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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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第1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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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晚一日左右。”君黎道。

    “看来他真的是此意。最早单先锋在临安的时候,曾让刺刺来央我帮凤鸣,想来他也是不希望沈凤鸣会死的。我们到这里是今日上午,我们——便等到明日上午。”苏扶风说着,“却不知……却不知沈凤鸣还等不等得到。”

    秋葵望着地面,若有所思。“你定能叫他再多活一天”——我又要如何做,才能让他活得到明日呢?

    这个夜晚,绝望之中的众人忽然都好像看到些希望,只是那希望如此脆弱,脆弱得谁都不敢放得太重,只怕若一根弦断了,整个希望,也便要落入深渊。

    凌厉叫钱老先行回家,余人皆是一夜难眠。君黎与凌厉、苏扶风商量倘若那纯阴之女当真到来,解毒之事是否真的可行。头一步自然是要恢复她的纯阴体质,以凌厉的意思,此事只消有寒性内力对她体内寒气作些导引,便可成功。君黎内功性属寒劲,功力尚可,该是够了,但随后的事情才更麻烦。纯阴体质重现,那女子便要耐受不住此间气候,轻则内郁大病,重则危及性命。

    “过去五年,我每次运功,其实都是以大量热性内力灌入她身体,以期打散她体内寒气之郁,可每一次效果甚微,不过几日,这点热劲便要消耗殆尽,旧态重发,所以唯有积少成多,五年之后,才始得以让她脱离苦海。如今五年之功化为泡影,可至少不能让她立时便有危险,在寻到可供她藏身的寒冷之地之前,我必须再以热性之力暂时消去她的‘纯阴体质’,但此时此地运功她又必耐受不住,除非有极为强大的寒性内力作为辅借,在我运功之时,为她造就堪比长白那般气候之寒——这世上恐怕也只有朱雀才具备这等功力,你虽然师从于他,内力有所小成,可于此恐怕还犹有未逮。这才是我最为担忧之处。这个地方,又到哪里去找其他修习寒性内力之人?”

    君黎想了一想。“凌大侠,我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夏夫人曾有书赠我,内中有一篇道家心法,我将其称为‘体行八卦’,也算是种运力法门,意思是,身体之内,各穴道方位,均可与道家的八卦之阵相合,借卦象各方位之力,将所需之力放于合适方位,以有合适之效。似如今之境,我运功时,将掌中运出之力放于‘生’门位置,那么所运寒力将可放大,代价或许是对应其他诸门位置之力有所减弱,譬如监感、抵御之力必然弱小,可运功之时,只要无其他危险,其他各门暂时减弱,也是无妨。如此,我功力纵然比朱雀弱上许多,却也可因此在一门上接近于他。”

    “这样听来倒是极好。”苏扶风道,“若有此效,凌厉,你运功时若也用这‘体行八卦’,你的功力也便与拓跋孤的差相仿佛,岂不是愈发事半功倍?”

    凌厉摇头,“我与拓跋孤之差不在于功力深浅,在于他悟达第七层而我未曾悟得。此事倒不是放大可得的了。只是——运功之事恐怕非顷刻可成,君黎,若一直用‘体行八卦’之法,你可能吃得消么?”

    “我在休息时,将‘体行八卦’换一方位,增大恢复之效,与运功时所耗互相消抵,也就是了。”君黎道,“那位姑娘若能救得了凤鸣,我为她耗些力气,又算什么?”

    凌厉才点了点头,“你勿要勉强便是。”

    静下来时,才发现斜角的屋子里依稀传出了些琴声来,缓慢的,低沉的,仿若诉说。秋葵此刻的身体还不能使用魔音,她只是想起了沈凤鸣曾说过的那个幼年——那个满是幽思琴曲的幼年。她不知道沈家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沈凤鸣会身入黑竹——可那些,不重要了。她不敢停下。她只能试用这琴音,一遍一遍,来来回回,挽住他对这世间的记忆。

    不觉天色已晓。晨鸟啁啾,像每一个充满活力的黎明。

    沈凤鸣神色宁静,呼吸也均匀,若不是深色的毒素无法退去,他看起来也不过像是睡着了。

    君黎独坐于室,试将“体行八卦”与“明镜诀”相合——此事于他并不难,在梅州为弩箭重创之后,他伤势得以加快恢复,这一相合功不可没,不过那时主要是以道家心法与明镜诀中第三诀“若虚”相合,并且主将休养恢复之效放大,而明日却是要主与第四诀“若实”相合,若有必要,或许还消用上第五诀“潮涌”,消耗的该是实实在在的内功修为,他还是想多作些准备。

    他也有很久没有这样静静地练功了。睁眼时,身心清明,好似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从里到外都得了一夜的道法相生而愈发有了些活力。就连耳目也像是骤然延伸而去——第一诀“逐雪”散出,他觉知凌厉与苏扶风正坐在金牌之墙的屋内——他们已不在争执,但他依然听得见他们的说话。

    “你终于是肯了。”苏扶风幽幽地道。

    “如果她真的来了,那……我也无话可说。”凌厉叹了一口。“你也知晓,以她的性格,怎么肯坐视有人因中毒而死。我肯与不肯,又有多大差别。”

    静了一会儿,苏扶风方道:“天亮了。”

    凌厉嗯了一声。

    又静了一会儿,凌厉道:“你突然定要救沈凤鸣性命,是不是因为我昨日说了那件事之后……你下意识之中,就已把他当了沈雍的后人?”

    君黎听得心头一奇。——沈雍?是个陌生的名字。

    苏扶风没有说话。

    “其实……洛阳姓沈的人千千万,我也不过偶然听说他也许从洛阳来,就连那句话是不是真的都不知道,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可你不是总说,直觉是不可逾越的么。”苏扶风道,“既然你都已经觉得有必要告诉我,我总相信——那不是无稽之谈。”

    凌厉沉默了一会儿,“你见过沈雍的。你觉得他们长得可相像?”

    “我早已不记得沈雍的样貌了。”苏扶风轻轻道,“你难道还会将杀过的人的样貌,记在心里二十年吗?”

    君黎听得骤然一惊。那个沈雍,听来竟似是许久以前死在苏扶风的手下。二十年了——那该是昔年她在黑竹会时候的事情了吧?不知此人,又是否真的如他们所说,与沈凤鸣有什么瓜葛呢?

    “多半是无关的了。”凌厉道,“沈凤鸣是魔教的传人,但洛阳沈家却不太像是魔教之后。况且当年那件事闹得那么大,若他真的是洛阳沈家的人,绝不可能不知道,却不曾见他对你有过敌意。还有,他来黑竹会的时候,是沈雍死后有四五年了,这之间——也看不出什么关联。”

    三个理由似乎都极是充分。良久,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日头已经从外面照进来,君黎正待稍稍收敛起“逐雪意”,忽然神识好像又触到一物——确切来说,是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正从很远的地方靠近过来。

    他几乎一瞬间就认出那种感觉来。是刺刺。是奔马上的刺刺。他甚至能清楚地在脑中描绘出她的样子——可是,一转眼,那感觉已又变了。她不是独自一人——那奔马之上,还有一个人。

    难道说——她们已经到了?君黎骤然起身,掠向大门之外。

二九六 纯阴之血() 
山谷之中,马力有些难行。距离黑竹总舵里许,刺刺二人不得不弃马改作步行。君黎远远已见,唤了一声,“刺刺!”

    刺刺与身边的女子一起抬头,尽管脸上有些掩不住的仆仆风尘,眼睛还是发了亮,叫道:“君黎哥!”赶上两步,“沈大哥还……还好吗?”

    见君黎勉强点点头,刺刺吁了一口气,“爹说,这位姑姑能救他的!”才及向身边女子道:“姑姑,这个就是君黎哥了。我们总算是到了!”

    女子望了君黎一眼,君黎也向她望了一眼。她——就是昨夜他们口中,能够救得了沈凤鸣的那个女子吗?她相貌平平,在刺刺的身侧,并不起眼,不过以君黎相过无数面目的眼光看来,这张脸孔似乎并不真实。

    他不显著地皱了皱眉:女子应该是戴了人皮面具一类的东西。也唯有她望向他时眼中微微漾起的一缕柔软的悲悯,多少化解了君黎的隐忧——这个女子,应该不是无情之人。

    他的心放下一些。不管怎样,如果她无情,就不会随着刺刺这样赶来了。她会愿意相救沈凤鸣的吧。

    “你是……韩姑娘吗?”君黎执礼相问。他记得钱老是这样称呼她的。

    即使隔着人皮面具,也能看得出女子微微一笑:“是,我名字里有个‘寒’字,君黎公子叫我‘寒姑娘’,也无不可。”声音不娇不柔,却依旧很动听。

    凌厉与苏扶风也已赶到门口,远远望见她,都是怔了一下。面具自然绝不足以阻碍他们认出她来,只是突然见她这样面貌,两人还是不无意外。

    “是了。”女子才像想起了,抬手轻轻去揭面上。刺刺吓了一跳,“姑姑你怎么……”可随即更吃了一惊,看着她,竟呆呆地说不出话。

    君黎也愣了一愣。他没有料到,除去面具的这个女子容貌会美至如此——那张颜面之上的冷艳荣华,竟是种足以挑起这江湖无穷争斗的绝色,只消浅浅微笑,便仿佛真的可以倾覆整个天下。

    他这时才发现,女子的肤色白得几乎有些失真,像是已超越了雪色,通透得要变成了冰。大概是为了消除这样的苍白,她以一支缀玉金钗绾发,在白色长裙之外披了一袭明黄色的轻纱。清逸身姿加上眼唇之中偶现的嫣然,令她恍如幽然摇曳的雪中点梅,不嗅亦芳。

    “姑姑,你……为什么要戴着那面具呢?”刺刺讪讪地问起。于易容之术所知甚多的她,竟一路都未曾发觉。

    女子向她一笑:“这还是我方回来青龙谷时,令尊大人给我的。”

    “好了,阿寒,刺刺,先进来吧。”凌厉道,“没那么多时间说这些。”

    女子往里走了。她的脚步很轻盈,可君黎还是看出来,她好像并不会武功。他有些诧异。她是拓跋孤的亲妹妹,她还曾杀死过朱雀使者,怎么可能丝毫不会武功?他所认识的朱雀七使中的人物,无论是鬼使俞瑞,还是星使卓燕,甚至是张使张弓长,就算称不上武功绝顶,也无一不身负绝技。与他们齐名的使者,又怎会死于这样一个弱女子之手?

    与刺刺低语间,他方知她也并不知女子的来历——单疾泉并未与她说清。

    “那一日快要进了青龙谷时,爹忽然悄悄问我,如果还有万一的可能救得了沈大哥,我愿不愿意试一试,我自然是说愿意了,他就指我一个方向,说那里住了位姑姑是他故交,叫我带她来金牌之墙就能救人。他说姑姑认得凌叔叔和苏姨,不会不答应的,又给了我他的‘青龙左先锋令牌’,说要是她不信,就给她看,证明我的身份。”

    “你爹……怎么放心只你一个人带她来?”

    “他说我是女孩子,与她上路方便些。”刺刺鼻尖皱了一皱,“可是……我总是有些担心,因为,爹还是头一次把令牌都交给我,而且,连二哥还有向叔叔他都不让我说。这个姑姑,到底是什么人呢?她真的能救沈大哥?”

    君黎吸了口气。“能的,刺刺。”他只回答了这一句,忽听那边凌厉喊道,“君黎,你过来。”他便道:“要救凤鸣,凌大侠要我也帮忙。晚些一切都好了,我再与你说。”便应声而去。

    刺刺看他与凌厉和那“韩姑娘”一起去了西北面的石室,心中仍有诸般不解。可父亲的话,总是值得信任的吧。在这么多日子的绝望之后还能有相救沈凤鸣的希望,她也只能将一切不解都暂时按捺下去。

    凌厉已经将此间情形与相救沈凤鸣的计划尽数与韩姑娘说了。他知道,时间紧迫。如果真的非如此不可,那么,任何拖延都是多余。

    韩姑娘于此并无异议,只是在听闻君黎是朱雀的弟子时,眼中露出一丝讶异。

    “难怪呢。”她轻笑道,“我还在想,你可没法引回我的寒性体质。”

    凌厉面色有点落寞。“我做不到的事情太多。我从未曾想过,这么多年之后,竟然还会有不得不需要你自伤的时候。”

    韩姑娘摇头不语,只将一柄短刃与一只小盏放在一边,向君黎示意开始。短刃与小盏——君黎自然知道,是一会儿放血之用。一个女子于此如此坦然,他还是有些动容。

    “韩姑娘,我……替凤鸣,先谢过你的救命大恩。”他说得很郑重,“今日之后,姑娘但有所求,君黎虽然……虽然比不得凌大侠本领之万一,也必竭尽全力。”

    韩姑娘淡然道:“公子是朱雀唯一弟子,他日无论是朝堂前程还是武学修为,怕都不可限量,何必自谦。”

    君黎不再多言,以凌厉事先所授,运起心法,自韩姑娘头顶百会穴始,试导引她体内寒性。

    韩姑娘的纯阴体气消失时日不久,受寒力相引,很快源源涌出,体内阴冷气血流动,片刻已冲消了蓄积于周身穴道之中以作压制之用的热力。君黎只觉掌心所触愈来愈冷,试以内力往她周身大穴运转一个周天,果然,阻滞已消。

    他收去掌力。“应是好了。”此事谈不上消耗太多真气,亦未用得上道家心法,只是他为求万全,并未立时立起,不料面前韩姑娘陡然睁眼,他心头一冷。那目光冷冽明澈,竟如幽深而刺骨之寒冰,全不是初见时那温柔悯然!

    因这一双冷绝的目色,她整个面孔都像是变了。依然是美至让人呼吸艰难的容貌,可神色间却是清漠,仿佛世间万事都不会让她有半寸放在心上。若说适才的她艳若雪中之梅,尚有疏影暗香,那么此刻这个恢复了原本体质的她便好似一朵至寒之莲,纯白之下,唯独散发着凛冽与无情。

    就连对自己似乎亦是无情的。倏然之间,匕首已在她手中。她以迅雷不及之速割破了自己手腕,赤色的血液流了出来。

    此际的这个女子竟令君黎有一丝心悸——她面色一变也未变,像对这样的痛都感觉不到。那血冷冷然滴落盏中,而她只是冷冷看着。

    凌厉似乎也未料到韩姑娘如此,见那鲜血一转眼已将流满一盏,一把握了她小臂,向君黎道:“你将血拿去给沈凤鸣饮下,即刻回来。”

    君黎应了,匆匆而去。

    他原想等待看沈凤鸣是否真能如愿醒来,却也料想凌厉口气那般急促,想必韩姑娘的身体片刻也不得耽搁,当下便只能将这一盏托予了苏扶风等,便返身回到石室。韩姑娘却只是倚壁而坐,手腕上已包扎起来。君黎听凌厉正自劝说:“早一刻开始运功,于你便是少受这体质侵蚀一刻,到最后累累而积,或可有数倍之差,你为何定要如此任性?”

    韩姑娘冷冷道:“现在运功,倘他解毒未成,又如何?”

    “纯阴之血解遍体之毒也不过十滴之数,你流血满盏,还会有什么不成?阿寒,你不必拖延时间,就算拖延得再久,我也不会改变主意。”

    君黎并不知韩姑娘与凌厉往日里是什么样关系,听凌厉口气,想来他们应也是至交好友,当下也道:“凌大侠为韩姑娘体质一事十分担忧,眼下初秋,韩姑娘一时半会儿未觉不适,但若时辰久了,恐怕难捱,确是应早些开始运功疗治。”

    韩姑娘语意清索。“道家常说‘世人百幸,难敌一劫’,今日五年之功尽毁只需片刻,亦是合了天意,我看此事亦不必强求,不若顺其自然。”

    “上一次你也是如此说,可最后也已坚持下来了,这一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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