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我卑鄙?你鬼鬼祟祟偷听反倒不卑鄙?”葛川立时回应。“也不必装了——夏大人,我葛川至少是个明话明说之人,有什么话我可都坦白了,可这沈凤鸣,他有什么目的还不知呢——想必是听见了我已知他们黑竹会的暗杀计划,怕我告诉了大人,如今想要杀我灭口!”
“满口胡言!”沈凤鸣听得大怒,手掌一伸,向葛川面上击去。葛川堪堪要闪,忽然横地里夏铮出手,却将沈凤鸣手腕一拦。沈凤鸣劲力顿收,只未敢置信道:“庄主,你宁愿信他,却不信我?”
“非是我不信沈公子。”夏铮沉声道,“但葛川既然知道黑竹会的计划,你便下杀手,我又如何得知那些?”
“我没说杀了他,不过是制住他,逼他说出来——他话都说得那么明白了,难道庄主还以为能与他安然共处至梅州,还指望不用强能让他就范?”
夏铮看了葛川一眼,又转回头,道:“我与葛大侠另有计较,沈公子方才说有事要告诉我,是什么事?”
沈凤鸣只得答:“便是仙霞岭伏击之事。”
夏铮还未言语,葛川已然哈哈大笑起来道:“沈公子,你说谎的本事未免太差了——就算要找个借口,也不必将刚刚偷听到的话重复一遍,便这么巧,我刚刚告诉了夏大人,你却也是来说这件事的?”
“我没有你那般卑鄙,只会以小人之心度人!”沈凤鸣怒道。“我不需要你相信,只消夏庄主信我便够!”
夏铮却反而露出狐疑之色:“你已离开黑竹会,他们的伏击之事,你如何得知的?”
葛川面露得色:“如何,夏大人,我早说他离开黑竹是假,其实与那些人根本是一伙。”
沈凤鸣咬牙:“那不如你先说说你是如何得知的——才好证明你与他们不是一伙!”
“好了!先不必争了!”夏铮脸色阴郁下来。“沈公子,若你只是想告知我仙霞岭埋伏之事,此事我已听葛大侠说了,不劳挂怀——我和他还有话未说完,还请暂且回避。”
“可是庄主……”沈凤鸣大是气闷,还欲说什么,夏铮却一抬手:“若真有话要说,我一会儿再与沈公子相谈。”
沈凤鸣只得罢了,回到众人休息之处,只觉窝了一肚子火,愈想愈是不爽快。朝周围看,无论是夏家庄的人,还是葛川带的人,都是愈看愈不顺眼,心头暗道,我好心护着你上路,好心为了你才去开罪这葛川,你却竟怀疑我有甚坏心?若不是看在你是那道士亲爹的份上,我说不定便走人了。
郁气无处可发泄,他抬手从边上又摘一片新叶下来,以乐作讯,将这不满通通化作了曲调,虽知君黎多半不会回应,仍是发了一通牢骚。
不管怎么说,你是他儿子。他心道。我对着你骂你爹,你也便只能听着了。
话语很多,曲调反而不觉得太怪了,听来也算寻常。沈凤鸣花了好一会儿才将来龙去脉说完了,心情倒平静下来一些。
换过来想,夏铮对自己的怀疑也不是全没道理,自己的身份的确不那么好,而今又恰恰碰上一个善于挑拨的葛川,纵然夏铮并不信任葛川,却也难保不对自己产生些戒备。
只能寻机会对他好好解释了。他心道。他也算个老江湖,怎会这般看不透好歹、辨不明其中利害?
方想到这里,忽然二里之外又是“通”的一声,有焰火升起。他倒吃了一惊。大概是自己实在说得多了,君黎竟肯好心回答了自己,他忙举目去看,却见几发连跳,这一次拼就的字,只是四个。
“不该让步。”
这算是他对自己方才那一长篇故事的回答?他苦笑。道士果然是不识我这一肚子苦闷,也不替我骂一骂夏铮,反答非所问地来教训我。谁不知道不该让步?可这事情又不由我作主,我不让步有什么用,夏铮已经要我走了,我还非要在那里逼他吗?
只是,这四个字还是微微刺到了他。他一贯喜欢嘲笑君黎优柔,如今却被他教训“不该让步”,实在太过令人难受。难道我真是过于可欺了?我——是不是真的应该逼一逼夏铮,让他不要再继续妥协?
他转了转头,看见一边陈容容仍坐在车内歇息,但车帘却掀开着,想了一想上前道:“夏夫人,可方便说话?”
陈容容瞧见是他,笑道:“沈公子但说。”
沈凤鸣下了决心,压低了声音,开门见山:“黑竹会有六十人,在前面仙霞岭第二谷中的仙霞险道设了埋伏,分在第二弯与第三弯。”
方开始说,陈容容面色已变,忙道:“公子怎知?——此事告诉亦丰了没有?”
沈凤鸣只道:“庄主被葛川叫去说话了,似乎,葛川也早已知道此事,甚至正在用此事要挟庄主——他的来意不善,庄主和夫人也该原本就知晓吧?凤鸣一直不明白为何庄主一路默许他跟了过来,如今宁被要挟,也不愿动手?以夏庄主的武功,葛川应该不是对手,所以最好——早作决断,不要拖延犹豫。”
陈容容一双眼睛望着他,似乎是要看透些什么,隔了一晌,方道:“不瞒公子,我们对葛川自然早有防备,虽然这次带的人少,却都是好手,他们纵然人多,可若真动起手来,也必不能将我们如何。”
“加上黑竹会的六十人也不能么?若张弓长亲自来了,也还是不能么?”沈凤鸣步步追问。“我……我实盼夫人能明白此际危急,前面就要进山了,那时便是身入险境,半点意外都经不起的,又怎能留这样的后患在身边?”
陈容容微一沉默,却竟微笑了一下。
“是否方才亦丰没有采纳公子这番话,所以公子不得不来游说于我?”
沈凤鸣一时语塞。“我……”一咬牙,“没错,可夫人认为我沈凤鸣还会有什么样私心?”
“公子莫急。”陈容容道,“我并无取笑公子之意,不过亦丰一贯思虑周全,我料想他也是权衡利弊之下,觉得此刻对付葛川还不太合适,倒非针对你。我一会儿与他谈一谈,无论结论如何,对公子终究不会多生怀疑,你且安心。”
沈凤鸣才躬身道:“多谢夫人。”忽然身边有身形一沉,他一转头,夏铮已经回了来。沈凤鸣也慨然不躲,只一拱手便走了开去,由陈容容去对夏铮说。
一三九 仙霞岭道(三)()
这一番等待其实漫长。沈凤鸣故作镇静地举水喝了几口,抬头间不远处相商的夏铮夫妇眉头都皱着,显然这样的抉择并不愉快。
而另一边葛川却显得面有得色。沈凤鸣心中厌恶,举起叶来又愤愤地吹道:“葛川便是仗着只有他知道黑竹会的全盘计划。只怪我那时怕阿角太难做,后来没再去追问。”
静了一会儿,不远处的空中忽又有几点焰火窜起。他有点意外君黎会回答,举头去看。
“我……”他念着。
“我,知。”
——我知?
他呛了一口,像忘记自己刚刚又喝了口水。君黎说“我知”,他……他决计不会仅仅是为了表明自己理解沈凤鸣而浪费那焰火吧?他——这道士——他的意思是……他也知道黑竹会此次的全盘计划?
忽然回想起他那般坚决的“仙霞道二三弯有伏”八个字,沈凤鸣心头陡然一亮,暗道,你竟不早说!霍地站起,便向夏铮那边走去。
夫妇两个见他忽然过来,对视一眼,陈容容已道:“沈公子来了也好,正想告诉你——我与亦丰已经商量了,实在不便这么快对葛川动手,所以……”
“根本毋须忌惮他,因为黑竹会的计划,我……我也知道!”沈凤鸣道,“纵然没有葛川,夏庄主也不必担心后面的事情!”
“黑竹会的计划?”夏铮微微一顿,“沈公子恐误会了,我们作此决定,并非因为他知晓黑竹会的计划。”
“那为什么?庄主更没别的理由惧他!”
“沈公子可知此次葛川一路护送之事,是太子禀过皇上,圣旨亲准的,”一边陈容容已缓缓道,“亦丰纵然不惧,可武功再高一百倍,也不能对钦定之人轻举妄动,否则,这是藐视圣意,太子恨我夏家已深,岂会放过这样的口实。”
忽然旁边葛川走近。“嘿嘿,不知三位在此说些什么事,可方便让在下参谋参谋?”他因见三人在一道,心中究竟有些不安,也凑了过来,欲待插言。
沈凤鸣并不看他,反而哼了一声:“原来庄主和夫人是因为那般缘故,才对这小人这般容忍。如此,倒也好办。”
话音落处,他右手倏出,已点向葛川咽喉。这一下变生突然,就连夏铮也未料到,已不及拦。葛川原本并非全无提防,却不意沈凤鸣不看自己,竟会一句话便出手,动作既快,他欲格挡已慢了一慢,咽上已着,先机顿失,被他抢手连封了肩、胸多处要穴,不过眨眼工夫,已动弹不得。
“你……你敢……!”葛川方自吐字,沈凤鸣那手抬起来往他咽上一捏:“我有什么不敢?”
这般冷峻面色,纵是一贯得意如葛川,也再不敢动上一动。
“沈公子!”陈容容忙站了起来,“先休要……”
“夫人不必担心。”沈凤鸣道。“你说他有圣旨作庇,那好,如今也不杀他,只由我看着他,不到梅州便不放人,看他还能作什么怪?说起来,我沈凤鸣可不是朝廷的人,跟夏大人更是非亲非故,这件事真有人要告状,庄主也只说与你没任何关系!”
这边一番变故,葛川的人与夏家庄众人已经惊起,众人未知起缘,亦不敢妄动,只尽数围了过来。葛川究竟亦是老江湖,迅速冷静了,身不能动,便轻轻哼一声道:“夏大人,沈凤鸣不识规矩,您不会也不识?此事可不是他说跟你没关系,就真的跟你没关系;再者,大人先前答应我的条件,怎么着一回头就要反悔了?可别忘了前头还有三拨杀手等着,若想大家好过,大人最好思量清楚!”
夏铮抬头已见葛川三十人均各虎视眈眈,而沈凤鸣干脆闭了嘴,只将眼睛望在他眼里,等他决断。他心知如今冲突已生,若自己选择继续妥协于葛川,沈凤鸣必再无容身之地;可若听了沈凤鸣的,那便意味着与葛川——也即是太子这一头——是真正撕破了脸皮,皇城里便要由他任意抹黑。
他的确想推迟这种决断的,可却还是被逼到不得不择一舍一。如此,他也只能将手在马车顶上轻轻握了一握,说了一句出乎众人意料的话。
“容容,你坐车也气闷了,出来走走吧。”
众人还未明白意思,陈容容已走了出来。只听夏铮向葛川道:“葛大侠却恐怕是走累了,这一路,便请你坐在车里,慢慢休息!”
言语尽处,他伸手往葛川胸口一推。这一下看似轻巧,其实厉害,葛川大惊之下吃劲,向后倒入车里,可胸口那般气紧,他竟一时喊不出声来。众人这才明白夏铮意思,那三十人呆了一下,便欲动手,夏铮回身只冷声厉言道:“我夏亦丰是大宋三品官员,受皇命经此去广东梅州上任——怎么,你们诸位是想拦截朝廷命官不成!”
那些人面面相觑。没了葛川命令,莫说三十人,三百人也都一样没主意。沈凤鸣见夏铮显然是向着了自己这一头,心中暗喜,见葛川憋到脸孔一时红一时白,张口结舌竟还是言语不得,料想夏铮定暗里封了他哑穴。
陈容容也施施然上前,道:“诸位都是奉太子之命前来护送我家老爷的,夏家上下都至为感激,我想诸位必不至于做出那样事来。不过前路的确危险重重,若是想走,我等也必不拦阻。”
便总算有个起头的道:“先放了我们葛老大说话。我们……我们但听他的意思。”
“不好意思,你们葛老大现在归我看着。”沈凤鸣手也往马车上一搭。“想要我放他——便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这一众人虽不敢就此招惹夏铮,招惹沈凤鸣还是敢的,为首的几个互视一眼:“我们上!”便当真举兵向沈凤鸣而来。
沈凤鸣夷然不惧,见夏铮身形欲动,忙道:“庄主不消惹这身腥,葛川的事情,说了是我一个人做的便是我一个人做的!”说话间轻轻一纵已上车顶。那车顶地方小,三十人自然不可能一拥而上,知道单打独斗决计不会是沈凤鸣对手,倒也没人不识相冲上去寻不利索,只见有暗青子的都噼噼啪啪,尽数往上招呼着。可沈凤鸣原熟暗器之道,袖剑带风,轻轻易易一撩,冷笑道:“不怕伤了你们老大,尽管放马过来。”
众人手势一顿。的确,马车前门大开,葛川坐在里头,而沈凤鸣站在车顶——那暗器虽说是往上招呼,可若手法有个闪失,沈凤鸣还可避,葛川却动弹不得,更何况沈凤鸣一个不愉快,将暗器钉那么一两枚去葛川身上,怕也不会太难。
一顿之下,众人换了手段,便待径直去车里抢人。但沈凤鸣居高临下,袖里藏的那些不知何物的兵刃随意抽出一件来往下一抹,那扑得前的,怕都要被削下个鼻子来。
三十个人虽然并非尽是功夫平庸之辈,可“群龙无首”之下,本就气弱,阵脚自乱,竟是许久也对付不下一个占了些地利的沈凤鸣。夏铮夫妇虽说依言袖手未动,但若沈凤鸣真的不敌,料想必也不会容他们将葛川带走。
为首之人已然气馁,当下道:“好,我们暂且罢手。夏大人,这事儿恐怕揭不过,你私扣葛大侠,又纵容这等江湖宵小行凶,我们回去便要向太子爷如实禀报!”
“‘如实禀报’,还真敢说!”沈凤鸣不忿。“行啊,你们尽管去说,倒看看谁怕谁——看看你们葛老大到梅州的时候,会少个把手脚不会!”
那为首的不再多言,只向众人道:“如今老大在他们手里,我们先退了再说!”
三十个人尽数向后撤走,剩下的队伍顿时显得有些零落。沈凤鸣犹豫了下,虽然觉得这般放他们走了或许亦有后患,可自己一个人追上去,真到平地上恐怕对付不了,而夏铮又绝不可能对这三十人去下杀手的。
他只得罢了,正要翻身下地,忽然又想起什么,一惊而立直。
——君黎!他人在后头,若与那三十个人撞上,他们不知会否认得他?那时会否有所冲突?
他顾不上下地,也顾不上先与夏铮夫妇说话,甚至也顾不得此举惹疑,只随手抄出怀里叶片,匆匆放到唇边吹起,传讯过去。
“葛川三十人已退,务必小心避开来路,莫使相见。”
吹罢,才意识到夏铮夫妇很奇怪地看着自己。他不无窘迫,下了地,先向夏铮一揖:“凤鸣多谢夏庄主这般信任,这次……这次逼庄主作此决断,也属无奈,盼庄主勿怪。”
夏铮却只是看着他手里的叶子。“自衢州城以来,你似乎就时常在吹叶为曲。”夏铮面色平平,言语却厉害,“沈公子,你是在与人传讯吧?”
沈凤鸣心里微微一惊,夏铮后言已至。“是否黑竹会的人?”
“庄主,你……你莫非到现在仍然不信任我?”沈凤鸣忍不住道,“若这般不信任,方才又为何……”
一四〇 仙霞岭道(四)()
“并非不信任你,只是你若不是与黑竹会中人传讯,为何忽然会知晓黑竹会前路诸种埋伏计划?若说你是原本就知晓,那你为何先前不说?适才那几处烟花,是否是你同伴与你的回应?否则,岂有人在大白天放着烟花!”
夏铮自然不是好糊弄的,这几句话说得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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