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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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第2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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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看不清颜色的液体一点点从衣摆滴落尘泥。

    可什么都比不过这一刻的挫败之感——是自己失算了,竟错估了霍新的孤注一掷。早该想到似他这样武功的人,便会是这样的性情——以为这样一掌足以将他击倒,却怎料对手会拼死站在原地!

    屋檐下这一次欢声雷动。第一掌君黎只退了三步令他们捏了一把汗,第二掌霍新一步未退,足以挣回了脸面。只有拓跋孤眉间蹙起。霍新未输固是好事,可是——若估得不错,霍新这一下伤势应是不轻。

    “我看君黎道长背上的伤颇重。”他开口却不提霍新。“接下来还有第三掌,不如稍事休息,待道长将背上的伤口包扎一下为好吧?”

    刺刺早就看得心焦,闻听拓跋孤此言,急急冲进雨里去扶君黎,道:“去屋檐下面再说,我带了伤药。”

三三八 演武胜负(二)() 
君黎知道霍新必已受伤。他不想给霍新以喘息之机,可是,也不想拂逆刺刺的好意。他在前两掌之中也损耗颇大,加上背后的伤,亦实难肯定此时出手第三掌真的就能取胜,也便由了刺刺。

    顾笑梦与无意在檐下接了他,忙乱间忽然边上又听人惊呼,顾笑梦回头去看,那边雨中霍新才刚刚迈动了脚步。他颊边下颌须上沾着星点腥色,站立过的地面竟留下一对深陷的足印,虽然天光晦淡却也逃不过一双双练武之人的眼睛。

    她靠近了单疾泉一些:“霍右使也受伤了?”

    “自然。”单疾泉没动声色。“不然,教主怕也不会要他们休息的。”

    人群中的欢喜渐逝,不安渐重。霍新方才肺腑间气血翻腾之势竟令他无法移动,直到终于还是将这一口浊血喷出,才有那么一丝将气息匀下、得以行走的余地。有识得形势的左右手立时上前将他也扶到了檐下。他们还从未见过自家右使这般狼狈的情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望着拓跋孤等他示下。

    如此光景拓跋孤亦是始料未及。幸亏霍新内功是真的扎实,那全力聚于胸口的内息坚硬似铁,否则似那般双足不动,在君黎那一掌之下,纵不是自腰而折也要肋骨尽断;而倘若当时君黎动起半分杀机,罔顾了比武之义再稍稍补上一息,霍新气息未转,身难移动,性命恐怕都要不保。如今也已无谓去怪责霍新一时好胜心切竟至受这一掌半步不退——哪怕只是退半步一步,也决不至于内伤如此,更不会将自己置于那样足堪后怕之境。可霍新当时若真的不曾钉住了地面,这一局会否已经败了?因为——到那时,退几步可不由霍新说了算了。

    他忍不住看向君黎——他已坐下了,单无意正在给他上着伤药。拓跋孤到此刻方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低估了君黎——在一再提醒自己不可掉以轻心之后,竟还是低估了他。如果说,第二掌是霍新拼尽全力保下的,那么——第三掌要怎么办?他并不知君黎的前两掌是用了“伎俩”的,只知——倘若以前两掌的情形来看,即使霍新没有受伤,也会败给君黎,可这一仗是自己应下的,青龙教绝不可输!

    他见霍新已在檐下静坐调息,当下道:“霍右使,可还好?”那手有意无意地往他肩上一搭。霍新正要开口,忽觉云门穴处一股内力涌入,顿时心知肚明,便只应了句:“并无大碍。”要知拓跋孤于三掌未毕之时暗渡内力给他已是大大的不光明,但这也更让他知道这一战有多重要——重要到可以不择手段!

    君黎伤口的血几乎已是难以尽止,不过这好像也不能让他有什么感觉了。他也在想着那个问题——第三掌,要怎么办?

    这一时的喘息当会令霍新恢复至少六成的功力,而自己虽没有内伤,损耗却烈,加之受外伤牵累,全力以赴大概也只能用出八成。以自己原本与霍新功力之距,这八成对六成,还真难言胜算。

    他在脑海里将心法的前九诀再过了一遍。只差第十诀“离别”——早知如此,那时便不该让朱雀收回第十诀去的,倘有“离别”在手,此时应该就不怕他了。

    单无意问了他好几遍疼不疼,他似乎也没听见,也便不说话了。当下里包扎停当,无意起身看了看那头,霍新还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那檐外雨下得正大,众人说话的声音也变得不那么清楚了。他想起些什么,转头向刺刺:“刺刺,君黎哥那话是真的吗?他当真……要娶你?”

    刺刺听他问起,微微嘟了嘟嘴,“爹爹都答应了,还有什么不当真。”

    等了一晌,无意却不说话。她见无意表情似有些怔怔的,心中忽然有些紧张,“你也觉得不好吗?像教主叔叔那样——觉得不好吗?”

    “不是啊,我觉得很好。”无意却笑了,“我方才想来想去的,想了好多人,觉得——也都比不过君黎哥。你跟着谁去我都不放心,只有——只有君黎哥,你若真与他一起,我竟还觉几分高兴。”

    刺刺鼻中一酸,心中却是欢喜。“二哥……”伸手将他挽住。

    “可惜教主不知道君黎哥的好。”无意抚着她手,“也难怪的,君黎哥这话太也突然,要不是我跟他早认得,晓得他是什么样人,我定也不肯。”

    刺刺没有说话。她看了眼坐在一边的君黎。他闭着眼睛,不知是想透了什么,还是想不透什么。

    雨时大时小,偏就不肯停。霍新渐以拓跋孤之助力疗整了伤势,试练之下内力重又充盈,运转无碍,当下站了起来。

    这一站起,君黎若有所觉,也睁开眼睛来。霍新恢复得比他料想的要快,这让他有些不好的预感。

    “看来天气是好不了了,也便无谓多等。”拓跋孤知道输予霍新的内力与他的路数并不完全相合,只能为其所用一时,不如早战早决,便即开口要开始第三掌。

    众人也重新振奋精神,准备观看这决定胜负的一局。按照事先约定,这局是两人各自出掌,但胜负不以倒地或不倒地而论,而是以一贯俗成的胜负判法而定,也即是说,以各人心中“那杆秤”而定。虽则在场多是青龙教之人,不过倘若拓跋孤之评断太过偏颇,恐怕他在青龙教中亦会失掉几分威望,是以于此,君黎并不是太担心。说到底,倘若他真要颠倒黑白,那不用比武岂不是更干脆?

    两个人慢慢走到场心。灰蒙蒙的雨色便如不愿让人看清这场对决,飘摇着几乎要将两抹人影湮没。场上不知何时又有了许多落叶,努力伸展着却也只能耷拉在地面,无法挣脱那样湿重的黏泞。

    大概是出于一点惺惺相惜的互重,两人都微微躬身向对方行了一礼,算作发出他们这最后一场对决的无言战书,然后又各自点一点头,算作是应了战。

    电光石火间,“一步掌”已出,依旧刚硬已极、猛烈已极;“五行掌”也已毫不退畏地欺上,汹如潮涌,冽如明镜。

    大雨像一瞬间被激裂开来,于四掌相交之处突然断绝,可一眨眼却又接续着,像是不愿留给人任何端倪。

    霍新虽有拓跋孤内力傍身却仍未敢轻敌,毕竟前两掌君黎所展现之实力实在太超过他的想象。掌力倾吐,他还有所保留,竟似有了几分胆怯——这一战即使是胜,只怕也必要虚脱至极。

    可君黎顿然已经感觉到——这一次霍新的掌力有了不同。他太熟悉这个感觉了——这灼烧着自己掌心的力量已超越出霍新原本的如山如石——那是拓跋孤的内力!他一瞬间已明白,自己面对的已不是那个六成功力的霍新。若有了拓跋孤的助力,霍新这第三掌至少能恢复到平日的九成,甚至更甚——难怪拓跋孤忽然又如此信心满溢,原来——

    他在心底冷笑一声,那一点儿惺惺相惜之意也消失殆尽。既是如此,再以硬碰硬已无胜机,他当下里已经作了决断,满腔“潮涌”忽然静去。

    此举观者自是感觉不到。在他们看来,那些扭曲的视境,已难能分清是因为掌力相交,还是大雨倾覆。可霍新却是微微一怔。君黎陡然之间似是战意全消,浑身上下一点杀气都没留下,可是掌心的对决却偏偏仍在继续,殊死而拼的内力半分不曾减少,这样的感觉怪异到让他有些心悸——就像看到一个人大喊大叫着却听不到半点声音般奇诡。

    他并不知道明镜诀的这一意叫作“无寂”。他更不会知道“无寂”的真意,就是“潮涌”的另一个选择。但君黎于此早有领悟,潮涌是狂放之态,无寂则是收敛之态。于这样交手之中,同样的内力可以汹涌而出,也可以静默而出。若说潮涌是让人“看见”自己的实力,无寂便是让人“看不见”。

    很少有人会在正面交手之中用出“无寂”这样的手段,只因对敌之中气势全无,原是大大不利于掌控战局。可君黎知道论掌力已定是下风,倒不如摆出空城之计了。霍新与他虽然指掌相连、内力相拼,却如就此失去了与对手的联系——对手此际是全力以赴还是有所保留,下一息将要起还是落,自己的掌力是否已将他挫伤——一切都无从探查。

    直到,忽然有什么奇怪的感觉攫住了他,他才大惊失色。两线细若丝缕的寒气顺着他的双臂正幽幽而上。他甚至辨不出这鬼魅般气息来自何处,只觉再任其附著而上,身体便要为之捆缚。

    霍新几乎打了个寒噤,护身真气已运,“嘭”一声轻响,寒气被弹离躯体,连臂上衣衫亦被一绷而裂。他松了口气,重获新生般抬头对君黎怒目而视,不明白这样命悬一线的对掌之中,这道士究竟在弄什么玄虚。他加快内息,全力凝聚真气,以倍增之压向君黎掌心送去。

    君黎显然感觉到了这般压力。他在这般压力之下终于退了一步,面上露出些艰难之色来。

    “无寂”的掩藏之下,他适才是悄然试用了“流云”——既然对手无心公平对决,那么自己也只能另寻蹊径。可惜,他的“流云”刚刚小成,未至精深之境,内力全盛之际能远远夺动顾如飞之刃,但当此内力比拼之时,分心而为则有些捉襟见肘。要知真气延出体外之事原是最为耗神,不能长久,纵然世之高手也多借物以凭,譬如借草叶以为暗器,借绫缎以为兵刃。霍新此际有拓跋孤之力相助,气势极盛,“流云”之力几乎无法沿他身体自由而动,只能攀附他衣袖而上,如此也不过搅扰之力,尚不能伤人;倘强要多分一些劲力给“流云”,掌力之争便可能立时不敌,不得已终也只能眼睁睁看对手将之震落。

    他实在不甘——他觉得,倘若没有拓跋孤,今日自己决计不会落败。如今,“流云”散落,霍新也加重了掌心之压,灼热一点点逼近了胸口,愈发燎烧起他的愤怒来,身体在这秋凉的雨中,这明镜涌动的凛冽里已经被逼得燥热万分,就像随时要到极限。

三三九 演武胜负(三)() 
但便在这一时,他忽然发现体内竟有几分温和的气息在游走。他一怔之下想起来,那原是上次与拓跋孤对手之后,不曾听从凌厉的告诫逼出体外的灼热内力。他凭借对凌厉要自己阅后即焚的几段青龙心法之解,和彼时“移情”一诀的道家容纳之说,将拓跋孤的内力强行容留在自己气穴丹田之中,与自身寒属内力似乎相融无碍。后来内伤渐愈,身体无恙,他便不再放在心上,唯独此时——自身之力在对掌之中几尽倾覆,这一股暖意才像复活一般活跃起来,提醒着他它的存在。

    他心念动了一动。“移情”意中有言:“借天地以为久,怀阴阳以为变。”朱雀毒伤痊愈后,他曾再去请教过这一诀的窍要——他想知道,那所谓的“天地”“阴阳”如此广阔,究竟是否真的都能为己所用?他更想知道的是那日竟无意中以“移情”吸噬了拓跋孤少许内力,此事究竟是可为还是偶然?只可惜他不能将交手一事明告了朱雀,也只能泛泛而论,语焉不详,不过朱雀的解释,还是令他有几分豁然开朗之感。

    他记得朱雀说,“移情”这一诀之本质,原是凭着对身周万物之了解,顺势而为,将周遭一切可利用之物转化为对己有利之形势。所谓“转化”有两个条件,其一是要能“触及”——所以起先朱雀一再告诫,“移情”之前,要先熟习“流云”,只因唯当“流云”能随心而用,才有更远、更广、更精确地触及这身周万物,乃至“天地阴阳”的可能;其二是要能占得“先机”——这是与对手相较而言的:但凡对敌中需要借起外力,对手定必不弱,亦多少懂得利用身周情势之法,也便必有二人对“身外之物”的抢夺,先机在大多数情况下,必会属于对抢夺之物更为了解、更为熟悉之人。君黎的道学出身在其中倒是个极大的优势,只因在大多数场合,风雨雷电、日月阴晴——但凡这天地自然之属,总是脱不开道家领悟的干系,所以朱雀认为,君黎只要能将“流云”练好,必不会在“移情”上输于别人。

    这一番话似乎并未回答君黎心中关于吸噬了拓跋孤内力的疑问,不过换一面来想,这或许也印证了那次所谓“吸噬”不过是偶然——不过是拓跋孤当时轻敌之下的偶然,可一而不可再。毕竟,依照朱雀的说法,若将旁人的“内力”也视为可抢夺的外物,那么也必须要比对手更为“了解”、“熟悉”了方可占得先机,而——他决计不会比拓跋孤更懂得青龙心法的。

    ——可是若比起霍新呢?他念及至此,心头突然清明。青龙心法的源性,甚或化解与调息之法,凌厉都教过自己了,反倒是霍新还未必识得。今日拓跋孤若不曾帮霍新这一把便罢,既然他将内力倾注于霍新体内,那灼热之息难道不更该成为自己“移情”的战利品?只要控制了拓跋孤之力——那时,彼消更要加上此长,这一掌对决,还有何悬念?

    他知道此事不曾有过先例,仍属冒险,但眼下唯有一试,当下牙关轻轻一咬,以体内这缕残留的温热之息为导,将移情运起。

    霍新已觉渐趋上风,不再顾忌,放开了手脚,将一腔真力尽数强压向君黎。倏忽刹那,对手的“无寂”受迫而散,便如障目之屏跌落,一切瞬间洞明。霍新心中方自一喜,陡然却觉那打开的洞明却似极为陌生,不是那个第一掌守至无懈可击的君黎,也不是那个第二掌击出澎湃一涌的君黎。这个永远捉摸不透的对手此刻体内有一股陌生的力量,并不强大,却如漩涡般搅动了自己的气息。

    他才发现自己是错了,可似乎已经晚了,倾泻而出的灼热之息如被漩涡吸噬无形,就像所有不属于自己的终将失去——那借来的强大力量不曾如愿击溃对手的心脉,却偏偏成为了最大的弱点——他竟无法控制,无法挽回。

    一旁拓跋孤最先看出了几分端倪,失口呼道:“快退后!”倘若霍新现在抽身,虽然有些不光彩,但也许还是个不胜不败之局,尚可另想办法。

    霍新绝非不想退,可此时两股如跗骨之蛆的气息再次借着雨势萦绕他双臂而上,这一次竟如藤蔓攀附,将他死死缠住,半分退让不得!他只觉心中大惧,想要催动丹田之息再生护身真气将之弹落,但急烈交锋之下,却只是溅起无穷雨沫,藤蔓反如嵌入躯体般,令他愈发难以动弹。

    君黎一试得手,逐渐吸噬灼热之息已多,原本寒属内力却早耗涸,也有些许不甚适应。他虽恨拓跋孤与霍新耍弄这般手段,却到底还不想要了霍新的性命,“流云”的绑缚之力微收,手掌稍动,觑准霍新拇指穴位,驱动青龙心法之力反灌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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