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娘快些近前来烤烤火,外面天儿冷,莫要冻坏了。”韦氏慈眉善目地招招手,好似之前跟她撕破脸要置她于死地的那人,并非一个人。
沈云初很自觉地配合着,“谢母亲关心,阿初穿的挺暖和的,听说母亲召见,这便赶紧过来了。”
“哼!”一个声音冷冷地响起。
沈云初抬眼去看,看到沈云虹正坐在火盆前的矮凳子上剥核桃,她默默挑眉道,“原来是三妹妹,我方才进来时候看到一位绿意姑娘勤勤恳恳地剥核桃,还以为是母亲身边新添的丫鬟呢,咦,三妹妹作甚坐在那里,不坐上来与母亲说会话?”
这话是讽刺沈云虹像个丫鬟似的没有存在感,还专门做丫鬟们才做的事情。
沈云虹被她说的脸一红,刚想反驳什么,看到韦氏警告的眼神,赶紧换了语气,“大姐姐好,妹妹的伤养得差不多了,心中挂念着母亲,所以赶紧过来看看母亲,没成想遇到大姐姐,大姐姐要不要吃核桃?”
沈云初没料到沈云虹竟然改了性子,心中不得不佩服韦氏的手段,她是怎么做到让嚣张跋扈的沈云虹忽然变得如此收敛,笑道,“如此多谢三妹妹,我最喜欢吃核桃了,记得小时候都是我剥好了给三妹妹,如今三妹妹长大了,竟也懂得剥给我吃,总算不负我当初对妹妹的照顾。”
韦氏之痛
沈云虹眼见沈云初将她辛辛苦苦剥好的吃进嘴里,她笑的比哭还难看,“姐姐客气了。”
沈云初欣赏着沈云虹明明怒极了偏偏要挤出笑脸的表情,心中舒畅极了。
韦氏深深地呼气,笑的越发慈眉善目,“本来早就想找初娘过来坐坐,只是这一场冻雨下了许久,初娘体寒畏冷,我便硬生生忍住了,如今见冻雨停了,天气已然要转暖,这才将初娘叫过来。”
这话说得真是好听,这是体谅她身体不好,所以才拖延了处理账目的事情,沈云初顺着她的话道,“还是母亲思虑周全,那日从宫中回来,本想着有太后的懿旨,女儿该谨遵懿旨,赶紧将库房的钥匙与府中的账目都送过来的,可又怕淋了雨生病反而拖累母亲,所以才拖到如今。今日本想着用完晚膳就给母亲送过来的,恰巧母亲也遣人去唤女儿,女儿连饭都不曾吃,赶紧匆匆赶过来了,这是这段时日的账目,请母亲过目。”
这是说,韦氏可不是她自己所说的那般心疼体贴她,否则不会赶在晚膳之前便找她过来。
聪明人过招,无形交锋,已然分出胜负。且沈云初说这番话时始终面带微笑,大方得体,标准的大家闺秀。
韦氏将账目接过去,心中嫉妒地扭曲,再看旁边的扶不上墙的沈云虹,韦氏胸膛剧烈起伏,却假装听不出沈云初话中的嘲讽责备之意,耐着性子好脾气道,“如此可是怪母亲心急了?”
沈云初笑,递给韦氏一把钥匙,轻声道,“母亲说的哪里话,女儿本就该来看看母亲,刚好将账目交接一下,只是之前库房的锁子丢了钥匙,女儿又等着响应太后娘娘的号召纳粮缴赋,所以便命人将那锁子给撬开了,如今这是新配的那把锁上面的钥匙,这便一并交给母亲了。”
韦氏接过那把钥匙,眼角狠狠地跳了几下,也就是沈云初这贱蹄子才有胆子敢撬开她私人库房的钥匙,她当时听说以后险些将银牙咬碎,总想着若是她再掌家,必然不会轻饶了她!
可是如今她终于通过太后将沈府的掌家权要了回来,却不能将这贱蹄子如何。
沈云初见韦氏僵硬到极致的小脸,甜甜地笑了笑,故作羞涩道,“对了,母亲,女儿尚有一事相求,那日太后教导女儿要孝顺母亲,有什么需要尽管与母亲说,若是母亲不满足女儿,便可以向她老人家讨要,女儿这里有张单子,是梧桐苑急缺的东西,希望母亲看看。”
韦氏将那张单子接过来,简单地扫了一眼,便看到各种盆景摆设以及琐碎的小玩意,她不信这是沈云初急缺的,这是故意给她添堵的吧,但是那日太后的警告历历在耳,她必须压下心中的火气,尽量做出慈眉善目的模样,“初娘客气了,缺什么只管说,这样最好不过了。”
然后吩咐人直接进库房帮沈云初搬东西。
沈云初也不客气,当即又掏出另一张单子,“我院中那两位奴仆在大街上翻了马车,这里是大夫开出来的药方,有几味很是难买,女儿记得母亲的小仓库里面刚好就有,女儿便想着请母亲看在女儿的面子上赏给这两位奴吧。”
韦氏的脸顿时铁青,想起那两个天杀的贱婢好巧不巧地将马车翻在闹事上,又恰好有好事者发现那马车轮子被人做过手脚,顿时有人说是沈府当家主母想害庶女,本来就有这种不好的传言,如此竟然愈演愈烈。更要紧的是,当时她那做宰相的大兄韦伯尧刚好路过,追到大明宫中将她闷头骂了一通。
韦氏想起来就满腹怨言!
那日大明宫中,沈云初走后没多久,韦庄好好哄了太后一番便也走了,太后本来被韦庄哄得很开心,刚好韦伯尧来了,将大街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太后,太后勃然大怒,将手中的茶盏掷向她!
想她在太后跟前长大,自小也算是被众人捧在手心中长大的,竟然被沈云初这个黄毛丫头算计,被太后用茶盏打,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太后气得脸色发青,急急地喘了很久,才怒声道,“纵使那孩子的娘亲招了你的恨,她不过是个无辜的孩子,你却三番四次的算计她,你若是有本事不动声色地将她算计死也就作罢了,偏偏你总被她反将一局,你听听京都的老百姓都是怎么传你的,又是怎么评价哀家对你的教导的,你如此不长进,你是要气死哀家啊?”
其实韦氏很久没有见到太后如此发脾气了,自从不再垂帘听政,太后表现出来的都是慈祥仁善的面目,如今骤然发怒,她端的被吓到了。
可她满腔哀怨啊!
她当时就给太后磕头了,眼中噙了泪水,“姑母,您忘了侄当年所受的屈辱了吗?侄女辛辛苦苦等了沈光庭五年,少女最珍贵的五年啊,从十五岁的单纯少女等到二十岁待嫁的老姑娘,侄女忍受了多少白眼,忍受了多少嘲讽,可是侄女始终不曾后悔,可是他呢?”“
他却在云州娶妻生子,娶个卑贱的贱民,还怀了沈云初那个贱种!侄女不甘心,侄女的一腔情意都错付了吗?侍女那些白眼与嘲讽都白受了吗?所以侄女才用了蓝玉草,好不容易得偿夙愿嫁给自己心上的夫君,好不容易有个圆满的结局,可是沈云初那个贱蹄子却偏偏生病了。”
“她天生就是侄女的克星,沈光庭惦记他的爱女,所以新婚不久就奔赴云州,此后很少踏入家门,侄女日日夜夜都是等待,在漫长的等待中,侄女的心都被他的薄情给冻冷了!但是侄女自问做的很好,替她孝敬母亲,替他纳妾,替他养女儿,可是侄女始终无法原谅沈云初这个贱种!侄女兢兢业业这许多年,到最后竟然落了个苛待庶女的下场,侄女不甘心,那个贱种早该死了!侄女——”
“啪”一个耳光,打断了她发疯。
改变策略
韦太后冷冷地看着她,厉声问,“你疯够了没?”
韦氏被她冰冷的目光一词,心往下沉了沉,她幼时母亲早逝,所以太后待她堪比亲生,如今竟然为了沈云初打她,她捂住脸哀怨地看着韦太后,“姑母竟然为了那个贱蹄子打侄女?”
太后气得浑身发抖,“枉哀家一直以为你是个知进退的,你如今做出这等糊涂事竟然毫无悔改之意,有些话也是可以随口说出来的吗?”
韦伯尧一直在旁边冷冷地看着,这时候插话道,“秀茹,你怎就咽不下去当年的怨气,你纵使恨她,可她的娘亲中的是我们韦家的蓝玉草之毒,你都害死她娘亲了,她都没有为母报仇,你又凭什么狠她?再说,你以为沈光庭不知情么?糊涂啊,他是喘着明白装糊涂,他能够顾念道你是联姻郡主的身份而没有大吵大闹,默默到云州守边疆,并且给你留下子嗣,已经是作为男人最大的让步了,你还在这里不依不饶!”
韦太后缓缓吸气,“如今我看三郎是真的动了心,好不容易有个让他肯收心的娇娇,不管是做妻做妾,只要他们愿意,哀家不会阻着,也不许你从中作梗,你好自为之吧!”
好自为之!
韦氏心中恨极了,为了个沈云初,素来疼爱她的大兄与姑母竟然会对她冷言相对!
她回来后辗转反思了很久,这才发现自己错的有多离谱,她不该一早就与沈云初翻脸,更不该与她撕破脸,最好的报复手段应该是作为她最亲近的人,光明正大的给她一刀!
她最大的失败在于,她从一开始就待沈云初不诚,没有取得她的信任便将她推向了自己的敌对的那方。所以她绝对改变策略,如若不能让她与自己亲近的话,至少也要放低戒备,如此才能对她下手。
韦氏缓缓收回心思,慈眉善目地笑笑,“初娘最是客气,不就是几味药材,说起来那两位奴受伤还是因为沈府的马车不结实的缘故,母亲听说她们受伤之后,心中很是过意不去,刚好这几味药材能帮到她们的话,母亲心里也好受些。”
沈云初早就知道韦氏必然会“善待”她,只是没料到她百般耍叼,韦氏竟然忍下来了,她笑嘻嘻地道了谢,又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当然走之前还厚脸皮地将沈云虹剥好的核桃统统打包带走了。
沈云虹的嘴不悦地撅起来,待沈云初走之后才抱怨道,“母亲,那核桃可是给二姐姐留的,你看她得意的,小人得志!”
韦氏袖中的拳头狠狠攥起来,瞥了眼满脸恨恨的沈云虹,看似漫不经心地叹息道,“虹娘,她是你大姐姐,你们终究是血脉相连的至亲。那日进宫,太后娘娘对她赞赏有加,想让她嫁入韦家,反正三郎也喜欢她,遣了人来提亲,所以大家便一致都同意了。到时候她嫁给三郎做夫人,便成了我的娘家的当家主母,我还有什么不能包容的?”
沈云虹越发嫉妒了!没做多久便匆匆告辞了。
“母亲,你当真要由着大姐姐嫁给韦家表哥么?”沈云颜在沈云虹走之后掀开帘子走出来,不满地责备道。
韦氏不悦地瞥了她一眼,“我不愿意又有什么办法?太后那日冲我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无论如何我这段日子都该顾念着太后的颜面,尽量对她好些,至少应该要她觉得我为以前说的事情感到后悔了,然后她才能降低警备。”
见沈云颜仍旧不服气的模样,韦氏叹息道,“颜娘,你该关心的不是她如何倒霉,而是你如何压在她头上!如今你太子阿兄被废了,这储君之位便是一场大战!你太子阿兄东山再起的机会微乎其微,皇位的继承人只能在秦王与晋王之间做选择,所以韦家也需要在这个时刻重新挑选新的继承人。偏偏尔玉那丫头不争气,得罪了你姨母,被借着为边疆五郡的雪灾祈福的由头,被贬到菩提寺去了,所以韦家若是想拉拢强劲的势力,必然会用到你。”
沈云颜撇嘴,语气里有些得意,“还是母亲的话最有用,那日是我出的主意要沈云初去撞破太子阿兄的事情,没想到沈云初命大,没被太子阿兄一章劈死,但是尔玉出头,女儿却躲在背后安然无恙,虽然没能除掉沈云初,女儿也没有损失。不过母亲帮女儿分析分析,晋王与秦王,谁的胜算更大些呢?”
韦氏摇摇头,“这个尚且说不准,晋王如今的势力也不弱,秦王在军中很有势力,所以鹿死谁手还说不准呢。”
沈云颜摸着自己那张倾国倾城的脸道,“那日秦王将女儿堵在学堂的路上说了好些好听的话,女儿如今觉得秦王也不错,但是女儿还是最喜欢晋王,因为晋王待女儿很温柔。”
韦氏暗自摇头,“阿颜,你且要守好自己的本心,如此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将来不管是谁称帝,皇后之位都是你的。而沈云初顶多嫁给三郎做了一品夫人,到时候她过的好不好,她的生死,还不是握在你手中!”
沈云颜似乎想到什么顿时脸色发白,“母亲,女儿还是更喜欢嫁给晋王为妃,女儿也不稀罕什么皇后之位了,晋王与女儿已经……”
韦氏看自己女儿含羞带怯的模样,如遭雷击,猛然一个耳光将沈云颜打倒在地上,“你再说一遍?”
沈云颜捂住自己的脸,“母亲,晋王待女儿真的很好,他说会对女儿一辈子都好的,女儿相信他,那日他邀请女儿用膳,多饮了几杯,便……便醉了……便……”
话说到此处,韦氏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颓然地瘫倒在地上,哀声道,“阿颜,你糊涂啊!晋王不过是为了拉拢你舅父的势力,他哪里就是真心的了!”
半晌,韦氏恢复了睥睨的高傲模样,“我韦秀茹的女儿总要比她的贱种地位高贵,眼下只能怂恿你舅父帮晋王登基了!”
陷入死境
天也就放晴了小半夜,沈云初从翠竹园回来之后,整个帝都再次冻雨连绵,时而夹杂着雪,帝都内外一派肃杀,甚至五天之后都没有任何放晴的征兆。
最要紧的是,刺骨的雨水排泄不出去,冲毁了许多贫苦人家的简陋房子,就算八头骏马的高大奢华的马车行驶在街上,几乎都要被淹没了车轮。商铺纷纷被泡在水中,粮食腐烂,店铺冲毁,整个帝都几乎陷入瘫痪状态。
明帝早就下了求贤令,想要处理京中混沌的局面,但是梁国京都安逸了许多年,一时间难以拿出合适的主意,流民越来越多,城郊的灾民纷纷往城中拥挤,明帝只好紧闭城门,但是城中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已经越来越多的穷苦人家陷入了饥寒交迫的困境,甚至不太富裕的官员,府里面开始顿顿喝粥。
当然,沈府也不例外,就连翠竹园都缺了粮食,一天能吃上两碗米饭外加稠乎乎的一碗粥算是伙食不错的,奴们只能喝白开水似的粥,一个个饿的面黄肌瘦的。
这时候大厨房的小丫鬟送午膳过来,翠丫接过来掀开盖子,语气很不满意,“娇娇,只有一碗白米粥外加一叠咸菜梗子,这米粥稀得几乎看不到几粒米呢。”
已经是第二天了,她这里连午膳都由原来的蒸米饭变成稀米粥了,梧桐苑的奴仆们的饭食同样越来越差,沈云初也只是瞥了一眼,谈谈道,“有填饱肚子的东西就不错了,没看到外面原来越多的人都饿死了么?你先放着吧,我忙完再吃。”
翠丫见沈云初不为所动,禁不住抱怨道,“娇娇,人善被人欺,我们总忍着也不是办法,方才我去找大厨房的刘妈妈理论,刘妈妈却说太后她老人家下了懿旨,永乐宫中所有用度开支都减了大半。夫人说沈府也当知晓国家大义,为太后娘娘分忧尽孝,因此各院的用度都要减了大半,前几日若是想吃些好的,都是各院主子自己贴补,如今怕是贴补也买不到了,可是奴却听说翠竹院今日吃了葱花油饼,闻起来可香了。”
“她们明着喝米粥,为自己开个小灶也不是不可能的。”沈云初依旧神色淡淡。
翠丫神秘兮兮的,“娇娇,奴可是知道这京都为何会缺粮食了。听说是东岛国那边的边疆五郡受了灾,已经引起民变了,楚将军为了安抚民心,将军粮散给了百姓,所以陛下已经运送了大批的粮食过去。只是陛下也没料到,京都这场雨竟然会一直下个不停,这都要将尽一旬了,外面的粮食若是再运不进来,大家都要被饿死了!娇娇,我们要不要拿出私房钱去走门路买些粮食储备着呢?”
沈云初抬眼看她,“你下去用午膳吧,若是不够吃便将我这份给吃了,反正我不饿。”
翠丫讪讪,“娇娇,如今能跟着娇娇吃五分饱就算是有福气的了,奴哪儿能吃您的口粮呢,您留着自己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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