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手,终究不是什么好人,便有人喊道:“什么东西!被人戳穿了真面目,便竟要下此毒手!”“不错!必是怕了!竟做出如此下作之事,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关非故上前两步,“舒大侠,各位!大家稍安勿躁!请净慧师太决断是老朽提议的,幻生一支岂有提议了又下杀手的道理!欲要下毒手害师太的并非在下,反说不定是——想掩盖真相的其他人!”
“其他人?”风庆恺慢悠悠地道,“关前辈的意思是——沈公子和秋姑娘?”
“也说不定便是你!”杨敬气急道。
“哦?”风庆恺冷笑,“那你们的意思——是要连风某,也算作了沈公子的同谋了?”
“岂有此理,我们若真与他们一伙的,还与你们在这里废这许多话!”李文仲捋着袖子,“想动手么?怕你不成!”
也只有君黎悄悄将那两枚挡下的细针看清了。旁人自是未必明白的,可他却认得出来——那是苏扶风的暗器。这一出闹剧竟不过是她暗中下手、嫁祸杨敬的把戏。
此时此地,他当然只能沉默不语。武陵侯、衡山派等都与关非故针锋相对,这已是最有利的情形了。关非故的反驳其实不无道理,可众人眼中,沈凤鸣原就势单力孤,就算秋葵与他是同伙,他们处于众目睽睽之地,岂有动手之机?反观幻生界,这台上由他们把持,杨敬又多行暗算之事,众人自然不敢再信其言语。
舒谏跨前一步,道:“沈公子,秋姑娘——不论现在二位之中,谁为云梦一教之主,只是既然适才那谢峰德行事龌龊,沈公子出手清理门户,如今又见卑鄙小人,纵然不取了其性命,但身为教主,难道容得这等人留在门墙之内吗?”
“看不出来,衡山派也喜欢管人闲事了?”江陵侯章再农见势不利,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
舒谏见是他,反而一笑:“不敢,不比江陵侯将云梦教家事事先打听得那般清楚。如今我等不过是站在江湖公义之立场声援沈公子,不知道江陵侯有何看不顺眼之处,定要出言为难?”
“江湖公义?舒大侠,你适才没听见么,是沈凤鸣的人掳走了关前辈的孙儿在先!公义又何在?他在这岛上必有同党,先前背琴那女子便是其一,方才暗器偷袭,说不定便是同党所为,真相未曾查明,岂可妄自断言!就等师太看看他究竟是否中了毒再行定论,又如何?”
“若论是谁动手在先,自然是幻生界要挟沈公子在先。何况,方才关前辈突然向沈公子出手,已在他身上带了一带,怎知便不是借此以手法解了毒去?我们可都看在眼里,此际就算沈公子没有中毒,恐都表示不了什么了。”
舒谏这话也不无道理。起初关非故突然出手,确是有此目的,只是未料沈凤鸣早便将蛊毒自解,那一下反成了多此一举。思及沈凤鸣竟能将幻生界引以为豪、原该是无他法可解的“幻生蛊”化去,关非故心中其实一时甚惧,实不知今日若给他走脱,将来更要如何制住他。
但见场上人各执一词,武陵侯带来众人已有上台合围之势,下面衡山派也与江陵侯诸人针锋相对,眼看便要动手。他忽似下定了决心,不再犹豫,向关盛一挥手。
关盛会意,几枚小小的火蛾便自他手中飞出。沈凤鸣瞥见,心中一惊,不知他们更有什么安排,伸手一股劲风飞出欲要将火蛾击落,奈何隔得却远,关非故身形一动,一掌击下,迎面劲风已反击而来。
沈凤鸣先前受了内伤,这一下忽然提气,牵引内息之下,眼前蓦地一黑,竟是掩不住气血上涌之势,一口浊血就要呛出口腔。一旁秋葵不虞有此,手已下意识抬了,却到底是不愿相帮沈凤鸣,悬在空中不决。君黎眼见情急,便即跃入,她一闪身,让了开去。
那火蛾飞得极快,一忽儿已经散开不见踪影。沈凤鸣心中暗暗叫苦,可关非故后招已至,君黎拔剑相与,甚至无暇听他说句什么。秋葵回过神来,抽出琴弦,随后跟上。
这边既然动上了手,下面众人也不再客气,衡山派与章再农等也已交起手来。沈凤鸣只得留神看四周,四周一时却未有动静。那一边关盛像是也对火蛾传讯后的全无反应感到奇怪,面色有些不耐。
关非故对于君黎和秋葵,原是不惧,只不过一则对朱雀有些忌惮,二则亦相信秋葵是自己外孙女,那见血封喉之毒也便不曾施用。还有一层,是沈凤鸣到底便在左近。先前他分别以魔音与阴阳易位之力击破秋葵、谢峰德,都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加上他竟不知何时破除了幻生蛊毒,想来云梦传人的确知晓很多三支并不曾听闻的武学之秘,倘若自己再贸然用出幻生界的蛊术,说不定也一样要受了反噬,所以反只能用出外家功夫了。
君黎已感关非故招式中真气涌动,压力极重。这一路初看中规中矩的掌法,掌风所至竟是利刃难憾。若身边的是刺刺,合用八卦剑法,或可以其沉稳柔韧对抗那掌风之刚硬,可秋葵的琴弦却是锐意轻灵之物,被掌风带起,极易失了准心,反往君黎剑上缠绕。
秋葵一咬唇,运起心意,弦上带了力,绷得笔直,便如细长银针,向关非故刺去,欲待以硬碰硬。只是如此一来少了灵活变化,非她所长。君黎瞥见,轻声道:“你替我掠阵。”一纵身,手中长剑幻了一道光影,先将关非故逼退了三尺。
秋葵知他心意。若自己反成了他掣肘,确不如只是掠阵寻机的好。只是回想去年初次与他在鸿福楼顶并肩为战,那个在旁扰乱的还是彼时身手平平的君黎,如今竟已换了角色,这般一想心中竟一阵恍惚,只觉得这一年之中发生之事,那些所得所失,好似比过去那二十余年都还要更多。
她退了两步,不敢大意。没有她在侧,君黎剑法渐趋开阖明朗,用的还是凌厉所授的招式与身形。关非故拳掌霍霍,掌力击于“逐血”之剑上,竟带金鸣之声。正是炎热的季节,少顷众人都已发觉他掌风之中竟带着些隐隐约约的白气,料想竟是属寒的内力。
君黎心中忽想了起来——昔朱雀年幼时,就曾为他寒掌所伤——该就是此了。如今在朱雀面前他的掌力或已不足为惧,不过对自己来说,仍足以惊人。
沈凤鸣亦在一旁看着。他原亦未曾想透云梦这一支之学中,何时有过寒掌这门功夫,只是未曾亲见,不好判断。此际看了一晌,果似并非本教之学,可总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一时却也说不上来。
他若不用毒,君黎总是好应付一些。沈凤鸣心中这般想,视线转处,忽见那场子后首闯进来一个人——众人或忙于厮杀,或忙于劝架,没人注意,但身处台上的沈凤鸣自是一眼瞧到了。那是先前一直多有话说的江一信,不知他何时离开的,此刻奔跑而来,手中捧了个以布包住的东西。只见他拉开喉咙便喊了些什么话,可他内力普普,纷乱之中,没几人听见他喊声,只是从那口形之中,看得似是叫人住手。
同在台上的净慧师太却也见了。她内力深湛,虽未能拦阻关非故与君黎动手,却实不愿见到此般互相残杀情景,眼见江一信似乎有些话说,她暗运内息,沉沉开口道:“诸位,请先住手!”
声音不高,却清楚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正如她初时在这场中的一声叹息。众人一怔,这一下都不自觉停了一停,便是一静。江一信的声音趁着这一静总算传了过来,只听他嘶喊道:“住手!住手!”
众人回头望他,见他捧了件什么东西进来,脸色虽是奔得通红却带了凛然,不自觉都给他让开条道。唯有君黎与关非故还未停手——倒不是君黎不想停,只是关非故见那火蛾传讯久无回音,预感着今日不妙,实欲早些了结。
只见江一信径直便往武台前走去,关盛便欲行阻拦,江一信却又喊道:“你拦我,你儿子的性命,不要了么!”
关盛一愣,关非故身形也是一凝,终是缓下手来。
江一信才喘息方定,看着台上,道:“这位可是君黎道长?”
君黎收了剑,往前走了一步,“正是……”
他话说了一半,已看清楚江一信手中捧的东西,心中一震。那物虽然用布包了,可究竟还是熟悉。
江一信行了一礼:“君黎道长,有人托我将此物交给你,说是请你拿着。”
君黎见他行礼,也便用双手接过,一触之下,心中已是激动难抑。——不会错了。去年在鸿福楼上,他也是这样接过了这同一件举世无双之物。——乌剑!那日曾解他于围的乌剑主人,今日难道也在此间?他是否是要以此告诉我,今日,他也必会解我之围?
“他现在在哪里?”君黎难抑激动,脱口而问。
二七三 水月镜花(十一)()
“他自然也在这岛上。”江一信扬了头,“他说还有几句话让我带给在场诸位,请道长先把这东西给诸位英雄瞧瞧。”
君黎依言,将那白布除去了。乌金色的剑鞘在阳光下一闪,人群中顿时有些耸动。
远观的刺刺是历过去年那一幕的,见到那剑鞘颜色,也是不觉“啊”了一声,道:“凌叔叔来了吗!”
单疾泉笑叹一声:“我早该想到了——你苏姨素来谨慎,今日怎么敢那般行事,却原来有人撑腰。”
君黎人在上首,所见却又有些不同。他记得适才单疾泉提过,或许此地便有自京城而来的黑竹会中之人。乌剑一现,他已注意到台下众人各异的神色。众人虽或诧异或不动声色,但乌剑于黑竹会中人之意义显然与旁人不同——要知道如今黑竹会中那一些年轻杀手多少是听着凌厉的传闻长大的,愈是不形于色,反愈显得异样。
那些人三三两两散在各处,有些甚至得以藏身其他门派的行列之中,与旁人一起在方才选择了投靠云梦教的哪一支。他们此来的目的不知是否真的是仅此而已,或是想要对君黎有所不利——可现在,乌剑在他手中,他们唯一可以做的竟然只剩下这样怔怔仰望,不知那个他们视同传说的人物,此举究竟是什么含义。
只听江一信道:“诸位见了这把剑,大概也能猜得到‘那个人’是谁了吧?——那个人对我说,‘我久不在江湖行走,不知中原武林还愿意认我这把剑不认,不过我知道今日会场之中有我一些小兄弟,纵然旁人不给我面子,他们总也会给的,不然,他们也不会二话不说,就跟着我把幻生界在这会场四周的六处埋伏给破了。你去告诉幻生界的那几个人,不必再等应援了。’”
关盛气极,道:“是他捣的鬼!”沈凤鸣心中一亮。想来那火蛾传讯之后关非故父子面色难看,是因为那所谓“六处埋伏”无一有应——原来竟是叫他给暗中破坏了。可他何时、如何聚合了此地的黑竹会众人,却又毫无端倪。
关非故也按捺不住了目中凶意,“既然来了,又何必藏头缩尾,只敢叫人传话,不敢出面示人!当真以为我便会怕了么!”
江一信见他脸色,骇怕几步,抬手道:“关前辈,我只是……只是传个话而已,还……还望你不要动手。那个人说,他的小兄弟们可都看着的,要是……要是你真动了手,就别怪他的小兄弟们了。”
他说着,似乎是为了壮胆,向人群里扫视了眼,道:“是不是?你们可都是认那一把剑的。剑在谁的手里,就该站在谁的一边。”
无人应答。纵然真的有这些人,他们又岂会自暴身份,只是这对于关非故等人的威胁之意,却又浓了一层。
江一信胆气壮了些,又朗声道:“那个人又说,‘现如今剑交到了君黎手里,我的意思也该清楚了,也便是要你们站在他这一边。’这话自是对他那些‘小兄弟’说的。他还说,‘我知道近日京城出了些事,你们有些惊怕无措,甚或迁怒于他都不足为奇,但今日便请你们看在这一把剑的面子上,保他无恙,那么待回到京里,我总也会设法给你们个交代。’然后他又说:‘啊,是了,还有云梦教的沈教主,你们该都是相识了。看在也是一会同道的份上,你们总不会坐视他为外人所欺。倘有人要对他们不利,你们总该知道怎么做。’”
一番话言下之意,竟是要利用在场那些年轻“同道”,将君黎与沈凤鸣两人都保下。不论在场是不是真如他所说有那些个“小兄弟”在,他的立场已很明白了。况如今他人未现身,以他的名头和手段,单他一人于关非故来说,也实已是足够的威胁。
李文仲大笑起来道:“关老儿,你还逞什么能,你的阴谋被人抖了,埋伏也被人端了,你还不夹了尾巴快滚,莫非真想被人在喉咙上戳个窟窿?”
关非故已知今日难有善果,与关盛对视一眼,后者点了点头。他便道:“好,今日有人定要多管闲事,手段卑鄙,老朽只好认栽,但我儿与我孙儿落在他手中,总须见还!”
“你儿子……他倒没说起。”江一信挠挠头抢了话,“你孙儿……他说,等他们几个人都到了安全所在,自然会放他回来的。”
“我孙儿年岁尚幼,纵然届时得他放走,又如何独自寻得路途回来!”关非故厉声道。
“他说到时候会让……”江一信目光在近前一寻,就寻到了摩失,“让他给送回来的。”
众人目光都聚在摩**上,摩失表情才有些扭曲起来,可却也并不出言反驳,显见江一信也并非信口开河。群豪这才心中恍悟,暗道这异族人想必也是受了胁迫,或是被捉住了什么把柄,不得不听命于那人,方才领了两个少年来说书,多半也是那人的意思了。
沈凤鸣至此已知自己占了上风,心中放下了些,便故意叹了一口,慢慢上前道:“三支之会弄成这个样子,关前辈,莫说是你,我也一样脸上无光。纵然你先前是暗算了我,不过云梦总也不可无‘幻生’一支。关默兄和代语是云梦教的人,我自必替你要回来,只是今日便只好请你们先行离岛,以保无虞。剩余的事情,我与秋姑娘、净慧师太再商量商量,这里诸位英雄留下徒然无味,既然都是幻生一支接来岛上的,也只能劳烦你顺道带他们回岸上去,你看如何?”
他这一番话反客为主之意已浓,关非故反驳不得,一声不吭,扭头又向关盛低语几句,一行人便起身准备动身。群豪见状,亦纷纷起身跟从,唯恐错过了那几只船,要被抛在这岛上过夜。
只有风庆恺等人并不着急。他上前道:“君黎道长,秋姑娘,二位一会儿便搭风某的船走,如何?”
君黎还没说话,风庆恺又望了望沈凤鸣,陪笑道:“自然了,还有——沈公子、净慧师太和……娄姑娘诸位。”
君黎远远望见单疾泉几人也起身走了,沉吟了下,答道:“那便有劳风大侠——请你先带他们到月山南麓。”
秋葵吃了一惊:“你呢?你难道不走?”
君黎动了动手里的乌剑:“我要见他一面。你们先走吧。”
“可你们总也要离开此地啊?”秋葵道,“你们又没有船,我自是等你。”
“不知幻生界会不会另有后着,留在此地怕是夜长梦多,你们还是早些离开为妙。”君黎道,“至于我这边——他既然有办法来,总有办法离去,就不必担心了。”
“还是等你吧。”沈凤鸣喟然道,“没你在,湘夫人怎么肯罢休?再说了,三支之会本也有事情没了结,我们还消留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