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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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第2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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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那一抹幽然清华,愈来愈深地推散了这个漆黑的夜。

三五九 沁夜心火() 
小镇的空气湿漉漉的,不过,好像没有再下过雨了。

    在闷窒的山腹之中行走这许久实在令人焦渴至极,那几口清茶的爽快也早已被消灭殆尽。君黎在俞瑞家的后院提了些井水喝,感觉才好些,走出外面,镇上颜色全暗,只有手中的明珠还在发出如恒远的光亮,但在星光之下也显得黯淡了许多。

    他望了望天——无人打更之地,也只有渺渺茫茫的星光,能帮助他判断夜至几分。

    刺刺总该是睡了吧。

    他心中想着,还是快步赶回,推开院门,却呆了一呆。天井中晃动着一息摇摇欲坠的灯火——因灯油将尽而摇摇欲坠。这应是居处唯一的一盏灯,此际就置在地上,照着一个蜷膝坐在天井之中昏沉而寐的人儿。不知她在这里坐了多久了?她可是为了等他回来,才坐在此地的?

    夜已是清冷了,加上这湿漉漉的空气,这吹起单衣的微风,这已无温暖可言的灯火——秋凉如水,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君黎心中一紧,快步走去将她身体一抱而起,就如想要立时偎暖了她,“刺刺,回屋里去。”他低声向她耳语。

    刺刺若有所觉,模模糊糊道:“什么时辰了……”

    “嗯……大概,快卯时了。”

    刺刺忽然清醒过来,陡地睁开眼睛。“你回来了!”她连忙自他怀里站直起身来,打量之下首先发现了他肩头撕裂的衣衫。“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吗?”她紧张地摸着他肩膀。

    “没什么事。”君黎只是将她一拉,“去里面说吧,外面这么冷。”

    “冷倒是不冷,就是……好多虫子。”刺刺嘟囔着,跟他往里走去。她也看清他只是破了块外衣,没什么伤势,猜想大概是密道山石横生勾划之故,心中渐渐放了下来,口中不免嘀咕不停:“我刚才估着你快要回来了,才到天井里等等你的,哪知道……哪知道等了半天都不见影——不是说好两个时辰的吗,怎么去了这么久,你要急死我吗?”

    君黎没应声,刺刺又忍不住道:“你知不知道,你老不回来,害我胡思乱想了好久——想着,好不容易才从教主手底下逃出来的,万一你因这一趟又送上了门去撞见了教主,我都不在你身边……想想都悔得不行,君黎哥,我就不该坚持要送小雨回去的,应该听你的,明日才送她走……”

    君黎这次回过头来笑道:“真悔得不行?我看你睡得挺香的。”

    刺刺不满:“你还说我——你知道我多累吗?光是扫这屋子啊——你看看这屋子——这屋子方才有多脏啊,到处是蛛网灰尘——你知道我扫了多久吗?”

    君黎心里自是明白,当下里不再取笑,温言道:“我知道。你太累了,休息吧,我们明天再说。”

    刺刺才应了一声,看了眼扶梯,待要上楼去。灯还在天井之中放着,可是不知为何,屋子里却并不觉十分黑暗。她目光转动了下,已见君黎的左袖似有一团微弱光晕透出来,不觉“咦”了一声,“君黎哥,你袖子里什么亮亮的?”

    君黎稍稍抬手。黑暗将他随手放入袖中的夜明珠朦朦胧胧地映照出来。“小雨姑娘的夜明珠。”他取出给她瞧。

    明珠不再有遮拦,于他掌心越发肆意散发光华,一时将室内都淡淡点亮起来。刺刺惊讶拿起,“你怎么把……把小雨的珠子都带回来了?”

    “向她借的。路上太黑。”君黎指指黑洞洞的楼上,“你拿上去吧。”

    刺刺带了明珠,扶着木栏往上走去,快到了时,却忽然转过头来,“君黎哥,明天那个人还会来这里讲你的故事吗?”

    “不会来了吧。”君黎笑道,“我叫他别讲了。”

    “哦……”刺刺的语调里,不知为何反有一丝失望。

    君黎待她关上了门,才回去外面提灯——俯身将起未起时,目光忽然触到那晕黄的灯火下,青石地上,几个歪斜而熟悉的字。

    “我叫君黎”。他那时写得何等艰难,就算是第二行那稍好的,现在看来也依旧生涩。可偏在这艰难与生涩旁边,现在却又更多出一行来。

    “……‘我叫刺刺’?”

    他差一点要不敢相信。在适才百无聊赖的等待之中,刺刺竟是将自己的名字,与他的刻在了一起。无怪乎她会失望于明天吴天童竟然不来了——她小女孩心性,多半是期待着吴天童将她也编入他的故事之中吧?否则,后来的人见了,又该如何来解读这第三行字?

    刺刺的剑不是宝器,入石不易,字迹有些深浅不一,也谈不上很好看。可君黎这一瞬时的心里,竟忽有种说不出的温暖,远远越过了好笑。他回进堂里,摆好灯火,不自觉地轻悄走上楼梯——他在她的门口停住,低低开口:“睡着了吗?”

    屋里的刺刺轻轻“唔”了一声。“怎么了?”似乎已是梦中。

    君黎忽然发现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上来。明明知道她已很累,明明说了一切都明天再讲——哪怕这个片刻他心里有那么点突如其来的动情,也实在已不是个好时候。“没……”他想说句没什么,可门已经开了。刺刺惺忪了双眼,有点懵然地看着他。

    这一双眼睛突然将他心里那点儿轻火点燃了。他想起在梅州城那个鲜艳的落阳下,他在那道闪闪发亮的水边凝望着她的眼睛,也曾有过一丝同样的心火。那一瞬间抑压住他、让他退缩着放开了她的是对单疾泉那一封信的敬畏还是他自己的犹豫,都已经不重要了。那两者现在都不存在了。

    他向她走了一步。

    刺刺于半梦半醒中愣了一愣神,君黎已经俯过来吻她。他的唇上带着种井水的凉润,可气息却是温暖的,仿佛在她心头酥酥地一击,一霎时就驱散了她全部睡意。她想起了那个在徽州初见时的他,那么温润的神气——又怎么想象得到,那么久以后会有一天,这样的温润就能如此真实地揉过自己的双唇。

    她没有推拒。她却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唇舌来回应于他。一丝女孩儿的羞怯还是让她一颗心咚咚跳着,在这样心神俱醉的时刻又过度清醒着,慌张而局促地左顾右盼着。她瞥见他们的影子被屋里的明珠、楼下的昏灯各自用不同的色泽勾映着,曲曲折折、模模糊糊地投在了扶栏与屋顶——她想偷看看君黎的表情,只是太近的距离让她什么也看不见。

    这样的紧张自然被君黎觉到了。他抬起头来。刺刺的唇湿润却僵硬,面色通红,一双眼睛一霎也不霎地盯着他瞧,好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

    这不是他原以为刺刺会有的反应。他原以为,她会回以加倍温软的柔情蜜意的。

    正要蔓延的心火仿佛被泼灭了少许。“……我吓到你了?”他冷静下来,低低问她。

    他看见刺刺用力摇了摇头,好像要否认,可眼神却出卖了她心中的不安。他觉得,这样的否认,大概是刺刺出于善意的遮掩。

    “是我不好……”他生出些愧疚,将她抱了一抱,想要解释却又解释不出,只能又重复了一遍,“是我不好……”

    “君黎哥……”刺刺好像也想解释些什么,却终究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来。到最后,也不过是沉默了半晌,低低道,“那……若没别的事……我去睡了。”

    君黎看着她将门闭起,竟又如最初面对她时那般怔怔而讷讷不知所为。外面传来一连串嗒嗒之声,仿佛是风抖落了高处的残雨,敲在瓦檐听来有如看客的嘲笑。

    他慢慢走下楼来,心里有那么两分自悔。明知这个今天刚刚不得不离开青龙谷的她,心情定还在谷底——她身心俱疲,好不容易才歇下睡了——自己却怎么竟偏在这个时候束不住了这心绪,定要扰她?

    君黎啊君黎。他暗自道。你只想着不必再圈囿于单疾泉的什么约束,只想着已然昭告了世人对她的心意,却忘了——她现在又是什么样的心情?你才不过给了她一句话——却还没有给她任何世俗之名——你自己连个世俗之姓还未曾取回,应承的那些事一件都还没做,又如何就敢凭着一己热望向她索取些什么?……

    混乱乱情绪不知多久才渐渐平息下去。他没有躺下,和衣于榻上打坐休憩,未几天色已蒙。

    可是这个蒙蒙的天色却持续了很久,像是天永远也无法大亮般——外面不知何时又再度下起了雨来,淅沥沥不断,全不似个爽快的秋天该有的样子。

    心情越发难以回暖,失落之感便如这雨意凉凉的浸绕不去。唯一的好消息只有——昨晚为拓跋夫人疗伤几乎耗尽的青龙心法之力,此时竟发现又恢复了一成有余。这倒是个意外之喜,也即是说,那以“化”、“续”之诀纳入丹田的灼热之力,已属他自身之力,并非只能用于一时而已。

    他却也没心思对付此事。雨虽不肯停,他还是起身先收拾两人的行装。此行着实狼狈,衣衫件件有损,还完好无缺的就剩了一件灰蓝色道袍,回程只能继续做道士了。他换好了内外衣衫,将几件新得之物放入——程方愈的家书、黑竹形的扳指——整理时才见行李之中还留有一封韩姑娘欲待为他向拓跋孤求情的书信,可回想昨日之势,哪里又有用上的机会?

    磨磨蹭蹭将诸事都准备停当,楼上的刺刺却并无动静。他心中忐忑,犹豫半晌还是上楼探看,隔窗一瞧,才见刺刺依旧睡得酣然。

    才省悟到,昨夜歇下的辰光,距现在其实才不过两个对时——原是自己太早了。心情忽莫名好了那么一点——刺刺还是那个什么都不会挂在心上太久的刺刺,大概也只有自己,才会心心念念着那么多琐事,睡不着觉。

    他扶栏向下走,暗暗想着回去的途中要多与她亲近说话,不叫她想起任何不快来,早些将昨晚的事抹过。正想得专心,神识之中突然一股凛然凉意泛起,他心头一惊,杀意急涌——就在这小楼屋顶之上——离刺刺那么近的地方——竟好像有什么陌生的气息正在暗中窥伺!

三六〇 少年长印() 
君黎心情本在低处,这突然侵入的陌生之息只算是撞得了他的不快。他左手不假思索已骈指为剑,流云之气自指尖向上激出,瞬时洞穿屋顶。

    外面的人“哇”地大叫了一声,猝不及防之下自屋顶一直滚至了檐边,只听喀啦啦一路青瓦碎裂之声,那人滑落下半个身子来,手脚还算敏捷,一把抓住了屋檐,恰恰荡在了二楼窄廊尽头的窗外。

    君黎已见人影轻瘦,依稀才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少年不敢在他视线久留,晃了两晃就落去了下面天井。君黎掠至窗前向下一望,后面刺刺的屋门也开了——这般动静自是吵醒了她,只听她急急喊道:“君黎哥,出什么事了?”

    君黎已经望见了外面——少年人影正自向外蹿逃,他看见,粗疏的木栅院门之外,被雨浸得青黑的石板地上早已站了四个人。不大不小的雨虽然将人掩得影影绰绰,他还是辨出了其中两个正是昨天见过的吴天童和他那个十分高大的媳妇。

    “没事。你回屋里去别出来。”他不动声色说了句,伸手轻轻一按窗沿,也跃去了天井之中。

    四个人仿佛心存忌惮,并未闯入天井,斜风中只有少年在飞奔。他身体灵便,轻功仿佛极好,眼见便要冲了出去,忽灰蓝色影子一闪,君黎的身形堪堪就在他扑至大门之时掠到了他身侧。少年大惊失色,向外喊道:“师父救命!”君黎五指却已触到他手臂——纵然他再是年少轻灵,却还是快不过君黎的身形步法。

    但便在此时,木栅门忽地一开,凉雨之中闪出一道如电白芒——君黎还来不及发力将少年拉了回来,那白芒竟已袭到了他手心,要就此逼他后撤。君黎不得不将少年松了一松——出手的是四人中站在最右边的一名男子,那白芒乃是一柄锋利匕首。此际他转腕松手,男子面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可随即君黎手腕让过利刃,却是反手在他短匕刀背之上一弹。男子不虞,面色剧变,琤然之声中,一股冷劲从刀柄处传来有如寒风自虎口割裂至掌心,深冽的剧痛令他全然拿捏不住兵刃,白芒脱手落于青石板缝隙泥泞——不过电光石火,少年的手臂已被君黎握在了手中,仿佛从未有过阻滞。

    眼见少年受制,那男子眼中陡然射出精光,倏忽刹那,他手中竟再次捏了一把短匕,于这森森雨意之中二度袭来。连少年也被惊得“啊”地叫了一声,一旁吴天童亦同时喊道:“石兄,快住手!”

    不过君黎听到的是另一个声音。他听到身后堂前刺刺的脚步声。她果然是不肯听话的——他叫她回屋里别出来,她却偏就忙忙地来了。

    他不想在刺刺面前与人斗险,一手用力将那瘦小少年提小鸡一般往后一拎,避开了那男子的匕首光芒。少年大口喘着粗气,不满地嚷道:“师父,你,你是要把我的手臂也削了去,是不是!”

    男子的匕首一顿,缩了回去。刺刺将将于此时踩着泥泞跑到了近前,一纸薄伞也便在此时遮上君黎与那少年二人头顶。“怎么啦?”她诧异地看着门口的四个人,浑不知适才已曾有过了一番交手。“咦,那不是……昨天的……”她显然认出了吴天童二人来,伸手指道,“不是说,今天不来讲故事了吗,怎么又来了?”

    “今天叫了帮手?”君黎冷笑。两个陌生男子都是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与吴天童差不太多。适才出手那男子模样乍看毫不起眼,一双刚刚还精光陡射、杀气凌人的眼睛在收去招式的一刹那已经眯缝着,半点光芒气焰也见不到;另一个男子则更为瘦削,相貌也是平平。

    “大哥,误会误会。”吴天童显得有些不安,向两个男子作手势道,“快见过大哥。”

    那瘦削男子先抬手行礼:“在下欧阳信,见过大哥。”

    右首那男子有些不情愿,但也还是道:“在下石志坚,方才——是担心小子有差池,一时情急,大哥莫怪。”

    君黎听他们都开口叫了“大哥”,料想与吴天童一样,都是昔日黑竹会留在此镇的人。这石志坚方才出手固然是想要帮那少年,但显见更存了试探自己深浅之意——此人的杀招之锐放在黑竹会决计分量不轻,多半是有点自傲的,倘自己方才未曾压住了他,必要受他轻视,这一声“大哥”定也听不着了。

    果然吴天童在一旁解释道:“大哥,他们都是往日里黑竹会的兄弟,昨晚听我说了偶遇大哥的事,坚持要一早来求见。大哥嫌弃我携妻带儿,不肯收留,但他们二位可没什么拖累,身手比起我更高了不知几去,大哥总不会再嫌弃了?”

    君黎却看了一眼那少年。吴天童察言观色已知他心念,尴尬道:“大哥,这个……实在惭愧,这是我家小子,叫吴长印,从小跟欧阳兄、石兄学武的。方才……全怪小子顽皮好动,不愿枯等,趁我不备竟就溜了进去,惊扰大哥——我叫他给大哥磕个头,赔个不是,大哥就别为难他了……”

    少年吴长印闻言,也不待他催促,便应声道:“是啊大大,我错了,你就放了我嘛……”

    几个人一时都愣了一愣,一旁刺刺首先反应过来:“你叫谁大大?”

    “叫他——”吴长印扭了扭被君黎捏住的手臂,冲刺刺道:“他是我爹的‘大哥’,那不就是我‘大大’?”

    吴天童只怕惹恼了君黎,忙道:“阿印休要胡言——快跪下给大哥认个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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