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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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第2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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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你去。”娄千杉道。

    “千杉。”沈凤鸣待要拦她。

    “没有什么好怕。”娄千杉推开他,“你觉得——我还能再怕什么?”

    沈凤鸣无言以对,一顿,只得道:“好,那我与你同去。”

四一九 云梦之血() 
火把驱散林间黑暗,却驱不走夜露深潮。东南面的树林满地皆是糜厚烂湿的落叶,踏足其上,如深陷泥潭。

    谢峰德被缚在两树之间,看上去已经有几分发作,但在此之前,身上显然也受了重伤——那应是从崖上跌落的伤势,左臂、左腿都有明显的弯折,口鼻流血,从头顶至面颊亦一片黑赤斑斑,足见摩失虽然暂阻他毒性发作,却没那么好心给他疗治外伤。

    “摩失!”见得三人前来,谢峰德布满血丝的双目仿佛要将他瞪裂,“原来你勾结了他们——我夙日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你问我为什么?谢峰德,你还记不记得——二十八年前在大漠,那个死于你魔爪之下,名叫乌莫的女子?”摩失森然上前,“我想你大概是不记得了——你害过的人那么多,哪里会记得这一个。但没关系,很快——很快幻生蛊就会帮你想起来。你会看到她们一个一个的来寻你,要将她们身受之苦百倍千倍地还与你,到那时候——你就会觉得生不如死——可惜,那会儿你已经发不出声音,你连喊叫都不能,求死更不能!”

    谢峰德嗓子里似乎要发出厉嚎来,可声音已难以完全送出,只有一些呜呜咽咽的气声。沈凤鸣猜知他的幻生蛊是自口中而入,是以发作起来首先侵了咽喉。思量间摩失已回过头来,“如何,沈教主,我没骗你吧?”

    “那就——多谢摩失先生了。”沈凤鸣道。谢峰德喉间嗬嗬,这发不出的声音实比发得出的更叫人听得发麻。

    摩失嘿嘿笑起来,“教主太见外了。摩失也是云梦三支的传人,清理教中败类之事本当为教主分忧,更何况谢峰德与我亦有大仇,我原就恨不能将他挫骨扬灰——与娄师妹是一样的。”

    娄千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谢峰德,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孔虽令得她一阵作呕,可她便是咬着牙这么看着,仿佛看着他的痛苦,便当真能有复仇的快感。反而沈凤鸣不喜直视这般景象,看了几眼,稍许转开目光,“那摩失先生是准备一直在这里看到他死?那怕是还有好几个时辰。”

    摩失咳了一声,低垂眉眼,不无窃祟,“我们借一步说话?”

    沈凤鸣瞥了眼娄千杉,点点头。两人走出数步,确定娄千杉已听不见,摩失便道:“教主是聪明人,当然明白——摩失先前为何不帮手幻生界,眼下又为何特来拜见教主,还将罪人谢峰德送上。”

    “我还真是不太明白。”

    摩失笑道:“教主要装糊涂,摩失只好直说了。这次幻生一败涂地,关非故死了,再无人能威胁得了教主的地位,云梦教自此真正三支合一,相信在江湖上也再不敢有人轻视。摩失不才,却也懂得中原人一句话叫作‘识时务者为俊杰’,虽然我曾离开幻生门墙,可是今日云梦将兴,摩失是断不肯舍离的。”

    他听沈凤鸣不出声,便又接着道:“所以我替教主思量了下,云梦如今三支,泠音有秋姑娘,阑珊有净慧师太,可幻生——教主今后打算让谁人首领?关非故的嫡系自是不成,可外人又不懂得幻生蛊术——更不可能叫这些旧人心甘情愿俯首称臣,于教主来说,岂不也是个麻烦?摩失自认这份蛊术还算有所小成,而且与大多数弟子都还好说,教主若肯将幻生一支交付摩失手中,我包管让他们服服帖帖,教主以为如何?”

    “摩失先生果然不会无事献殷勤。”沈凤鸣笑。“想做‘幻生’之首?也无不可,但我怎么知道你就与关非故不同?”

    “教主若是不信——我愿意手刃关默,以证此心。”

    沈凤鸣瞥了他一眼,“怎么处置关默,我一时还没想好。此事不急,容我再考虑考虑。”

    摩失面色一沉,口气也沉了几分,“摩失忠心耿耿,教主真的这么不给面子?”

    “你若愿意帮忙收拾今日幻生这摊子,我也不反对。”沈凤鸣道,“不过如今太子可是视云梦为眼中钉,不知摩失先生打算如何自处呢?还是说——为了云梦,可以连太子身边的富贵荣华都不要?”

    摩失面上又笑:“这就要看教主的了。”

    “哦?”沈凤鸣道,“我自问给不了你太子那般好处。”

    “教主怎么妄自菲薄。”摩失道,“听闻——云梦传人有一法,可将教中‘圣血’传予未有血缘关联之外人。左右教主眼下无有子嗣,也无兄弟,不如将‘圣血’传予我,那我便自当为云梦尽心竭力,无有二心了。”

    沈凤鸣忍不住冷哼一声,“你野心还不小。”一叹,“圣血也没什么用,你有与没有,旁人也无法测知。”

    “这便不劳教主费心。”摩失道,“你只要给我就行了。”

    沈凤鸣冷笑,“我若不允呢?”

    摩失也冷笑了一声,“教主还是考虑考虑。我既然敢请教主来,自不会毫无准备。”

    “也就是说,”沈凤鸣向四周看了看,“你布了埋伏。”

    摩失哼道,“不敢,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想得罪教主。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可别忘了摩失当年在大漠的名头。”

    “——沙蝎帮少帮主?”

    “说对了。”摩失狞笑着动起手指。四周悉沙有声,似正是毒蝎在矮草之中摩爬。

    沈凤鸣看着他的目光转而带了几分怜悯,“摩失,现在我相信了——方才你的确是在君山,没在这湘水。”

    “我本就在君山。”摩失未解他意。“但我也有足够的时间在此布下埋伏。”

    “……否则你怎会不知——今夜这湘水洞庭,一切毒物,都只听命于我沈凤鸣一人!”

    说时迟那时快,密林中二三十只毒蝎涌出,倏忽已将摩失包围。摩失吃了一惊,欲退却无路,慌忙间差点踩入蝎群。他定了定神,忙以蛊术催动。毕竟是最为拿手的操控之术,又是最为熟悉的毒物,全力之下,蝎群不曾对他蛰咬,可却也不曾如他心意,往沈凤鸣处靠近半点。

    他面上稍现惊乱。他自负与毒蝎打交道三十多年,进退早已得心应手,拜于幻生门下之后越发突飞猛进,单论这一种毒物,便是关非故亦比不上他。他随身携有两只金蝎,毒性为同类之最,只要将其放出,附近毒蝎自然聚集而来——这还是头一遭金蝎似乎极为畏惧——先前布下时并无异常,可此时面对沈凤鸣,竟不进反退。

    群蝎无首,自是乱了阵脚,四散有之,相互残杀有之,坚硬蝎甲在软泞烂叶之中相互钻擦有声,闻之令人心惊魄动。

    “摩失先生的蛊术,看来也不过如此。”沈凤鸣冷嘲,“所谓的有备而来,便只是这几只小小蝎子?”

    摩失一连试了数次,金蝎依旧未听使唤,始知沈凤鸣绝非危言耸听。他却也算临危不乱,心念电转,立时向后跃出,两个起落已欺回娄千杉身边。娄千杉本是全神在谢峰德身上,不虞他突然贴近,方自反应已然受制。

    沈凤鸣控制此地蛊虫虽不在话下,可身法还未全复,心知不好,随即跟上,却也慢了一慢。“沈凤鸣!”摩失已喝止他近前,“你要不要她的性命!”

    沈凤鸣脚下变慢,“你这是何必。”他口中道,“闹得大了,于你没有好处。”

    “教主只要应承我的条件,自然不会闹大。”摩失眈眈道。

    沈凤鸣想了想。“就算我应承你——此事也不是眼下就能办得到。‘圣血’若非亲缘相传,便要依靠血蚕,但血蚕——你也知道,这类血蛊养起来费时费力,一时半刻恐怕无法……”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摩失伸手摸出怀间一个瓶子,“你若再拖延时间,我现在就将这幻生蛊种在娄千杉身上——就算你不怕蛊术,难道她也不怕?”

    “你别冲动,”沈凤鸣道,“你把人放过来,我应承你就是了。”

    摩失嘿嘿笑道,“早答应不就好了。”一顿,“不过幻生蛊总还是要下的——我怎么知道你不会诓我?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动什么手脚?——待到我得了圣血,我自然会给她解了。但若你敢耍什么花招——你就看看谢峰德现在的样子,我保证娄千杉也会和他一样!”

    沈凤鸣下意识向谢峰德看了一眼。不过是隔了这么片刻,他的样子果然比方才更可怖了几分。树索已然将他手腕磨得鲜血淋漓,一只不曾折断的手臂挣扎得厉害些,绑索已松去一半,足够他抓挠到自己。他不知在幻境中见到什么,张口呼叫却无声,唯有指甲将脸颊与身体抓得皮肉绽裂,涕泪交流——摩失说得确实没错,他作恶如是,所遇理应尽是噩梦。

    他回过头来。“这事与千杉没有关系,你何必要牵扯上她。”

    摩失将将要拔那瓶塞,闻言忽然却捏着瓶子大笑起来。“沈教主的戏作得真好——真好。”他笑道,“你以为我真会上你的当?你装着紧张她,愿意答应我的条件,就是要我以为你真怕我用出幻生蛊——你就想等我把这瓶子打开,然后——以你的蛊术,当然会抢在我前面,将幻生蛊反下在我身上——你以为,我会给你机会?”

    他反手将瓶子又放回了怀里去,“如此看来——传言果然不假。我原就听说有了‘圣血’就能以禁术‘吸髓’吸取旁人蛊力——今日亲见沈教主蛊功一月之内如此大进,想必正是‘吸髓’的功劳。今日——这‘圣血’我非得到不可。”

    沈凤鸣这一次面色真正沉了下来,蝎群“哗啦”一声阻住摩失后路。“摩失,我最后与你说一次,‘圣血’对你无用,所谓‘吸髓’更非你想象的那般——比你厉害的蛊力你容纳不了,不如你的蛊力你吸了也无有意义——总之是害大于益。你若是为了这禁术想要‘圣血’,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你现在放人,我只当今日之事未发生过。否则,你今日必离不开此地。”

    摩失失笑:“沈教主这会儿还说什么大话?没错,你蛊术厉害,是出乎我的意料,可这群蝎子本就是我的——就算你指挥它们围上来咬我,又能咬死我么?若我猜得不错,你手上从来都没有自己的蛊虫——只要我不打开这瓶子,只要娄师妹在我手上……”他顺手拔下娄千杉头上尖利的发簪,指住她颈上动脉,“沈教主,你一贯是怜香惜玉的,但我就没你那么多情了。若是你还诸多说辞——休要怪我。”

四二〇 云梦之血(二)() 
    沈凤鸣看了一看娄千杉,她的面色却平静得很,仿佛等待谢峰德的惨死是她心里唯一的寄托,而其他所有的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都不重要。觉到沈凤鸣在看她,她才将目光稍许转动,与他对视。

    “别看了,沈教主。”摩失笑道,“这么喜欢看,待到以后慢慢看不是更好?”

    “千杉,今日——我只怕要对不住你了。”沈凤鸣忽开口,“你想来是等不到看谢峰德最痛苦的样子了。”

    这两句话实是大出人意料。摩失心头一噔,不意沈凤鸣连虚与委蛇都没有,便要放弃娄千杉。娄千杉也微微愣了一愣,心潮却也没有太大起伏。他——还是选择了保全云梦之血,而要牺牲她吗?若是今日之前,她可能会很心痛,可现在她只莫名觉得解脱,以至于甚至嘴角微微弯起,露出了今夜第一个微笑。

    可这笑很快逝入风声——逝入沈凤鸣话音落下时就已掠动起身形的风声。他的脚步还不算最快,好在却离谢峰德很近。她看到他只一个眨眼就已经到了谢峰德的身后——他的左手从谢峰德身后伸出来时,匕首就已在他的手上。她来不及反应,来不及出声——那是一个杀手暗杀的姿势——而沈凤鸣——本就是个最好的杀手。

    只不过是电光石火的刹那——摩失原还以为沈凤鸣是要出其不意地向自己突袭,待到发现他是到了谢峰德身后,还未及松下一口气,那匕首已准确插入谢峰德的心脏。鲜血从谢峰德胸口喷涌而出——直到此时,摩失才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匕首拔出,他忽然看见沈凤鸣抬起头来,那一双逼视而至的冰冷目光。只这一瞬他惊骇顿悟,背脊透凉,可已晚了——好像一股几乎感觉不到的微风从面上拂过,有什么东西透入了自己的肌肤。

    他竟顾不上手里的娄千杉,“腾腾腾”连退了三步,“幻……幻生蛊……!”

    “幻生蛊,不是你手里才有。”沈凤鸣的声音此刻听在耳中显得很遥远,却愈发充满讥讽,“你也知道,蛊虫从来不在死人身上逗留。”

    娄千杉此时才省悟过来,沈凤鸣说她无法再看见谢峰德最为悲惨痛苦的模样,是因他要现在就杀了他——在最痛苦的时分到来之前。

    她听人说过,幻生蛊唯有下蛊之人方可解,旁人哪怕蛊术再高也解不了——可其实人若死了,蛊虫便会自行离开,莫说幻生蛊,就是幽冥蛉也一样,只不过常人解蛊自是为了救人,绝不是为了要人死的,是以寻常说起时便会以“外人无法可解”一言以蔽,摩失自也一时不曾想到沈凤鸣会用杀死谢峰德的办法得到他身上那两枚蛊。

    他当然还可以继续将娄千杉捉在手中,可——幻生蛊之可怕他最为清楚,哪怕是眼下还不会发作,可以沈凤鸣的蛊力当然能轻易将蛊虫压入他心脉,操控他的心智——他根本反抗不得。

    娄千杉脱了控制,本能闪远几步,沈凤鸣已走到近前,“你没事吧?”

    她轻轻却怔怔摇头。她一时不知——此时自己心里,应是什么样的情绪才对。

    庆幸自己的死里逃生吗?——可心里只有一个空洞。谢峰德死了,仿佛心里一块巨大的黑暗忽然失陷成了空洞,她只觉难于自处,难以出声。

    沈凤鸣上前从摩失怀里摸出那个装了幻生蛊的瓶子,后者竟也未敢反抗。“你方才说,做的恶事愈多,蛊毒发作起来就愈可怖。”他将瓶子纳入自己怀里,“摩失先生做的恶事也不少吧?看来——发作的时候定也好看得很。”

    摩失在原地愣怔了一忽儿,面上忽然露出笑来,仿佛变了个人:“教主……说笑了,说笑了。教主一贯仁慈,定不过是吓唬吓唬摩失,小惩大诫,便会给摩失将蛊解去,可对?”

    “说对了,我是仁慈。”沈凤鸣冷冷道,“所以就不等着看你发作时候的样子了,你请自便。”拉上娄千杉便往回走。

    摩失见状连忙将他去路拦了,“教主,有事好商量——若是就这么杀了我,对教主也没好处——教主若是不弃,有任何地方用得到摩失的,摩失愿效犬马之劳。”

    沈凤鸣停住步子,将他打量一番,“我有什么事能用得到你?有什么事你办得到我办不到?”

    “是是,教主说得是,我自是样样不及教主的。”摩失道,“但有一事——教主难道不想有个人能打听太子那里的消息?不管是为了黑竹还是为了云梦,今后若有摩失在,太子那里若有任何动静,摩失必向教主禀报。”

    “你为了活命,还真是谁都能卖。”沈凤鸣笑,“将来——若受了太子的威胁,总也会把我卖了罢?”

    “将来是将来。”摩失赔笑,“我只知眼下我的命是在教主你的手里。”

    这话却也坦白。若是摩失说一句“我定不会卖了你”,沈凤鸣倒是断断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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