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食客已吓得双腿发软,“你……是开玩笑吧?”
毛奴狼生一摆手,“拉他出去,剖开他的肚子看看。”早有手下人上前,拉着那食客出了太白居,那食客惨叫声如杀猪般,陡然间惨叫止歇,血溅长街。
惨叫虽止,可那余声如锯木般的剌着众人的耳朵。
有胆小的人,吓得下身潮湿恶臭,太白居,已死一般的沉寂。
毛奴狼生残忍的望着一众食客,一字字道:“我最恨旁人骗我,你可以不理我,但你要记得,千万不要骗我!”
他说完后上了二楼,楼下的食客一哄而散,楼上的食客如待宰的羔羊,跑都不敢跑。众人都有些厌恶的望着那衣着华丽的人。
衣着华丽那人还自鸣得意,见到毛奴狼生前来,那人上前施礼道:“毛奴大哥,小弟有礼了。”
毛奴狼生道:“我没有兄弟。”
那人改口道:“毛奴大人,卑职有礼了。”
毛奴狼生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属下。”
众人厌恶那人的谄媚,只希望毛奴狼生也把那人拖出去剖开肚子。可那人竟还能笑得出来,说道:“毛奴大人,小人有礼了。”
毛奴狼生脸色依旧阴沉,却不再多说什么,突然喝道:“拿笔墨来。”
太白居的掌柜错愕不已,不解毛奴狼生要笔做什么,但还是颤颤巍巍的亲自奉上笔墨,奉承道:“毛奴大人可要题字吗?那可真让太白居寒壁生光。”
毛奴狼生冷冷一笑,蘸墨上了长凳,在雪白的高墙上写了几句话。
“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狄青等鼠辈,只会弄偷袭!”
写罢,毛奴狼生哈哈大笑,回望楼上的食客道:“你们说……我写的如何?”
众人默然。
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辈,犹自说军机!
这首诗,本是中书令张元在三川口写给韩琦、夏悚二人的,毛奴狼生不过是加以篡改,把狄青扯了上来。
好水川宋军再次惨败!
桑怿战死,任福战死,数万宋军尽折好水川。
王珪战死,羊牧隆城告急。
武英战死,耿傅战死。武英部全军尽墨。只有朱观一部,侥幸杀出重围,只余千人。渭州都监赵律带两千骑兵赶赴救援的时候,亦折损阵前,全军覆没。
当年和狄青一同赶赴边陲的殿前侍卫,在好水川一仗中,大半数殒命。
张义堡失陷,笼竿城被围,怀远城告急。
夏军铁骑铮铮,兵分两路,一路由东南侵入逼近秦州,一路向东北返杀,已近三川寨,肆虐镇戎军。
消息传了开来,宋人震骇失色,夏人高呼欢颜。
宋廷一直把三川口一役视为奇耻大辱,耿耿于怀,只以为立国以来,以这次失利最为耻辱。不想到才过了年余,好水川一战,更给了宋廷当头一击!
好水川之败,耻辱更甚!
张元统军大胜后,就将韩琦未足奇一诗投书与三川寨,再次羞辱了韩琦。毛奴狼生如今在太白居篡改了诗句,就是想羞辱这里的宋人。
兴庆府中,宋人亦不在少数。楼上众人沉默,衣着华丽那人却道:“大人写的再贴切不过,狄青鼠辈,不足一道。小人……其实也想和他比试比试了。”
毛奴狼生脸色这才好转些,见众人战战兢兢,指着个瘦子道:“我问你话呢,你难道没有听见?”
那瘦子就是方才说狄青青面獠牙的人,闻言胆颤道:“很好,比李太白还……太白……”他本想恭维,但嘴已不听使唤。有人想笑,毛奴狼生也笑了起来,可眼中满是杀气,“我比李太白还白?说得好……”
“说得好呀。”一人突然截断了毛奴狼生的话。
众人大惊,只见那脸色黝黑、头戴毡帽的食客微笑道:“毛奴大人这诗真的好。”众人见到他的笑,不知为何,背脊涌上了难言的寒意。
那笑容中,竟像带有无穷的杀机!
毛奴狼生目光如钉,死死的瞪着那人道:“哪里好呢?”他并不认识那人,感觉那人虽有些古怪,但他不惧。
头戴毡帽那人道:“我也有两句诗回赠大人。”
“回赠?”毛奴狼生瞳孔缩紧,一字字道:“那好,你写!”他手一挥,手中的笔倏然飞出,已打到那人的面前。
毛笔急飞,速度已不亚于短剑掷出。
那人伸手一抄,已把笔拿在手上。毛奴狼生微凛,却见那人手持毛笔,走到白墙前。
毛奴狼生的手下就要上前,却被他摆手止住。
带毡帽那人提笔蘸墨,不慌不忙的写下两句,“从未识得毛奴面,如今才知丈八长。”
众人大失所望,以为这人也不过是个谄媚之辈。
毛奴狼生见这人身手不差,本暗自警惕,可见他竟写诗奉承他魁梧,不由暗想,“难道这人就和马征一样,也想求官吗?”
原来那衣着华丽的人叫做马征,这些日子来,端是给了毛奴狼生不少好处,就为了能在兴庆府做个官儿。戴毡帽那人既然要奉承毛奴狼生,多半也是不得志之人。
毛奴狼生正沉吟间,戴毡帽那人又写了两句话,“不是毛奴丈八长,为何放屁在高墙?”
众人哗然,见那人讽刺毛奴狼生写诗就是放屁,想笑又是不敢。
毛奴狼生见了勃然大怒,浑身骨头“咯咯”响动,杀心已起。那人竟还能好整以暇的又写了三个字,然后掷了毛笔,拍拍手笑道:“我写的如何?”
他虽在笑,但目光如针,盯在毛奴狼生的身上。
太白居静寂得针落可闻,所有人都惊骇的望着白墙上最后写的三个字。
狄青留!
那人写的最后三个字,赫然就是“狄青留!”
眼前这人就是狄青?狄青怎么会到了兴庆府?
那人推了下头顶的毡帽,露出虽黑、却极为俊朗的一张脸,那人正是狄青。他不过是抹黑了一张脸,暂掩刺青,但他萧索怅然、气息依旧。
他悲意满怀,蓦地想到当年众人醉酒狂歌的情形。歌声犹在耳,可武英、王珪、桑怿等人均已不在。
那些平日沉默、心中热血的汉子,在他狄青受窘,被韩琦轻蔑的时候,还是义不容辞的站出来,站在他的身边。
君子之交,平淡若水。
可真正需要的时候,抛头颅,撒热血,义无反顾……
狄青正为兄弟们的死而狂怒悲愤,毛奴主动挑衅,他如何能忍?
“毛奴狼生,我和你赌!”
毛奴狼生浑身蓄力,一字字道:“赌什么?”
狄青冷笑道:“我赌你活着离不开这太白居!我若输了,随便你如何!”
众人哗然,毛奴狼生望着狄青满是杀机的一双眼眸,背脊蓦地窜起一股寒意。狄青若输了,当然要死,可他毛奴狼生输了呢?
他毛奴狼生不止人要留在太白居,还要留下一条命!
毛奴狼生没有动,可握刀的手,已青筋暴起。他的眼角开始跳动,感觉到背脊都有汗水,良久,他才道:“好,我和你赌了!”毛奴狼生一句话说出,太白居中氛围已如风雨怒来。
众人望见毛奴狼生咬牙切齿,战意已起,却还没有出手,都以为毛奴狼生是在蓄力一击,只有毛奴狼生知道不是。
他有些怕。
这种恐惧,毛奴狼生许久未有。但当见到狄青镇静的一张脸,自信的一双眼,还有那腰间随意挎着的一把刀,毛奴狼生想起太多太多狄青的往事。他未见狄青的时候,只以为见到狄青时,会毫不犹豫的杀过去,可见到狄青的时候,双腿有如灌铅般沉重。
那沉寂的氛围已让人发狂。
狄青笑了,手扶刀柄道:“方才你说我是鼠辈,我就和你光明正大的一战,难道你连鼠辈都不如了?出招吧!”
狄青厉喝才出,毛奴狼生遽然拔刀,一个跟头就要翻出二楼。人在空中,毛奴狼生嗄声道:“拦住他!”
毛奴狼生退,他不战而退,他已没有了和狄青交手的勇气。
败就死,逃或许还能留住性命。
并非所有的人都不怕死,越看似凶狠的人,心底越怕死。因为他们一直在轻贱着别人的生命,来压制自己心中的恐惧。
毛奴狼生带了四个手下到了楼上,那四人在毛奴狼生退的那一刻,几乎同时出刀拦住狄青。
只要刹那的功夫,毛奴狼生下了楼,他们的任务就算完成。
楼中陡然寒气大盛,惊虹起,血光崩。
众人只见一道飞虹追出去,击在毛奴狼生的背心,倏然缩回。
惊虹如闪,毛奴狼生半空顿了下,然后胸口、背心同时喷出了鲜血。阳光照耀下,如虹化七彩,从毛奴狼生身上幻化了出来。
“砰”的一声大响,尸体摔在楼下,街市大乱。
楼上沉寂若死,众人都不敢动,只见围攻狄青的四个侍卫已翻身倒地,喉间鲜血狂涌。
狄青出刀,不但一刀击杀了毛奴狼生,还顺手杀了四个侍卫,这是什么样的刀法?
“呛啷”鸣响,长刀归鞘。狄青一刀得手,不急于离去,反倒走到栏杆处向下望去,见毛奴狼生怒睁双眸,眼中满是不信之意,淡淡道:“你输了。”
他放声长笑,突然一指马征道:“你过来。”
马征裤子全湿,双股打颤,闻言跪倒道:“狄大爷,小人是随口乱说……”不等多说,一声惨叫,已捂住耳朵。
狄青一刀削了他的耳朵,沉声道:“留下你的命去告诉张元,让他以后小心些睡觉。”马征惨叫声中,狄青已不见踪影。
众人呆若木鸡,只听到远远传来狄青豪放的歌声。
“男儿此生轻声名,腰间宝刀重横行,流不完的英雄血,杀不尽的是豪情!”
那歌声铿锵有力,激荡街市中,渐渐去得远了……
可那股豪情血气,久久的留在天地之间,余韵不绝!
狄青杀了夏国六班直的好手,长笑而去。
他虽笑,但心中满是悲怆,杀个毛奴狼生,根本算不了什么,减轻不了他心中的悲愤。
当年众人并肩前往西北,已料到将军百战死,壮士难得回。此去经年,风沙刻磨,一腔热血,说不定就此撒在边塞之上。
说不定去了,就见不到亲人。说不定去了,就留在边塞……
但没有人退缩。
他们有豪情、有热血、有远志、有为国死战、捐躯边陲的决绝之心。
可他们本不必死!
狄青不愿多想,他对兴庆府早就轻车熟路,出楼后,轻易的摆脱了夏军的追踪,混出了兴庆府。
到了郊外,狄青远望群山连绵,径直到了一片密林旁。
戈兵早在林外等候,见了狄青,迎上来道:“狄将军,延州有信,周美已挺进绥州,占领了承平寨。”
狄青喃喃道:“打的好。攻下了承平寨,绥州在望。绥州若再能打下来,夏人的银州又危险了,只要我们不停的打下去,夏人就顾不得打我们了。现在……径原路有新情况了吗?”
戈兵道:“我军好水川一战惨败,韩琦上书担责,不过夏竦说责不在韩琦,而在任福。当初韩琦的确叮嘱任福小心从事,不想任福大意猛进,遭此败仗。”
狄青想起韩琦高傲的神色,叹了口气,喃喃道:“难道好水川数万的冤魂,就是一个责任可以了结了?”
狄青脸上怅然之色更浓,戈兵又道:“听说朝廷下旨,将韩琦贬到秦州当知州……最近新派滕子京暂管径原路。”
“滕子京?”狄青有些疑惑,“他是谁?”
“他是范公的挚友,当年和范公一起中的进士。听说此人不错。”
狄青真心的笑了,“范公的朋友,总不会差了。眼下元昊在径原路,有退兵的迹象吗?”
戈兵道:“据目前的消息,还没有。元昊看来想要打通入关中之路,目前重兵肆虐径原路,滕子京闭城不出,压力很大。”
狄青皱眉道:“这说明我们给元昊造成的打击并不大。”
戈兵苦笑道:“狄将军,我们一共两千的人手,已接连数战。你更是在没藏悟道带兵围杀的时候,带着我们几百人横穿沙漠,来到了兴庆府,伺机攻打长鸡岭,威胁元昊退兵,你做不了更多了。”
长鸡岭已在贺兰山谷,贺兰山谷又是兴庆府的西北屏障,贺兰山谷若有战情,兴庆府肯定人心惶惶。狄青一直没有放弃逼元昊回兵的念头。
狄青靠在树上,心中暗想,“戈兵说的不错,我虽一直给夏军施压,但依眼下的人手和能力,的确难以给元昊震撼的威胁。既然如此……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正沉思间,心中突升警觉,狄青脸色不变,悠然说道:“今天的天气不错。”
戈兵眼中寒光一闪,见狄青左手食指向东南角的林中一指。
有敌前来!
狄青和手下十士有一套联系的密语,方便行事。狄青说今天的天气不错,就是示意有敌,他食指的方向,就是示意敌踪所在。
十士中,多是桀骜不驯之辈,经种世衡感化甄别入选,但对狄青都是心服口服。戈兵跟随狄青许久,更是对狄青由衷的佩服。
狄青说有警,就绝不会虚报。
可这附近早有戈兵的手下戒备,又有谁能轻易掠过那些人手的戒备,到了狄青的身边?
戈兵目光电闪,突然撮唇做哨,口中发出一声鸟鸣。那鸟鸣极为逼真,鸟鸣声起,戈兵已冲到一棵大树下。
戈兵身形展动,长剑出鞘,已一剑向树上刺去。
树上有人!
剑光如电,炫目明耀。戈兵长剑才出,一人从树上飞鸟般的掠过。长剑斩空,戈兵心中微凛,暗想来敌身手卓绝,是劲敌!
那人跃到树下,不等奔走,林中已有五六人奔出,向那人围来。那人身形陡转,霍然向狄青冲来,厉喝道:“狄青,拿命来。”他手腕一动,袖口突然冒出个铁杆模样的东西,尖端有如鹰喙。
眼看他离狄青不过丈许,那鹰喙已倏然而动,就要轰然一击。
狄青竟动也不动,皱眉问道:“飞鹰,你做什么?”
那人倏然而止,立在狄青身前,哈哈一笑道:“好一个狄青,这都吓不了你。”他手臂上的鹰喙“嗖”的声,已缩回到了衣袖。
那人脸上戴着眼罩,只露出薄薄的嘴唇,和鹰钩一样的鼻子,目光犀利若鹰,正是和狄青联手刺杀元昊的飞鹰。
狄青一摆手,手下人隐去。狄青皱眉道:“你觉得很好玩?”他不想飞鹰突然到了这里,飞鹰来兴庆府做什么?
飞鹰叹口气道:“一点也不好玩。上次我杀了夏随后,被人追杀,一路逃到了玉门关,差点送命。不过我没想到,那种计谋竟也杀不了元昊。”他谈话间傲气不减,狂性依旧。
狄青眼中光芒闪动,若有所思道:“那你这次前来,要做什么?”
“找你!”
狄青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飞鹰撇撇嘴,高傲道:“你杀了毛奴狼生,夏人找不到你,我却能跟上你。”
狄青皱眉,暗想这人神出鬼没,连元昊也敢得罪,到底是谁呢?沉声问道:“你找我做什么?”
飞鹰缓缓道:“我准备找你联手,再杀元昊,为郭大哥复仇!”他目光咄咄,满是狂热。
狄青哦了声,轻淡道:“你真的想为郭大哥复仇吗?”
飞鹰身躯微震,目光陡然变得淬厉,缓缓道:“那我费尽心力的联系野利旺荣,让你混入宫中刺杀元昊,搅乱兴庆府,逃亡玉门关,都是吃饱了撑的?”
狄青目露思索之意,半晌才缓缓道:“你逃往玉门关,因为你知道……香巴拉在那附近!你和野利旺荣合作,也是为了香巴拉。你要杀元昊,不过是因为他阻挠你接近香巴拉!”
飞鹰眼中光芒爆闪,身形微弓,已现杀机。
狄青知道自己猜中了。
二人方才均在试探,斗谁能掌控局面。飞鹰一直故作神秘,狄青就要在这方面,揭穿他的神秘,取得先手。
与飞鹰对话的过程中,狄青一直在想着和飞鹰交往的经过。
飞雪、元昊、野利旺荣、玉门关——玉门关岂不在沙州的附近?
想到沙州的时候,狄青又想到赵明曾说的敦煌和历姓商人,更不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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