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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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第1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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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免的蠕蠕而动之感与已经转为深黑的色泽,怎么好像退去了?

二八二 咫尺幽冥(四)() 
秋葵看起来似乎是从哪里奔行而回,极为疲累,呼吸既快且乱,站立不住地倚柱喘息。她一手紧握住斗篷接处,可君黎和娄千杉从那少许散开的披挂间,能看得见她衣裙甚至有些败裂不整,宛如刚刚进行过一场恶斗。

    见了两人,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口气稍为松落,身体就失力往前扑下。娄千杉一人接她不住,君黎不及顾忌,将她一把抱了,斗篷半落,露出她尽裸的背。

    他一目见得背上有些血迹红痕,心里一提,这当儿却不敢细瞧,只忙拉起斗篷将她遮了,抱了她往村里进来。众人将她还安置回原来榻上,取水喂她喝了几口,可秋葵奔行良久,气息难顺,现出力竭之态,精神十分不济,迷迷糊糊只欲昏睡而去。即便如此,这也已大大出乎众人意料了。今日之前的秋葵,不要说什么独自奔行,就连有人扶着都无法起身。刺刺不觉又红了眼睛,不住地咬唇道:“秋姐姐活了。”

    这偏僻村落并无良医,君黎于医理懂得多些,观秋葵气色,又细察她脉象,只觉虽极度虚弱,却真已无中毒之象,为求确信,再请单疾泉、凌厉等都看了,连摩失都叫来探了一探,亦探不出了蛊毒痕迹。

    “不管怎么说,蛊毒解了总是好事。”君黎道,“只不知凤鸣去了哪里,怎不见人。”

    苏扶风笑道:“他与秋姑娘不是一贯喜闹别扭么?既然姑娘没事了,难说他是不是有意作怪,要过会儿方肯回来。”

    “是么。”君黎反而有些担心起来,心道秋葵固然蛊毒解了,可身体虚弱至此,独自行路何等勉强,沈凤鸣不可能因那种缘故,就将她独自弃下吧?

    他想试着问问秋葵来龙去脉,却见她双目半睁半闭,眉间紧锁,额头见汗,想起她背上血迹来,道:“凌夫人,秋葵好像还受了些外伤,你替她看看。”

    苏扶风点点头,“两个姑娘跟我一起看看,你们都先出去吧。”

    当下里是娄千杉和刺刺陪着苏扶风留下,余人尽往外而去。一合上门,摩失先道:“此事直是匪夷所思了。秋师妹昨日明明已是不治之象,怎么今日便就好了。”

    “你自是希望她不治了。”君黎冷冷瞥了他一眼。

    “道长这可就冤枉我了。”摩失笑道,“我这一路可是和道长一样担心得不得了——我与秋师妹既是同门,岂有希望同门师妹不治的道理?”

    君黎并不理会他,只向余人道:“如果‘幽冥蛉’这样的禁术真还有人可解,这个人总该是凤鸣,这应是无疑义的吧?”

    “什么无疑义?道长这话自相矛盾,禁术便是禁术,纵然他是云梦教主,也是无法可解,否则又为何要列为禁术?”摩失道。“我虽不知幽冥蛉的炼法用法,可关于此物的性情说法,我从头至尾都是读过了的。沈凤鸣若是能解,为何前两日又不解,要咱们秋师妹多受了如许多的苦?”

    君黎冷笑一声:“这一路之上你确实说了不少关于‘幽冥蛉’的情形,可凤鸣却没开口确判过你说的都对。你不知道解法,未必他也不知。你不能解,未必他便也不能。他确曾说过禁绝之术多半是因其骇人听闻、同门相害,可也说过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只有身负‘魔血’之人方可催动之故——或许此术亦是如此。”

    摩失哂笑道:“明明‘幽冥蛉’是幻生界炼出来、也被幻生界的人施放了出来。关非故都能用,哪关‘魔血’什么事?”

    “施蛊就算不需要,那么解蛊之法呢?”君黎瞪着他道:“阑珊派的‘虚无之镜’因为要魔血方可催动,所以在阑珊派内失了传,幻生界这‘幽冥蛉’的解法,多半也因为要魔血方可催动,所以在幻生界失了传,你在幻生界的毒经里,自然是读不到!”

    摩失一时语塞,答不上话来。

    凌厉道:“你说的固是不错,不过,我却也不解沈凤鸣为何不早些出手,非要秋姑娘捱了这三日的苦?”

    “凌大侠有所不知。”君黎对他自然是客气些,“我听凤鸣说过,魔教的秘学,他是自小背下来的,但未见得都学会了,或许他这几日是慢慢背诵、回想起来,昨夜才自其中发现了解去此毒之法。”

    “我看未必如此,禁法不比其他,背诵之中,当会特别记得才是,岂会与其他寻常法门混为一谈?”单疾泉沉吟开口,“我却觉得他昨晚才出手救人,是特地在等某个时机。”

    “不错,他确曾说过,要等‘该决断的时候’。”凌厉道。

    单疾泉点头:“方才刺刺也说,昨晚沈凤鸣特地找她给秋姑娘施以针灸,活血通脉——要知此事定会加速毒质之释,沈凤鸣绝不是不知。他前几日一直提醒我们不可以内力相辅以致毒发加快,可昨晚上却要刺刺如此做,那么我便只能认为是昨晚——‘时机’到了,而这‘时机’却定要蛊虫吐尽毒质。”

    “就算刺刺不施针,料想到今日白天,毒性也要发作了。”凌厉道,“他定要争这几个时辰……昨日他也定要在日落前投宿——如此一想,他是想要在夜里、在大家较为分散的时候,更便于独自带秋姑娘避开我们,以为疗治?”

    “既要等毒质吐尽,又要独自避开我们。”单疾泉道,“该是如此了。”

    “为何定要避开我们,像做贼似的?”无意插言道,“若然他真的早知解法,为何不早说,也省得我们大家伙儿给秋姑娘担心了。还有,若他真能解毒,为什么还要我们长途颠簸的,把人往临安城里送?在岳州安心休养,岂不是对秋姑娘也好得多!”

    摩失嘿嘿一笑,道:“在岳州那有武陵侯,可不由他说了算了。你们瞧见没,刚秋师妹回来的时候衣衫不整的,他处心积虑,说不定其实是趁人之危……”

    “你闭嘴。”君黎森然上前了一步,“摩失,你今日再胡说一个字,莫怪我不客气。”

    “那么君黎道长倒是说说高见,为何他定要如此避人耳目?”摩失反问。

    “‘禁术’解蛊,非同小可,况是毒性最烈之时。若有人在侧打扰,如何还能安心施救?”

    “他若事先告知我等,施术时有人在旁护法,倒更为妥帖。”凌厉道,“不过不管怎么说,若是这样,沈凤鸣这次损耗必极大,不可能夷然无事,倘是用的禁法,后果更是难料,或许他便是怕你说不定会阻止于他,才定要远远避开。”

    君黎铖然心惊。“我先把他人找回来再说。”他不无恨恨然道,“他又是如此,一言不发,便自己一人将事情都做了。”

    恰那边门一响,刺刺开门出来。君黎便道:“怎么样,秋葵好点了没有?”

    “君黎哥。”刺刺说着朝几人都看了眼。“我就是来跟你们说这个的。秋姐姐她……她背上伤得不轻,苏姨说,还要擦洗、包扎一阵,让你们先散了,一会儿好了,再来叫你们。”

    “怎么回事?”君黎诧异,“可要紧么?”

    刺刺道:“秋姐姐脊柱自大椎至腰阳的每一节上都被扎破了一个小孔,每个孔中都流过血,而且脊椎附近肌肤都留着很深的紫印,像还被重手按过。苏姨说,不知是不是沈大哥解除此毒的独门手法,如是为了疗毒,也怪他不得,下手虽然不轻,可若比起‘幽冥蛉’来,也真不算什么了。”

    君黎轻轻“哦”了一声,“有没有问过她凤鸣的下落?”

    “问了,不过秋姐姐好像……并不知道。”刺刺道,“昨晚的情形,她都只知有人将她带去过外面,听我们说了才知是沈大哥,其余的……她越发记不清。”

    “她总该还记得些什么,不然,早上又怎么能找到路回来村子?”

    “她说醒来的时候,便只自己一人,大约还记得昨晚被带走时的方向,便沿山路找回来了。”

    “也就是说,昨晚他们是在——北面山上?”君黎朝村外望,北面的小山显得深邃蓬勃。

    刺刺“嗯”了一声。“君黎哥,你是……你是担心沈大哥吗?”一叹,“我也是呢。秋姐姐受了几天蛊蚀,气血极亏,刚刚苏姨在说这里偏僻,没个药铺子抓点药给她补补,我就想起来,沈大哥前几天在岳州,早就抓好了几副补气血的药了,他……他是早就想好了的,没道理自己却不回来了啊,该不会……出了什么事……”

    “刺刺,你先别担心了,我和君黎这便去山上找找他看。”凌厉开口道,“你照顾好秋姑娘,等我们消息。”

二八三 咫尺幽冥(五)() 
刺刺回进屋里,苏扶风还在给秋葵的伤口上着药,娄千杉则用干净的绢布将她伤口附近依然渗出的血水细细擦去。

    “师姐,”娄千杉轻轻地道,“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吗?哪怕他的一个动作,说的一句话……你都没印象吗?”

    听秋葵不答,刺刺上前道:“娄姑娘,这也难怪的,秋姐姐这几日一直昏睡,昨晚毒伤未解,当然也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真的吗……”娄千杉伸手轻轻抚动秋葵脊背上的伤口与紫印,喃喃道,“你不是说最恨他了吗,你怎么能容他……容他……这样碰了你呢?”

    “好了,给她穿起来吧。”苏扶风上完了药,头也没抬,“昨晚她性命危在旦夕,再怎么样也是迫不得已,此事也算不得是无礼。”

    刺刺取了干净衣服过来,为秋葵换上,只见她双目原来睁着,看起来有些怔忡,不觉道:“秋姐姐身体虚弱,就算睡不着,也还是闭目养神一会儿,我一会儿就去给你煎药,再弄点吃的给你补补。”

    秋葵眼睛才动了动,向她望了一眼,道:“刺刺,我是昏睡了……三日,对么?”

    “是啊秋姐姐,不过现在你已好了,就别想那些了。”刺刺道。

    “我中的蛊毒,是不是……是不是有许多虫子在我身体里?”秋葵却偏偏还要问。

    刺刺只得道:“是啊,那时候……当真吓死我了。”

    “那虫子是不是……这般长,深黑色的?”秋葵抬起手来,大致比划了一个长度。

    “……秋姐姐,你怎么了?”刺刺不无担心道,“那虫子,我们都没见着是什么样,只知道都寄生在你身体之中,吸食你的肌血,你……你别老想着那虫子啦!”

    秋葵轻轻“哦”了一声,侧卧下来。“你们都没见过,那么……我是在哪里见到的呢?”

    刺刺心头忽地一跳。“是昨晚见到的?秋姐姐,你是不是想起些昨晚的事情了?”

    秋葵想了一想,还是摇摇头。

    “让秋姑娘先休息吧。”苏扶风微笑道,“秋姑娘啊,连自己怎么中毒的怕都还模模糊糊,就要她回想解毒的事情,怎么来?”

    刺刺只好点点头,“对,我先去煎了药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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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自一人在这屋里,日光透过半开的窗户洒进来,好一个明媚的天。

    可秋葵无法入眠。不是因为背上的疼痛,是因为……那些散乱的记忆。她无法对人述说,因为没有哪一种记忆回答得了她们的疑问。她真的不知道沈凤鸣去了哪里。她在一株矮木旁醒来时,晨光还没有泛起,山风如歌,只有一袭斗篷隔开她的裸露与那夜色迷离。

    她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一种莫名的重生之感竟让她忘了对自己如此狼狈的处境感到困惑与害怕。后来,她渐渐清醒,久失的神智融入回这片属于生的天地,她才慌乱无已地往记忆中的村落奔跑。她只想快些见到她所倚赖之人——她忘记了、或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差一点踏入了死,也不想去深究身上的痛辣与耳边萦绕的那些声息到底从何而来。

    ——可难道真的是我有意要去忘却吗?她问着自己。娄千杉那样问着的时候,她总觉得,她确实是记得些什么的,却又什么都说不上来。

    她望着床头,半扇窗投下的一块长方形光斑。光……?她恍惚起来。这仿佛是另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熟悉,却又怎么都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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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初四,昨夜。

    沈凤鸣在屋里抱起秋葵的时候,她还在睡梦之中。刺刺的针灸之术让她的痛楚稍稍减弱,也让她在毒发前的最后一夜有了那么片刻宁静的安眠。

    他负着秋葵,沿一条狭窄小径往山上疾行。即使是在夜里,也能清楚地看见这不知名小山夏夜的美好。

    只是,沈凤鸣没有时间欣赏。

    他一口气行至半山才回了回头——距离之前落脚的村落已经有了七八里。山路在这里难得平缓了些,泥土稀少,地面也是坚硬的,应是一块巨大平整的山石让这个地方成为上山途中的一处休憩所在。几个简易的牲棚搭在附近,夜深之际,空无一物。

    就在这里吧。他将秋葵放到平整之处。毫无支撑的娇弱身体很容易就仰到石上,月光打在她的脸上,黑色的筋络几乎覆满了面庞——曾令人魂牵梦萦的容颜,如今恐连鬼魅都要畏惧。

    她紧闭着双眼,还在昏梦之中。他希望她不要醒,因为——还不到时候。还要那么一两个时辰,所有的毒质才会释毕,晚醒半刻,就能少受半刻炼狱之苦。

    他将两片细长的苇叶卷成容器,到附近山涧盛水。事与愿违,回来的时候,秋葵的眉眼已经开始变得不安。或许本也不该指望睡梦能承载住那样的痛的。他坐下来,将她的身体扶起来些,靠入自己怀里。如此,至少你在这漫长等待之中,不必受那山石的坚硬侵骨,冰冷剔心。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抱着她的——在徽州城初识她不久,他于一间小客栈的偏屋内捉弄了她,就曾这样揽她入怀。那时对她言语相戏,今时今日想起,他还是禁不住要露出微笑来。虽然知道往后那么多难释之恨皆是因那日而起,可若旧时重至,他料想自己还是会作出一样举动。

    “因为啊,湘夫人……”他喃喃道,“若要我对你无动于衷,我……办不到。”

    他叹了一口。今时今日再说彼时彼日,似乎也已没有了意义。

    只不知这样静静坐了多久,忽然秋葵唇色一白,嘤然**出一声来。不知是哪一只幼虫将一缕异痛击在她颈上血管之中,如同将所有恶梦都一瞬间激活了。

    她疼得睁开眼睛——无瑕天色中,挂着一弯白净的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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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记忆——是月光!此际已然侧卧村舍榻上的秋葵忽然一机伶,身体竟颤了一颤。日光依旧沉静地照着床头那方地面,如同昨夜那遥远的月色也这样照在那块山石。

    她记起自己在一弯新月之下醒来,剧痛到失智的自己,竟不知为何偏偏记住了这夜月光的颜色与形状。将死之感如此强烈,而比死更令她恐惧的是这样的未死。她想求死却竟不能,想流泪,却竟连双目中的汁液都已干涸,连鼻翼中的酸楚都已奢求不到了。

    忽然有清凉之感流落在她唇边。她顾不上去想为何会有水,本能已令她将口贪婪地张开,将所有的凉意吸入自己的唇舌。

    ——那时,就是沈凤鸣?秋葵努力地回想,却依然回想不起任何人的样子。她痛苦地闭上双目,也闭绝这明丽的日光。昨夜濒死的自己,又怎么有余力去在意身边还有旁人,更怎么有余力去认出他来?可若——可若那时自己知道那个将水倾入自己口中的人是他,自己——是宁愿立时就死,也不会喝上一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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