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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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第1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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褪去一点。我初时是不信的,可今日亥时,小沈还真的醒了。”

    “有这种事?”

    “我也觉此事匪夷所思,难以常理解释。方才他醒了,我便与他说了几句话,想问些端倪。我问他是谁下的毒手,中的是什么毒,他都只说,‘反正解不了了,也不必问了’。我便说,你每晚都在这个时候醒来,而且此时毒性都会减退,又是怎么回事,他就打个哈哈与我说,‘我也不知道,头一日我就以为我要死了,竟能活了五日都死不去,不过想来也不会再有五日了’。他这般一说,那三个小子哭个不停,我实也多问不下去。据他们说来,前两日他们也问过,小沈看上去好像是知道下手之人是谁,可便是不肯多言。”

    “不管是什么原因——若他每晚都能醒来,而且有那么片刻毒性减弱,那么——总也比醒不来的好。”君黎忍不住道,“或许与他身负云梦教‘圣血’有关,总之,只要他不死,天下之大总有奇人,我们总有一天能找到办法,将毒解去。”

    钱老摇摇头,“只怕真的如他所说,时日无多了。”

    “为何这么说?”

    “据说,头一日他清醒的时间要长得多,后来每天便愈来愈短,到得方才——已不过两刻钟。就算他能多活这几日真是亏了那‘圣血’,只怕其效也已日微。”

    “没错。”身后一个少年哑着声音,正是从屋里出来的阿角。“沈大哥头一日醒了有一个多时辰,脸上的黑气也退去了,而且言语如常,我们都以为他好了,我们那时……我们那时有多高兴啊,说等沈大哥休息一晚上,恢复了力气,天亮就能折返一起回去临安,不用来淮阳了!那时……那时怎么知道他一个多时辰之后又会倒下,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只想着来路方长,先多加休息才是,谁知道……谁知道……”

    他眼眶渐湿,竟哽咽起来。这世上最最伤心之事,大概也莫过于得而复失。于绝望之中忽然狂喜之喜,和于狂喜之中忽又坠入绝望之悲,只在短短一个多时辰之中,又如何不令他们心弦如断,尤其是眼睁睁看那黑色重新一点一点爬上沈凤鸣颈上与颊上,什么样呼号呐喊都无济于事,又有几个人能承受如此巨大的绝望?

    君黎只听得心中既寒且痛,勉强道:“那么后来几日呢?”

    “后来……”阿角垂着头道,“都是和头一次差不多时候,也是亥时的样子,也是那样……脸上的、身上的黑色一下子退去好多,只不过……精神却好像一日比一日差些。第二天的时候,我们还在赶路,也不知他会再醒,我们……也都吓了一跳。沈大哥他……他又能与我们说话了,可我们那日已经高兴不起来!果然,过不到半个时辰,沈大哥就……就又不行了。后来每一日他醒来,我们都怕得很,一眨眼一呼吸,都怕那黑色又要蔓了上来,比他昏迷不醒的时候还要怕,看着他的样子,便想哭得很。”

    “上午我还找过老宋。”钱老想起一事,向凌厉道,“可是老宋看了半天,也连称没见过,毫无办法。”

    “老宋都没见过?”凌厉皱眉,“我原还想去找他一趟。”

    钱老叹道,“我早便找过了。这样的情形,我又怎能不找他?他说回去再查查家里典籍,看会不会有所发现,我只叫他有了任何发现都来,眼下看来——暂时是没有了。”

    宋家是黑竹会的执录世家,家中藏书纳典,堪称黑竹会的“籍库”。凌厉素信其当家人宋晓博古通今,此毒纵奇,终也能自记载中有所发现,却不料他似也是束手,当下里眉头愈发蹙了起来。

    娄千杉一颗心渐渐沉落。以钱老所言,沈凤鸣明日还会不会再醒,亦所未知——每一晚都可能是最后一晚,每一句话都可能是最后一句,而自己不知是不是已经错过了他的最后一晚、最后一句?

    那钱老说,沈凤鸣似是知道是谁下的手——他真的知道吗?在送秋葵一路往东的途中,他明明一句话也未曾提起。那日众人在船上怀疑摩失,却没人怀疑到她,因为她特意躲进了船舱避嫌,况有无意在一起,谁也料不到他们二人相对,会有暇去下蛊。自己一路上照顾秋葵也没露出半分端倪,他又凭什么知道呢?

二八九 魂归何夕(五)() 
娄千杉想得不知心中是悲还是愤,忽有种莫名的冲动,便冲入房间,往沈凤鸣榻上去掀他身上盖被,喊道:“你起来啊!你若真的知道,就不该就这么死了,难道你就不怕我再对她下手吗!”

    屋里留看的少年吓了一跳。他并不认识娄千杉,亦辨不出她是女子,只道她要对沈凤鸣如何,伸手便拦。娄千杉出手奇快,衣袖一挥,那少年轻轻“啊”了一声,左臂整片袖子已裂了开来,自上臂至腕上被娄千杉带起的风刃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来。幸君黎等已随之跟进,见娄千杉那手又向沈凤鸣抓去,不及细想往她腰后、肩后都是一点,娄千杉才终于静住了,那一只手微张着,与沈凤鸣的面孔,亦不过半尺之距。

    她说不清自己这么久以来对沈凤鸣那异样的感觉是什么。也许只是因为同病相怜,也许只是因为一时感动,也许只是因为未曾得到,也许只是因为需要寄托。可那些都不重要了。她现在明白,她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像这一刻一样,永远也触不到他。

    “君黎道长,请你放开我。”她的语气忽然变得平冷。

    “娄姑娘,凤鸣想来今晚是不会再醒了,你先别要激动。”君黎说着,解开她穴道。娄千杉果然冷静了。她整了整衣衫,轻轻哼了一声,转身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这个‘千杉公子’……”钱老也哼了一声,“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记得她原与小沈不和,今次我是见了她与你们同来,才未曾细问,看来——此人还是不得不防。”

    君黎无意识地点点头。他记得,单疾泉说过,娄千杉在君山得关盛给过一个小匣子,还提醒说,内中之物,或许极为可怖,并且,是江湖中人未曾知晓的东西。

    “幽冥蛉”便是这样一件东西。以此来解释,再合适不过。可是在君黎看来,秋葵的存在于幻生界的威胁绝不至于大到要他们处心积虑动用禁法、假手于人来除去的地步;而娄千杉也无论如何没有理由去伤害秋葵。

    可也许娄千杉的心思还是太难测了。他想着她往日与今日的种种,愈来愈对自己的假设生出了怀疑。这个女子——难道当真会狠恶如此,连秋葵都要加害吗?

    他追出去。“你先站在。”

    娄千杉头也没回,径直走向南面大门。

    “你站住!”君黎见她如此,不再客气,长剑一展,虚点向她后心。娄千杉闻得风声,衣袖轻摆,向后挥出。君黎虚劲化实,飒然剑气与那袖里劲风相激,娄千杉束发的环儿受气劲骤然一紧一松,竟是一下断了,披落了一头青丝,也披落了一身女儿之态。她已转回身来。

    “是不是你?”君黎不再上前,只将剑尖遥遥指着她的细冷眉目。

    他把自己的眉目也冷着。他与沈凤鸣不一样,不会因为对方是女子便稍加辞色。他不希望是她,不希望那一语成谶——不希望沈凤鸣的性命,真的是断送在一个女子的手中。

    娄千杉望着他的剑尖,没有说话。君黎剑身一侧,上前两步,语声已急,“关盛给你的那个匣子呢?拿出来!”

    娄千杉这一次抬起了头来,看了他一眼。“原来你早就知道了。那还问什么。”

    “……你,竟真是你!”君黎心中大震,一时怒极,“娄千杉,你是要有多蛇蝎的心肠,才会连秋葵都下得了手去!”

    娄千杉冷笑,“她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那么凤鸣呢?凤鸣就该当付出如此代价么!”

    “你以为我想看到他死?”娄千杉的声音忽也高起来。“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死的要是他!呵呵,你不是信命么?怎么,你今日要杀了我,给他报仇了?”

    逐血剑的剑尖微微颤着,一丝一抖间,都在诉说君黎心中的怒意。他此刻真的想将这一剑送出,洞穿这个蛇蝎女子的身躯——可是,沈凤鸣毕竟还活着,于他来说,那一线希望就还未断绝。他不愿意以一剑仇杀来湮灭那一线希望——因为仇杀,那是绝望之人才会做的绝望之事,而他还不想如此绝望!

    娄千杉见他剑头摇摆,只道他心生犹豫,眼神微动了动,暗中提气,忽地足上发力,向后窜出数丈,眼见已近了出口,不料君黎见状足尖一点,身形倏然掩至,竟不慢她分毫。娄千杉心中骇了一骇。她不知君黎适才早已凝气,虽不出手,一口气并未散,见她似欲逃走,盛怒之下,骤然发力,瞬时的步法身法都用到了极致,莫说她是后退,就算是全力奔跑,只怕也无济于事。

    “你还想走?”君黎便如一霎时晃了一晃,身形靠近,手上也挥出了一掌。掌上的力总也有七八分,娄千杉仓促间欲以青丝之舞应对,可那发丝飞起竟被他掌风击回,一时十数道细痕反划于她自己颈颊,几道浅赤裂开,飕然生凉。她惊了一惊,抬头欲再示以“阴阳易位”幻惑之意,可君黎右手长剑已便此点到她咽口。

    “我今日不杀你,但你也休想离开此地!”君黎恨声道,“凤鸣和秋葵,他们安然无事便罢——若一人有什么不测,我必要你血债血还!”

    他眉硬如棱,语锐如锋,娄千杉一时缄口,竟未能再生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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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下是将娄千杉暂且关于西北面一间石室之中。君黎情绪显是极差,怔怔然坐在沈凤鸣屋内不言不语,好一会儿,凌厉与钱老方进来了,钱老道:“问了她半天。她似乎当真不知道‘幽冥蛉’之毒的解法。”

    “我只恨……我怎么竟能让这样一个人留在秋葵身边这么久……”君黎喃喃道,“明知她不是好人,我……我却竟未曾对她多加提防。若非如此……又怎会落得今日这般结果。”

    凌厉叹了一口。“娄姑娘……身世也颇可怜。”

    “我只是不明白。如果没有秋葵,她根本活不到今日,也根本休想能在禁城有片刻立足的机会。秋葵为了她不惜顶撞朱雀,不惜与我数度翻脸,不惜与凤鸣日愈交恶……身世可怜?身世可怜便可为恶了吗?这世上最信任她、最维护她、最将她当作姐妹的人她都要杀,她……她究竟想要什么呢?”

    “女子的心思,你不明白。”凌厉道,“这世上大多数女子,想要的与男子不同。”

    他的话像是未曾说完,君黎抬头看看他,却不知是不是听明白了。

    “不早了。”凌厉道,“这总舵如今也不似以往了,你今晚便在此休息吧。”

    君黎口中虽然嗯了一声,却显然还不打算起身。

    凌厉没有再说什么,与钱老走去了外面。

    两人心情也颇沉闷,隔了数久,凌厉方叹了一口浊气,道:“钱老,沈凤鸣是哪一年来的黑竹,你可还有印象?”

    钱老有些惊讶,“公子不记得么?小沈来正好是公子离开黑竹会那年,前后也差不得多久,所以我是记得特别清楚。”

    “是那年啊……”凌厉声色未动,“嗯,我倒真是没印象了,还是钱老记性好些。”

    “看来公子那时候心思便不在黑竹会了。”钱老有意将语气变得轻松些。“也难怪啊,那时,公子成亲在即……”

    他话说了一半,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下意识伸手去捋须,捋得两下,又重重叹气。

    “怎么?”凌厉奇道,“叹什么?”

    “我是想起了……唉,多说也是无益,是想起了……韩姑娘啊。她是纯阴之体,血可解世间百毒,如果……如果还能找得到她,小沈也便有救了。公子,我听人说你还一直在找她的下落,这么多年,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凌厉这一次沉默下去,一言不发。

    钱老不敢追问。昔年那个在与凌厉成婚当晚就悄然出走的女子,大概是他不会愿意旁人多提的痛吧?“纯阴之女”的传说随着她的失踪淡出江湖,渐渐地也没有谁会多想到她这一号人物了——因为这样的体质本就难得,上下千年的史载也不过只记下了两个,况且身为纯阴之体本也活不长久,那个女子或许早已黯然死去,不在人世多年了。

    “有什么明日再议吧。”凌厉忽开口,语气少见地显得有些生硬。“我先去休息了,钱老自便。”

    钱老拱手称是。他其实有些忐忑,不知自己忽然提到这位失踪的旧人,是否真的触到了凌厉的伤心。

二九〇 魂归何夕(六)() 
一夜无事。次日上午,宋晓却先登门了。

    宋晓是如今黑竹会执录世家的当家,三个黑竹会少年昨日见过他,却不知他的身份,君黎自然亦是不知,不过见凌厉与钱老对他都颇为尊敬,心中料想是个重要角色。

    “我昨日仔细看了关于魔教以及三支的记载,可惜,都只有只字片语,零落分散,关于其具体的武学、用毒,更是全无头绪。”宋晓这般说,“花了我大半天的工夫,于这一层上还是一无所获,不过将书籍整理回去时,倒无意中另有发现。”

    “什么发现?”钱老忙问。

    宋晓苦笑摇摇头,“钱兄勿要有所寄望,是个坏消息。”

    “那也说来听听。”

    宋晓道:“我看到一则家传记载,是三百年前一位先人口述,后人记录下来的。那位先人提到曾在年轻时救过一家五口,乃是一对夫妇加上二子一女,其中,除了十二岁的幼子被母亲竭力护住之外,另外四人都中了仇家的奇毒。提及的毒发症状虽与此间所见沈凤鸣之症不尽相同,不过亦是剧烈非常,先人寻了名医,还是无力解救。那妇人撑不得一日便身死了,剩下那父亲、一子、一女,在其后几日之中,便是于每天夜里醒来片刻,头一日是一个时辰,第二日便只有半个时辰。到第三日,那一子一女未曾醒来,先自死了;那父亲倒是苦撑五日,但到第五晚也不过醒了一刻钟的光景,第六日也死了。”

    “听起来,倒与小沈如今景况极为相似。”

    “确是很像,那么……那个幼子应当未死吧?他是否知道个中原因?”君黎追问。

    “那幼子虽未中毒,但也受了伤,昏迷多日,在第五日醒的,当晚得见了父亲最后一面。他痛失四位亲人,因为年幼,原也不知仇家来犯所为何事,还是最后一晚父亲才将缘由告知。幼子感念先人救命恩德,对他倒也不隐瞒,说是因有人觊觎他家中武学秘笈,合谋抢夺,奈何家中原是长子习武,他好文厌武,半分不会,自然报不得仇,唯一庆幸的是家学还留有抄本,他父亲临死之时还是得以将抄本所在之地告诉了他,但是于每夜醒来的奇事缘由,记载中并未提及半句。其后那幼子伤势痊愈,便告谢离开,宋家先人也未知他后来所踪。”

    “这也当真是个极不好的消息……”凌厉欲言又止。先不说记载之中没有关于此事的解释,就算有,中毒的四人先后仍是都死去了,最久的一个,也不过活了六日——而今日,便是沈凤鸣中毒之后的第六日了。宋晓这一番话直将众人的心绪都压至了极低,任何的期待好像都已变为无涯绝望。——不过是苟延残喘几日,最后仍是归于长逝,徒然留出几日,反是种折磨吧?

    “老宋,我另有件事情与你说。”凌厉好像不想沉浸在这般压抑气氛之中,叫了宋晓,两人走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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