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祝少女纪雪落,正是当代之中,灵感最强,道行也最深的巫祝。
若论谁能沟通九天之外,缥缈不知踪影的道君,也只能是她了。
站在庭前,她微微昂头,露出欺霜赛雪的脖颈,素手缓缓自宽大的长袍中探出,作起手式,好似举手折梅。
接着,缓缓收回,好似当真捏着一枝带着霜雪的梅花。
低头,微嗅,神情宁静而悠远。
微微一笑。
由静而动,舞步愈发快了起来。
总体上,是静多,动少。
舞蹈中表现的,是道君弟子,于霜雪之日,折梅问道于师尊左右的典故。
纪雪落跳了一半,开始清唱起来。
巫祝,古代称事鬼神者为巫,祭主赞词者为祝。
身为这一代的大巫,她自然也懂得唱赞词。
赞词不断,语句富有节奏感,用的是至少十万年前的雅音。
即使是遂明老道,也是听不懂她到底在唱什么。
毕竟时日久远,久到他们都忘记了这种语言了。
“她前段唱的,是通用的祭神的曲子,后面,就是她临时为道君写的了,说的道君未成道时的事情。”
若尘抱着剑,欣赏着舞步,在边上轻轻插了一句。
“别看我,我也只听懂了一部分,你得问古月,他懂音律。”
另一边,古月正在不断地擦拭着宝贝镜子,吐出一口氤氲的紫气上去,接着用手一擦,企图靠着这个水磨办法,把镜子修好,听到这里的话,他抬头看了一眼,小声道:
“我虽然懂音律,但是她唱的是自己临时发挥写的青词,跟音律没太大关系,主要还是在说道君的各种故事,赞颂道君慈悲济世度人。”
青词,上达神灵的赞词,说到底不过是沟通神灵的拜帖。
意思传达过去了,夸了几句,接着求神帮助,到底会不会帮,帮多少,都还是个未知数。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在他们窃窃私语的时候,场上突然多了一层厚重的云烟,离地三四尺,无风自动,渐渐笼罩了这片区域。
事先,他们已经清场过了,所以无人会在这里。
整片山崖附近,只有他们在。
另一边,纪雪落似乎进入了某种空灵的状态,越跳越快,清唱的曲调不知何时也变了模样,似乎是有人和着拍子,依稀是一个男声,只是听得不是很真切。
“道君啊,发发慈悲吧·······”
遂明老道是最先哭出来的,酝酿了不知多久的泪水,夺眶而出。
“道君哪来的慈悲?”
一声轻叹,身后多了一个模糊的白衣身影,看不清容貌。
“拜见道君······”
遂明老道当场拜下,古月与若尘也是郑重地稽首。
“······不必拜我。”
这个白衣人影只是淡淡地这么说道。
顿了顿,才又回应道:
“我非是道君·······”
似乎是见到几人不信,他又接着说道:
“道君本自道中来,应缘显化,而称新叶,号黄芽,寓意还不够显然吗?”
“祂是初始,开一世修行之路,传顺道有德之理,功成圆满即身退,复归混元无极,自此再无道君,唯有大道。”
“你们拜再多,也是无用,不过是枉费工夫,祂既是道君,又不是神灵,怎么会有回应?”
白衣人影说完这些,也不管几人,只是静静地赏着巫女的舞蹈,不时清唱,和着曲调。
遂明老道几人面面相觑,不想真相居然是这样。
难怪这么久从未听闻有道君下降显圣的事迹。
原来道君本就是大道显化,功成之后又回归道体,自然不会再在世上显圣。
只是这样一来,重振玄门的事情,就不能指望道君了。
遂明老道与若尘、古月对视一眼,后两人都看出了他眼中的坚定。
遂明老道一咬牙,冒死上前问道
“即便您不是道君,想必也是与道君有关的人,请您为我们指点一条明路。”
那白衣身影似是没有听到,又或者懒得理会,依然是自顾自地赏着歌舞。
若尘与古月也上前重复着。
终于是被搅乱了兴致,那白衣身影回头一瞥,几人就好似置身于三九天一样,冻得浑身都在哆嗦。
“·······你们猜得不错,道君固然回归大道而去,但却留下了我这么一道凡尘夙念,将我视为道君人间显化的化身也未尝不可。”
“但是我要告诉你,求我也是无用,我并没有多少力量,也帮不到你。”
“新叶,是开道之君,地位特殊,祂是开道之后就要回归的。在此后,上有高清,下有红尘,中间还有云中,这三位道君,却都滞留在外,尚未功成,你们不妨去求他们,但凡寻到一位愿意帮忙的,想做什么不成?”
说完,白衣人影挥挥长袖,转身就要离去。
若尘朗声道:
“一事不烦二主,还请道君发发慈悲,给点助力吧!”
“你这人好生没趣·······怎么还在纠缠?”
不悦的道君,扭头说道:
“道君哪来的慈悲?”
若尘指着神像附近刻着的字道:
“既然道君无慈悲,那么这里为何会有慈悲二字?”
白衣人影轻哼一声,凭空出现几道碗口粗细的紫色雷电,就落在悬崖峭壁上,削去了“慈悲”二字。
原先写着“慈悲济世度世人”,现在成了“济世度世人。”
“现在没了。”
“额········”
白衣道君长袖一展,就把这几个人拢入袖中,随后猛地一丢。
第73章 贬低()
“既然你们非要去,那就如你们所愿……”
心底传来这么一句话,随后眼前一黑一亮,几人已经踩在海面上。
远处,阴云密布,海浪汹涌,追逐着一颗黯淡的太阳。
一阵急促的雨点,敲打在众人的身上。
护身的灵光顿时明显地暗淡下来,带有侵蚀性的雨水,快速地消耗着他们并不算强大的护身法术。
雨水里掺杂的神力,与他们各自的法力对冲、消耗,不时发出尖锐的刺鸣声。
“小心,这些是带着神力的雨水。”
“这里是神域,我去帮忙!”
“你们注意打发那些英魂!”
遂明老道临乱不慌,抬头仰望着远处交战的地方。
“秘传——心罗盘!”
地师秘传心罗盘,移转灵枢,运转风水,乃是一等一的秘术。
发动了秘术后,遂明自天地间消失了,众人眼中处于“当下”的他身影渐渐淡去,只留下一道虚影。
“他去了过去,不,过去与现世的夹缝里…现在维系他与现世的联系,就靠着这个幻身,我们不能让他受到打扰。”
若尘周身鼓荡起气机,弥散到周围,排开了浪花。
浩荡的清气中,带着柔韧,绵绵不绝的韵味,一点一点,净化掉无处不在的稀薄神力,在神域之中撑起一片属于他们的安全区域。
“我还是首次来到神域,没想到是这个样子。”
纪雪落提起裙角,好奇踩着水面,哗哗地响。
浪花在靠近他们附近时,渐渐就失去了力量,变得乖巧起来,及到他们脚下时,已经相当和顺,波澜不起。
……
远处,追逐着太阳的真君,眉头微挑,就在方才,他发现了几个莫名闯入他神域中的“虫子”。
“奇怪,不是通过入口进入的,连我也没有发现,也不是特意留下的几处漏洞……到底是什么进来的!难不成神域里还有我不知道的漏洞?”
略微思索了一下,却不妨被一朵金色的火焰糊了一脸,剧痛拉回了他的心思。
渤海真君大怒,被这种带着神力的火焰烧着,也是很痛的。
“罢了,左右不过是几个人间修真,还翻不了天。”
心思转动,他给神域中的子民下达了神谕。
一处海岛上,原本正在“游猎”的人们,突然感受到一股无可抵御的意志降临。
“去,到那里,消灭他们。”
空灵而威严的声音,自心底响起,随后他们就感受到一个强烈的指引,好似远方某处存在某种不谐之物,与整个天地格格不入,顿时心生厌恶,恨不能立刻冲过去消灭他们。
“谨遵法旨!”
几个穿戴着神官袍的神官,一把召唤来雷霆,劈死了狼狈逃遁的几个土著人,激动地大喊着:
“为真君效命的时候到了!”
……
“这是渤海真君的神域,祂执掌近海的水文,四时祭祀,保一方风调雨顺,是水神,也掌管暴风雨,又是风神,云神,甚至还有雷神的权柄,所以,祂的神域就是一片海洋,以及少部分的陆地。”
古月没有在擦拭自己的宝贝镜子,他面色凝重,走到被若尘宫主法力撑起的柔软水幕前,默默观望了片刻,随后指着一处道:
“那就是虔信人死后转化成的英魂?果然如同师门藏书所述,虔信之人,其魂近神,死不坠冥土,往生神土。”
远处,浪花之上,几叶扁舟,劈波斩浪,直冲这里而来,隐隐约约笼罩在一层红色的光圈中。
等到靠近了,他们才看清,不算大的舟中,密密麻麻地挤着成千上万张面孔,个个带着狂热的表情,高喊着各式各样的话。
“真君在上!冲啊!”
“杀杀杀,杀掉一个,连升三级!”
“真君说了,别让他们跑了!”
“他们只有一条命,杀了他们,大家都有功!”
“为了真君!”
舟身炸开,几条扁平小舟上,飞出几十万条虚影,身上都有白光,间或还有些金光,铺天盖地,遍布上下四方,像是密集的峰群一样,迅速包围着他们。
随后,压了上去,潮水一般淹没了几人。
……
遂明老道穿梭在奇妙的境界里。
神念迅速消耗中,周围的事物都在飞速倒退。
一天,两天,三天……
时间的概念逐渐消失,他失去了时间感。
逐渐的,就连颜色也消退了,眼前只留下黑白二色。
最后,黑白色混为一体,灰蒙蒙的一片。
一种被忽略的力量,在此清晰显现。
那是风,也是水,是流动,更是万事万物能量的变易,交换。
所谓“风与水的力量”,即风水地师一脉视为真理的力量,就在于此。
“这是风水。”
感受到这种无形之力后,无端涌起这股明悟。
转眼这个念头就荡然无存。
遂明彻底融入那无形之力中,将自己化入其中,心神逐渐拔高,处于极高处,从另一种层面俯瞰这个世界。
随后,“他”淡然出手,牵引着这股“风水之力”,制造了一个极端小的变数,投入过去某时某地。
在这个奇妙的灰色境界里,过去未来界限是模糊的。
白衣道君不知何时就已经出现在他身边,按着他的肩膀就此一推……
接着,遂明从这种“神而明之”的状态退出,好似猛地跌落了尘埃。
现世,神域中,白光笼罩的水幕里,他的虚影幻身逐渐凝实。
短短几个呼吸,神念竟然消耗殆尽,又体悟着方才那种好似无所不能的感受一时间,他有些怅然若失。
“你还在等什么,帮忙啊!”
他强打起精神,运用风水的力量,一座座山峦凭空而现。
山山水水景物桥梁,在大半是海水的神域里渲染出一份江南古镇人烟繁华的盛景。
这是地理宗师的强大之处,随时随地都能携带山川灵秀,将自家观想而出的“境”一一展现。
虽说只是幻境,但是其中景物人文各具灵性,不能简单以幻术看待。
对上这些由信徒转化而来的虔信者之魂,地师的手段格外有效。
……
原本不存在的变易,很快,就反应到了现世,自久远的过去埋下伏笔,逐渐酝酿。
很快,渤海道君就感受到了不妙。
灵觉在疯狂示警,一段段不存在的记忆不断涌入……
前明末代,缺帝十三年,丰州一战,陈真加入义军第一站。
本该杀敌因而立功成为队长的他,因为被流矢射中战马,中途坠落,失去了这次出头的机会。
他只被提拔为伍长。
整整延误了半个月。
缺帝十六年,本该被提拔为千人将,率领奇兵截断小明王粮道,擒获敌军将领。
可惜此时他是副将,主将是跟随楚王的老人,做事沉稳,否决了他的计策,错失一次大功。
于是他熬了三年,才被提拔为偏将。
·······
一次,两次,三次。
累积下来,导致的结果是灾难性的。
本来,以遂明本身的道行掀起的波澜,根本做不到这么夸张,最多改变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就会被历史本身的惯性覆盖,做多溅起一点水花。
但是在某位知名不具的道君暗助之下,这个变数不但没有逐渐消弭,反而越发扩大,从蝴蝶掀起的微风成长为一场暴风雨,掀起了狂涛骇浪。
最后,大楚立国后,陈真死后只是从一位县土地坐起,止步于从五品的神品,位列郡城隍,更没有希望晋升为真君。
一位上三品的神祇的命运,就此被改写。
这带来的结果,是灾难性的。
“这,怎么会?”
陈真身上的一身战甲消退,只留下一身贴身的银袍。
他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种无名的恐惧感,就好似他还是区区一个寿不过百的凡人时那样。
神力在大幅度衰退。
他的力量很快跌落到了谷底,还在继续跳水般衰退。
不光是神力衰退到见底,就连他属于真君的本质也在缓缓折损。
直到濒临跌落上三品的程度,才停止下来。
随后神力缓缓回升,只是这个过程相当缓慢,保守估计也需要三天以上才能回归全盛时期。
林正阳敏锐地感受到了区别。
原本逼得他苦苦支撑的强大神力,瞬间缩水了大半,甚至于就连神体都维持不住,差点这个化身就要消失。
“好机会!”
林正阳借此机会,一举打破缠住他的海浪,冲上天空。
陈真大怒,险些不明不白跌落神品的他,连林正阳这个目标都顾不上,转身就冲向了那几个闯入者。
尽管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肯定跟这些人脱不了关系。
品尝了久违的恐惧感的他,只觉得满腔都是耻辱感,已经将闯入者视为不死不休的敌人。
然而他尚未有所动作,神域上方的天穹被打破了,一条通体放出金光,盘旋舞爪的蛟龙,衔着一卷明黄色、犀牛角的圣旨,吐了出来。
圣旨缓缓展开,其上笔墨个个放光。
一字一句,大放光明。
尽管陈真根本看不清上面的字迹,但是却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力量。
圣旨展示完毕后,就此化为红网,一把网住祂。
陈真挣扎不得,就此散去了这个化身,化为一滩海水。
但是红网上红光闪烁,竟然从虚空中又拖出了一个新的“陈真”。
不断有金色的星光碎片,自陈昂身中缓缓析出,被红网沾着。
这每一片好似星光的碎片,都是他身为真君的积累下来的本质所在,每损失一点,都需要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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