鞘当拐杖,一瘸一拐的跟着狄青。
石砣要跟随狄青,只因为也看到狄青手中的那袋水。
单单喃喃道:“这水两个人用勉强,三人用恐怕就不够了。”
狄青自语道:“那一个人用不是更好?”
单单立即一声不吭,她本来极为畏惧石砣,可见石砣根本不望她一眼,恼怒中又夹杂释然,只是想,“他不认识我了。等出了沙漠,我会让哥哥将什么石砣、木砣,都变成死砣!”可她毕竟少经磨难,根本没有想到以石砣目光的毒辣,怎么会认不出她来?石砣没有发难,不过是因为打不过狄青而已。
三人之间的关系可说是极为微妙,彼此虽在一处,但心思迥异,一直近黄昏的时候,没有兀鹰出现。
石砣知道兀鹰要借气流飞翔,日落后不会再出。可他不急,因为他知道狄青不会让他死。
狄青将剩余死鹰又分作三份,分了一份给石砣。石砣也不客气,竭力的咽到肚子中去。若论沙漠的生存能力,他比狄青还要强上几分。
单单只希望石砣能够噎死,可惜未能如愿。
入夜时分,云雾苍茫,无星无月。众人认不清方向,都不能再走。他们要节省气力,也知道在沙漠中走冤枉路,那不但无趣,甚至可能没命。
三人找了处背风的沙丘,暂时避寒,可白日还是炎炎的沙漠,热气遽散,变得冰冷彻骨。石砣石头一样的坐着,早就习惯了沙漠的反复。狄青体质健硕,虽在沙漠中奔波的疲惫不堪,但伤势反倒好了七八成,抵抗寒冷并不是问题。只有单单,看起来自幼娇生惯养,缩成一团,等到深夜的时候,更是悄悄的凑到狄青的脚边。
她一方面怕寒,可更怕石砣。狄青虽冷,但总算是个人,石砣是块石头,是恶魔,是凶鬼,可就不是人!
长夜漫漫,但总有曙光初现的时候。
单单睁开双眼,见到天边放晴的时候,感受沙漠那难言的静,戚戚的向狄青望去,见一旁的狄青已不见,骇了一跳,差点蹦了起来。等见到狄青坐在沙丘上,正凝望远方时,忍不住的呆了。
她素来都受人奉承惯了,在沙漠几日,多少改了些性子。本来她只觉得狄青蛮横不讲理,但见他孤单单的坐在沙丘上,尽是萧索蹉跎,突然觉得……他就算坐在千万人中,站在天底下最繁华的集市中,也难洗去骨子里面的孤独。
单单望着狄青,一时间忘了身在沙漠。
狄青见单单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已准备向西行去。石砣挣扎站起,冷漠望了单单一眼,蹒跚的跟随着狄青。
单单才待举步,突然踢到个东西,一个踉跄。低头望过去,只见到脚下突然多了只鞋。那鞋并不华贵,是用枯藤缠就,鹰羽垫底,简陋是简陋,但正是单单所需。
单单大喜,忍不住的穿上那鞋子,只感觉鹰羽柔软,已安抚了起血泡的一只痛脚,心中一阵激动。
她这辈子,鞋子何止千百双,但从未有哪只鞋子,有今日这般可心。
鞋子当然不是凭空掉下来的,单单心道,“当然不是石砣那个坏蛋做的,沙漠中只有三个人,也不是自己做的。这么说,是那个木头人所做了,真没有看出来,他还有一双巧手。”单单一直不知道狄青的名字,只是乱叫。系上了鞋子,单单本是凄惶的心不知为何,勇气大增,快步的跟了上去。
荒漠日起,骄阳当头。三人麻木中缓缓的前行,狄青本不确定能否出了沙漠,但见石砣并不多言,知道自己走的多半没错。
石砣就算再狠辣,想必也不会和自己的性命过不去。
近午时的时候,狄青重施故技,装死等兀鹰前来食肉,飞刀斩了兀鹰。石砣见状,脸色微变。
当初石砣和狄青交手一招,被狄青割破了肋下的衣襟,本心中不服,但见暴风将至,这才退却。在石砣心中,若是真的拼命,他不见得不如狄青。可见到狄青飞刀犀利,石砣这才惊凛,暗想狄青心机很深,原来隐藏了实力。
石砣不知道狄青只是伤势渐复,以为狄青阴冷如斯,暗起戒备之心,更是懊恼这段日子简直是霉运重重。他和狄青交过手,本来就算有暴风袭来,也自信能躲得过,不想他在路上竟遇上劲敌。数十手下被对方杀散,自己也身受重伤,他拼命冲出去,失了马儿,迷了方向,挣扎了数日,若非狄青出现,赫赫有名的沙漠恶魔说不定就不明不白的死在了沙漠。
可是——就这样回去,家里还有个阎王,他该何去何从?石砣想到这里,偷偷的看了眼单单,嘴角带了丝冷笑。
三人靠一只鹰又熬了一天,单单已憔悴不堪,等到翌日近午时的时候,不等狄青吩咐,单单已躺了下来。
奇怪的是,狄青竟没有躺下来。单单不解道:“喂……你今天不装死了吗?”
狄青站在沙丘上,远望荒漠尽头,脸上突然现出分喜意。石砣冷望单单道:“若不知情的人看了,只以为你是青楼出来的女子,没事就会躺下去!”
单单涨红了脸,怒道:“石砣,终究有一日,我会让你为今日的言语付出代价!”
石砣眼珠转转,哂然道:“你能等到那一天吗?”
二人突然间唇枪舌剑,狄青鼻翼动了下,道:“石砣,可是到你的老巢了?”
石砣心头一震,缓缓道:“还……远呢……”
狄青手试刀锋道:“我感觉这风儿,也带着分潮湿。那头有点青绿,本来还以为看花了眼。但见你底气已有,想必是觉得家已不远吧?”
石砣不相信狄青感觉能有如此敏锐,但见他说中自己的心事,眼中闪过狰狞。可见到狄青手中的刀,终于道:“是不远了……到了那里,我一定会好好的招待你。”
狄青弹了下刀身,“石砣,你我本无过节,我也希望好聚好散。你若能帮我找到同伴,我对你……只有感谢!”
石砣“嗯”了声,扭头望了眼单单,缓缓道:“走吧。”
三人继续跋涉,再走了不远,果见沙上已有点荆棘,虽是稀少,但已带给人希望。再向前行,青绿渐多,然后……他们就见到了一片绿洲!
那草木之气清爽怡人,扑面而来的时候,狄青和单单都有些陶醉。
他们在平日里,早对这些风光见惯不惯,但每个从沙漠死亡威胁活过来的人,都难免对沙漠中有这样绿洲感觉到不可思议。
那青绿在金黄的沙漠中,显得异常动人清新。
绿色,给人以生命的希望。
狄青正在贪婪的呼吸着清凉爽身的空气时,突然间……马蹄声起,急如暴雨狂风。狄青凛然,抬头望过去,见到约有十数骑奔来,已将狄青和单单团团围住。
马蹄铮铮,马刀炫目,给这翠意盎然的绿洲,带来了沙漠一样的死亡之意。
狄青这才注意到,石砣不知何时,已落后了几步,如今已站在了骑手外围的圈子。
变化陡生,狄青倒还镇静道:“石砣,原来你就是这样好好招待我?”他嘴角露出嘲讽之意,可目光流转,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绿洲向西处,帐篷渐多,这里看起来,竟像世外桃园。可桃园无疑是石砣的,他不会允许别人在里面走来走去。
单单脸色惨白,喃喃道:“我说过了……你一定会后悔的。”
狄青不待回答,石砣已道:“你错了,他不会后悔,只要他不管你,我一定会把他奉若上宾,以后想留就留,想走就走。”
单单这才明白石砣早认出自己,迟迟没有发难,只因为时候未到。心中畏惧,悄然站在了狄青的身边,扯着他的衣裳。单单虽没有再说话,但眼中的哀求之意显而易见。
她只能依靠狄青。
狄青皱眉,半晌才道:“你在大漠劫持商队,就是要找单单?”他想到石砣洗劫商队,只挑选大件物品搜寻,原来就是怕这个单单藏身其内。
石砣简洁道:“是!”
狄青不解道:“但她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你为何一定要为难她呢?”
单单突然脸涨的通红,叫道:“我不是孩子!”她望着石砣,恶狠狠道:“石砣,我知道……你没有那么大的胆量敢抓我,一定有人指使你!你可以告诉我是谁,我让我哥哥派人,将他们全部杀死,事后……就当没有这件事发生过。”
狄青一惊,不解单单为何有这大的口气,难道说,石砣也有不敢动的人?
石砣神色如岩石般生硬,一字字道:“你错了,我就有这么大的胆量。”随即指着狄青喝道:“你……请……让开!”
石砣说完,身形一纵,从一个骑手鞍上拔出单刀,横刀而立。他伤势严重,但看起来只要有一口气,就不会放过单单。
本是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绿洲,已让人嗅到死亡的气息,那十数个骑手的目光更冷,刀锋更寒,他们来到这里,没有一人说话,可谁都看得出来,只要石砣下令,这些人肯定会不顾一切的冲上来拼命。
狄青手试刀锋,缓缓道:“我若是不让呢?”
单单那一刻,脸色苍白,眼中突然有了泪光。她从没有想到过,这个冷漠阴郁的人儿,会为她出头。
石砣眼中厉芒闪动,笑容满是阴冷,点头道:“那好。”他也知道狄青不会让,狄青和他……完全是两类人。
石砣知道狄青的厉害,本不想出手,但他不能不出手,这个单单对他而言,实在太过重要。他已扬起长刀,准备发动攻击的命令……
狄青沉冷而立,单单已没有了畏惧,她痴痴的望着狄青,心中只是想,“我只以为在这世上,除了大哥外,不会再有第二个男儿对我这般好……没想到,他不知我的身份,竟然还敢为我对抗石砣?”
单单突然笑了,只是望着狄青,那一刻的她,像是完全不再留意到来的危机。
或许对她而言,生也好,死也罢,一个女子,有个男人肯为你去死,那还有什么可畏惧?
众马贼已开始对狄青形成合围之势,就在石砣准备挥刀那一刻,遽然有飞骑前来。石砣眼角轻跳,喝道:“等等。”
众马贼停刀,止住了攻势,那一飞骑驰到,马上骑士叫道:“石砣,飞鹰找你。”对于沙漠恶魔石砣,他口气竟然很不客气。
石砣嘴角抽搐,半晌才道:“我在抓人,等会过去可以吗?”
狄青满是惊奇,才知道石砣也是可以商量的。
那骑士神色倨傲道:“和你一起的人,一同过去。”
狄青盯着那骑士,不知为何,心中依稀有种熟悉的感觉。那骑士并未蒙面,脸上好像被烧了般,红一块黑一块。这人对狄青来说,亦是陌生的脸孔,可他为何觉得曾经见过这人?狄青心中古怪,还能不动声色,又好奇飞鹰到底是谁,竟能命令石砣!
石砣木然道:“飞鹰可以命令我,但不见得能命令旁人。”
那骑士微微一笑,“飞鹰算无遗策,知道和你一起的人,肯定会过去。”
狄青也笑了,嘲讽道:“那也说不定。”
骑士目光一凝,已望在狄青身上,问道:“你就是和石砣一起回来的人吗?”
狄青闻言有些疑惑,心道若真的见过此人,为何这人对他全然不识?转念一想,又有些失笑,暗想自己早就改容,这人认不出自己也不足为奇。
见狄青点头,骑士道:“事到如今,由不得你不去见飞鹰。”
狄青微笑道:“是吗,那你问问我这口刀,看它是否同意?”
骑士脸色一沉,伸手从怀中取出一物道:“你若想见此物之主……还是乖乖和我走一趟吧。”
狄青见到那物,脸色微变。单单大惑不解,那骑士手中拿着的,不过是一根丝带。
丝带蓝如海,洁净如天……
这样的丝带,单单觉得可以随便拿出千万条来,所以不明白狄青为何会变色。
狄青吐了口气,说道:“好,我跟你去,但是单单也要跟我走。”他认出那丝带本是飞雪所带,这么说……飞雪已落在飞鹰的手上了?
狄青想到这里,喜忧参半,喜的是,飞雪没有死,忧愁的是,就算石砣对飞鹰都有些畏惧,他孤身来到这里,如何能救出飞雪和单单?
骑士拨马向西行去,狄青只能跟在那骑士之后,单单别无去路,又跟在狄青的身后。石砣带人兜住单单的后路。事情了结,可石砣非但没有半分欣喜,眼中反倒露出怨毒之意。
众人深入绿洲,狄青见周边花红草青,甚至还能见到有池塘高树,不由感慨造物神奇。等再走片刻,众人已到了一帐篷之前。那帐篷虽不华贵,但却极大,帐篷外肃立几人,腰身标枪般的挺直,狄青见了,更增戒备。
那骑士到了帐前,反倒客气些,对狄青做个请的手势,“你和石砣……”瞥了一眼单单,淡淡道:“还有这个人,一起进去吧。飞鹰就在里面。”
帘帐掀开,狄青举步而入,才发现帐篷内坐着两人。一人身躯娇弱,肤色微黄,听帘帐响动,那黑白如水墨的眼眸轻轻一瞥,然后移了开去。
狄青差点叫出来,飞雪果然还活着,可怎么看起来,她都不像是阶下之囚,反倒像个贵客。飞雪怎么能来到这里,又是如何和飞鹰认识的?
狄青压住疑惑,目光已定在飞鹰的身上,他无法不注意这样一个让石砣都畏惧的人。
飞鹰果然有苍鹰的气势。他随随便便的坐在那里,随意的抬眼一望,狄青就有中了一针的感觉。
狄青从未见过有人有那么犀利的眼神!
飞鹰的眼神,简直比苍鹰还要敏锐有力,他脸上带着面罩,遮挡住半边脸颊,只露出薄薄的嘴唇和鹰钩一样的鼻子。他望着狄青,开口道:“你就是狄青?”
他态度不是很冷,但很是狂傲。他的傲然,更像是苍鹰翱翔天际,漠视天下苍生的那种傲气。
石砣听到“狄青”二字的时候,眼皮又在跳,他显然也听过狄青的名字,他万万没有想到,如此沉默的一个人,竟是狄青!
狄青在西北,官职不高,但远比很多人要有名气!尤其是羌人,更知道青涧城有个狄青!
单单听到“狄青”这两个字,依稀感觉熟悉,再想下去,眼中有了不安之意。
狄青向飞雪望了眼,道:“你还好吗?”他很不喜欢飞鹰这个人,他明白飞鹰知道他是狄青,肯定是因为飞雪的缘故。
飞雪目光从狄青的身上,落在他的左手上。狄青右手握刀,左手还拿着那个水袋,水袋满满的……有如那浓厚的关切。
“我……很好。”飞雪轻声道。她声音依旧冰冷,但她的眼中,又有重迷雾。
飞鹰突然笑了,并没有被狄青的无视所激怒,“我问的是废话,你当然不屑答。其实你见过我,我也见过你,但我也没有想到,你我会在这种情形下再次见面。”
狄青好奇心起,记忆中,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飞鹰虽带有面罩,但这样的一个人,狄青只要见过,没有理由不记得。
飞鹰到底是谁?
为何飞鹰说见过他,而他全无印象。为何他对帐外那个骑士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飞鹰续道:“你我见面,可说是天意,你我见面,也有着共同的目标。”
狄青摇摇头,哂然道:“我不觉得,我和你有什么相同的目标。”
飞鹰眼中寒芒隐去,突然流露分伤感,嘴唇翕合,轻声的吐出几个字,“郭遵死了。”
狄青只觉得耳边一个炸雷响起,身形晃了晃,脸上血色尽去,失声道:“你说什么?”
飞鹰眼中闪过黯然,咬牙道:“郭遵死了!郭大哥死了!你我的共同的目标,就是为他复仇!”
郭遵死了?!
狄青确信没有听错,脑海中一片空白。他想不信,可无法不信。飞鹰有什么理由欺骗他?他看得出来,飞鹰没有说假话!
郭大哥死了?那个对他有如父兄的郭大哥死了?那个陪他开心伤心的郭大哥死了?
狄青父母早亡,郭遵对他海一般的宽容和爱护,狄青如何会不记得?在狄青心中,早把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