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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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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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无心威胁你的位置,何必又要看我不顺眼至此。他心里叹着。又想,或许是嫌我没在朱雀面前给他长什么脸。若换了马斯,也许便会讨朱雀的欢心?

    这般走着,新总舵已在眼前了。这也是一家王室府第改建而成,地方甚广,算得上一个像模像样的“总舵”。只是没什么人进得来,不免冷清。

    似乎来得早了,张弓长还没在。沈凤鸣先去了收集文书的房间,顺手拿起案上这几日送过来的一些记录,翻看了看。

    见记录之上几个与自己熟络的都已到了临安,他不自觉一微笑,提笔便将他们如今落脚之处一一抄录下来。细细翻看之下,娄千杉也在记录之中,到达之期是三日前。想了一想,也还是一起抄了下来,将纸折了,放入怀里。

    然后才又接着往自己的屋里走。将将一推门,他忽然一惊。有人。有轻轻的呼吸之声,正从屋内传出。

    他心里莫名地一凉。难道有伏?然而门一开,全神戒备之下,却并无遭到任何暗箭偷袭。

    那么那个呼吸是……?他往屋里望去。

    这是他的房间,但他几乎没在这里住过,已经不太记得屋里是什么样子了。可是他至少知道,自己的床上,绝对不会有别人的。

    但现在,床上睡着一个姣好的女人,衣裙半解,两条洁白而光滑的长腿大半裸露在外。她鼻息仍慢,似是睡到半梦半醒,想翻身却未翻,撩人心弦。

    他深深地抽了口凉气,已经知道,这是一件比偷袭更难处理百倍的事情。

    能出现在内城之中的女人,决计不是没来头的。就这样往自己床上一躺,偏偏这总舵之中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其中的事情,还能说清吗?安静的午后,这种感觉,便如尖刀毫无声息地已刺入咽喉,却半点声音也不发出,只有寒意从脊背上升起。

    “这是个圈套。”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五个字了;接下去,“是谁要害我?”这五个字的答案,也几乎不费任何思量。

    是张弓长叫自己今日午后过来;黑竹总舵若没有自己和张弓长的允许,旁人也进不来。还用得着想?

    只是,现在知道是不是已经太晚了?内城可不是讲道理、辩清白的地方,如果这女子是哪家皇亲,甚至是哪宫妃子,纵然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总也非要有个人人头落地才好交待,而这个人,除了自己还有谁?前两天才刚得罪了太上皇,那笔帐说翻可还没翻过去,好了,现在再来一项死罪——这兵不血刃的手段,出乎意料已极,也毒辣已极。

    他心头竟也涌起丝恨意来,恨自己究竟天真了点,究竟轻信了点,也恨张弓长卑鄙了点,无耻了点。可他总还是怀着丝侥幸不肯相信,就如当初金牌之仪前,也不肯那般肯定娄千杉来刺杀自己真的是出于张弓长的授意。便带着这丝自欺,已听见外面传来喧哗声。

    这都是可以预计得到的:既然要设局,自然要有证人配合;这些人赶来,总是会在最合适的时候,决计不会让自己有逃脱与翻盘的机会。

    床上的女人也似被这声音吵醒,蓦地睁眼,已见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陌生的房间里,面对一个陌生男人,尖叫了一声,慌忙起身整理衣裙。

    沈凤鸣见她坐起,只觉有那么些眼熟,不知在哪见过。这当儿也没空多想,只能先赶去门口。一队宫中侍卫已经与黑竹会的守卫起了冲突。

    还说没有?那侍卫队长怒道。方才里面喊叫的女子是谁!

    而这一边便只是喊道,我们奉命看守黑竹总舵,此是机密之地,大家都知道。朱大人说过,纵然是你们张大人亲至,也不能随意进入!

    那侍卫队长一眼望见沈凤鸣的面,益怒道,沈凤鸣,你好大的胆子!还不快将依依姑娘交出来!

    依依姑娘?沈凤鸣心头骤紧。原来那个便是依依,难怪有些面熟——该算是好消息么,她不是皇亲国戚,也不是哪家妃子,可或许这消息却更坏,因为——她是朱雀的人,那个他宠爱的琴姬!

    是了,这大内,还不正是朱雀的大内?与其冒险去拦截什么随行者众的妃子,自然是半路带走一个琴妓来得容易得多。若真是张弓长所为,他的目的已很明白了吧,就是要借朱雀之口判了自己的死。胆敢挑衅朱雀,胆敢动他的人,况且动的还是他的宠姬——他若得闻会如何震怒,简直没有人敢去想。也难怪这队侍卫都人人自危,觉得若晚一分将人救了出来,便都要多一分受牵连的危险。

    事已至此,我还有没有半条生路?他在想这个问题,连汗都已滴不出一滴。朱雀会不会肯听我解释?若有说那么一句或是半句话的机会,我——要说什么?

八五 百口莫辩(二)()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脑子里竟会这么乱,以至于第一反应,是定要将张弓长也拉下水。原来我也会恨。若有说半句话的机会,我也一定要对他说,“是张弓长做的”,纵然我要死,也必不让他好过得了!

    可是,他却又知道,说这样的话,固然可以害人,却是救不了自己的。但周围是闹哄哄的一片,守卫、侍卫,各说各话,有人说看见些什么,又有人添油加醋,更有人催促要闯入内,哪里冷静得下来想接下来要怎样才能逃脱性命。

    忽见张弓长与张庭两人正快步走来。张庭先到了近前,开口问道,你们怎么回事?

    那侍卫队长慌忙行礼道,张大人,有人来报,说看见他——他说着向沈凤鸣一指——方才鬼鬼祟祟地挟了个人进来。恰巧朱大人那边也有人来问,说今天午时都过了,依依姑娘还没过去,我们有些怀疑,就想来这里看看,果然听见里面传来依依姑娘的喊声!

    沈凤鸣的目光却已与张弓长对视了。后者似乎有些心虚,避开他只向那侍卫队长道,不可能罢!是否听错了,凤鸣怎可能做这样的事。

    便不说还罢,这话一说,沈凤鸣忽然心就凉了一凉,觉得自欺的侥幸,也真的应该到此为止了。张弓长来的时机太巧,巧到他都有些不忍揭穿。

    张弓长话音方落,已见里面怯生生走出来一个女子。她似乎脚上有些扭伤的样子,一瘸一拐,面上有依稀的泪痕。

    张庭大惊道,依依姑娘,你……你……真在此处?

    张大人!依依见到熟面孔,才泣道,我……我不晓得怎么到了这里,他……我看见他……我……

    她语焉不详,但张庭面色也已变了,便向张弓长道,张大侠,你作何解释!

    张弓长才返身又看向沈凤鸣。四目相对,那目光里尽是难以言状的心照不宣。沈凤鸣已经了然,只觉心内一阵发酸。事到如今,这样的事,算不算是自找的呢?是自己一直不愿放手那块辛苦到手的金牌,才从没与张弓长对质过他以往所为,总以为他没了选择之下,便不会再有要害自己的理由,可原来逃避到最后终于也是要逃不过的,有些理由永远都会有的,那些发生过一次的事情,永远都会重复发生。

    他看着他,悲冷道,有什么好解释。我现在就跟你去见朱大人,你满意了么?

    张弓长没料到他会毫不反抗,怔了一下方道,你……你怎能做这样的事!——张大人,此事在下定不姑息,这便亲自将他解去朱大人面前,悉由他发落!

    张庭见状,也露出些无奈,道,你还是先别带他去了,朱大人见了他面,一怒取了他性命要怎办?我看缓一缓,你先自去,寻着机会求个情,或许回头还能留下条命。

    张弓长却道,这般事情,弓长怎可徇私护短,我定必也一同向朱大人请罪,甘愿受罚!

    张庭只得道,那好,我先将依依姑娘送过去,这件事我只能实话实说,你们……自求多福!

    他摇摇头,没再往下说。

    张庭不知张弓长的主意,但沈凤鸣却清楚。朱雀一怒取自己性命,不正是他所愿?若照张庭的话先去求情,岂非前功尽弃了。

    但有时也不得不承认,论到“演戏说谎而又不露痕迹”,张弓长还是稍稍差了火候。就连张庭都知道,以张弓长的立场,原该护着沈凤鸣,不是这般径直带他送死——朱雀又岂会一无所觉。

    朱雀有时后半夜在内宫之中巡视,因此常常到午时才会起身,先给程平疗毒,而后与他一同用饭。依依是朱雀一直以来的宠姬,若不在他府中过夜,便每日午前进来,看朱雀心情,服侍他起床更衣。

    但今天吃完午饭已经好一会儿,依依却没出现,再怎样也有点奇怪了。朱雀正令人去问,忽见张庭带回来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依依。君黎、秋葵和程平都在一边看见,不免心中惊讶,却听张庭说出这样一个叫人心惊的来龙去脉来。

    饶是朱雀最近几天心情不错,面色也已然难看,沉声问依依道,是这样么?

    几人都不敢出声,就连依依都未敢再哭了,只低头道,大概……大概是这样,依依其实也……因为不知是怎么睡去的,所以……也只知道醒来时衣衫不整,就……就那一个人在边上,先头的事情……记不清了,只是张大人的人,都说看见我被他掳走的……

    外面随后就有人来报,说张弓长带了沈凤鸣,在外请罪。朱雀杀意已涌,站起道,带他们到前厅!

    君黎见他带着这怒意便要走出,连忙抢上两步,伸臂一挡,道,师父,求你三思!

    你敢拦我?

    不是——师父,这件事情有蹊跷!君黎追道。我绝不相信沈凤鸣会做这种事,师父能否冷静一下,等依依姑娘精神好些,问仔细了,再作决断?

    朱雀方自脚步停了一下,似乎想了一想,才道,我自有定夺。

    君黎觉他杀意微有收敛,心略略放下些,便跟在他身后一起往前厅里去。秋葵、张庭、依依也欲跟去,朱雀却又回头,道,秋葵,你带依依去休息。

    秋葵只好应声离开。君黎心头反又一凛。他将两个女子都支走——不会是真动了杀机了?若是如此,我可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他。

    张弓长一见了朱雀的面,慌忙上来便拜称知罪。君黎的目光却去看他身后的沈凤鸣。沈凤鸣见朱雀杀意凛凛,并非没有惧怕,但更多的却是无奈,也只好行礼。

    以身份来讲,沈凤鸣在朱雀面前本也排不上说话的份,所以朱雀看也没看他,只向张弓长道,怎么,这种事你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还敢来见我?

    张弓长连连叩首道,弓长知罪,但此事实在事关重大,弓长未敢擅自决定。

    哼,再重大也是你黑竹会的人,莫非还要我教你怎么做?

    张弓长伏身道,弓长说此事重大,一则因依依姑娘是朱大人这里的人,对她不敬,便是对朱大人不敬,二则因沈凤鸣是京里诸位大人已首肯的新任金牌杀手,上任不满月,若便有甚变化,恐有损众位大人威名。所以弓长是既不敢徇私包庇,却也不敢轻易便处置了他,只能立刻带他来见大人,大人无论有何处置,弓长决不护短!

    沈凤鸣心下暗道,你便是没胆自己对我动手,落了人闲话,要逼出朱雀一句话来。不敢轻易处置了我?若朱雀此刻便动手要取我性命,恐怕你便在心里暗暗叫好!

    他恨郁难平,张口欲言,却听君黎在一边道,这事情来龙去脉还没弄清楚,哪有现在就决断的道理!

    沈凤鸣抬头见到他目含忧急,心中一温。纵然有人想我死,但这世上终究还是有人希望我活着。只听朱雀已叱君黎道,没你的事。君黎似含不甘,也只能闭口不言。

    朱雀又向张弓长道,你理由倒多,不肯动手——这事情你不会也有份?

    张弓长忙道,此事弓长决计不知情,只是怕朱大人说弓长自作主张,毕竟凤鸣如今连太上皇都已知晓名姓了,若忽然又治他之罪,牵连甚广!

    就连君黎都觉得这话刺耳。张弓长分明是唯恐朱雀忘了沈凤鸣还曾得罪过太上皇,特地来提醒于他;又显然带了点激朱雀之意,似乎是说,若你怕“甚广”的人说你,就别治他的罪。

    朱雀果然冷笑,道,牵连甚广?笑话,区区一个黑竹会金牌,我还不放在眼里!拿来!

    他说话时,已向沈凤鸣伸出手来。张弓长心知他指的是沈凤鸣的金色圆牌,并不表态,便站在一边。

    沈凤鸣咬牙道,黑竹会中有训,凡得金牌者,皆须经过金牌之仪,刻字于金牌之墙,以示郑重。我这块金牌受自我大哥,乃是按照规矩一礼一仪半分不差才拿到手的,要从我手上交出去,除非是我大哥开口,旁人无论是谁,都休想轻易问我要走!

    他似是顶撞朱雀,但一双眼睛却灼亮逼人地看着张弓长,口气早是悲愤。一边张庭听这话明着是不将朱雀放在眼里,便要发作,朱雀手却一抬,目光森森然地射向沈凤鸣:你的意思是我管不得黑竹会?

    是,按本会的规矩朱大人就是管不得。大人可以断我生死,但却不能判我进退!

    此言一出,君黎已经出了身冷汗。本来朱雀的意思看来已是只要他交出这块金牌就好,他却偏偏还出言相激。他直是恨不得上前打沈凤鸣两个耳光好叫他清醒些——现在是什么时候,若没了“生死”,哪还来“进退”!

八六 百口莫辩(三)() 
沈凤鸣当然不是不想活了。若今日自己是个旁观者,他决计也会觉得这般做法傻到了家。可是他偏生是这样的性格,旁的什么小节都可以不必拘,但那些觉得重要的事,就死也不能退让。如今让他觉得最重要的倒未必是这块金牌,而是与张弓长的那一层关系——而是他仍然怀有最后那一丝儿孱弱期待的那一层关系。难道自己和他不该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难道自己陷入绝境,他会好过?他总觉得于情于理,他应该不至于完全将自己推给了朱雀去宰割,可是事实是,他真的便这样看着,一动也没动过,一句话也没说过。

    朱雀怒极却反笑,转向张弓长,道,你找的好金牌——他不服我管,你看怎么办?

    他说“你看怎么办”,便真在一边袖手看着。张弓长原见沈凤鸣出语不逊,也不阻止,满心希望又惹怒了朱雀,只消他现出杀意,说一句明白的话,自己立刻可依言而行,不料朱雀偏是不说,偏将这事情又推回了来。

    他终究不好明说要沈凤鸣身死,当下只得道,是。凤鸣今日所为,自然罪无可恕,但究其原因,多半是前段时日受朱大人之罚,心怀不忿。这也怪我后来未曾与他多谈,以解心结,以致他积怨做出今日之事,弓长绝不徇私,这便依大人意思,要他交出金牌,将他逐出黑竹会,自此必不在大人面前出现——却恳请大人看在他是年轻意气,饶他不死,我必也叫他向依依姑娘磕头赔罪。

    这番话说得有进有退,旁人听来很是合理,但其中却又尽是暗示,先暗示他沈凤鸣乃是记仇之人,“心怀不忿”,再将依依提起,撩朱雀火头,提醒他这次受罪的可是他的宠姬,若“饶他不死”,可还有骚扰依依的可能!

    朱雀只是冷笑看着沈凤鸣,讽道,如今是你黑竹会的大哥对你的处置,怎样,够合你的“规矩”么?

    沈凤鸣也冷笑道,够,很够了。朱大人开恩,没判我的死,可是我的大哥却没对我留情。

    朱雀却道,我还没判你的生死。交出金牌,你便不是黑竹会的人,我现在要你死,你总没话说了?

    张弓长心头大乐,一边君黎心头却大悚,忙道,师父,这……

    我当然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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