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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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第2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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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可办不到,你自己去求朱雀试试。”

    秋葵咳了一声,似很不喜欢君黎非但不阻止,竟还纵容沈凤鸣胡说。幸好身后已传来阿合的声音:“来来,各位!”阿合喊着。原来后厨里正给几人端了吃的出来——四份粥与几碟咸菜,一盘子蒸饼,一碗子豆栗黄,都冒着腾腾热气。

    寻常老掌柜是不做早点生意的,不过打从黑竹会要在这长驻之后,想来往后的早点活计是不可免了。好在有好几个“小二”给他使唤,似阿合这样的竟很是有一手,是以做出来的吃食还不算差劲。反是这张破旧方桌被这许多碗碟一放,一下显得过于拥挤了些。

    “不是路远急着要走吗,还得悠闲细嚼食饭。”秋葵冷眼道。

    “就是因为路远,总得吃饱了吧。”沈凤鸣挟了个肉饼给她。“你们这么早就出了来,想来是空了肚子?”

    秋葵却毫不给面子地站起来,“我去那边坐。”她冷冷然说了一句,便待要走。

    “秋姐姐。”还是刺刺将她拉了,“难得——难得能一起吃点东西,一会儿你又要走啦,你都不陪我一陪吗?”

    “是啊秋姑娘,赶着做起来的,这好不容易做好了,姑娘将就吃点。”一边阿合也道。

    秋葵被刺刺拉得紧,终是无奈,又坐了下来。

    四个人能坐在一起吃一餐,这仿佛还是第一次。君黎等三人大多不言语,只有沈凤鸣边吃边说个不停,“现如今平日里,”他笑道,“我想见湘夫人见不着,只能在此陪陪小姑娘;道士倒是想见小姑娘,可屋檐底下偏偏住的是湘夫人。你说这世道是不是——就喜欢捉弄人?”

    秋葵不快,将他瞪了一眼,他越发说得起劲,“怎么着,湘夫人,今天你总不能往这一醉阁的桌上也插把刀子?”

    秋葵还真的当下里便伸手要摸刀子,沈凤鸣见状忙起身道,“好了好了——我不说,我什么都不说。”

    总算和和平平地吃完,时辰已不算早。那壁厢阿合领了几个小二、阿印、秦氏与那掌柜的也一并吃了早点,见君黎三人要走,忙立了起来。

    沈凤鸣向他交待了几句,末了笑道:“都给我看着点,‘大嫂’若出了什么纰漏,小心我回来收拾你们。”

    几人连忙应了。虽然沈凤鸣平日里说话也便是这般,不过他们依旧看得出来——他今天的仿佛格外地高兴些。君黎倒是看不出什么喜怒,只单向阿印道:“记得我的话。”

    阿印拍胸脯道:“我知道,大哥不在的时候,我保护单姐姐。”

    君黎笑了笑,不再言语。

    

    他这一早上虽然没能与刺刺说上什么,可是有些感觉大概本也不需要用言语才能点通,心情便是莫名地爽利,全没有前几日的滞闷,与沈凤鸣、秋葵离了一醉阁,三人一径出了西南清波门,往山岭间而行。

    “泥人岭后厚土庵。”君黎道,“正西面的石人岭我知道,西南泥人岭却没听说过。”

    “我也是头次去那地方。”沈凤鸣道,“你呢?”他转向秋葵。

    “我怎会去过。”秋葵怏怏应道。

    行走约一个时辰光景,方到了泥人岭下。只见这岭虽称“泥人”,但一目前望,却也林木森密,并非泥土荒丘,只是人迹确是稀少,植被虫鸟肆生,想来比起临安城湖山北面香火旺盛,南面大道通途,这既无官路也不适耕种之所便少人问津。

    厚土庵乃在泥人岭西南面山腰,三人便自山腰绕行过岭,只见这一面山坡深翠,远眺中隐隐约约露出半爿黄色土垣的影儿来。

    走近些,倒见这庵庙附近颇多坚实高大的紫竹,不失为一处闹中寻幽的所在,占地并不在小,想来初建时也曾寄以兴旺之念,只是如今门墙萧然,土垣残破,连那门楣也磨损了大半,勉勉强强能看出“厚土庵”三个字的模样,显得灰败败的。

    庵门开着,却不见人影,地上仿佛刚扫过未久,只有两三片新落竹叶随了风在地上不生根地行跃。沈凤鸣喊了声:“有人吗?”才有一个身着灰旧法衣的中年比丘尼自偏殿后快步踅出,见有生人,忙抛了手中扫帚合十道:“不知有客到访,失礼了。敢问几位施主是来……”

    她本要问是来上香拜谒或是布施还愿,忽见来客中分明有个道家之人,不由心生犹豫。沈凤鸣忙还以合十之礼,道:“打扰师太了,我们是净慧师太的朋友,得知她落足于此,特来拜访。”

    中年比丘尼方恍然道:“几位是来寻净慧师伯的——快快请进。”

    三人进了庵内。厚土庵正殿供奉的观音,乃有土木构结,稍显齐正;后殿却空具雏形,不见佛尊,不知建造中途因何故耽搁,竟空置至今,一些木材堆叠年久已现出糜态,立柱横梁也不曾刷漆,旷旷然的甚显枯朽凄凉。除此二殿外,偏殿庵室并寮房客堂等行止之所多为竹舍草庐,十分简朴,即使经楼也不过一间土屋,整个厚土庵里最扎眼的反是几大片空地。

三六九 荒岭旧庵(二)() 
净慧此时正有客人在,两个本在客堂喝茶,闻讯一齐出外相迎。待那中年女尼先行退走,净慧方言道这客人正是早前说起过的昔年阑珊派三师弟贺撄。

    这贺撄约摸六十岁上下,乍见之下只觉满面风霜、皱纹深刻,但再第二眼看又觉颇为慈眉善目,加之须发仍是乌黑,又不显得十分老迈了。沈凤鸣心知修炼阑珊一支“阴阳易位”内功之人,其外在神采常常由心而生,是以并不觉得奇怪。甚至净慧师太今日看起来都不似在洞庭君山初见时那般踽踽垂暮——显见她如今心境也很是不同。

    贺撄见过了沈凤鸣等,互道了一番久仰渴慕之意,贺撄又谈及多年来查访阑珊派往事真相之辛,不无感慨。“其实老汉都离开阑珊数十年了,乃是凭了一己不甘查访旧事,最后就算得知了谢师弟所作所为,其实也难以寻他出来。却也是偏巧不巧——或是,冥冥中自有天数——幻生界在今年召开三支大会,更头次将此事在江湖公开,这才给了我们了结旧事的机会。”

    净慧也低低宣了一声佛号。她与贺撄师姊弟久别重遇,自是已经将别后所遇都说过了一遭,不过与沈凤鸣、秋葵却还未得机会详述各自门派中事、往来际遇,尤其贺撄与沈凤鸣乃是头次碰面,便越发多有话说。君黎只听几人说得十分兴起,远犹未尽,便道:“诸位坐谈云梦中事,我一个外人也插不上话,想暂且告退自往庵里去转上一转,还乞师太应允。”

    净慧顿然露出歉色来:“都怪我们只顾谈论云梦旧事,冷落了道长——道长是沈教主、秋教主二位知交,大可不必见外——贫尼告个招呼不周之罪,还望道长不要介怀。”

    君黎摇头道,“不是此意。本是道士不请自来,强要掺和——若要告罪也该是我。我是见这厚土庵内里广阔,前后风景独特,很是有些地方还不曾细看,很想趁此机会游览一番。”

    “云梦也不是跟你全没关系——这不是要说到黑竹的人手么?你却要‘游览’去?”沈凤鸣看了他一眼,“再者,你不是原说有事要告净慧师太?”

    “云梦以你为首,但凡提及黑竹的,由你说便是。待一应都说完了,我自再与师太来提个故人,与此番之事不相影响。”

    沈凤鸣嗤笑道:“架子还挺大。”净慧见他果真并非不快之意,便道:“荒庵粗陋,难得道长肯予青目垂赏,还请自便就是。”

    君黎道了失陪,出客堂往前门外走了一走,远眺岭下,一片杂芜之中,倒也颇多生机趣味。再回进来在观音殿四周绕行一番,恰见方才那中年女尼正与一个后辈女弟子自殿后过来。见了君黎,那中年女尼站定,躬身道:“道长有礼。”

    君黎一时好奇,道:“师太,这厚土庵中弟子当真稀少,我在这大殿处来来往往,也只见得两位。”

    中年女尼应道:“厚土庵如今庭院破落,门庭荒芜,道长是来得晚了。”

    “愿闻其详?”

    中年女尼向那后辈弟子吩咐几句,遣她去了,方向君黎作出延请的手势,道:“道长可随贫尼在庵中一游,容贫尼慢慢道来。”

    君黎正想去往后庵之地,只恐不便,如今自是正中下怀,当下道了谢。与那女尼攀谈之下,得知她法号是为明觉。问起这厚土庵为何独自坐落于人迹罕至之地,明觉便道这庵庙位置虽然颇不显眼,但初兴于百多年前时,岭上也曾大肆砍伐繁树、开辟场面,黄土高墙,十分气派的。自然,这些事她也未亲见,只是幼时常听庵里长辈讲起:“此地距离府城算不得太远,往返不过半日多些光景,彼时周围村落众多,道路亦所便利,厚土庵原有前后三个大殿,香火盛绝。但时移世易,也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清波门前曾出过两件行刺血案——原本习惯自清波门出城而来的香客,便转而往钱塘门、武林门出城,去往西北一面寺庙进香。几十年来,那一面山间寺庙渐趋繁盛,而这泥人岭、厚土庵,竟寂寥起来了。而此间更曾有偷盗佛雕、殿堂垮塌之类事故,虽然报了官,杭州府也动了些人调查补救,可自从杭州府一夜之间成了国之都城——天道更替,再没有人顾得及一座旧庵还有在建的佛事了。”

    君黎点点头。他猜想,尼庵之修行处事比之僧寺往往越发内敛,当此时节也不声张挣扎,任凭旧的已去,新的却并不来,只有道路渐荒、人迹渐罕——建庵时种下的新竹已然长大,砍伐后长出的新枝越发繁茂,将那寸寸老去的土墙竟也这般遮盖起来,兀自藏进了泥人岭的深山之中了。

    耐得住空寂留下在此的比丘尼,倒还乐见清净。不过,青灯古佛、出世自修也挡不得年月蹉跎——见证过厚土庵之兴的女尼逐已圆寂,后辈却少,次第至今,净慧、明觉,已是在此庵年岁最长者了。以明觉所言,净慧是偶过此地,喜爱这闹中取静,便留了下来,落发出家,明觉却是自小就在此,算来都已三十余年。可便算是她们二人,也从未见过此处原本的天王前殿是个什么样子,而后殿——那始终徒有外壳的空荡殿堂这许多年来唯一的用场竟也便是给这周遭并不多的乡民人家用作白事停尸的中转暂留之地,兼法事之所而已。

    厚土庵依山而建,行走间地势渐高,不过君黎随明觉往里走了半晌,依旧只见到了方才那个晚辈小尼在往返搬运些杂物。明觉已道今日庵中其实只剩了四个女僧,除了净慧师太与她,还有方才那个小辈如真之外,另还有个明字辈师妹在整理经文书卷,故此怠慢了招待。依照辈分,庵里自是以净慧为尊,但净慧每年都要在外云游一段时日,大部分庵中事务其实也交由明觉来处置,究竟人少力薄,偌大庵庙渐渐也无以为继,此次净慧回来,更不知什么原因提及或许不能再留在厚土庵,为众尼修行便利,便与北边同为净土宗的法清院谈了容留挂单,几人不几日便要转投过去。

    君黎当然猜测得出,净慧师太要离了厚土庵,多半与她在洞庭时应承沈凤鸣重回云梦、领带阑珊一支有关。只是明觉谈及此事,面色不免有些黯然,显见对这个师伯仍是颇有依赖。他不好多言,沉默片刻,忽见已到了庵庙后墙——那后墙已十分残破,只能勉强分辨出原有一道小门供出入,墙根处很有些被水淹渍过的痕迹。门外依旧是紫竹环绕,但因山势此地忽陡,高耸的竹枝显得有些倾斜,不少甚至弯了下来,仿佛无可奈何的铮铮伞骨擎开了翠蓬,虚远地覆在庵庙的北端。

    竹间斜过了一道小溪,此非丰水时节,是以细细缓缓的,恍若世事之变都与它无关一般,映着残墙老竹,淀着泥土枯叶,湿润润明亮亮的。不过料想到了雨季,终也不免大水奔腾,暴雨摧山,土石崩塌,才令得后墙成了如此惨淡光景。

    “原来的后殿是不是因山石滚落损毁的?”他问道。

    明觉点点头,“听闻是如此,庵里自来有训,落雨时节,便少往后庵行走,我们庐舍庵堂也都多设于前面。不过我在此三十多年了,倒一次也没碰见过山石滚落之事。”

    君黎抬头细看那山势——岭本不高,只不过这一段山势陡峭,才显出了恶相。如今紫竹生得旺盛,想必数十年前那般巨石威胁不甚可能重现,只有山洪暴发时冲下些泥泞倒是真的。

    他便笑道:“泥人岭整个山岭多是泥土,这么多年想必也给大雨摧矮了许多了,当不会再有什么威胁了。”

    明觉叹了一口,“有没有又如何,不几日我们便要去法清院了,想必将来此地也不过是一件山人休憩避雨的废庵而已。待那大雨再多下几季,只怕不需要山石,便能将这庙也摧去了。”言语中多有留恋可惜之意。

    “庵堂庙宇,也不过是暂居容留之所。”君黎道,“在下与师太虽是佛道殊途,信奉迥异,不过修行在心内不在身外,这个道理总还是相通的。其实——贫道自小就不曾在道观居留过,甚至不知起初是在哪里入的道籍,从来都是随着先师四处云游,故此一贯心无所属;方才听闻贵庵住持净慧师太其实也常出外云游,想来她也和先师一样,已不须拘泥于一处地方来守得心中信仰清明,师太何不也视此次迁移为修心考验之良机,或许更有所得呢?”

    “道长说的是。”明觉打躬道,“是贫尼心志不坚,见笑了。”

    待在经楼附近别过了明觉,君黎独自又沿另一边逛了半周,末了回到客堂处。此时堂中四人面色已不似先前般轻松如意,想必是已谈及了对敌幻生界之事,故此凝重。沈凤鸣见他回来,伸手招呼道:“好消息,贺前辈此番也愿同往,我们的胜算便又多了几分。”

    君黎见桌上已铺了藤纸,上面画了些好似乐谱的图样符号,想见几人要事已大致说毕,在讨论些三支幻术之中的细节了。他当下里过来坐了,贺撄抱拳道:“不敢当,老汉本是阑珊中人,助沈教主、秋教主一统三支原是责无旁贷,倒是道长肯遣黑竹会援手,才足见拔刀相助的盛情。”

    君黎笑道:“贺前辈过奖了,在下与凤鸣、秋葵他们二人一贯都多有交情,此时当不能袖手,除此之外,我与云梦教,其实也还有那么一点渊源在。”

    贺撄吃惊道:“道长与我们云梦亦有渊源?”莫说是他,便是沈凤鸣也大感意外,道:“什么渊源?我怎没听你说过?”

    “今日前来面见净慧师太,原就是为此。”君黎方自袖中取出一折书笺来,“在洞庭时,曾听师太多次提起过当年阑珊的首席大弟子,也就是师太昔日的大师兄。我回到临安后,机缘巧合,知道了他的下落。”

三七〇 厚土之堂() 
秋葵早在君黎说起要与净慧师太提个“故人”时,就已猜知他是想把叶之昙的事情告诉她。此事原属应该,毕竟叶之昙昔年不告而别,对阑珊派和众弟子来说始终是个难解之痛。果然只见净慧、贺撄闻听面色顿然巨变,净慧伸手来接那书笺,一贯稳重的手竟有那么几分微微发颤。

    她心中忽动了一动,低下头去。她觉得,她仿佛从净慧那张苍老的面上,和那手指的轻颤中,看见了五十年前的、年轻时的她——那个将“大师哥”崇敬如神的女子。那个女子最终还是索然离开了阑珊,寂寞地归于了佛门——即便如此——即便这样沉默地过去了这么久,总还是有那么一个名字能轻易地证明那颗修禅已深、皈依无声的心,依然有一寸属于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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