剧痛,一个没站稳,身子便向下倒去。慕容宏站在她身旁,忙伸手捞住念兮的腰肢,将她扶了起来,孟旭走过去,不着痕迹地拉过念兮,朝慕容宏十分客气地说道:“慕容公子今天来治病,不知道可觉得好些了?”
慕容宏淡淡回道:“念兮姑娘医术高明,只怕往后还要再来叨扰。今日时候不早了,在下告辞了。”
孟旭将念兮扶到桌前坐下,看她刚才站也站不稳的样子,就知道她的腿伤还是如此,便皱着眉道:“自己都伤成这样,还要给人治病,你这大夫倒是敬业。这慕容公子得了这么久的病,也是走运才遇上了你,不去医馆,便只给他一人诊治。”
他说话酸溜溜的,念兮笑着揪着他的头发:“狼生,我给他治病,你是不是不高兴?”
“我有什么不高兴的?你不是说了,他又不是不付诊金。只是念兮,你给方姑娘当了这么久的坐诊大夫,在长平城里也算是小有些名气,这寒医馆从前是怎样我不知道,但你来了之后,生意却是好了许多,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和方姑娘提一提,诊金也该分咱们一些。”
“可是当初咱们不是都说好了吗?只包吃住,并不收诊金的,如今再同方姐姐提,那岂不是咱们言而无信?”
孟旭揉了揉念兮的头顶,说道:“当初不过是权宜之计,可你可曾想过,咱们自己也该是要有些积蓄才好,总不能一直都依靠着方姑娘吧。”
他虽说的有些道理,只不过念兮总觉得既然答应了别人的事,怎能这样轻易反悔?在苗疆的时候,老羌王一直教导大家,做人首要便是要讲一个“信”字,人若言而无信,便失去了别人对他交心的资格。
她嘟了嘟嘴,扯开话题:“这件事以后再说吧。对了狼生,我爹爹还是没有什么消息吗?”
他仍是摇了摇头。
念兮轻叹一口气,这长平城繁华似锦,人流如织,要寻一个人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他的爹爹,究竟在哪儿呢?
***
转眼秋去冬来,腊八节到了。
寒风呼呼吹着,在屋子里向外望去,地面上已经是一片莹白了,大雪纷纷扬扬下着,如同柳絮轻扬。
屋子里起了个暖炉,念兮同方盈围坐在一起伸手取暖。
“方姐姐,真没想到长平的冬天这么冷啊,我在苗疆的时候,可从没见过大雪。”
方盈渥着她的手,替她使劲地搓了搓:“年年都是如此,今年这场雪还算是下得迟了呢,一会儿等孟大哥打回热酒,再喝些暖暖身子。”
腊八粥早已煮好了,在桌上飘香四溢,念兮有些饿了,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朝窗子外面望了望,喃喃念叨着:“狼生怎么还不回来呀?”
才刚说完,门就“咯吱”一声推开了,孟旭提着两户热酒,还有一篮子的烧鸡进到了屋里。
念兮替他拿过东西,又随手给他拍着肩头上的落雪:“狼生,你怎么去了这么久,要是再不回来呀,我和方姐姐可都要以为你自己偷偷藏起来把鸡吃了,把酒喝了呢。”
她开着玩笑,孟旭倒是认真:“我哪敢呀,我就是自己饿着不吃,也定是不能委屈了你的肚子的。”
天寒地冻,外面是北风呼啸,里面是暖意融融。
他们三人一个是孤儿,一个失了双亲,还有一个寻爹不着,在这长平城里互相依靠,倒真像是一家人。
喝了粥,几杯暖酒下肚,方盈的脸上就已经泛出了些微红,念兮酒量比方盈稍好一些,只不过也不是什么能喝的。
光是吃饭喝酒太没意思,念兮便提议:“咱们别这么闷声不响的吃粥喝酒,方姐姐,咱们想点能助兴的,吃也吃得热闹些。”
方盈沉吟片刻,说:“那些风雅文人倒都是喜欢行个酒令什么的,只是咱们不是什么文人,要行酒令只怕倒是胡闹一番,不如咱们一人讲一个故事,谁要是讲得好,就赏一杯酒,讲得不好,就自罚一杯,你们说好不好?”
念兮拍掌笑道:“那岂不是不管讲得好与不好都是要喝?”
方盈说:“本就是助兴的,咱们又不是定要分个高下的。”
孟旭在一旁听着,觉得这个主意甚好,立刻赞同:“好,就依方姑娘说的。”
方盈想了想说:“既然是过节,那咱们就讲些开心的事儿,从我开始,每人讲一件最高兴的事,好不好?”
念兮和孟旭都放下了筷子听方盈缓缓说道:“我最高兴的事,是在我七岁那年。那时候医馆的生意还算不错,爹爹和娘亲也都在身边,那一年的上元灯节特别热闹,我同家人一起到长平的街上去看灯,我还记得有一家卖糖人的铺子,我吵着要买,爹爹就给我买了三个糖人,一个像我,还有两个是大人模样,就像是爹爹和娘亲,我当时可高兴了,舍不得吃,放在怀里揣了好久。只是后来……爹爹得了病,我们就再也没在上元节出去看过灯了,那一天灯火璀璨,欢声笑语,是我到现在一直都记得的。”
方盈一边说着,想起了已经过世的父母,不由便湿了眼眶。
“不算不算……”念兮给方盈面前的杯子里斟上了一杯酒,“刚才说好了都是讲高兴的事儿,可方姐姐你倒好,把自己都说哭了,该罚。”
方盈抹了抹眼泪,饮了杯中之酒,轻叹道:“是我不好,原本是说高兴的事儿,怎么说着说着就思怀起来了。念兮妹妹,该你说了。”
念兮灵目微转,说道:“我高兴的事儿可多了,从前在苗疆的时候,我记得有一回跟着外公一起翻过天珠山去给一个汉子治病,他病得很厉害,肺里都积了水,脸色也是蜡黄蜡黄,他的妻儿在一旁泣不成声,后来我跟外公在那儿呆了整整五天五夜,连眼都没合,终于把那汉子救了过来。那一次,看到他醒过来,终于没事的时候,我觉得那是我一生之中最高兴的时候。其实到了长平,同你们在一起,能在寒医馆里治病救人,我觉得每一天都是过得很快乐。”
她看了看孟旭,心中漾起一丝甜意,从苗疆到长平,山迢水阔,可却没想到会遇上他。原本只是结伴而行,可是这几个月的光景,她在心里已是再不能撇下他,如果要说现在最令她快乐的事,那也许就是同他在一起,每一日,每一刻……
念兮自赏一杯酒,然后望向了孟旭。
他转着手中的杯子,思绪不由回到过去。
小时候在孟家村,从他记事开始,在他身边其实有过一个养父。养父整日都喝得醉醺醺的,说自己是喝了母狼的奶才能活下来,他给他起名狼生,有时甚至直接就喊他“小畜生”。
他每日里被逼着去偷钱,偷不到便被狠狠地打,有时候喝醉了,他就在村子里到处去说狼生是母狼生养的孩子,从那时候起所有的人都对他白眼相向,没有人再看得起他。他能忍受他酒醉之后非人的毒打,可却不能忍受在人前人后都抬不起头做人。在他七岁那年,在某一个风雪之夜,趁着养父喝醉,狼生拿着一把锋利的剪子捅进了他的喉咙……
小小年纪的他,那时候竟然不慌不乱,沉着地将他的“养父”的尸体拖了出去,扔在了院子的枯井里……
那也许是他从小到大做过最大胆的事,可在杀了那人之后,狼生的心里却突然无比轻松喜悦,那一天他第一次笑了,如果要算,这不知道算不算是他最开心的事?
他出神想着,念兮叫他:“狼生,狼生,怎么愣住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自嘲地笑了笑:“我从小天生天养,只吃过苦,没享过福,高兴的事一件没有,不高兴的事倒是能数出一箩筐。如今能有屋檐遮头,能和你们两个坐在一起吃粥喝酒,已是最大幸事。最高兴的事,对我而言,在将来,不在现在,我既是大好男儿,自应去争取我自己想要的东西,那才是人生真正的快乐。”
他仰头饮酒,目光沉沉,念兮微微一怔,醉眼迷离之中,她看的仿佛不是当初她认识的那个狼生了。
方盈不胜酒力,已经趴倒在了桌上,念兮的头也有些晕晕的,她走过去想扶方盈,拍了拍她轻声喊道:“方姐姐,方姐姐……”方盈只是嗯了一声,侧头又趴着睡去了。
念兮想喊孟旭一同帮忙将方盈抬到里面床上,一回头,那清峻的面容便就在眼前。
他轻轻握住念兮的手,她的眼中迷蒙着氤氲的水汽,脸上一片酡红的醉意,他靠的那么近,那么近,几乎就要贴上她的脸颊。
欲要低头,却反被他手指挑起了下颚,他的唇极薄,却透着刚毅的线条,落在念兮的眸中,一阵悸动。
她的呼吸暖暖拂在他的脸上,心际蓦然兵荒马乱。
“狼……狼生……”她想说的话还未出口,孟旭已经低头含住了她的双唇,轻轻柔柔,辗转吸吮着她唇齿间的甘芳。起先念兮完全愣住了,直到他留恋于她唇间,迷离忘情之时,念兮才下意识地将手环住了他的腰。
她是喜欢孟旭的,虽然不知道是从哪一刻便有了这样的情愫,可是当他吻上她的唇,当他用这种方式叙说着自己的爱意之时,念兮可以更加地肯定,她是喜欢着孟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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