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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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第1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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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大侠,这——这几滴血,实在……在下对关大侠所说,对沈公子的身份,那是全无怀疑的,可恐怕纵然是真的‘圣血’,此法也……也实在无可奏效吧?”

    “这位英雄何妨再等一等呢?”关非故笑道。

    众人见关非故发话,不得已也只好再屏息向那湖面看。也便只有再多一瞬,湖面忽然一动,一道银色跃出。

    是条鱼儿出水。众人心一提却又回落,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落,可再下一瞬,劈劈啪啪,忽有三五六七条鱼儿都跃出水面来。

    众人心中都是再提了几提。仍是偶然吗?但——愈来愈多的银色跃了出来,仿佛不过一眨眼,洞庭湖水面已非往日模样,此起彼伏的鱼跃如同连珠一般将那水面掀出一层一层的大涡。

    浪已起来了——因这鱼群的争跃而起。眼中那一片片银闪闪,分不清是鱼还是水花。初时还不信的众人,此际却只余震惊瞠目,继而山呼海跃,而其中不少更带着些敬畏。

    就连单疾泉都有些愣怔。那蝶群飞舞,他尚能解释,可这数滴溅血却令鱼群跃水、洞庭生波——他也无法明白其中的缘由。

    难道,是魔血当真拥有与山水相应之力?

    他回头看沈凤鸣——所有人都禁不住回头看了看沈凤鸣。他没有动,依然坐在为他准备的正位高椅上,轻抚着被包扎过的左手手心,恍若高高在上俯瞰世间的君主。

    谁又知道他如此平静的外表之下的内心?关非故与关盛的这场戏未曾事先与他说过,可正因此,他更确信这是场戏。

    ——因为他们纵然确定自己真是魔教之后,又如何能肯定自己就必身负着魔血呢?

    湖上的波荡到盏茶工夫之后才逐渐平静,单疾泉等回到自己的座位,一时间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只觉适才所见,若要信却万万不想信,可若要不信,却又没有理由不信。早有人深自信服,远远便向沈凤鸣顶礼膜拜,道:“但求沈公子不弃,允小人投入云梦教中,小人必尽心竭力追随沈公子!”

    如此这般的人居然并不在少,余人虽有不屑,却也多为适才所见心神震动,哪里又能说话,连那江一信也早已没了声音了。

    只有君黎轻轻哼了一声。左近单疾泉听得,已觉蹊跷,忙道:“君黎,你知道其中奥妙?”

    “雕虫小技。”君黎不无喟然,“说出来根本不值一提。”

    “那快说来听听啊。”刺刺早就着急。

    君黎看了她一眼。“血不过是幌子,那碗里应原已有些掺了药的水,与那血和了,趁此机会洒入水中,或者——干脆是有人在暗处,随他动作,将药洒了下去。”

    “会有这样的药,能引得鱼群跳跃?”刺刺犹疑。

    “有。”君黎说得肯定,“一模一样的。”

    他见众人疑惑,便解释道:“是我小时候所见——那时,师父为了谋生,也曾这般唬弄过别人。这药是个偏方,方子虽不算易得,但幻生界擅长虫鸟药毒,或许也知道此方。就我所知——那方子之中——其中有一道辅物是青壳蛋。青壳蛋也便是乌鸡所下之蛋,但能用在这药里的,只有两个地方的乌鸡,其一传说是南域——要一直往西南而行,越过奇冷无比之雪山所至之地,方可到达,想来幻生界也难以得到;另一种,却偏巧不巧,就在这荆湖北路——江北之地。适才听来,江陵侯与幻生界或许有共谋,那么此事便八九不离十了。虽然方子复杂,但说到底,这药便是借腥引鱼,若怕人闻得,用血腥掩盖,倒是正好。”

    无意双目只看着沈凤鸣,闻言咬牙道:“原来如此。江湖败类,只会招摇撞骗,我定消拆穿了他这把戏!什么‘魔血’、魔教之后,不过就是他们欲在此地坐大、行魔教之事的借口!”眼见众人对沈凤鸣的身份早自深信,关盛幻生界等尽退至他座下,下跪行礼,他忽按捺不住,一下站起,高声道:“骗子!他就是个骗子!”

二五七 楚之云梦(六)() 
单疾泉阻之未及,只见关非故等皆以目光向自己这边投射而来,只得站起拱手道:“小子胡言乱语,沈公子、三支诸位、各路英雄,还请谅过。”

    单无意已急了,“我要他们谅过什么?现在是他们被骗了,他们还……”

    “单家公子,”一个声音忽然飘浮而至,同时轻轻往前走出了一步的,还有一个窈然身形。娄千杉掠在了三支叩拜的人群之前,巧笑嫣然,“适才沈公子圣血激起洞庭回响,这里人人亲眼目睹,不知单公子是有什么误会,定不肯相信呢?若然公子觉得此事不过偶然,那——要不要再来一次以确证?”

    “千杉……”单无意竟然语塞。这个这么久以来未曾对自己说过只言片语的娄千杉,忽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自己开口,他又怎能不语塞。

    “你怎么……你怎么为他说话?”他像是不能相信,喃喃而语。“是不是……是不是他又迫你?是不是他迫你如此!?”

    娄千杉冷笑了声。“单公子多虑了。云梦教的事情,本无云梦教自己不知,反是公子一个外人懂得的道理。‘圣血’之事,云梦教中自有判别。如今三支已尊沈公子为首,单公子也不必多有怀疑,还请入座观礼就是。”

    单无意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一半是因为她竟不信自己所说,一半是因为不信自己的人偏是她。他实想此际就飞身上前,撕破了沈凤鸣那温雅而虚伪的外形,却也知道不要说沈凤鸣了,这么许多三支之人,又岂能允自己近了他身。

    娄千杉款款一礼,便自回身。众人自也不再理睬单无意,要看三支这叩拜之礼。也只有刺刺轻轻拉了他一下,回头向单疾泉、君黎轻声道:“我们先不管?”

    君黎未答。单无意暴露在人群之中的时候,他也一样被看见了——被那个此刻高高在上的云梦新主。他并不知沈凤鸣其实从未忽略过他的存在,只是这一刻他才不得不将目光转来,与他那样一对视。这对视那么轻,轻得就像他那个若有似无的微笑。他还是和之前一样,没有露出一分一毫如何行事的暗示。

    除了,那微笑在与他对视的一刹那,像带了那么一抹转瞬即逝的苦。

    ——还不能告诉他。仍然只能希望他如前夜所闻的叶笛之声一样,“不要妄动”,因为,那植于心脉的蛊毒还未解除,他的性命——由是这整个云梦教的一切前途——还掌握在关非故的手中。

    所以沈凤鸣很快转开了,将那微笑投向如今已是他麾下的三支众人。秋葵和谢峰德没有向他叩拜。他们自不肯这样屈膝的,可背后站立的三支众人有意无意地趋前,却也将他们逼迫至了人群之中。他们,也不得不各带了些不满地在那百多三支弟子间,稍稍作了欠身。

    若“圣血”是真,身为云梦三支传人的他们,纵然再有天大的缘由,也抵不过那一条祖训。

    行礼完毕,关非故面上带着种不无兴奋的红,转身道:“各位——多谢各位今日见证三支重归云梦之典——至此,世上再无幻生界,也无泠音门、阑珊派,有的只是云梦教,以及其下幻生、泠音、阑珊三支。三支自此同气连枝,不分彼此,都仰教主之命行事!”

    幻生界众人齐声叫好,关非故便道:“教主既立,按照教规,我等一切均要听命于教主——后面的话,便要请教主来说了。”

    “等一下!”秋葵终于还是按捺不住,打断了他。

    她向关非故稍一点头便算示过,随即道:“适才行礼,是为云梦‘圣血’之古训,不得不为——但是——关前辈,‘圣血’固然要紧,可要云梦诸弟子都承认他这教主,恐怕还不够吧?”

    “秋姑娘的意思是……?”

    秋葵轻轻一咳,“今日之事先前未曾听闻——纵然我于此会之安排全然信赖关前辈,还是有些出乎意料,恐怕在场三支各位也有许多心中有惑。晚辈认为,再有什么样的话要说、有什么样的议题要继续,也消在解除了疑惑、确认这教主名符其实之后,才可继续。对于——对于我们这位新任教主,我只问二句,其一,云梦教既是江湖一教派——以今日江湖各派的规矩,身为一教之主,最为首要的自然是精通教中武学,堪为教中率领,对是不对?”

    三支之内无人应声。幻生界的人不敢随意相应,谢峰德与娄千杉却知晓沈凤鸣其实身具云梦之学,是以泯然不语。

    “对!”却是武陵侯风庆恺接她的话,他身周众人也便跟着点头。

    秋葵并不在意,只瞟了沈凤鸣一眼,哼道:“其二,一教之主,自然也要其品行出众、声名清白。对是不对?”

    “言之成理。”风庆恺又道。

    秋葵冷冷一笑。“关前辈,恕我直言,这位所谓新任教主大人——此二条,有哪一条他是做到了?”

    关非故不知秋葵与沈凤鸣素有过节,原只怕谢峰德或有刁难,却不料出言相质的会是这素来寡淡的泠音门女子。她形貌冷傲,这般立于人前向这刚刚展示了“圣血”的新教主质问,自有种难言的凛然之仪。众人不意教内竟有插曲,屏息凝神,待看沈凤鸣或关非故如何相与。

    正犹豫如何应对,却见一直倚于座间不愿多言的沈凤鸣站了起来,一笑道:“秋姑娘——当有此问。姑娘不喜沈凤鸣往日‘声名’,盖因黑竹会原非名门正派,入不得姑娘法眼。可——若依姑娘之见,云梦教与之相比又如何?正邪之说,莫说以武林之大,就算是在座诸位各自心中,只怕也各有衡量。沈凤鸣不奢求尽孚人望,只是——自来无论是在黑竹也好,不在黑竹也罢,在下纵然无功,也自问从未做过什么不合江湖规矩之事。所谓在一位,谋一事,也便是了,秋姑娘身为泠音一支之掌,也该明白这个道理。还是——姑娘另有高见,另有缘由,认定沈凤鸣品行‘低劣’、声名‘狼藉’?”

    秋葵瞪了眼睛看他。沈凤鸣必是看定了她不可能将那些令她或是令娄千杉蒙羞之事道出,才这般肆无忌惮。她虽然心中忿怒,却也只能强压火气,冷冷道:“恬不知耻之人,做过什么样的亏心事,自己心里清楚!我今日亦不屑在此与你争辩,莫若我们先手底分个高下如何?你若能以我们云梦教、三支之中任意一支的武学胜过了我,我便认你这教主,否则,你连我所说的第一条都做不到——与你争论什么品行声名,徒然浪费时间!”

    关非故咳一声,“武学切磋,原在……”

    他欲待说武学之切磋原是在后晌,可沈凤鸣竟未给他说下去的机会。“好啊。”他声音不高,可他此际身份,言行决意却非关非故所能左右。关非故微微一怔,竟一时阻拦不得。

    他自不可能在此时用强逼迫于沈凤鸣,只得尴尬一笑道:“既然教主是此意,那便午前先比试一场,也是无妨。”

    人群沸扬起来。适才“圣血”一事耸人听闻,众人焰焰热情哪里肯退,此刻见沈凤鸣欣然接受挑战,自更兴致高涨。

    关非故与关盛对视一眼,令撤开场地,将中心空出。

    秋葵素知沈凤鸣身手虽好,可也不过是“杂学”,此际见他这么轻易就肯接受了挑战,反一犹豫:“我说的是只限一源三支之学,你——”

    “不止限定三支之学——既然是与秋姑娘较量,就限定‘泠音’一支之学便是。”沈凤鸣微笑道。

    秋葵见他自大,心中不知是惊是怒。那时在禁城,得见沈凤鸣调查摩失来历时写来的那一封关于一源三支的书信,内中所言详尽,莫非他真的对三支之事、三支武学有知?若他真的是云梦教的传人,原该如此,可那时在鸿福楼顶,他分明对自己束手无策。

    她心中一转念。或许这一切本就是个局,幻生界也不过是发现他知晓了三支之秘,才顺水推舟、将错就错地闹出这一场三支合并之戏来,借一外人之力,只为了云梦教重出江湖能名正言顺。其实,秋葵在禁城之中,朱雀启发指点之下,魔音早非昔日单纯稀薄之力。这个沈凤鸣,不要说泠音门、三支的武学了,就算他用自己的武学,她也并无丝毫惧怕。用朱雀的话来说,她此际魔音所具功力,“终也多少有了点一门之主的样子”——以此“七方”残存的十四弦奏出繁复之曲,所蕴魔音诸幻,她不信以沈凤鸣之力能抵敌得住。

    她想着,面色转为鄙夷。“不必装模作样了。你手边并无乐器,如何用得了泠音之学?我就算胜了,免不了又要被人说胜之不武。”

    “谢姑娘思虑周全,凤鸣确是无琴,幸在场豪杰众多,总有哪位愿意相借。”沈凤鸣的笑里还是带上了一点点在她面前抑制不了的戏谑之意,“在湘夫人面前,若不以‘魔音’回应,岂不是太失礼了。”

二五八 七方与鸣() 
君黎听他说出那轻佻浮浪的“湘夫人”三个字来,游移不安的心思反而忽然一定,就像一瞬间知道原本的那个沈凤鸣并未失去,紧绷的面色竟不自觉松了一松。秋葵却有些局促,怒道:“废话少说,要借琴便快借!”

    沈凤鸣抬头望向四周众人,“不知有哪一位正好身携乐琴,肯暂借在下一用?”

    众人面面相觑。当席数百人,左顾右盼间,好像还真没有用琴者。也就只有那武陵侯风庆恺适才提到自己亦通音律,可他似乎有心偏帮着秋葵,不知是因为真的并未带着琴器出行,还是不愿相借秋葵之敌,只是不语。

    沈凤鸣并不急,见无人应答,稍稍转头,曼声好似在向那林间再道:“真的没有哪位肯相借吗?”

    众人随着他目视的方向,才去注意那一处被树丛与山石掩映的背阴之处。这一看之下,众人都吃了一惊——因为,没人知道这个女子是何时站在那里的。她像是来了很久了,娴淡已极,半分匆忙之态也无;可她又像是刚来,因为那里离人群绝不在远,若是她一直在,又岂能无人看见?

    沈凤鸣微笑起来。“这位夫人看来是愿意相借了。”

    秋葵面色已变。她并没有与她照过面——可她知道,这女子身上负着的,是自己进内城之前,不得不留在临安城中的“七方”琴匣!

    人群之中的刺刺也轻轻“啊”了一声,“那不是苏姨?”

    苏扶风穿着一身淡红的衣衫,那淡色衬得她极宜,像是任何其他颜色都不能将她那样如画的眉目与轻闲的表情描摹出来。沈凤鸣开口相邀,她便负着琴匣走上前去。有人认出她是昨夜方至岛上的黑衣女子,互相窃窃私语,关代语自也认得,口唇一动,却又咬住,偷眼相觑。

    “你……你是……”秋葵讶极。

    苏扶风缓步走入,先对她微微一笑。“秋姑娘,今日我先擅作主张了。”

    她的语调沉稳,似有种平复心绪的力量,以至于秋葵竟难以多加质问,只将一双眼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苏扶风已放下琴匣。“沈公子今日无琴,这一具二十五弦原是泠音门之物,也便是云梦教之物——沈公子既为云梦教主,原也算不得相借。”一停,“为切磋之故,秋姑娘暂且由他一用?”

    秋葵冷冷哼了一声,“就怕他驾驭不得。”

    苏扶风一笑敛衽:“二位小心。”便即飘然而退。

    沈凤鸣也向她一躬相谢,俯身打开琴匣。

    琴是不是好琴虽未必人人识得,可二十五弦必是大琴,也足以瞩目了。一时间场间数百目光尽皆落在那琴身,注意苏扶风的人倒少了。只是,她既已在众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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