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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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第2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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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葵也上了马,“怎么,打听到些什么?”

    “厚土堂——我见已建好大半了。”沈凤鸣道,“我问了一问,君黎前些日子一直住在这里,但这三两天都没来过,只派了无影说过一声,说是——没心情来。”

    “发生这般事,他总是越发要多陪着刺刺,这也在情理之中。”秋葵道,“你别想太多了,本来——那事就不是你的错。”

    “你不用安慰我。”沈凤鸣道,“我也只是在想,要怎么说才能让刺刺好受些。”

    秋葵沉默了半晌,方道:“那我不安慰你——至亲之丧,怎样都好受不得,唯有靠天长日久,方可平复,你——你于此,总也有过感同身受。”

    沈凤鸣一时亦默然,不再言语。

    ——甚至是天长日久,有时都未必能尽得平复。

四三二 相逢无欢() 
    黄昏的一醉阁,日光已经照不进来,只余阴冷与昏暗渐渐升起,如急不可耐要占据这人世的夜。

    破败的木门已经关起,虽然没有钩锁住,也足以将一切行人拒于门外。墙角的桌边只坐着夏琰一个人——他坐在这里好像已经很久了,可桌上什么也没有,除了——他不断地将一个什么小物件投进酒杯里,随后又倒出来,如此反复,发出枯燥的声响。

    发出声响似乎也只是他一个人的特权。他的面色如这将至的夜般寒冷,以至于——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就连老掌柜偶尔不得不拨一拨算珠,都透了满身的小心翼翼。

    无影蹲在一旁不吭气也有许久了,偷眼瞧了好几次,才看清夏琰一遍遍投进酒杯的是一个黑色的扳指。天色渐愈黑沉,夏琰一投一倒的动作显得愈发烦躁。老掌柜算完了账,与无影对视了眼,咽了口唾沫才下定决心开口:“公子,明日还要早起,今天要不要早点休息?”

    夏琰手上动作也只停顿了那么一下,“你不用管我。”他只说了一句。随即,那重复的声响又起,仿佛——无波无尽的等待,就连他这样修道多年之人都无法心静,定要依靠这一点点声音来记录时间之逝。

    老掌柜仿佛还想说什么,可踌躇再三,咽了回去,低声道:“那我先去后头了,这灯给公子留着。公子若有吩咐,只管叫我。”

    夏琰语气没有丝毫起伏。“无影,你也去吧。”

    无影还有两分犹豫,被夏琰横过目光来,“去。”

    这少年只能无奈“哦”了一声,钻进柜台后头,跟着掌柜的往后堂去了。

    前堂里只剩夏琰一个人的时候,他终于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怔怔看着那杯影不动。夜晚突然安静,静得——他到此时还觉得,什么都不真实,什么都如一场幻梦。

    门外忽然一阵“得得”的马蹄声,这在这样的小巷子里很是罕有。他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将手中扳指最后一次投在那杯中。门不出所料“吱”一声被推开,灯火照出一张赶路之下显得有些苍白的脸。

    “你在这啊。”沈凤鸣一眼看见坐在堂中的夏琰,整个呼吸都像松弛下来,推门走入。不过他随即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夏琰虽然坐在这里——却没有喝酒吃菜。他什么也没做,身边连第二个人都没有。

    “我在等你。”夏琰动也没动,冷淡的眉眼丝毫不见欣喜。“我本以为——你早两天就该到了。”

    “我也想早点赶回来,不过——总是没那么容易说走就走。”沈凤鸣赔了两分笑,走到近前,秋葵在他身后进了门来。“你收到我的信了吧?”沈凤鸣向后堂的方向看了一看,“……刺刺,她还好吧?”

    夏琰忍不住露出些微的冷笑,“你说呢?”

    这口气带了几分叫人不快的意味,纵是沈凤鸣,也觉不甚舒服。他于他一桌坐下,“君黎,你跟我——用不着这样说话吧?”他还是带了两分讪讪之意,“我不就是为此事担心你们才着急回来,若是需要我当面与刺刺解释,我总也……”

    “不必了。”夏琰却打断他。“我想她也不想见你。”

    “君黎?”原不想插话的秋葵有点按捺不住,“我知道发生这般事,你心中必不好受,可我们——我们也不比你好受啊。你别这样,有话就说出来不好么?”

    夏琰看了她一眼。“我确实有话要问他。”

    秋葵品出他这眼神里的意思,咬唇理直气壮反而也坐了下来:“这次的事情——我都清楚,你就算问我都一样,用不着避着我。”

    “是么。”夏琰已经将目光转向沈凤鸣,“你确定,她都清楚?”

    “你想问我什么?”

    夏琰冷笑了笑,“你告诉我,‘彻骨’是你什么人?”

    这个问题叫沈凤鸣怔了一怔。“……这与这次的事情没关系吧?”

    “没关系?”夏琰语声忽然高了起来,带了种异样的激动。“我也希望没关系,我也希望不必向你追问你那些秘密!可事实是,无意死了,黑竹如此死伤,皆因你一意孤行要暗算程方愈而起——你还敢说其中没有关系?你临走时答应过我,不向青龙教出手——你全数都忘了?还是这其实本就在你谋划之中——这一切都是你的本意——本就是你在背后一手推动!”

    “君黎,”沈凤鸣忍不住道,“我实不明白你的意思。我一手推动?”

    “你不明白?”夏琰冷笑,“彻骨当年死在残音镇,死在顾世忠和程方愈手里——你难道不是想给他报仇?还不止于此——你还想毁掉青龙教,毁掉当年被凌厉夺去的那个黑竹——我说得可对?你一直都在等机会,一直等到——你有了今日在黑竹的地位,甚至天时予巧,你有了魔教云梦做你的靠山。你可敢与我说一句,那天你不是存了杀顾世忠之心才去的鸿福楼?你与马斯那般不和,若非别有目的,你会与他合作?——你可敢与我说一句,单疾泉一直在找的那个神秘人不是你?你百般挑拨利害想看着青龙教与黑竹相与残杀,还不就是因为你心心念念彻骨之死!这次远去洞庭,你得了机会当然不肯放过程方愈——你有意借吴天童那三人之手,便似你当初借了马斯之手——你以为只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完这番借刀杀人之事,青龙教和我都远在江南,你只消编个理由,便无人会猜到你背后那番关联。——担心我和刺刺?呵,若不是这次你阴差阳错不曾得手,而且还害死了无意,怕我追查,怕事情败露,你又岂会这般心急火燎地赶来与我解释!”

    “你说我是那‘神秘人’?你说是我设计了顾世忠的死?你说我担心事情败露才来寻你解释?”沈凤鸣似被这番言语刺痛,愕然起身,面上皆是难以置信,“君黎,我不知你又听了谁的言语——我在你眼里,便就只如此不堪?”

    “那你倒是否认啊。”夏琰也站起身来,对视于他,“你可有底气否认?你可能予我一个自圆其说的真相!”

    “子虚乌有之事,你要我解释出自圆其说的真相?”沈凤鸣气极反笑,“君黎,所有的真相,我都在信中写得很清楚了。我承认,我是存心想置程方愈于死地——甚至无意的死,我都不想推脱——可谁告诉你这一切定要与彻骨有关?谁告诉你我要给彻骨报仇?你那些猜测可有一丁点儿凭据——难道只因我认得彻骨?”

    “你说不出来是不是?”君黎只一字一字沉沉道,“你不敢否认是不是!”

    沈凤鸣霍然伸手按住桌沿,身体向前微倾了一分。“道士,我告诉你,”他也沉沉、一字一字道,“‘双琴之征’是胜不是败,而且连‘金主’都是我自己,我本来就一个字都不必与你解释。你现在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随便。”

    “你站住。”夏琰见他转身要走,身形骤然绷紧,“不说清楚就想走?”

    沈凤鸣头也没回。

    “沈凤鸣!”夏琰一手已握紧了剑鞘,手心都在发疼。

    沈凤鸣却已打开了门。“我赶了几天的路了,不想陪一个不识好歹的人说话。”他低低道,“当我没来。”

    老旧的木门“咿呀”一声,大开,又“扑”的一声软软合上。沈凤鸣的身形随之遁入门外的暗夜。

    “沈……”秋葵下意识跟过去两步,似乎想叫住他,可随即还是停住了。她回过身来,望着还站在当地,不曾追赶,也不曾落座的夏琰。

    “你那些话,当真……叫人心寒。”她远远地看着他。

    夏琰将目光落到她脸上,似乎有些诧异。“你觉得……是我在胡说?你难道就没发现他……”

    “我只知,他与我,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回来,他片刻都不肯休息,特意折去泥人岭寻你,到了这里,他连自己家都不回,径直就要来一醉阁——还不都是为了早点见你?还不都是因为他将你和刺刺放在心上、担心你们?”秋葵咬着牙,“可是你呢,你见到他第一句,问的却是他为什么不早两天回来。你更以那许多恶语追问于他——你又可知他自己都差一点丢了性命,你可有半句问起他有无受伤、伤势如何——你可曾也将他当了朋友、放在心上!”

    “我正是还将他当了朋友,所以才将那些话尽数直问,只想叫他当面说个清楚!”

    “你那可是‘问’?你是直指了他,毫不予他辩驳的机会!”

    “我如何不予他辩驳的机会了?”夏琰道,“只要他出言否认,我必还是愿意信他——可他甚至都不敢直言以对!”

    “他问你刺刺怎样了,你又直言回答了么?”秋葵道,“你已是那般语气——难道他便定要如你所愿一一回答你,他便不能生一回气么?若换作是你,你且试试,被人那般枉着,你还肯顺着他人的意?”

    夏琰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半晌,方道:“秋葵,真相如何,你其实也不知晓,你定要帮他说话?”

四三三 对酒当歌() 
    “帮他说话么……”秋葵忽觉得何其荒谬,几乎要失声发笑。“君黎,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都是你帮他说话,而我从来不肯信。可现在我相信他了。莫说有些事他不可能去做,就算他做了,我都肯信他必有不得不如此的理由。但我不知你为何却反却反变了。无论你怎么看他,他是真心将你视作知己他说过,所谓知己,便是深信不疑倘有人说你些什么坏话,他一个字都不会信。他一直想着,只要你与刺刺不因这事有了变故,哪怕回来被你多说几句,都也不算什么。可他只怕都未想到你竟至于这般咄咄逼人,竟至于不信任他到如此地步。我确实不知真相,可你能肯定你说的就一定是真相?若你有一分的可能是错了,你便想想他会何等失望难过何等失望难过才至不想反驳,不想解释,不想再与你多说一个字!”

    “那你可想过,他若当真做了那些事,又叫我多失望难过?”

    秋葵一时无言以答,默然片刻,“算了,今日多说也是无益,我……也先走了。你们……若何时能冷静下来,再仔细说明白那些误会吧。”

    “你去哪?”夏琰道,“这么晚了,你要回内城么?”

    秋葵稍稍垂了垂头。“嗯。”

    “今天就暂时住这,不急这半日。”夏琰道,“本来掌柜的也给你预备了……”

    “不用了。”秋葵还是没抬起头来,“也不算太晚,就不叨扰他了。”

    夏琰知她性子,也不强求,稍许缓下语气,“那我送你一程。”

    “不用送我,我我的马还在外面。再说这是临安城里,又不是荒郊野外。”秋葵不敢看他,“我自己回去。”

    “秋葵?”夏琰原是记得,沈凤鸣信里说过她受了伤,可秋葵匆匆忙忙,已经抢出了门去。他终没再言语心乱已是如此,他又如何多分得出心来细索秋葵这一点异常。

    夜凉一下子涌过来,将秋葵整个都包裹在内。她只觉得有点不真实。不真实得她不能想象自己是怎样说出那些话。她终还是无法在他面前开口说,她其实不是要回内城。她是放不下那个转身离去的沈凤鸣她竟怕他独自一人,会挡不住这冤屈难受。

    可惜,晚出来这几步,早已见不到沈凤鸣的人。秋葵大约知晓他就住在这附近,一街或半街之隔,却不确切。他走时没将马牵走,她也便步行,沿着直觉的方向走出小巷,四面顾盼,边寻边猜。不觉已绕了两转。她不喜呼喊闹出动静,在几处有光亮的屋前伫足来回,没了计较。

    忽才有门一动,她转头去看。门边那个人影已被屋中灯火照得斜长。

    “你怎还过来?留在一醉阁不好么?”沈凤鸣语气悻悻,但人已经走出两步,伸手便来拉她。

    “我……我就来看看你,看看就走。”秋葵慌忙道。

    “看我?我还能寻短见不成。”沈凤鸣没好气,“我看你还是陪着那道士省得他一个人,又想出了妖魔鬼怪来。”话虽如此,手上却没肯放,秋葵被他拉着,亦步亦趋地往屋里跟去。

    屋里简淡,只有案边一张蒲垫被拉开,显然沈凤鸣方才在此坐了一坐。刚刚背回来的包袱被随意搁在一张木椅上,连那双琴的形状都被包裹在内,嶙峋可见,想来他还远没有心思作什么整理。

    “你还在生气?”秋葵瞥了他一眼。

    “生气?你见过我生气?”沈凤鸣将那蒲垫换了位置,摆在秋葵近端,并不抬头,“我会跟那道士一般见识?”顺手将椅背上搭的一块干布取了,抹了抹案上的薄尘,示意秋葵来案边坐。

    秋葵本想拒绝,犹豫了下,还是近前坐了。正是因为几乎没见他生过气,她更知道他此际心情决计不好。

    “幸好你现在脚步重,不然谁知道你来了。”沈凤鸣犹自没好气地道。“那道士也不管你,就不怕你丢了?”

    “我知道,你心里……定难受得很。”秋葵只看着他,“我……总是信你。换了是我,我也受不住,要与他生气。”

    这一句话似令得沈凤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那些忿忿忽然都消落下去了仿佛,再什么样的不平,也敌不过她片语慰藉。

    “其实我也不是不懂君黎怎么想。”他慢慢坐落,喟然而语,“想来他和刺刺总是有了些不对,这些天心里多半十分憋闷难过,却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他这人从来心思重,又多半知道了我一些旧事,久等我们不回难免越发悒郁窝火,会想出些什么来都不奇怪。见了我们,他一时按捺不住,便将那些几日没处发泄的话都说了出来,将那些猜想都堆到我身上若是平日里、心情好些,我也便不与他计较。”

    他顿了一顿,“可是啊,走这么多路,担这么多心,结果就听他一顿莫名其妙的呼喝也真当我沈凤鸣是没脾气了?尤其是,你听见了,他竟还说我是单疾泉找的那‘神秘人’就连单疾泉都已不怀疑我了,他竟来怀疑我?还说我是怕他追究,怕‘事情败露’。说得出这般话,这兄弟不如不要当了。他与刺刺好不好关我什么事,我就不该这急慌慌的回来,真显得是我理亏便在洞庭自与我的湘夫人快活,不比这美?”

    秋葵却也不生气,反而笑道:“你心里不快,都说出来就好。”听着沈凤鸣的口气松动许多,她便又道:“其实君黎他他的脾性,我也最清楚不过。事关刺刺,又关他义父,他便冷静不得,一时将话说得急了,也……也不能全怪他。说起来,我也是……我也是有点不解,你为何定要杀程方愈?若这件事不能有个解释,也怨不得他要误会你。”

    “原来你还是来给他做说客的。”沈凤鸣瞥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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