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修行三千载,不如传教一百年。
自家修行,是自力,不过是一人之力。
传教受香火,是信仰,是他力,是外力,可以合千万人之力。
两相比较,外力当然来的快,而且多。
若是不加限制,放开了传教,只需要信徒足够多,短时间就会造就出一个信仰神。
“所以历朝历代,都牢牢把持住敕封之权,低品级的乡野小神也是罢了,越是高品级的敕封,越是慎重,就是防止神道坐大,颠覆皇权……”
“渤海真君,已经是从二品的封号,位比国侯,再往上只有郡公、国公、郡王三等级别,无非是再在封号前面多加几个字,本质上还是真君……至于道君,帝君还有元君封号,乃是人主,不是臣格,若是敕封这种层次的神灵,等于将国家分裂出去,神道权柄就此割裂,分出去容易,想再收回来……”
少年低下头,冷笑了下。
“……那时就有许多阻碍了。”
“所以国家神道维持的秩序,就是多封小神,限制大神,谁想逾越,就是淫祀,打为邪神,禁绝信仰,用时间慢慢遗忘这些神灵……神灵不死,只会沉眠,直到最后彻底被遗忘,那时朝廷再扶持新神取代,这就是大一统王朝对抗神灵的手段。”
神灵确实具备神力,也能人前显圣,有种种神通,不可思议权柄,然而祂们的根基来源于信仰香火,唯有极少数久远的古神对信仰依赖不大,别的,都很依赖于这些。
大楚王朝定鼎中原三百二十多年,风调雨顺,到如今正式敕封的上三品神灵也唯有两个而已。
一位新叶道君,乃是一方教主,数千年来一直受民间崇拜,据说曾于白鹿洞修行得道,化白虹飞升而去,是传说中的道门祖师。
历代加封,到前朝时加为道君,严格来说,大楚朝不过是沿袭旧制,予以承认,待遇一如既往,不算真正地敕封。
加封古神,因为本身就有根基,所需消耗的国家神力不多。
然而提拔高品级的新神,尤其是没有根基的,所需消耗全部由国家本身支出,就算大楚朝有五千万人民,民心天意化为天柱,国家气数不可谓不兴盛,也不可能支撑得起几次这种消耗。
主世界宋朝时期,生造出一位执掌三界一切权柄的玉皇大帝君以及神霄府一应神灵,最后结果如何?
国运短时间内支出太多,后续难以弥补,就镇压不住各地乱子,最终运势大衰,最终闹出种种荒唐事情。
国家气数,乃是人心依附、天意垂青、以及地理龙脉三者合运集结而成的大力,人主赖此总理阴阳,是大一统王朝皇权之基础。
大凡一朝鼎立,尤其是大一统王朝,都有各自天柱,上连青天,下通黄泉,是为天地人三运合力铸就的统治象征,有天柱在,即为正统,即受天命,这也是权柄体现,因受天命,故能封神。
现世大一统王朝的人主,在位时,有此天命加身,便等于是神格仅次于天帝的现世之神,掌握阴阳两界权柄。
人主能敕封神灵,也正是因为这等权柄所在。
一旦气数衰败,撑不起天柱,无法沟通上天,就失了天意,同时也失了此位,再无权柄。
纵然气数再旺,没有天命,就不能真正敕封鬼神,这就是天命赋予的权柄。
因此,敕封之事,尤其是高位神灵,本就是对于国家气数的一次极大消耗,不得滥封。
真正算起来,大楚一朝三百二十年,只敕封过一位渤海真君。
即使如此,也不是一步到位,先是授郡城隍,升迁州城隍,接着转为真人,加封十七次后,又立下功劳,击退海外邪神,保育一方民众,有司录其功绩,上得天听,又恰逢皇后有孕,这才赶巧得以封真君……
前后历时三百二十年,算得上与国同休。
“渤海真君,大楚朝开国太祖时从龙功臣之一,本是道将,修习道法,能知天文地理,辨祸福吉凶,占验术数,兵法谋略无所不通……其实大多数人云亦云罢了!”
“此身正是渤海陈氏,渤海真君嫡系血脉,祖上早有传承记载过真正的渤海真君此人生前事迹。”
“生前根本虽说是谋士,但却没有道法,只是民间传说代代神话罢了。”
“渤海真君,本名陈真,云烟阁策士,从龙功臣,年二十有二,兵法谋略无一不精,卒于大楚元年,因公而死,死而有敕,初封为四子郡城隍,卓有神异,历经十三代,楚帝加封为渤海真君……渤海陈氏,一门双侯!”
这里能看出来,陈真能被历代楚帝加封,其实少不了渤海陈氏的功绩……
不独有祖先荫庇后人,也有后人光宗耀祖之说,正因为渤海陈氏越发兴盛强大,三百年代代相承,屡立大功,这才有先祖荣封真君之事。
渤海陈氏,一门双侯,实在是荣耀之极!
陈宏,正是渤海侯如今的世子,可谓是地位尊贵,正经的王孙公子一流人物。
“果然是公候世家,不枉我找了许久,终于找着了这么一个好身份。”
不管在哪个世界,要谋划什么,身份地位高的总是更加容易些。
毕竟资源本身都是掌握在统治阶级手中。
更有许多隐秘,都是底层阶级难以获得的。
除非逼不得已,谁愿意从底层一路打拼上来?
林正阳抚掌笑着,顺手撤回了原力屏障。
祂孤身降临,力量很难补充,能省一点是一点。
正要继续翻阅陈宏此人的记忆细节,熟悉他的性情习惯,以免未来身份败露,就听见外面传来开门声。
紧接着,就是一个清亮带着颤声的女音:
“世子·······该喝药了。”
随后,一个红衣女子,梳着发髻,步履摇晃,捧着一海碗黑漆漆的药汤,端了过来。
这女子眼神百般复杂,却又透着一丝疯狂,只见她几步上前,把海湾端来,就要给他灌下·······
林正阳顿时汗毛竖起,浑身一个机灵,紧接着快速浏览很多记忆画面,最后化为一个念头:
“········这女人跟水浒传里头给武大灌毒药的潘金莲怎么那么像?”
第59章 刺杀()
散发着药香的海碗,被一只苍白的手拦下。
侍女手臂用力,却不想这只手很稳,稳得像是磐石。
这女子本就慌张,这时候匆忙抬头,正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好似夜里反光的一颗黑珍珠,带着丝丝晶莹。
随后,她就听见世子的声音:
“屏红,何时这么慌张?连碗都端不平了?”
话音虽轻,听在屏红心里,却是如同锣鼓敲响。
她勉强一笑,左手撩过额间发丝,低眉垂帘,掩饰着内心的不安。
随后,林正阳把碗放到桌上,注意到碗上的青鱼纹路,微微挑眉道:
“你有心事!”
“往日里,你最心细,今天却拿了下人的碗来,你当是知道,我一般用的都是银碗。”
“让我猜猜,这碗里,是不是有不该放的东西?
林正阳说一句,这屏红就抖一阵。
等到林正阳说破了这关节时,这屏红居然立刻暴起,紧紧攥住藏在袖子里的剪刀,一把扑了上来:
“去死——”
带着绝望而疯狂的表情,这屏红发挥出了常人做不到的速度,剪刀直冲着林正阳的胸口而来。
林正阳早就防着她,见势不妙,一把踢翻椅子。
“咚”地一下,剪刀狠狠刺入椅背,入木三分。
那屏红本身只是个柔弱侍女,又能有多少气力?
往日里做的不过是些端茶送水的轻松活计,在这府上也是上等的侍女。
虽说还是下人,但是侯府侍奉世子的下人,一应饮食用度常例,也不比寻常官宦小姐差。
更何况,陈宏这人太过暗弱,换言之就是性子好,在贴身的侍女面前也没有多少威严,要是有什么脏活、累活儿,都是吩咐给那些无大黑粗的仆人干的。
这屏红拼尽了全力,也只挥出了这么一下,这会儿气力松懈,就觉得整个右臂都酸痛起来,一时半会儿已经是使不上劲了。
她瘫倒在地,头发散乱,香汗嘘嘘,胸口起伏着,张开小口喘着气。
随后,眼见着刺杀无果,她咬破藏在舌下的毒囊,很快就大口大口地呕出血来。
林正阳却是继续后退着。
他刚附身不久,这具身体依旧是个普通人,应变起来比较麻烦。
另外,也不需要再确认什么了,这就是一场明摆着的刺杀事件。
“居然连跟随了十年的贴身侍女都能买通·······”
林正阳心下微微泛凉。
感慨了下豪门是非多,林正阳继续贴着墙角往外退。
等到临近房门时,他隐约听见了急促的喘息声。
下意识地,他一把砸开门,一脚踢出。
一声闷哼,一个手持利刃的翠衣女子痛苦地捂着腹部倒在地上,痛得眼泪都留下来了。
“屏翠···········”
林正阳见着眼熟,随后自记忆里找出关于此女的印象。
这也是侍奉了十年的侍女,与方才的屏红是一样身份。
侯府之中的下人,理论上都是身家清白,世代的家生子。
尤其是侯府主人的贴身侍婢,那更是百般筛选,一点隐患都不容留下的。
屏翠也是绝望地咬破了毒囊,很快就当着他的面吐血死了。
“两个了·······”
贴身侍奉的两个侍女,理论上绝对忠诚的侍女就这么奇怪地反叛了,其中的意味林正阳根本没时间细想。
这时候也没时间仔细查看陈宏的记忆,只是大致地浏览了下侯府的地图。
随后,他快步离去,根本不管身后的两个侍女。
连身边人都出事了,侯府本身已经不安全了。
“幕后之人,能收买我身边人,就能收买别的人,能刺杀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而我眼下需要一个安静无人打扰的地方,好好整理下陈宏十几年的记忆。”
侯府很大,建筑格局也不小。
渤海侯是初代沿袭的封号,这侯府就是当初依照礼制敕造的,端的是气派。
一路走来,林正阳只是依照过去的习惯,继续行走。
“看守书房的都是渤海郡的精锐武卒,若是说侯府还有谁能信得过,那就只剩下他们了·······”
渤海郡,是渤海侯的封地,实封,按制,有三千精锐。
此世不同于别的世界,各处公候但凡实封者,都有封地,有私军,只是有数目限制。
国侯一级,封地也才一郡,领一军,数目为三千人。
陈宏这个渤海侯世子,按制,也有一伙亲兵,一伙十人,这十人往日赏赐都是出自他手,只是军饷还是从侯府公账支出。
既然受了赏赐,就要为人卖命,此时正是用得上他们的时候了。
“渤海侯府肯定是出了变故,我真是运气不好,这么快就被卷进了大事情了。”
很快,林正阳抄着小路,来到了一处人工湖边。
湖心有个阁楼,就是陈宏往日里的书房。
这阁楼三面邻水,只有一面,靠着一条九转十八弯的水上长廊连接着。
走在长廊里,感受着身边吹过的湿润的空气,嗅着湖面上传来的馨香,赏着娇艳盛开的水莲花,一时间仿佛身在境中。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水天一色,难以区分,竟生出几分身在天空的幻觉。
往日里,要是陈宏在此,没准会诗兴大发,泼墨成诗,斗酒放歌,甚至于邀请一二权贵子弟,就着这美景,办一场荷花宴。
可惜林正阳遇到了刺杀,心情正是不好的时候,就没有这么多雅兴了。
木屐踩在竹制的回廊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方才走得急了,加上踹人一脚,绑着木屐的鹿皮带子有些松松垮垮的,林正阳一边走着,一边暗自梳理着记忆。
人之出生,就有记忆,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思维,都会有痕迹留下,储存起来就是记忆。
很多时候,即使是本人也回忆不起来的那些久远的记忆,并不是真的不存在了,被遗忘了的记忆依旧会在身体里留下痕迹。
事无巨细,哪怕只是多年之前一次中午吃的鱼豆腐是什么味道,是不是放了小葱,吃的豆腐是哪家的,花了多少钱,那个店家态度怎么样,当时穿了什么衣服·············等等,哪怕自己回忆不起来的那些无用细节,也切实地被身体记忆住了。
这么多庞大而杂乱的信息,储存了十六年,要从其中筛选出有用的,摒弃无用的,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
林正阳迫切需要搞清楚被刺杀的真相,而这,就必须要深入回顾陈宏的生平。
为了不错过可能存在的某些被忽略的细节,这一次,林正阳打算潜入陈宏的潜意识,回溯那些被遗忘的深层记忆。
陈宏的意识已经被祂抹去,一点真灵也被扣下,尚未参与进自然轮回,只剩下一份被剥离了真灵的灵魂,痴痴呆呆的,可以供他搜索。
这是需要精细操作的活计,不是窥探浅层记忆能比的。
第60章 小畜生()
轰隆,阴云凝结,电蛇舞动,豆大的雨滴敲打在地上,哗啦啦雨声、风声不绝于耳。
恍惚间,颠簸着,潮湿、寒冷,还有一点点温度包裹着自己。
林正阳已经潜入记忆的底层,回溯陈宏的一生经历。
“这是··········被人抱在怀里?”
昏昏沉沉的,似乎感冒了··········
林正阳感受着,这属于婴儿的体质。
“这应该是刚出生不久,被人抱着,在雨夜里狂奔,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满耳朵都是狂风呜呜的呼啸声,还有不时在耳边炸开的雷声。
“阿拉阿胡可吧········”
不知名的语言,似乎有人在外面追赶着。
“有人追击,不是大楚官话,是某地的方言?”
在这个幻境中,将会重演当初陈宏经历的一切感受,包括他当时无意间可能记下的一些声音、触觉。
可惜,似乎是因为重感冒的缘故,这会儿陈宏状态很差,林正阳也分辨不出到底对方说了什么。
抱着此时陈宏的,似乎是个女人,她在雨夜里,也不知道摔了多少个跟头,到底跑了多远。
“快进——”
林正阳的意识中这么指令着。
于是,周围的画面、声音加快了数千倍,接着很快就到了次日。
他已经获救了,来到了一处大船上。
重感冒的陈宏已经睁不开眼睛了,只是偶尔能够听一耳朵。
“侯爷,那个土著女人已经处决了,这个婴儿,到底还有一半陈家血脉,要留下吗?”
接着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这个小畜生,留着异域神的血,留不得!”
接着,是第三人的声音传来:
“等等,侯爷,真君与异域神交手,客场失利,输在远离神域、消耗太大,若是能有一位陈氏子弟贡献身体,当能让祖先的神力,降临在后裔身上,一如这片土地上的异域神那般,下一次,我们就能大胜!”
“不过,陈氏子弟也不是每个都有那份资质,能接引神力降临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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