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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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第1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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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忧,听里头声音不断,只怕无意撞伤了自己,犹豫再三,还是要往船舱里去。

    她才方身形移动,一个人影已款款抢在她前头,体形婀娜,正是娄千杉。只听她向刺刺淡淡说了句,“我去吧。”便掀了帘子,往船舱里走进。

    这一下大大出乎了众人意料,只因娄千杉自来是不理睬无意的。不知是否方才的曲子让她心有所感,还是究竟对单无意怀了几分同情——无论如何,只消她愿意与无意说上几句话,怕比旁人说上一万句都有用得多。刺刺心中悄然一喜,停步由她去了。

    舱中的碰撞之声陡然停止,谁都想象得出单无意的愕然。不过众人此刻的互望却又不免带了些善意的微笑。船依然在前行,日头已大半跃出了山坡。

    单无意已经看到了娄千杉嘴角难以名状的一缕浅笑。他不确定这是不是对他笑的。他不懂她的意思。他不明白,她是还要给自己什么希望吗?

    然后,他看见她伸出食指,在唇前轻轻一竖,作了个噤声的动作。他无意识地点点头,真的闭紧了嘴,一句话也不说。娄千杉靠近过来,柔声道:“你将眼睛闭上。”

    无意依言闭上双目。唇上忽然糯软,他难以置信地感觉到她温柔的双唇,心中只是剧跳,想要说什么,却又想起她方才竖在唇边的食指,竟不敢动弹一步。

    笛声止后,船上的气氛显得轻松起来,众人大多两两交谈,没有人注意一只小蜻蜓从船舱的后窗悠悠然地飞来。船是顺风,那蜻蜓像是随着风被送过来,就这样落在船首处秋葵的视线里。她随兴伸出手去,让它立在指上,与己为伴。

    沈凤鸣看着她,不自觉有些微笑。这样的她好像更有一些与这山水共存的灵动,比起之前始终僵硬的背影,他更愿意看到她对这世上的什么美好之物心有所属的样子,哪怕只是一只小小蜻蜓。

    他望着那只来得恰如其分的蜻蜓——这小东西好像并不怕人,停在她指上,透明的长翼停止了颤动,甚至放心地慢慢收拢起来,淡柔色的身体也渐渐被朝霞映染成了一种血红……

    忽然一瞬,他整颗心都僵硬了,好像想起了什么莫大的恐惧之事。“快扔了!”他不择言地大吼了一声,弹身而起,从船尾向船头疾掠过去。船身因为他的用力过猛晃了一晃,秋葵也晃了一晃,侧身间看到从身后和身扑至的沈凤鸣,吓了一跳,怒从心起,抬手就向他推了一掌。又见他一手长伸而来,似要抓向自己手指,她自是决计不肯给他抓住,手腕向船头一让,已在他手臂的极限之外。

    这一让已让沈凤鸣心沉如冰。“不要!”他绝望而吼,可晚了。他看见那蜻蜓弯起身来,长长的尾巴就在此刻轻易刺入秋葵的指尖。一缕细微的刺痛让秋葵下意识一缩手,奇怪的滋味从指尖传进来,初时并不是痛,只是有什么东西沿着血脉一下子流入了心口。她回头想去看,可没来得及,沈凤鸣第二次的伸手,终于抓住了她指尖上的这只小小昆虫,在她——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他已一把将之扯去,过大的气力令小小虫子在他掌中被碾为酱泥,而秋葵适才击在他胸口的那一掌,才刚刚来得及将他的气血翻腾起来。

    只不过是这一瞬——就算沈凤鸣沿着秋葵指尖血流的方向以最快的手法封住她周身要穴——一切已经无可挽回。晚了。他的面色苍白,不是因为那击在胸口的一掌,是因为一种足以击穿心底的绝望。太快了。刚才还在船尾对她温柔以望,可只是一瞬间,一切已被一只小小蜻蜓粉碎。船上的众人还没来得及围拢过来——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或许只有他——只有他知道这只小小的虫子有多么可怕!

二七九 咫尺幽冥() 
方才还想要抵死抗拒的秋葵,一瞬间已经无力站立,沉入沈凤鸣怀里。那种奇异的感觉没有持续太久。当血流从心口流回来的时候,一股死亡的气息也从心口冲向了她的全身。她痛彻心扉地嘶喊出一声。——是什么样的痛苦和恐惧能让她这样的人在沈凤鸣的面前嘶喊出声?可也只有这一声——她再也没有余力喊出第二声。那嘴张着,却已发不出任何声响。

    一层死灰已浮在她肌肤之上,就连初升的朝阳都无法为她镀上生的光亮。

    近前的君黎见状大骇,一垂手搭向秋葵脉门,指腕方一触,他面上神色愈发变了一变,强忍着不祥之感,将她手拿了起来。

    素袖垂落,裸露出秋葵臂上肌肤——自手指至手臂的每一寸筋络血管之中,竟像有什么在蠕蠕而动。他捋高她的衣袖——上臂处亦已如是;再解去她颈边细结——肩颈处亦同样有物蠕动着;再掀开她另一边袖口——就连另一边手臂也是同样。每一处——每一寸目光所到之处——纤细的血管都像是活了,好似无数蛇虫钻入她的躯体,占据她的血肉,将她的周身,都做了自己欢腾的巢穴。

    众人无不悚然惊呼,从舱里闻声而出的无意和娄千杉,亦骇得退了两步。

    “……凤鸣?”君黎犹自有几分侥幸之心,抬头看他,要听他的说法。他已知秋葵必是中了极为厉害之蛊毒,可若沈凤鸣不开口,他终不敢便下定论。

    可沈凤鸣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在昨日,他还曾不无得意地对君黎讲起——“昔年魔教之中,不是没有比幻生蛊更厉害、任谁亦无药无法可解之极凶蛊毒”——那无药亦无法可解之极凶蛊毒,他那时以为早是不存于世之物,可现在这禁术就在眼前,已经这样钻入秋葵的身体,他,能做什么?

    他整颗心都似已空了,茫茫然,竟一丝应对的冷静都不再有了,脑中能回忆得起的,只有“无药无法可解”这一道生死之判。他还握着秋葵的左手——那被蜻蜓停留过的指尖,那为之狠狠刺入的细微伤口——像是仍不敢相信也不能明白为何这样的事情竟会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也许从船尾到船头实是太远,他没能早点发现那只蜻蜓的异样;也许她对他实是太恨,所以竟连这种时候,她都定要与他作对。只差那么一点,咫尺却是阴阳之隔。他若早冲过来一步,她若没有偏偏将手避过了他,那只恶虫或许便不会有机会将虫卵注满她的全身。

    “……幽冥蛉!”终是有人先叫出了这蛊毒的名字,众人循声抬头,见是摩失。他口音有些特别,三个字听起来好像是“有螟蛉”一般,但方才那只小小蜻蜓,怎么看也不似一只螟蛉。

    “你认得这毒?……是你下的手!”风庆恺情急关心,自是不假思索,伸手便攥向摩失衣襟。他知道在这船上,除了那个一直被凌厉夫妇看紧的小孩关代语之外,只有摩失是幻生界的人。秋葵所中之毒想来是幻生界的蛊毒无疑,那么唯一有可能下毒的,也便只有摩失了。

    可就连摩失此际也没了往日的临危不惊,面容有些扭曲,显然,此事也令他极为惊疑,风庆恺抓住了他,他都未顾上还手,双目只是瞧着秋葵,口中道:“实……实是……难……难以置信……”忽然手一动,一缕劲风便向秋葵颈上划去。

    风庆恺眼疾手快,抬手一挡,“嗤”的一声,衣袖坠去半片。他大怒之下,双手连连拍向摩失胸前,李文仲亦掣出兵刃,从旁夹击,口中道:“快把解药交出来!今日这许多人,你能逃得了么!”

    摩失连避带挡,躲过两人,冷笑道:“解药?解药便是现在就杀了她,她也好少受些苦楚!——沈教主,你自说,是还是不是?他们不知,难道你也不知!”

    众人目光都回至沈凤鸣身上。他仍然半抱着秋葵,虚脱了一般一动也不动。

    “凤鸣,你说句话!”君黎急道。

    沈凤鸣才抬起目光。“他说的没错。”他哑声道,“现在杀了她,本是最好的办法。”

    “什么?”风庆恺与李文仲停下手来,面上俱是震惊。

    “我解释给你们听吧。”摩失指着被沈凤鸣捏碎落于船头的蜻蜓尸体。“此虫名叫‘幽冥蛉’,不过,应该不算‘一只’蛊虫,而是——无数种蛊虫互相吞噬或寄生而成的。我在幻生界时,蛊法该算是都学全了,但却也没有学过此物的用法,更不要说炼制,只是在书志之中见过图样和说明,知晓这是门中除幻生蛊外,唯一一种绝无药可解之毒,也是被严禁习练之蛊术。”

    “你说你不会用——不是你又是谁!”李文仲依旧怒气冲冲。

    “你问我,我如何知道。”摩失怫然。“也说不定这‘幽冥蛉’追踪之力甚强,此地靠近岳州,要是有人在岳州将虫子放出来,追至此处伤人,也不出奇。”他说着,嘿嘿冷笑了声,“原来关老头儿早就炼出来了,却不知他哪里得来的炼法?”

    “炼法……亦不算失传,只是……很不易。”沈凤鸣喃喃说着,摇了摇头,“‘幽冥蛉,非到穷山绝海之所,不可得’……”他涩然而语。“我总算懂了,幻生界之所以时时迁移,东至蓬莱,西至大漠——原来是为了炼出‘幽冥蛉’……”

    “他们既然能炼出此物来,说不定也能炼出解药?”君黎道,“事不宜迟,我们到了岳州,便去寻关非故的踪迹,总要叫他将解药交出来!”

    摩失大大摇头。“‘幽冥蛉’若那么轻易得解,也便不可怕了。君黎道长,秋师妹的样子你也看到了。‘幽冥蛉’以尾刺入她体内,也就是瞬时已将无数虫卵注入她身体之中,即行孵化成为幼虫,但这虫本身究竟是什么,却都未可知,今日看它样子像是个蜻蜓,但蜻蜓也说不定只是炼制过程中万千虫类之一种。”

    “名为‘幽冥蛉’,与‘螟蛉’可有关系?”江一信问道。

    摩失依旧摇头:“本体未必便是螟蛉,可以是任何毒虫,只是因为螟蛉最常为旁的虫类寄生,而‘幽冥蛉’炼成过程中似乎亦要经过无数次极为复杂之相互寄生,最终成为极毒又极易存活之蛊虫,故而假借螟蛉之谐音,又以其无法可解,借‘幽冥’二字巧为一名。”

    几人先前听他说到“将无数虫卵注入她身体之中”,胸口都感一阵翻腾。听者尚且如此,中者又如何?君黎忍不住道:“‘幽冥蛉’,便当真无药可解、无法可破?当真只能看着秋葵遭受这般苦楚、为万虫所噬?凌夫人,你……你素对各家剧毒多有了解,你可有办法?”

    苏扶风始终低首不语,听君黎问到自己,方缓缓开口:“君黎,若有办法,我自不会默而不宣的。我所长暗器之毒,多为草木植物所提炼,少有蛇虫之属。纵然是有,亦是为死毒,绝无活蛊。秋姑娘所中乃是蛊术,非仅止一个‘毒’字可尽言,若定要我说,是否该设法先杀死她体内之幼虫,再思解毒?不过,若真是那般简单,魔教这数百年来又怎会终无解毒之法而将‘幽冥蛉’列为禁术?沈凤鸣是魔教后人,于此蛊之识较我深之多矣,若真有法可解,他又岂能不知?”

    “你说,凌夫人所说是否可行?”君黎便问沈凤鸣,“有无办法先将秋葵体内幼虫杀死?”

    见沈凤鸣还是沉默不语,摩失又先道:“自然不行。‘幽冥蛉’幼虫之耐受之力较人都要超过数倍,幼虫若死了,那……怕是秋师妹身为宿主,早便死了。此虫以人血肌之力为食为生,既然入了血肉,便攀附或游移于筋络血管之中,根本难以引出,一边吸食血气以为壮大,一边释放己身毒素,待一段时日后,便可为成虫,那时……”

    摩失说着,似乎也想到无数长大的虫身在秋葵身体里蠕动之态,胸中一闷,竟难言语,停了一歇,方道:“那时……毒素吐尽,毒性也已是最烈了,秋师妹若是……若是……那时还侥幸未死,所受痛苦更要比现在烈上千倍。”

    “难道只能这样等死?”风庆恺按捺不住,“她现在已是这般苦楚,如何……如何还能承受千倍之痛!”

    “到那时……纵是不死也快了。”摩失摇摇头,“成虫化蛾,以血肉之躯为蛹,最终是要破肤而出的。那成虫吐尽毒质,到离体时其实已是普通蛾子了,可……可……可你们难道愿等着看到秋师妹为万千飞蛾破肤而出之惨痛!”

    众人听到此处,已是群心惊栗。刺刺霍地站起,颤声道:“我……我不要秋姐姐变得如此!”

    “不要便现在杀了她!”摩失厉声道,“若到最后都是无解,为何不早点让她解脱!”

二八〇 咫尺幽冥(二)() 
“我……”刺刺难以言语。她也知依此而言,确乎应该现在就杀了秋葵才是最好,可又如何下得了手去。侧目望见君黎,她忍不住将他手臂紧紧攥了,“君黎哥,我……我……你说,怎么办才好?”

    忽然想到一事,她眼神亮了一亮:“对了,如果是教主叔叔呢?青龙心法能化解世上最难之伤,教主叔叔功力深厚,一定有办法救得了秋姐姐。——爹,我们赶回青龙谷去求教主,他必会答应的!”

    “青龙心法……”单疾泉的目光落在凌厉身上,“你觉得呢?”

    君黎也知晓凌厉青龙心法的功力亦有七层中之第五层,当下屏息凝神,只待他回答,却见他摇了摇头。

    “青龙心法内功之中有两篇心法,确能起沉疴,疗奇伤,但是刺刺,倘若青龙心法真的能治蛊毒,当年你的母亲所中之蛊远比不上这位秋姑娘凶狠,你们拓跋教主又怎会始终无计可施?”

    凌厉所说,关系到昔年刺刺生母的一些往事,不过刺刺自是不知,只道:“连青龙心法都不行吗?”

    “我不知蛊虫毒性,若无相害,或可试着运动心法,为秋姑娘导气通脉,缓解痛苦,但这最多也只是令她暂时好受一点。而且,气血若通畅,我猜想……也许会令虫毒释放更快。”

    刺刺眼圈已红了,“教主不行,那——那朱雀呢?”她抬头看着君黎。在她心里,当世论内功修为顶尖之高手除开拓跋孤,也便是朱雀了。

    君黎没有说话。他知道,朱雀对幻生界的蛊毒亦办法不多,否则,那时的宋矞或许也不至于死去。

    “好了,什么都不必说了。”沈凤鸣语气沉沉,“我们很快就到岳州,到时,风爷,我要立时带秋姑娘从陆路往回赶,恐是无法留下协助于你了。”

    “立时便走?不寻关非故问个清楚?”

    “‘幽冥蛉’的毒性我很清楚,纵然寻他,亦是无用。我想了一下,单姑娘说得有理,青龙教主或是朱雀——他们内功深厚,也许能依靠内力,强行救回秋葵来。哪怕不行,朱雀或能调动大内之力,想想别的办法。”

    “你又何必自欺欺人。”摩失道,“你明知回程路途遥远,总要六七日吧?莫说‘幽冥蛉’幼虫多半等不到那时才长成,就算可以,秋师妹痛苦至斯,若真要她这样痛苦六七日,她……也根本承受不住!依我看,还不如现在就……”

    “如果……真到了不得不决断的时刻,我会动手的。”沈凤鸣将这句话说得淡淡的,淡得一丝表情也没有,“但绝不是现在,也绝不是你。”

    摩失似一下为他语中寒意所慑,竟吞了口唾沫,应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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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葵忽遇这般祸事,一行人人心情极为沉重,就连无意也再没时间去想旁的事情,与刺刺等在岳州很快作了些补给准备,也随着出发。

    虽然很想捉出下毒之人来碎尸万段,但此际救人为要,纵想深究,却知一时难有结论,几人也便各自心头愤怒计较,口中不提了。凌厉夫妇原打算将关代语带回临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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