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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腾的死因诡异,长平城中校尉府,大理寺均派出了人去查探,可是除了知道凶手下手狠辣之外,竟是连半点蛛丝马迹也没查到。
这凶手是怎么进入如意楼的,是隐藏在里面的,还是外面潜入的?
凶手杀人的目的是什么?是为求财、求色,还是其他?
在他们调查慕容腾死因的时候,慕容元正又一次密召暗侍逐风。
逐风暗藏在宫廷,听到密召立刻赶了过来,不知慕容元正是有什么吩咐。
“相爷,您今夜召逐风前来,是有什么吩咐?”
慕容元正顿了顿,说道:“逐风,杀孟旭这件事先放下吧。”
“相爷不杀他了?”
慕容元正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逐风知道规矩,也没再过问,既丞相说不杀,那他就放下这个任务。
而对慕容元正来说,他做下这个决定,也实在是无奈之举。
对孟旭,他终是不那么放心,可是如今这个情势,整个家中也好,朝堂也好,他已经断了一臂,在这个时候不能再失了孟旭,否则又将是一场大乱。
不仅不能除,这个时候,还要更加地倚重他。
文政阁中,慕容元正收拾起这两日来伤痛欲绝的心情坐在太师椅上等着。
“岳父大人,不知找小婿前来有何吩咐?”站在门外的孟旭看着里面已是一脸苍老的慕容元正,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莫可名测的笑来。
65立誓
曜园之中,那一袭白衣在明媚的碎金日光之下透着层层暖意,宛若初次见面一般,慕容宏带给念兮的感觉便是如同谪仙一般,悠然淡远,与世无争。
只是今日他那向来平静的面容之上却透出了一丝淡淡的忧虑,笼罩在那张清秀俊雅的脸上。
“大哥。”念兮站在白槿花下微微笑着望着他,这些日子她身子好了不少,有时便也会带着茯苓出来走走,不期然地便逛到了曜园中。
如今府中遭遇了突变,慕容元正的身子又日渐不好,这个时候念兮不可能就这么离去,她只盼着所有笼罩在长平城上空的阴霾都能渐渐散去,这样的日子实在不是她所想要的。
“妹妹身子可好些了?”念兮失了孩子的事情虽然府中并未有人敢说,但从茯苓口中,慕容宏还是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
虽只是若无其事的一问,可慕容宏的心却是刺痛酸楚,他只恨自己也在府中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却让念兮遭到了这样的罪!
“大哥放心,已经好多了。对了,二哥的死因可有查出来了?”
慕容宏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什么人和二弟有这样的深仇大恨,下手这般的狠辣。长平城里能派出去的人也都派出去了,就是爹爹的那些个亲信,如意楼的那些人也都被关起来一一查问了,可是到现在,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毫无头绪啊!”
念兮沉沉思索,大家都查不到是什么人,可见这行事之人早就是蓄谋已久了,这里面定是有什么针对慕容家的阴谋。
“念兮,对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她本是要打算走的,可慕容元正到底是她的父亲,这个时候也便只能缓缓再说了。昨夜,父亲留下了慕容宏,念兮冰雪聪明,也猜到了一二分爹爹的用意,淡淡笑着道:“以后……便只是走一步看一步了,为人子女,我只盼着爹爹的身子能够大好。大哥,那你又有什么打算?爹爹……可是让你入朝为官?”
慕容宏怔了一怔,眸中那潭清澈抹上一丝阴云。
“你……没有答应?”
“你觉得我应该答应?”慕容宏偏过头望着她。
“不,大哥,我知道你的性子,你不爱朝堂中的这些争斗,也不爱阴谋算计,若你是偏爱功名利禄的人,这些年就不会安心呆在这曜园之中了。我只是担心爹爹会强逼于你。”
柔白的木槿花随着微风轻轻飘落,这曜园就如慕容府中的一方净地一般,呆在这里,日光晃晃悠悠,仿佛是能令人时光的游走,忘了世外俗物。
她终是懂他的,这些年默默守在念兮身边,慕容宏别无所求,能有这样的一分心有灵犀,虽是兄妹,他也已经心满意足了。
外面何安匆匆进来,看着大公子和念兮坐在一处聊天说话,那场景格外温馨,也不知该不该打扰他们。
念兮瞧见他进来的时候,面露急色,便问:“何安,可是有事要说?”
“六小姐,大公子,老爷刚才下朝回府了,听说是在朝堂上晕了过去,现在被抬了回来,小的得了消息不敢耽误,就过来禀报。”
晕了过去?
慕容宏和念兮听了赶忙起身朝慕容元正的房中走去,里面安平郡主和慕容瑶已经来了,慕容元正正躺在床上,孟旭替他把着脉。
慕容瑶朝自己相公问道:“爹爹到底怎么了?”
在慕容家中,慕容元正就是天,是永远也不会倒下的屋脊,可是他却再也站不住了,虚弱的身体,慕容腾惨死的打击。从前他再强势,再老谋深算也好,却终究也敌不了这些打击。
听孟旭说,今日上朝的时候,安庆侯那一派有人提出皇上驾崩,新帝即位,裴冲身为大雍重臣,理当告知归朝,而慕容元正则以边疆战事胶着不允,当朝便与那大鸿胪司马元吵了起来。这一争之下,慕容元正又气血攻心,当庭便晕了过去。
孟旭在说话的时候,仿若无意地看了看站在人后的念兮,当她听到裴冲名字的时候,很显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眼中瞬间绽放的神采终究是没能逃过他的眼睛。她的眸子已经有多久没能看到这样的光彩了,那才是念兮该有的模样,可是她的这般一闪而过的眸光,却只为了裴冲。
“你们不必大惊小怪,”慕容元正说道,“不过就是个司马元,没什么了不起的。”
“还说没什么!”安平郡主拍着他的背担忧道,“老爷,您这几日还是不要去上朝了,在家好好歇息吧。朝廷中有什么事就交给孟旭去办吧。”
“是啊爹爹,”慕容瑶也在一旁帮腔,“您身体要紧,还是不要太操劳的好,再说您不是常说相公是个能帮得上手的人吗?不如就让他先帮你打理政事吧。”
慕容元正抬头看了一眼孟旭,到头来,却还是只有他可以指望了。
女生外向,慕容瑶一心偏帮自己的丈夫慕容元正又如何不知,只是这慕容家偌大的家业就真的就此要交到一个外姓人的手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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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政阁的桌案上放着一摞摞的卷宗,朝廷里的事大的小的,一件件多如牛毛,慕容元正既是辅政,这些便都是交由了他来处理。
有时也不禁暗叹,这顶天的权力之下,却也是无比沉重的担子。
可是,他老了,真的有些站不动、扛不住了。
慕容家世代权贵,他的责任是将这一份尊荣延续下去。
他等了片刻,孟旭得了传唤立刻便来了。
如今眼前的孟旭看起来仍和当初刚进府时的他一般低眉顺目,只是这几年他将孟旭带在身边,看得出他的眼神中蕴藏着许许多多隐而未发的东西。他于慕容家究竟是福还是祸,在这个时候,他没办法选择,只能赌上一把。
“旭儿,过来坐下。”他突然这样叫他,倒令孟旭有些许的不适应。
依言坐下却仍是恭恭顺顺地问:“岳父大人找小婿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他望着孟旭许久,说:“旭儿,都说女婿就是半个儿子。你自入赘我慕容家来出了不少力,就是在朝堂之上,言行处事也都颇是得体,当日就连先帝也夸过你是个难得的人才。”
孟旭浅然一笑,淡淡说道:“岳父大人过奖了。”
“你不必自谦,说起来,若没有你,今日我慕容氏一族也不会这么快就登到了这万人之上的顶峰。旭儿,我已经老了,这家业终是要交给下一代的。宏儿无心俗务,只愿当他的闲散公子,就算我强逼他入朝为官,以他的个性也很难服众,至于腾儿……哎,我原本将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只可惜他却惨遭人毒手,到现在连是谁下的手都没有丁点儿头绪。说起来,这阖府上下,为父也就只剩下你一个了……”说到最后,慕容元正长叹一声,这声哀叹听来无奈而又惆怅。
人这一生,建立再多功勋那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终免不了黄土一抔。
临到老矣,雄心犹在,却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慕容元正此时此刻才真正感到了人老的悲哀。
孟旭“咚”的一声跪倒在地:“岳父大人,小婿一直将您当做亲爹一般。不论有什么吩咐,小婿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好……”慕容元正敛容看着他,沉肃说道,“今日我要你指天立誓,发下三个毒誓。”
孟旭早知道这慕容老头儿不是那么好糊弄,只不过发誓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束缚。他孟旭天生天养,只信自己,不信天理循环,因果报应这样的屁话,要是老天真的有眼,当初他违背了对念兮立下的誓言,又为何不见报应?
“岳父大人,您要小婿立下什么誓言?”
“第一,你既入赘慕容家,从此以后便要忘记自己姓孟,所做之事都需以慕容家的利益为先。第二,你是瑶儿的夫君,我要你在我面前立誓,一生一世都疼她爱她,不离不弃。第三,但凡我慕容家中的人,都是你的至亲之人,绝不能做任何伤害他们的事。你可都能一一答应?”
孟旭沉吟片刻,肃然答道:“岳父大人放心,小婿定能做到。”
“我要你指天立誓!”
孟旭吐了一口气,举起手来立誓:“苍天在上,我孟旭今日立下誓言,终此一生对慕容瑶不离不弃,不管做什么事,都以慕容家的利益为先,也绝对不伤害慕容家中任何一人。”
“若有违誓?”
孟旭顿了顿:“若有违誓,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慕容元正这才沉沉喘了一口气,放下了心来,他拿起自己桌上的符印交给孟旭:“既立下了誓言,就有苍天看着。旭儿,这是为父的符印,你且拿去,从明日起你就先代为父处理朝政,遇到实在难决之事,再来问我。”
“爹爹放心,旭儿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您就好好将养身子吧。”
这一番谈话,到最后,孟旭已然将慕容元正称作了爹爹。
这世上,再精明的人也有软肋,慕容元正的确是头狡猾的老狐狸,可是他的软肋就是这偌大的一个家族。
家业需有传人,但凡慕容宏是个有点野心的,孟旭也不敢冒险走这一步杀招。
而现在,一切的局面,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一个天不怕地不怕,无所畏惧的人就是一个疯子。
这个世上没什么值得人害怕。只有疯子,你永远猜不到,他接下来还会做些什么,你也不知道他的底限是在哪里。
如今的孟旭,就是这样的一个——疯子!
66龃龉
慕容元正开始不去上朝了,这几日里就在自己的屋子里休养身子。
这一日,念兮本想找了大哥慕容宏一同去探望爹爹,两人才刚走到曲风亭,便听见了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望过去,是一群衣着华丽,看起来颇有身份的夫人,手里都拿着大大小小的锦盒,正站在廊下等着琼花苑里的丫鬟叫她们进去呢。
念兮奇道:“大哥,这都是什么人?怎么一窝蜂似的都涌在这儿?”
“可不就是一窝蜂。”慕容宏摇头叹道,“爹爹的相印已经给了孟旭,如今他替爹爹代理国事,这些夫人来找五妹,也都是为了给自己的相公走走路子,希望能借此让五妹在孟旭面前美言几句,打通官路罢了。几年的功夫真是没有想到,当初那个和你一同到长平城来的平凡少年,如今却已是权倾天下。”
念兮听慕容宏说着,怔怔站在原地,双唇轻轻颤着。
“爹爹把相印给了他?”仿佛不相信一般,念兮问道,“难道爹爹不清楚孟旭是个怎样的人?难道爹爹不记得……我腹中的骨肉是被何人害死的?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把偌大的家业都交到他的手上?”
一想起孟旭所给她带来的伤痛,念兮就觉得呼吸仿佛被扼住一般。在这个世上,也许再没有人能比她对这个人看得更加清楚,他是如何处心积虑,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地位,把慕容家交给他,不啻于与虎谋皮。
***
她走进慕容元正的房里时,一阵心神恍惚,看着病榻上的父亲,一时心中伤感,颗颗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安平郡主瞧见了她,便道:“老爷,念兮来瞧你了。”
“是念儿来了?”苍老的声音如鼓槌一般打在了心上,她从前怎么也不会想到,慕容元正也会像今日这般,看起来就如秋日里攀在枝头的黄叶,只要一阵稍稍疾厉的风就会将它吹下枝头。
抹了抹眼泪,勉强露出了一丝笑容,念兮迎上喊道:“是啊爹爹,是我来瞧您了。”
安平郡主先出了屋子,里面就只剩他们父女二人坐在一处说话。
每次看着念兮,慕容元正便仿佛是看到了当日的阿青依。这是他一生之中最为负疚之事,若是人生可以重来,他唯一不想错过的就是那站在天珠山上对着他盈盈而笑的苗家女子。
“念儿,爹爹曾说过会杀了孟旭给你报仇,如今……你心里是不是怨恨爹爹?”他叹了一声,“爹爹也是无奈之举,宏儿的性子根本就没法扛起慕容家的重担,腾儿……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如今爹爹能指靠的也就只有孟旭一人了。”
“爹爹,你可曾想过,二哥的死会和他有关?”
慕容元正愣了一愣,灰败的唇颤抖着:“念儿……你是不是知道一些什么?”
念兮摇了摇头:“我也只是猜测罢了。二哥死了这些时候,可大家却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出来,这不是很奇怪吗?二哥的性子我并不是很清楚,可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动他的,一定是早有预谋。爹爹不妨想一想,二哥一死,对什么人的好处是最大的?”
慕容腾被杀后,慕容元正极度悲伤,他只顾着派人去查凶手的下落,自己却忘了去想,慕容腾一死,对谁的好处最大。
这么看来,一直走到这一步,得益最大的无疑就是孟旭了。
难道,真的是他?
一想到这里,慕容元正牵动肺脉,不由咳了起来,念兮赶忙过去轻拍着父亲的背,可是他却越咳越厉害,白净的手巾上顿时便沾上了暗红的血迹。
帕子上那一团的暗红刺目惊心,念兮拿过看着,这血迹中透着一股淡淡的异味,根本就不像是正常的血迹。
“爹爹……”念兮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颤声道,“您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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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夫人赠上翡翠如意环一对,贺夫人赠七宝珊瑚树一棵,还有……这是杨夫人的,是一尊羊脂玉的送子观音……”琼花苑中,雪苑正在将刚才那些夫人送来的东西一件一件报禀给慕容瑶听。
这些东西对慕容瑶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她心里也自是明白,那都是用来巴结她和孟旭的。只是看着眼前堆得跟小山似的这些个东西,慕容瑶的心里不禁有些得意起来。从前,她的身份荣耀都是父亲所带来的,就是炫耀显摆,说的也都是我爹爹如何如何,可现在她所得到的这些却都是由她自己挑选的丈夫带来的,那种心情全然不同。
当初孟旭不过是一介白丁,而现在权倾天下,她自也是成了这个世上,除却慕容嫣之外身份最尊贵的夫人了。
想到这些,心里就是阵阵喜悦。
“好了好了,别念了,这些东西都放到后面的库房里去。”
雪苑停了下来,问道:“小姐您一件都不留吗?”
慕容瑶走过去,在这满目的华丽之中看了看,随意指了几样:“这些留下吧,倒还算有些意思,其他的就放过去吧。”
“是。”
雪苑心道,那些个夫人也都是白忙活,巴巴地送了这么些个东西过来,慕容瑶其实根本就不会好好看上一眼,那长长一串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