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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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第2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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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志坚仍在昏迷之中,欧阳信、吴天童虽然清醒着,可竟也远远避开,目光有几分呆滞地望着这里。

    沈凤鸣知道,他们或与自己一样,想起了十八年前的那场残音梦魇。

四一六 神梦双琴(七)() 
戌时已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昏沉并未如期而至。未知却也是份更大的煎熬,沈凤鸣无法确定,这次这剧毒又要如何来将自己反复折磨。

    贺撄也清醒过来,便向四处查看。未几,他领着两名黑竹组长走了回来,两人向沈凤鸣报说已经都数过,黑竹会一面,折了二十多人,其中有两名组长。余者伤势也都不轻,只有不到十个还能称无恙。幻生界一面,关默、关代语、杨敬皆受伤难以动弹;关非故、关盛已死了。

    “关非故死了?”沈凤鸣听到这里有点意外,勉强起身,“我过去看看。”

    关非故还保持着先前跪于地面的姿势,沈凤鸣记得,从树上下来时,还见着他失心一般口中呢喃,可此时近看,他的头垂着,背心里插着一把尖利短刀,深红的血液顺着后背一直染红了侧襟,流至地面。

    “是你们刚刚……补的手?”他回头问两个组长。

    “不是,我们发现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了。”一人回答道。

    沈凤鸣向周围扫视了下。虽说他不曾一直看着关非故,可大致也知道,黑竹众人此前一直在靠近林子边缘处与幻生为战,尤其是自己将蛊虫逼去之后,战线该是愈发靠后了,而关非故一直站在靠前之地,附近还有蛊人的保护,只零星有几个幻生界弟子进退,黑竹中人理应没有机会得手。

    他忽记起一事,“是了。”此前幻生界中是混进过几个黑竹中人的,据娄千杉所言,也试图与他们接过头,但机会不佳,不曾成功。混乱中还得有机会接近关非故的,或许正是这些人。出手的虽是自己人,沈凤鸣心中还是有点后怕——幸亏自己适才决断,早早救了秋葵脱出幻境,否则关非故一死,情形又要生变。

    关盛的尸体在不远处——这也是个死得十分蹊跷之人,只因沈凤鸣也分明见过他不久前还甚为得意的样子。或许先前与秋葵举“乐极生悲”的例子倒是在关盛身上应验了——他俯身去察,关盛的致命伤——似乎是血蚕的反噬。

    如此也是不奇。血蚕本来是凶物,关盛想来虽然学过血蛊之法,却还无有太多经验,骤然从沈凤鸣处抢得,操控想必甚是费事。魔音之下,关盛当然也受了内伤,血蚕最后亦是因魔音暴死,反而损伤了蛊主,二伤齐发,他大概也不曾料到会赔上了性命。

    还该感谢你把血蚕夺去了,不然我伤势大概也不止于此。沈凤鸣轻叹了一声,回头问道:“幻生界其他人呢?”

    两名组长言说凡还能走的多已散逃,粗估也是十来人之数,余者死去不多,重伤不少。沈凤鸣再跟过去看了看,此时幻生与黑竹伤者混在一处,也没了互斗的意义,尤其幻生众人听闻关非故的死讯,皆是一心惶惶,哪里还有半点战意,有的更拿出随身解药来,想要求和示好,换条活路,见了沈凤鸣过来,又均各畏葸不前。

    沈凤鸣嘱两个组长将众人看住,尤其是看好了关默、关代语、杨敬那三个,将那解药查过,叫人将中毒已深的先行救治。见贺撄得空,他便央他前去澬水一趟,“武陵侯与青龙教那头尚未传来消息,我先前教过武陵侯一个‘同归于尽’之法,要他实无法抵敌时,便用那个法子,置之死地而后生,等我的接应。如今——还望前辈携了此物,接应于他。”他将一物交给贺撄,如此这般向他交代了一番用法,贺撄顿悟而去。

    回到秋葵处,净慧的运功将将少歇,见他返来,她眉心深锁,向他摇了摇头。

    “沈教主恐要作个最坏的打算——我虽以内力为秋姑娘逐一修补经络,可她神脉大损,怕是……即便内伤能够痊愈,可是自此便与未有武学修为之人无异,而且……便是将来,都很难再重新修习内功了。”

    她原以为沈凤鸣听到这番言语定要大为震惊悲痛,不料他表情却出奇地平静:“多谢师太了。我知道师太今日辛苦,只是……我此际力有不逮,另有一件紧要事,还是不得不劳烦师太出手。”

    “沈教主请说。”

    “娄千杉此际正与青龙教的单无意一起,困于君山岛上,受谢峰德之追杀。此事来龙去脉一时也无法尽数解释——只是他们之间如何恩怨,师太也是知晓的,盼得……师太能前往援手娄姑娘,勿要令她再遭毒手。”

    “谢师弟他……怎么会?”净慧大为惊异。不过,沈凤鸣既来不及多说,想来眼下不是问话的好时机,她当下应了,将秋葵又交托回他。沈凤鸣便派人拣了一只小船,叮嘱一番,尽速送净慧过去。

    安排好二事,他心中稍许安定。净慧与贺撄——总算是此地最值托付的两人了。他于秋葵身边席地而坐,向她望着——她仍双目紧闭。他知道——真力尽失,神识尽耗,这几个时辰之内,她只怕都很难醒转。仅仅是失去武功,这原本就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他伸手及怀,取出一束烟信,以身边火把引燃。一缕讯号带着几分声响,升入漆黑的深空。

    秋葵。他凝视天空中渐渐浅薄的光亮,喃喃自语。如此——也算是场胜利吧?

    

    这一夜后来发生过什么,秋葵全数不知。苏醒过来的时候,日光那么明媚——真似上一次从幽冥蛉的噩梦中醒来的那天——一丁点儿暗夜的黑沉都已看不见。

    只是身体怎么这么……这么沉重?比上一次还更沉重。自己仰卧的这地方,屋顶简陋,床铺糙硬,可以肯定,不是城里的武侯园。

    还没有回城吗?她茫茫然放空着头脑。耳中听到琴声,心放落一些——有琴声,他总是就在左近。曲子依稀是上一次两人三支之会上对阵时他用过的《天山雪》,可是比起上次断断续续的音节,这一次的调子有些不同,仿佛多了几分细节微巧,却又少了几分随性写意。

    意识忽然聚回心头——不对啊,他不是受了毒伤,怎么还有力气抚琴?——七方双琴昨夜不是毁去了,又哪里再有琴来奏出乐音?

    她费力地伸手,去撩那遮住了一大半视线的竹帏。室内坐着几个人,渐渐清晰的视线辨出他们来——净慧、风庆恺、李文仲。

    ——没有沈凤鸣。

    一股阴冷的恐惧蓦地爬上心头——“沈凤鸣呢?”她翻身坐起,不料身体丝毫不听使唤,手足的用力竟全然出乎她的意料,这一最简单不过的撑坐,竟叫她支持不稳,从榻上滚落下来。

    好在,三个人早已听见动静。昏昏然要跌倒间,身体已被人接住——秋葵瞧见衣色,知是净慧扶了自己。琴声此时也停了——却原来,适才奏琴的竟是风庆恺。

    “姑娘伤重,快快躺下,勿要轻动。”风庆恺不无担忧,“若有什么需要,但与我们说就是。”

    一旁李文仲也道:“秋姑娘总算是醒了,我们风爷可是担心了半天,这可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秋葵脑中嗡嗡作响,半个字也没听进去,只倚着净慧颤声道:“沈凤鸣呢?”

    “沈教主他……刚走开一会儿。”净慧道,“秋姑娘先躺下,慢慢再说……”

    “刚走开?”秋葵打断她,“去哪了?”

    净慧迟疑了一下,看向风庆恺等。风庆恺面上颇有些不自然,“沈教主一会儿也便回来了,秋姑娘不消着急。”

    秋葵见二人如此,一颗心有如自崖上跌了空,没了重量地向下坠着。“你们不说,我自己去看!”她一手将净慧推了一推,便待起身——力气虽然用不大上,但这一推的心思却着实不轻。

    净慧拦了她待要解释,那一边李文仲先看不下去:“秋姑娘这脾气真是——你不知道‘人有三急’嘛,那沈公子再是仔细你,也不能时时刻刻的都在这——师太和风爷都不好意思讲,你却非要问个明白。”

    秋葵一愣——李文仲似笑非笑的,不像是拿什么要紧的事来打趣。她顿然无言以对,坐在床沿,微感尴尬。李文仲又咳了一声,“不过要我说,沈公子和姑娘好像没什么缘分,你看他子时待到午时又待到此时,你也没醒来同他说句话,偏就出去这么一小会儿,嘿嘿,便错过了。还是我们风爷——中午过来的,曲子这么一弹,姑娘就醒了。”

    “他……他真的没事?”秋葵小声向净慧细问。

    “秋姑娘放宽心,沈教主身上有些轻伤,大碍却是没有的。若真有什么事,也是这两夜没睡,疲倦多些。”

    “是啊,中午我们过来,风爷劝他去休息,他还不愿去。这下可好,等这么久,还是没逢着秋姑娘醒的时候。”

    秋葵心下微微发窘,垂头不语。

    “好了。”风庆恺出言,“秋姑娘既然醒了,想来师太还要再替她细察伤势,我们暂且出去,一会儿叫人送些粥菜过来。”

    净慧向他点首为意,待二人出了去,她便柔声道:“姑娘昏睡了有六七个时辰——眼下身上觉得如何?”

    秋葵没抬头,“说不出来,总归是不甚舒服。”

    净慧沉默了一会儿,在她身边坐下,将她手轻轻握着,“秋姑娘,我与你说件事,你听了……勿要太难过。”

    秋葵心才刚刚放落几分,这一下又提了起来,“是不是沈凤鸣他……”

    “不是沈教主,是秋姑娘你自己的伤。”净慧道,“此事想来十分难以接受,沈教主原是要自己来与你说的,不过我见他一晚上疲于应付,心力交瘁,也不想他再多添一件为难事,恰好他此际不在,不若贫尼便替他说了。”

    “是不是我的伤……很重?”秋葵目光垂落,“是不是……这一身功力都已尽数散了?”

    净慧有些惊讶,“秋姑娘……感觉到了?”

    “我猜到了。”秋葵苦笑了笑。她暗自运过气息,可是——比起气息尚短,她更感觉周身空荡荡的,甚至抬手抬臂用力都与平日里大是不同,像换了一个身体似——若非失了内力,哪里会得如此。她原不敢肯定,可如今从净慧口中说出来,自是再无侥幸。

    净慧惊讶于她与昨夜沈凤鸣同样的平静,稍稍一默,方开口道:“贫尼也是习武之人,知晓内功修行甚为不易,十数年苦练一夕丢失,个中失落,非三言两语可慰,姑娘若是难过,左右此际没有外人在,也不必太过抑在心里……”

    “我真的没事。”秋葵却还是清清冷冷的样子。她固然该很难过的,可是——不知为何,她竟觉得自己仿佛——早在等着这一日。

    净慧不知道——便在上一次沈凤鸣身中幽冥蛉剧毒时,秋葵就已听韩姑娘就说过,她或要因救沈凤鸣失去这身武功。后来她运功之下,未有大碍,原是一直觉得自己偷得了一段幸运,而如果现在——如果沈凤鸣之无恙能以她失去这身功力为代价换得——她反而觉得心安。

    “不过是与常人一样。”她向净慧露出微微一笑。“那么多人都不曾习武,我习惯习惯就好了。”

四一七 神梦双琴(八)() 
净慧见她如此,稍许放心。“秋姑娘能如此想就最好——无怪乎无怪乎沈教主说姑娘其实很看得开——还是他了解姑娘。”

    “是么。”秋葵不置可否。这话若是从沈凤鸣嘴里说出来,她听着却又有些不快了。

    “他怎么还没回来。”她小声咕哝了句,“去很久了吧?”

    “黑竹会的人都暂住在这周围,他想必又给人叫去了。”净慧道。“此地是岳州东郊,昨夜姑娘伤重,原是该回城里休养的,只不过黑竹会不方便入城,那伤兵满营的,沈教主一时也走不开。他不肯将姑娘你交了别人照管,只能大家都暂且留在了郊外。”

    秋葵轻轻“哦”了一声,“我眼下没事了。”便又试着站起,“筋骨上没什么损伤,我还是起来活动活动,躺着也没什么用。”

    净慧拗不过她,帮着她起身来回在屋里走动。秋葵问起昨夜一战之死伤,听闻关非故、关盛父子之死,默然不语。

    走了两圈,倒是没有太大疼痛不适,只是轻灵惯了的身体只觉笨拙得很,怎么都不似那回事,想来——这种拙笨怪异的感觉总还消持续一阵。

    她忽想起昨晚沈凤鸣爬树时的拙笨模样——应该比自己此刻还更难受百倍吧?她还是有几分想不透:“那,沈凤鸣身上的幽冥蛉毒,后来是怎么解的?”

    “幽冥蛉毒?”净慧疑惑。

    “你不知道?”秋葵心头一跳,隐隐觉得有些不妙,“昨天他与关非故交手,给关非故的幽冥蛉偷袭得了手——他没有说吗?”

    净慧摇头,“教主一句也未提起,只是说——是中了关非故一掌,胸口有几分冷痛,但缓过来之后,也没什么要紧。”

    秋葵瞪目看着她,“所以,你——你们其实没有探过他的脉象,只是——一切听他自己说的?”

    “秋姑娘的意思是”净慧想了一想。“可贫尼的确未见得沈教主有何不妥,只是顾不上休息,面色不好,却不似中毒的样子”

    秋葵一急,“只是‘不似’?所以你们也没追问关心他伤势到底如何,他说没要紧就没要紧了?他先前那个有气无力的样子你们总是见了吧?什么都没做——怎么会凭空好了?——所以这次也是他说走开一会儿,你们也就信了?”

    “秋姑娘少安毋躁。”净慧还待安慰,秋葵却愈说愈是自怕。“我去寻他!”当下里便甩开了净慧,向外奔去。

    门将将“呀”的一声拉开,她几乎便与一个人撞了满怀。“你要去寻我?”那灰涩涩却熟悉已极的身形仿佛伸手便能搂得了她的腰肢,“湘夫人现在——竟这么关心我了?”

    秋葵行动比往日钝迟了何止百倍,吃了一吓,差一点要立不稳,抬头却清清楚楚看见沈凤鸣一张面上尽数是诡笑,显见他方才竟是躲在门外,偷听了自己与净慧这一番急怕之下的对话。她一腔忧心还未释然,先已化了愤怒。“你!”她不假思索一掌便向他掴去。也是合该她生气——自己在屋中焦心如焚,他竟还有意在门外不露声色,也不知——他到底知不知晓轻重缓急?

    这一掌当然是绵软无力,半空之中,已被沈凤鸣捉着了。“你现在气力还不如我。”他竟还敢笑着,“怕是打不着我了。”

    秋葵实是想不通,一个人怎能突然又变回如此惫懒——纠缠中莫名忆起昨晚还曾有一瞬心中剧跳,对他生出了情意来,越发羞忿难当,挣出了手,“我竟会给你担了心思——算是我自讨了没趣!往后你就算是死了,也休想我再瞧你一眼!”

    这话说出口她便有三分后悔——眼下虽然沈凤鸣好端端在这儿,但他身上的剧毒是什么情形却还未尽可知。幸好沈凤鸣于此早已不以为怪,依旧笑嘻嘻道:“真冤枉,我也是刚回来,听得你在大喊大叫的,还以为出什么事——走近来却原是——因了我。这么难得,我多听两句怎么了?”

    一旁净慧忍不住插话:“沈教主,适才听秋姑娘说你昨夜身中了幽冥蛉之毒,此事当真?毒性可有发作?”

    沈凤鸣稍许敛去嘻笑之意,“若是发作了,我还能站在这里?”一顿,“师太不消担心,我当然是没事,才一直没与你说。”

    “让我看看。”秋葵伸出手来,按向他颈上脉络。沈凤鸣这一回没挡,由得她探了几探,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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