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孝皇后啧啧地摇头,龙榻上的男子微微地动了动,有点儿费力的覆住仁孝皇后的柔荑,两人差了十来年,仁孝皇后又保养得体,抚摩着她的手,竟是如绸缎一样的丝滑。
刚刚仁孝皇后的声嘶力竭,他都听到了,再是生命在一点点流逝,他也还能听得到身边发生的事,也能偶尔开口说话,只不过他没多表现出来罢了。
选了当年左家的长女入宫,一路扶摇直上,最后成了他亲自点下的皇后。
仁厚孝顺,看上去无懈可击。性子是如此,容貌更甚。
第一眼看她就被她惊艳,不是没有见过漂亮的女子,但没有见过容貌精致到这样地步的,妖媚中带着柔美,举手投足的灵动让人只觉得她只可远观。
张口的女音能撩拨得让霎时就心醉神迷,比陈酿的美酒都要厉害。
所以能把这样的女子持在手中,让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无疑是征服感十足。
而如今他已经快要逝去,仁孝皇后也能这样是万分难过到仪态尽失的地步。
他总算在逝去之前。能收得一分真心。
“皇上,皇上?”轻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皇上迷蒙的视线里尽是仁孝皇后泪眼朦胧的模样。
“太子一直守在外头。几天几夜没吃东西了,真是孝顺得不行,臣妾看了心疼又劝不住。”仁孝皇后说着又擦起眼泪,“皇上定不会离开臣妾的,臣妾不答应!这么多年了。皇上对臣妾的爱都没有变过,一直有皇上在臣妾身边,如今……臣妾实在是舍不得……”语句都变得断断续续的,完全泣不成声。
皇上的心早被化成了一滩水,抬起手抚摩着仁孝皇后的脸颊。
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手都顿住。
“太子虽是有些顽劣,但自从娶了太子妃后。整个人都收敛了不少,比原先都要勤奋。孝心重的人责任感就强……”
“皇上不如先把诏书拿来,太子是最像皇上的人。有太子能在臣妾身边的话,也能像皇上还在……”
“朕还没死!”怒吼后,剧烈的咳嗽声不断。
本是抚摩着脸颊的手猛地收回来,尽了力气的甩了一个巴掌。
仁孝皇后跌坐在地上,双眼里的泪水一下子蓄满。不敢置信的捂着被打疼的脸,又一语都不敢发。
这一声怒吼耗了皇上太多力气。有些泄气的摆摆手,也不再看皇后,“你先下去罢,朕心里有数。”
哪里有什么真情,不过都是披着柔情的皮,内里全是算计。
从小他就活在算计和阴谋之中,世人都道皇宫是世上最好的地方,连地上的石子路都是金子铺成的。
他所待的地方,全是华丽装饰的囚笼,而眼里所见的都只有黑暗。
哪怕一次也好,身边能有真心待他的一个人,没有掺任何一点儿利益的杂质,只因为是他而对他好。
仁孝皇后得了想要的答复,起身走了出去。
即使他咳嗽还没有停止,迈出的步伐也没有收回来,厚重的门帘落下,皇上闭上眼,觉得心中疲累万分。
意识也模糊得厉害。
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有一双有些粗糙的手覆在他额上,和仁孝皇后细腻的柔荑不同,但却温暖百倍。
会是谁呢。
皇上努力想要睁开眼,想要醒过来,但还是无能为力。
他发了高热,丝绸缎巾帕凉凉的覆在额上,好像能消退一些不适,但其实已经没有用了。
他的身体他自己最清楚,御医说得没错,他很快就要不行了。
所幸他做了正确的选择,至少在他心中是这样的。
胳膊和腿被轻轻地按摩着,缓解了身上的疼痛。
“哎……”似有若无的叹息却清晰的落入他耳中,几分熟悉的女音,和他一样蒙上了苍老的意味。
脸颊忽而被冰了一下,他身上的高热太过厉害,即使该是烫烫的泪珠落到他脸上也凉凉的。
啪嗒啪嗒的越掉越多。
鼻子被堵住,闻不到身边人身上的气息。被温柔的照顾着,纷繁复杂的心绪也渐渐地平息下来。
等到他费力的撑起眼皮,身边却又空无一人。
反复了几日,皇上觉得自己的精力已经被抽干了,应该说是被老天爷一点点的吸走。
回想过去的这几十年,对不起百姓的地方很多,自己定下的目标也很多,一一的努力去实现,到了如今,仍然留下不少遗憾。
但只要下一个坐在列祖列宗坐过的龙椅上的人能尽心尽职,那些遗憾也不会是遗憾。
他的身子情况已经是十分的糟糕,但并不是那种痛彻心扉般的病痛感,前段时日身边满满的宫人们也不去了踪影,都被抽调到别处。
皇上心知肚明,是平宁侯在准备太子的登基大典。
这样大胆的举动,太子即使是储君,可他还没有把龙位交到太子手上,对方就已经这样迫不及待。
平宁侯这样的行为,完全可以治个谋朝篡位的罪名。
可惜他已经连下这样圣意的能力都没有了。
除了苏公公以外,每日都还有个人在照顾着他,十分熟悉的感觉让他觉得即使就这样离去也不会太难受,但被照顾的印象始终是模模糊糊,大概是高热烧坏了脑子,记忆也被抽去了不少。
“皇上可是醒了?用不用饮点儿热茶?”苏公公听到了动静,忙上前询问。
皇上微微摇头,动了动身子,讶异的觉得力气回复了不少。
“皇上,人来了……”
皇上眼一下子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眸里透出微微地精光。
“带进来。”
…………
“要进宫了吗?”齐眉帮阮成渊换着朝服,现下是一更的时候,正是夜深人静。
皇上病情的恶化牵动着许多人的心绪,再加上阮府出了大事,齐眉和阮成渊这段时日都睡得很浅,这几日更是没怎么合眼,听到宫人前来急报,阮成渊一个翻身下了床榻。
隔三差五都要上演这样的一幕,皇上一旦有了不好的情况,无论是什么时候,他们这些大臣都会被召入宫中。
“嗯。”阮成渊俯身擒住她的樱唇,一会儿的功夫便放开。
齐眉看着他远去,却没有依言睡下。
皇上害病之后,太子即将登位的消息俞传俞烈,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但被这样大肆宣扬反而让人觉得奇怪。就好像是心虚的人明明没有这样东西,却偏生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一般。
宫中一直不平静,各家亦然。
太子一党最近这样死死看紧阮家的举动,引得阮府骚乱无比。
就在前不久,阮秦风被关入了大牢。
还是老掉牙的罪名,文字狱。
此次牵连并不广,但目的性极强。
关进去的都是没有站到太子这边的人,为首的便是阮秦风,而陶伯全因得济安公护国有功的缘故,并没有和阮秦风相同的命运,但济安公府的状况比阮府更糟糕,层层包围着,插翅难飞。
除了陶齐勇在几月前奉了皇命远行,太子一党一直在派人搜寻陶齐勇的下落,这么长的时日过去,找是找到人,但每日都是老老实实的巡查,并没有任何异常。
“你定是想得太多,皇上若真是要有意改变些什么,犯不着花这么大的力气,而且他都成那副模样了,还能做出什么事来?成日等着宫人喂膳,等死才是他要做的。”仁孝皇后撇了撇嘴,自那日被打了一巴掌后,她也懒得再费力气的过去看那个糟老头子。
已成定局的事情,她和平宁侯只不过是再锦上添花和稳固时局罢了,都贴板上钉钉了,任谁也拔不出来。
“西王爷在西河,成日逗着那小杂种,和西王妃一起过着平民似的日子。”仁孝皇后也知晓这个消息,拿出来当笑话说着。
平宁侯的眉头始终锁得很紧,不知为何,明明能够反抗的大臣都或者处理,或者关起来,明明皇上已经半点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他来呼风唤雨。可他没有仁孝皇后那种安心的感觉,反而总觉得哪里出了差错,但又想不出来漏洞在何处。
过滤分卷名 第二百三十五章 反转
齐眉在屋里来回踱步,宫中已经连着几日深夜急召大臣们入宫了。
如此反复的行为,再是有真心担忧皇上的龙体安康,也被磨去至少一半,已经有大臣颇有微词,但碍于现下的情形,并没有大张旗鼓的议论,小群体的私底下说几句也就作罢。
议论的声音是小众的,有人站出来说皇上这几十年的功夫过去,弘朝在他手下是实现了国富民强,历代君主里,能坐到这样地步的并不多。
而他们这些在朝中做事的大臣,也都是国之栋梁,分担皇上的病痛是不可能了,但好歹心意能传达到也是好的。
如此,连小小议论的声音都消失了。
但不过人的心始终散了些,没有像前几次被紧急召入宫中的那种心慌感。
阮成渊在天光乍亮的时候回来,身上散着疲惫的气息,衣裳边角也染上了几颗晨露。
“如何了?”齐眉忙问道。
“老样子。”阮成渊说着摇摇头,“不过大臣们的议论已经消散了不少,皇上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说风凉话的人也太没有良心。”
说着坐到软榻上,抚了抚身上的朝服,“那些人的名字我已经记下了,往后是一定要剔除的。”
“皇上真的已经决定了?”
“嗯。”阮成渊微微点头,“但事情不会走得多顺,皇上的身子状况是最大的问题,你大哥也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不日就能抵达京城,希望能赶得及。”
说了会儿话,气氛始终沉闷。
“父亲如何了?”阮成渊问道。
齐眉抿了口茶,眉目间有些担忧,“狱卒买不通。多少银子也不敢收,但还是有确切的消息,不说日日饱饭,但至少没有害病。”
阮成渊重重地吸了口气,“没有害病就好……委屈父亲了,还有陶尚书,也是多日未能出府门了。”
“现下的忍让都是为了之后的好日子,两位长辈都是明白的,父亲还怕我们担心,特意悄悄托了人给我捎了消息。太子一党这样明显的动作,谁都能看明白他们针对的是我们。虽然从不曾明明白白的和长辈们袒露过计划,但他们现下都明白得七七八八。只是西王爷那里的消息隐蔽,他们没有算到这一层。”
“若是父亲和岳丈能想到,那太子一党也瞒不过,他们并不是没有动作,只是探得的虚虚实实。”阮成渊撇了撇嘴。眸子里透着光彩。
…………
所有的大臣都聚集在乾清宫外,这一次的急召和寻常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除了皇子和公主被召到内殿以外,而且已经好一阵子没有什么动静。
仁孝皇后和德妃娘娘都陪伴在龙榻旁,皇上抬起手,看着最后剩下的两个女子。
一个美得不可方物。年岁在她面上似是畏惧了般,没有刻下太深的岁月痕迹,恍惚之间。皇上仿佛看到与仁孝皇后第一次相见的场景。伸出手似是要抚摩她的脸颊,对方不着痕迹的避开的举动,也没有让他有任何伤心的感觉。
因为他本就不是要触碰这个人,有些枯燥的大手往前伸,落到了另一个女子的脸颊上。
柔和静美。只要待在她身边,再焦躁烦闷的心情也能很快地平息。涓涓流淌的清泉自然没有岸上的鲜花动人和吸引目光,但人可以离开花朵,却离不开泉水。
“皇上……”德妃娘娘轻轻地出声,一如往常的柔和,自己的手覆在皇上的大手上,紧紧地交缠。
“你这是在做什么?皇上已经不行了,你还在这儿想着争宠?”仁孝皇后不满的把德妃娘娘一把推开,显然是猝不及防的缘故,德妃被推得往后仰,还好稳住了身子,并没有直直地摔下去。
“想着争宠的是你,一直是你,我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德妃娘娘不怒反笑,“从皇上还是少年的时候我便在寝宫内服侍,从最外面打杂的宫女到了近身,承蒙圣上垂怜,一路坐上了贵妃的位置,但是……”
“位置一直在变换,身份也一直往上不断的升,可我的心从来都没有变过。”德妃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皇上身上,虽然是对仁孝皇后说话一般,但话里的内容却更是在真情流露。
皇上努力的集中经历,这样的话他从来没有听过,很早以前他还会问德妃,但她却从没正面说起过什么,他是天子,谁不是努力的想要靠近他,只为博他一瞬的注视。
可德妃却总是那样温温软软,以前觉得受用,之后觉得腻烦,而在她带着苏邪隐在宫中角落后,他偶尔会想起,但也再没放到心上。直到十几年过去,她再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不经意的方式,却铺天盖地的蔓延着熟悉的感觉,清泉再一次注入心中,再没有消失的迹象。
她是一直一直爱着自己的,皇上如是想着,心中泛起最后的丝丝温暖。
皇上感觉到生命力的流逝,看了眼苏公公,苏公公明白的福身,而后取了个锦盒上前,内里的两卷奏折静静地躺在里头。
已经无法完整地出声,皇上抬起手,还未触碰到奏折,呼吸已经急促得厉害,忽而两眼一翻,手垂了下去。
仁孝皇后眼里同时闪出泪花,假惺惺地大哭,“皇上驾崩了!”
一声声地把讯息传出去,里里外外都是漫天的哭声。
平宁侯急忙进来,仁孝皇后眼眶里都是泪水,手却紧紧搓着两卷奏折,两人一齐走到殿外。
阮成渊看着站在最前的两人,面上虽是悲痛之色,但却隐隐地有着藏不住的喜气。
与所有大臣皇子和公主一般,一同跪在殿前,阮成渊心中些微紧张起来,他不是神算子,只是比其余的人多知晓几分事,自然无法揣测圣意。
“这……”摊开奏折。仁孝皇后的手开始颤抖起来,迟迟不念奏折上的内容。
本是悲痛的大臣们都觉得有异,面面相觑了一番,也无人敢出声询问,只当仁孝皇后是太过悲痛而语不成字。
平宁侯看了一眼,脑子里哄地一下炸开,第一封奏折上清楚的写的一大段话,综合下来只有四个字:废除太子。
皇上决定废除太子?
平宁侯拿起另一个奏折,只看了一眼便恨不得扔到地上。
仁孝皇后脸色惨白着,不过片刻。平宁侯恢复了平静,身后就是乾清宫,内里传来的哭声证明了一件事。现在他说什么便能是什么。
“朕年迈之人,诸王大臣官员军民与百姓等无不爱惜,今虽以寿终,朕亦愉悦至。现太子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
“侯爷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是不是太猖狂了?”陈酿美酒般低沉的男音从身后传来,平宁侯反应了一瞬,不敢置信的转头,站在他面前,穿着锦缎白绸滚金边长袍。唇角和眸子里都透着自信的味道,即使面上沉痛万分,也只让人觉得他俊美得不像人间的男子。
这个人不是西王爷还能是谁?
“无诏不得回京。纵使皇上病重,没有诏书回京那便是谋反之人,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
平宁侯的怒吼没有得到回应,太子在边上看到了奏折。有些失魂落魄的瘫坐在地上。
平宁侯把太子一把揪了起来,已经不顾什么礼仪尊卑。“现在太子已经是皇上了!你们还不快参见皇上!”
大臣们有些犹豫,平宁侯一党倒是立即跪地呼应,也有将士过来把西王爷紧紧地按住,西王爷倒是没有挣扎,反而嘴角带着不屑的意味。
“还有你!”平宁侯伸手指着西王爷,“一点儿风声都没有的回京甚至入宫,其心可诛!”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阮成渊的声音在此时响起,显得十分的突兀。
平宁侯得意的笑起来,“这才是识时务的人。”
“微臣参见皇上!”接二连三的跪拜,声音里都不约而同的带着惊诧甚至欣喜。
平宁侯这才察觉到不对,猛地回身,本来以为驾崩了皇上竟然就站在他身后,怒视着他,眼里的狠劲似是要把他吞噬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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