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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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第2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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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名字让拓跋夫人面色耸然巨变,“你说什么,他就是君黎?”

    “娘知道他?”

    拓跋夫人一时竟说不出话。那个白天刚刚大闹了青龙谷的君黎,她就算不曾亲见,又有什么理由不知道呢?

    …

    君黎以青龙心法为她理顺逆行气血之中途,她就已经醒了。

    只不过,她想当然地以为,正在以那灼热内劲为自己运功之人,应该是拓跋孤。方才如疾风骤雨般的交手还历历在心,那个陌生的男子竟然得以在那样致命一击之下逃脱,她深知他必是个极为可怕的敌手。可她的身体之薄脆也只当得起那一击风雷,这之后,逆行的内息令她呕血不止,以至失觉晕倒——如果不是拓跋孤赶来,她想,她们母女二人,大概都不能这样安然无恙的。

    直到她忽然嗅到那股茶香。茶解酒性,拓跋孤昔年修炼青龙心法常须饮酒——虽然今时今日他早不必借助于酒了,但经年习惯,也从来并不爱茶。女儿虽不懂青龙心法,却也知道父亲这一点。

    她心中有了惊疑,气血便翻腾起来,君黎似有所觉,着意向她“灵台”、“至阳”二穴灌入内息,那熟悉的纯灼之力渐渐汇同了她沸乱之息,趁着茶意愈浓,竟然反将她这混乱逆涌的气血压抑了少许。她平静下来,只觉此事匪夷所思——这个人的确是在对自己施救——若不是拓跋孤,他又是谁?他怎么能来到此地?他目的何在?

    她心中清楚自己已不能再行一次冲动之举了,也只能静观其变,是以功毕之后,她也只是佯装未醒,但听着这男子与拓跋雨对话。倘使此人有一丝一毫的不轨言辞,她纵然是再受一次内伤,也必要立时出手,断不令女儿受辱的。

    可是,竟然没有。一直到他走出此地,她都没找到对他出手之理由。

    如今忽听闻女儿说此人就是君黎,她震惊之余,反有了那么一丝恍然。霍新与君黎那一战今日谷中早已传得沸扬,她当然听说了,细问拓跋孤之下,也便知晓了君黎会阴差阳错身负这股灼热内力之缘由。虽则在拓跋孤讲来,君黎是敌非友,可不知为何,她心中对此人却偏偏恨不起来。

    大概,是因为女人识人断人之法终究与男人不同。拓跋孤说的所有那些敌友利害、立场关节,她心里懂得,可其实并不那么在意——比起什么黑竹会之首、朱雀之徒、云梦教之友一类的身份,她更在意这个男子自称是刺刺的未婚夫婿。而比这更重要的是——他在今日那般境地之中,不曾弃下刺刺独去。

    她在听完这番事情时,其实在心底是隐隐对君黎有几分佩服的。世间男子当真并没有几个能做到他这般。在她看来——在许许多多的女子看来——世上男子之好或坏,不外乎有情有义或薄情寡义;而其余诸种优劣,最终竟也都可归于这二类之中。这般判断之法听来过于简单,事实上却很少出错——敢对女人有情有义的男子,多半亦能守信有诺、进退有节;而对女子薄情寡义之辈,往往亦常对他人背信弃义。

    纵然相信君黎确是青龙教之敌——可是若她早知道出现在这山洞之中的人是君黎,她或许也不至于那般急火攻心,以至不顾一切用出那样狠辣杀手——因为,在她心里,这个叫“君黎”的,原也不是个“鼠辈”。

    也就难怪,她在这番佯睡中听得的对话,半点无礼之语都找不到了。可无论如何,一个陌生男子深夜出现在女儿独处之地,本身也是无礼至极的,终也怪不得是自己小人之心。

    ……

    拓跋雨见她久久沉默不应,不觉道:“娘……?怎么了?要是还不舒服,我……我去叫他来……”

    “先不必。”拓跋夫人道,“趁着他不在此间,你一五一十与我说清楚,你为何带他来——你怎么见到他的?”

    拓跋雨轻轻“哦”了一声,知晓瞒不过去,也只得嗫嚅着,将瀑布石壁之后那条密道之事说了出来。其后如何在镇上偶遇了他与刺刺,如何心中害怕想要连夜回来等等,都一一据实以告。

    拓跋夫人听得密道之事已是心惊,也便不曾注意女儿说话时脸上少有的红晕。此事虽然不可思议,但东面小径守卫众多,小雨是绝对出不去的。若不是另有通路,实也没有旁的解释。

    “真的!”拓跋雨只道她还不信,“刺刺姐姐也知道这件事,娘若不信,刺刺姐姐也可以作证!”

    “有什么信不信。”拓跋夫人抬手向瀑布那里指了指,“过去看看,便知真假了。”

    但她并未起身过去,显然觉得已不必多此一举,只是叹了口气,“雨儿,你也换身衣裳吧,这一身今晚洗了,不要明日叫你爹发现了。”

    拓跋雨一怔,随即欢喜道:“娘的意思是——娘不会告诉爹的,对么?我就知道娘不忍心我给爹罚的!”

    “你以为是为了你?”拓跋夫人摇头,“若不是今日谷中发生大事,我不想多拿这些再去扰他,你以为我会轻易饶了你?也幸得我放心不下你,过来看看,不然焉能知道你竟敢如此胡作非为!”

    “谷里……出了什么事吗?”拓跋雨好奇道。

    “等明日带你回了谷里,再告诉你吧。”拓跋夫人轻轻叹息。

    “明天就可以回去了吗?”拓跋雨高兴道,“爹不是说还要一两日吗?”

    “这个地方都叫外人发现了,怎可能还让你继续留下,我就算不将此事告诉你爹,总也要想办法说服他早点叫你回谷的。”

    拓跋雨轻轻“哦”了一声。回家虽然很好,可她不知为何,竟然有那么一分怅然若失。

    …

    君黎避出洞外一半固是好心,另一半,却依旧是想趁此机会,看一眼那青龙谷的风霆绝壁。

    他知道,拓跋夫人见了自己,那么密道之事必定已经难以瞒过,即使她不对拓跋孤说出今日之事,总也会让人把这个密道赶快封死,免除肘腋之危。

    但此地经风霆绝壁可进出青龙谷——此事却非人力所能阻拦。既然此处有小径可通——就算小径再隐蔽,也终究不会找不到的。若当真不经谷口便能出入青龙谷——虽然未必真用得上,不过查看一下地形也没坏处。

    所以,他确实听了拓跋雨的,没有往东走。他走的是南面——青龙谷的方向。

三五八 风霆之隐(四)() 
出了山洞,向南坡走了不多远,就到了山顶。君黎本是从山腹中走来密洞的,所以还未觉出此地地势有多高,可到了山顶向下一望——就倒吸了口气。

    脚下是直落如削的三百仞断崖,远处星星点点,便是青龙谷的火光。这里已是黄山诸峰的边缘,早不是高峰所在,但青龙谷乃是谷地,从这山顶往下之距,绝非常人可越,称之为“绝壁”确不为过。

    ——青龙谷北,风霆绝壁!

    他向下凝视半晌。拓跋雨说得轻巧,可以这绝壁之陡峭,纵然是拓跋孤夫妇这样的高手,单靠轻功也是决计翻越不过,多半是借助了山石缝隙与坚硬藤蔓才能上下。若换了功夫不济之辈,即便有藤蔓凭藉,也难以自此地来去。

    所以如想自此大举攻入谷中只怕机会甚微——当年的慕容也是计划将石壁自山腹中继续打穿。只是慕容的运气太过不好——他花了不知多少气力凿出了那条密道,却没发现那个山洞原本就有东面小径可通。倘若他早点发现,他或许能来得及上到这风霆绝壁向下看一眼青龙谷,他一定会在这样的高广开阔中想到另一个可能。

    ——不错,风霆绝壁并不一定是用来强攻入谷的。如果当年慕容不是命令他所拥有的三百黑竹人众一次次与青龙教正面为敌,而是选择一个刮起北风的日子在此地派那么些人张弓搭箭——甚至不需要瞄准,只要准备足够的火油与火矢——青龙谷林草繁盛,木屋草屋众多,此举定会对谷中造成极大的毁坏。到了那时,教中必生忙乱,谷口之防定也有所松懈,慕容与青龙教之间的胜负,也许还有机会重写?

    君黎怔怔想了一会儿,才觉自己想得远了,回过神来。我在想什么?他心中暗道。至少,我可没打算对青龙谷做什么。

    毕竟,青龙教居于这谷地二百多年,自己绝不会是第一个发现风霆绝壁威胁的人。这个密洞本是单疾泉受拓跋孤之托为韩姑娘藏身而寻的——单疾泉就早知这条通路,说不定早在当年就已知晓了。那个彼时还是朱雀星使的他,是不是也曾站在此地,像自己此时一样,向下凝望过?他是不是也想了今天自己想的一切?如果不是因林芷之故与慕容有了不和,他会不会在那时,就早已将这所在、这办法告诉了慕容?那么,如许多人的命运,是不是也会一早就不同?

    夜色冰凉而漆黑,轻风吹过草木,簌簌之声却反有种说不出的谐静与安宁,可这样的宁静又何其偶然,何其脆弱,正如那些慢慢向前滑行着而不自知的命运。有许多事情无法深想,深想只会令人毛骨悚然。不知不觉间,自己其实也是那个手握足够力量、能够做些什么的人了。他忽然也能理解了拓跋孤的担忧。换作任何人在他那个位置上,知道这样的威胁存在,终是难以心安的。除去一切能够威胁到自己的人——也许是他那样的人唯一的选择吧。

    胸口稍许有些不适。他盘膝坐下,略作调息。拓跋夫人的内伤说重不重,可也差不多耗尽了他自霍新那里积下的全数青龙心法之力,只可惜拓跋孤却多半不会知道——知道了也更不会领情的。

    他今日还不曾休息过,这股内力耗去之后,原本的疲乏就加倍地充斥了周身。自身内力才恢复了不到二成,如果那拓跋夫人还要动手,大概就要轮到自己呕血了。他运起“观心”,杂念稍退,虚实二诀游走身心,疲乏之感才消退了些,随后更辅以“移情”之道合入身周湿润而清凉的天地之息。少顷,清寒的内生之气渐丰,总算给予了他一些熟悉的安全感。

    大约将内力恢复至四成,他暂且收束了真气运转。粗估时间,也过去了半个时辰之久,拓跋雨总该要出来找自己了。想着还是起身走下山坡,果然见拓跋雨正在洞口四处张望。“小雨姑娘。”他叫了她一声。拓跋雨闻声一喜,快步迎过来道:“公子,我娘醒了!”

    君黎见她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衫,又是这般神色,料想拓跋夫人应是没什么大碍,笑笑道:“醒了就好。你已与她解释过了?”

    拓跋雨面上一红。“我娘平日不是这样……她是太着急了,我已与她解释清楚了,她答应都不告诉我爹。”

    言语两句,已回到了洞中,拓跋夫人遮面青纱也已换过了干净的,目中神色此时却婉柔得多了,见君黎进来,竟先起身向他敛了敛衽,道:“不知是君黎道长,先前多有得罪,还望道长莫怪。”

    这“道长”两个字足以叫拓跋雨大惑不解。她自见君黎起他便是俗家装扮,她从不知他原是个道士,不明白母亲为何如此称呼于他;不过君黎一听之下,立时便对拓跋夫人的潜意心知肚明——她是想告诉他,她是完全知晓关于他的一切的。

    他当下抬手还礼:“夫人言重。原是在下不该冒失闯入。”拓跋夫人既然知道自己,却还对自己这般客气,他也只能陪她客气了。

    拓跋夫人微一莞尔,若非面色依旧苍白,即使只露出眉眼,这一微笑也该是颇为动人的。她停顿了一下,轻轻道:“刺刺还好么?”

    君黎拿捏不准她的意图,不无谨慎:“有劳夫人挂心,她很好。”

    拓跋夫人微笑道:“雨儿小的时候,与刺刺尤其要好,近年见面是少了些,不过我们说话间,也免不了常提起她的,也当真是没想过——就这么着以后便要叫你带走,越发见不到了。”

    “夫人不会也想拦着我?”

    拓跋夫人摇摇头。“刺刺是女儿家,道长今日既然于大庭广众将话说了,我便当她是有了好归宿——只盼你不会有朝一日负了她,否则,我自不会与你好过的。”

    君黎心中暗自冷笑。明明平日里这些人对刺刺也未见有多少在意,到得此时,便要个个作出一番长辈关怀的模样,仿佛自己带走刺刺是夺去了他们什么天大的珍物、便自此亏欠他们些什么一般。他面上还是淡然以对:“刺刺得夫人和教主这许多照拂着意,君黎亦铭感于心,这便替她先谢过了。”

    拓跋夫人目光微动,向拓跋雨看了一眼。“女儿家的名声总是极为要紧的,刺刺如此,雨儿亦然。方才此间之事——道长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出手相救,若我再要计较,倒显得我们青龙教尽是心胸狭窄之辈,但事关雨儿清名,也不敢轻视,还望君黎道长能将今日来过此间之事妥为保密,无论是见过雨儿、见过我,还是关于这密道、密洞——除了——刺刺大约已是知情,旁人可莫要再提起半句。”

    “自当如此。”君黎应承。他只怕这拓跋夫人不提此节,“只是——夫人也还是早点回谷中为好吧,否则——只怕拓跋教主也要放心不下,到时只怕就……”

    “道长倒不必担心这个。我早也与他说好了今晚在此陪伴雨儿——否则,只怕他早已觉出不对了。”

    这拓跋夫人果然也是极为聪明之人,知道君黎顾忌的是什么,三言两语之间,互相已将对方的疑虑消去了。君黎心知自己今日能得的也就是她这一句话而已——倘使这拓跋夫人当真回头将今日之事去与拓跋孤讲,自己也毫无办法,可易地而处,若自己不信守承诺将见过拓跋雨之事到处宣扬,她又何尝不是拿自己没办法呢?

    他便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打扰夫人和小雨姑娘休息,这便原路回去了。”

    拓跋雨原没料到两个人方才拼得你死我活,此际却云淡风轻地就说完了,见君黎这回真的是要走,还是忍不住喊了一声:“公子!”

    君黎脚步一住,面上露出询问之色。

    拓跋雨亦是被自己这般大胆吓了一跳,竟一时不知所语。如果母亲不在边上,她也许撑破了胆子,会问问他今后若想相见,能去哪里找他,可现在又哪里还敢说出这些话来。

    “那个……地道里……太黑……”她有些紧张地嗫嚅着,慌乱中将夜明珠捧起,“公子……将这个……带上吧……”

    君黎摆了摆手,“明珠贵重,岂能随意相予。小雨姑娘不必担心,这点路我还不至于走不回去。就此告辞了。”

    拓跋雨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快步上前,竟硬是将明珠塞在他衣襟里。君黎一怔伸手取出,拓跋雨早便垂头束手退开,只道:“公子送了小雨回来,又……又耗费心力为母亲疗伤,小雨……实也无以为谢,小小一颗珠子,还请公子万勿推辞!”

    君黎无计可施。拓跋雨能将东西塞在他襟里,他却绝不可能往一个小姑娘怀里再塞回去。他抬头往她身后拓跋夫人望了眼。遮面青纱挡住了拓跋夫人脸上阴晴,但她也未出言阻止,他知晓自己若再强是不收,反显得太拘小节,当下里便道:“那便多谢小雨姑娘好意了。这珠子权当是我今日借用的,来日若再路过此地——我总会设法见还。”

    拓跋雨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他手心之中柔柔的光晕,一双眼睛也似叫明珠映出了淡淡莹然。直到他一揖离去,连背影都已没入山壁之后,她却恍惚依旧,觉得,还能看得见那一抹幽然清华,愈来愈深地推散了这个漆黑的夜。

三五九 沁夜心火() 
小镇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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