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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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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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见凌大侠也可以不伤人分毫而制敌,未见得非要夺人性命。”

    “那花了我多少年,你又知道么?”凌厉看了看腕上红绫。“我五岁开始杀人,现今已是三十余年,才想出了这办法,将武器改换,方能收放自如些。在初时几年,若无神兵利器傍身,早死了不知多少回。”

    “但我没有别的路可走。”君黎道。“我知道顾家剑法是武学正宗,但正因如此,短时内难有所成。我并不想做什么武林高手,以往也从没上心学过武,现今只想凭自己力量,杀了马斯为义父报仇。听凌大侠所说,我更觉跟你学剑是唯一一途。”

    “你若真要学,将你顾家剑那套都忘了。”凌厉道。“招式无妨,心法口诀却一句都不要依。你做得到么?”

    君黎点点头。“我就当从来都没学过。”

    “你现在取了乌剑,袭我试试。”凌厉道。

    “啊?”

    看你这剑能不能近得了我身。

    君黎哦了一声,却将乌剑放下,道:“这剑太利,我拿我的木剑,一样的。”

    凌厉失笑,“你还真以为你动得到我?”

    “或许是动不到,但我记得小时候有人跟我说过,正因为什么都不会,才不应该轻易动用利器,否则不是害人便是害己。”

    “随你了。”凌厉说着向后闪开丈许,道:“那便来吧。”

    君黎点一点头,木剑挽个剑花,向凌厉胸口点到。

    凌厉轻易一拧身避开,道:“还不错。”双手却袖着,并不还手。君黎不忿他如此轻视,脚下上前,便第二招跟上。

    但凌厉步法岂是他可比。想来也是,便那日在鸿福楼他让君黎看到瞠目结舌的身形,如今若真让君黎沾到一星半点儿,那倒怪了。

    君黎每剑都如刺空,不觉连连上前。凌厉却并非一味而退,有时向侧滑开,君黎也意识到虽是自己在攻,却似乎仍落入了对手的节奏,但竟不知为何,没法脱身。

    他不多时已有些气喘,偶尔也看到凌厉露出一两处破绽来,不知是真的还是故意,但被凌厉拖得久了,体力不支,那破绽稍瞬即逝,也没有成功袭得的机会。凌厉不喊停,他也不愿便停手认输,咬了牙仍是不断变招。

    凌厉见他额头有汗,半转身一让他招式,抬左手轻轻一捻他木剑,剑身忽顿,便此停滞。

    “好了,歇会儿吧。”他说着松开剑身。君黎努力平复气息,回想方才也有数十招,可是真的连他衣角都没沾到一点,而凌厉却气定神闲,恍似毫不费力。

    “那个是谁给你的?”凌厉注意到了他木剑上的剑穗,随口问道。

    “呃,夏庄主。”君黎道。

    凌厉哦了一声:“我想也是。”又道,“你出了点汗,身体还行么?”

    “没事,出点汗——烧还退些。”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打不到我么?”

    “我——动作及不上凌大侠的快。”

    “是不是很难受?明明看到我的破绽,却来不及击破。”

    君黎只好点点头。

    “我们先往前走,等你气息平了,再来一次。换成我袭,你避。”

    君黎默默点头,便在心里先思索着怎样才能避开凌厉之击。

    但又行了大半柱香功夫,凌厉却没再提这事了。天色几近全黑时,君黎见是到了一处镇上。这镇看来荒凉,零星有一两个屋子,还留着些灯火。

    “就在前面了。”凌厉道。“倒是糟糕,这里这么多年没来,恐怕要打扫才行,可惜天黑了。”

    “我有火折子,还有蜡烛。”君黎道。“我来打扫,毕竟——我也没什么可感谢凌大侠的,有什么我能做的就吩咐我好了。”

    说着已到了门口,那门竟也没锁没栓,凌厉一推便开了。这房子虽然不大,但也有天井、小小厅堂和厨房、楼上内室。进了室内君黎只闻得一股厚厚的灰尘味扑了下来,忙捂住口鼻,将箱子卸下寻火折子,一摸之下,才吃了一惊。

    凌厉觉出他神情有异,道:“怎么了?”

    “这几天没注意整理背箱,好像被水浸过了。”

    “那也没关系。”凌厉便将厅门开大。“一弯极细极细的上弦月透出些若有若无的光来。”

    “我们随意扫扫,就住一两日。”他说道。“这点光亮你还看得清么?”

    君黎点点头。“可以。”

    “你目力算是不错。”

    “因为——师父说,算命的是特特要练目力的。耳力亦是。”

    “哦,那正好。”凌厉一笑。“你先出来,我看看是不是真如你所说。”

    君黎立刻后悔了,道:“当然不能与凌大侠相比。”

    可是凌厉已在天井中等着。他只好跟出去。

二三 非师非徒() 
“方才说了,这次轮到你躲闪相避。你便什么别的都不用做,别挡也别还手,只照你看到的听到的躲避就是。”

    君黎应了一声。凌厉的兵刃当然是他腕上红绫,虽然他一凝力,绫便成剑,但显然比普通刀剑更诡异莫测了些。若是白天,看得还能更清楚,现在却是黑天,只靠那时隐时现的一点月光,自己会否败得很难看?

    他把心一横,想,我本来在他面前也是要败的,也只有尽力了。

    凌厉见他已全神贯注,也便不客气,笔直的绫尖便刺来,与君黎先前袭向他的第一招殊无二致。君黎心中一凛,也学他方才的样子,一让避开。

    但凌厉随即变招,剑身一横,斫向他胸口。君黎看得分明,疾退两步,却不料那红绫似乎比先前长长了些,两步便退得不够,被绫尖刮到了臂上。固然,一碰到他身上,那力量便化作柔劲,但他终究不免生出些“你这般人物怎可如此赖皮”的想法来,抬头看了凌厉一眼。

    凌厉当然不会在意他的分心,重新聚劲成刃,反手袭他右肩。君黎固然也想模仿适才凌厉避让自己时那般轻松,可是这一式来得迅猛,他不得不纵身倒翻开去,较之凌厉的举重若轻,倒有点小题大做的样子。

    才不过三招,他已经开始出汗了。比起以剑袭人,原来躲闪却更费力。凌厉的剑势愈来愈快,他几乎是耳目并用才辨清来路,左挪右移,步步后退,却时不时仍被那绫尖在肩上、臂上、腿上、颈上抽中一两下。到得后来,他几乎没有力气再躲,只好借了厅前两根柱子。这时倒也不觉得自己赖皮了。

    脚下忽然一绊,他昏头昏脑地便要摔倒。凌厉大约发了恻隐之心,绫缎将他身体又是一缠。他借力一扶柱子才站稳,喘着粗气,凌厉已将兵刃一收,道:“行了,干活去吧。”

    “凌大侠,请问……”君黎忐忑道。“你到底会教我剑法吗?”

    “我若不教你,你就不扫屋子了是么?”凌厉反问。

    “呃,不是,只是——我如今身手,不知是否很叫你失望?”

    凌厉笑了笑。“我二十岁的时候,已经是闻名天下的金牌杀手,但是那年我碰到一个人,在他手底下,我连十招都没走过,比你今日远狼狈许多。我那时候也在想,他是不是对我很失望?我是不是一辈子都无法企及他那样本领?但很奇怪,他并未因为我与他技艺悬殊就低看我,甚至在后来对我多有指点——也只是三年之后,他便当我是个人物,愿意给我面子,收手放弃一件于他来说很重要的事。”

    他说着,看了看君黎,“我到后来,才慢慢明白,他虽然那时毫不留情地将我击败,但他看的不是我的败,不是我不会什么,而是我有些什么天赋,我会的是什么。胜败在我与他之间根本无关紧要,甚至他本来对我就胜之不武,就如我今日对你。但至少我也并非为了看你会如何狼狈,而是看你有没有可能——也成为一个在三年后能让我刮目相看的人物。”

    君黎讷讷道,“你说了这么多,意思是我可以了?”

    “我只是看你有没有几件东西。凌厉道。耳聪,目明,自然是先要的;手快,步紧,也必不能少;再有便是气匀、力足。这六件事,你只有其中一半。”

    君黎半张着嘴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跟我当年差不多。”凌厉又加了一句。“我当年是个杀手,也是被逼得一定要眼疾手快。你如今,看得清,听得见,手上不算慢,但差的是步法、气息和爆发之力。换言之,‘心有余而力不足’,头脑比身体快,意到招式却未必能到。也算可以教教,毕竟那三者都是后天可习,总比头脑迟钝的练起来容易。”

    君黎心中一喜,道:“凌大侠肯教我就好,君黎一定努力练习,决不懈怠!”

    “你懈怠不懈怠,我都不管,反正我便先跟你说——你明日开始,先练‘气’和‘力’。要练气,附近有条河,你自己去河里泅水,若两天气息没长进,便也别来寻我了;练力就更简单,你便平举着重物,哪怕举着乌剑也行,便在这里从日出站到日落不要动。要先练哪一个,你便自己选吧。”

    “那,‘步法’呢?”

    “隔两天我要回临安,你若一起跟去,路上有的是机会。”

    君黎忙俯身拜谢,凌厉倒也坦然受了,却见君黎又不起来,不由道:“你这次又想怎样?”

    “君黎多谢凌大侠厚爱,只是……方才一直没敢说,我还想请凌大侠答应我两个条件。”

    “你要我答应你两个条件?”凌厉怀疑自己听错。

    “听来或许有点无礼,但……你非答应不可。”君黎道。

    “哼,说来听听。”

    “第一个条件,我跟凌大侠学剑,但我不叫你师父,你也别把我当徒弟,我们之间没有师徒之名,可以么?”

    “这倒正合我意,我原也不想被人说我收了徒弟。”

    君黎松了口气,道:“那就好,我还担心你非要我喊你师父的话……”

    “你义父都不要,哪里会要什么师父。”凌厉不无讥刺。

    君黎也不辩解,便道:“第二个条件,我——我要杀马斯的事情,你谁也别告诉,别让我姐姐……别让顾家人知道,总之,别跟他们提还见过我就是了!”

    “你也不想我跟顾家人说点好话?”

    “我要你说好话干什么,要说好话,我还这么跑出来干什么!”君黎一下似乎有些急,又好像要发泄什么情绪,但话才出口,又深知其实不该对凌厉说这些,缄了口,半晌,道,“总之——便希望凌大侠肯答应。”

    “可以啊,你要杀马斯之前,最好也别告诉我,我也就当不知道。”

    君黎看着他,不甚确定他的意思。

    “我的原则在于,这种事别发生在我面前。马斯的杀孽太多,若有一天他死了,也没什么好奇怪,但若你让我知道了,我也没法不管了。”

    君黎像是第一次发现这凌大侠也有点少年人般的可爱,不过笑却也笑不出来,只又叩头谢他。

    “说完了?那也该轮到我提个条件了?”凌厉道。

    凌大侠请说。

    “我只想你知道,君黎,用自己的性命要挟别人,是这世上我最不齿的事情之一。今日你以自尽为要挟逼我动手救你,但这种事别再做第二次。我料想你的许多做法应该有些难言之隐,但性命便只是你自己的,用来要挟旁人,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之事,你是聪明人,不会不懂。”

    君黎心含羞愧,顿首道:“是,君黎知道。”

    这之后两人稍作收拾,便各自休息了。君黎虽然身上有伤,不过想到凌厉答应会教自己剑法,仍不免兴奋非常,难以入眠。隔了一会儿,他忽然想到件事——自己的箱子怎么会湿——便到顾家前,不小心将沙盘磕坏时,里面东西也都是好好的;而——那日关老大夫给程平的几服药,当时没细想便装在箱子里,现在摸起来也是干的,反而下面的东西都浸湿过似的。这只能是在顾家那一日弄湿的。可那一天竹箱几乎都放在房间里,又怎会如此?

    还有程平,他连药都未及拿,他又怎样了呢?

    他不敢细想,闭目逼自己慢慢睡去。

    隔日,天高气爽。君黎烧退了,一大早起来仔细看了背箱里的东西。最糟的便是那些书了,浸湿过,但隔了这几日,卷着边半干不干,有些字迹都模糊起来。

    他叹口气一样样拿出来抚平,忽然想起凌厉要自己练力,便发奇想,两手各平抬了六七本书,作架子一样站到太阳底下。

    凌厉果然也并不管他,看见他站着,也由他去。君黎起初还行,过了一会儿,便觉手臂有些酸,却又不好偷懒,撑持半晌,见凌厉走过,道:“凌大侠,我能换几本书来晒么?”

    凌厉看了他一眼,进屋将他的竹箱拿出来,将里面的书取了两本,随手在他两臂上各加了一本。君黎手上一沉,几乎便要放弃,只听凌厉道:“我说了不管你,你想怎样就怎样,就是别问我。问我一次,我便加你一本书而已。”

    君黎只好不说话了。想起昨天他说“从日出站到日落不要动”,抬眼看天,从未觉得白天有这般漫长。

    到了第二日又重复一番,君黎反而不觉得有多累了。不过日落了手臂放下,还是酸到几乎无法动弹,就连举箸吃饭都有点辛苦。

    “看你这两天精神还好。”凌厉道。“明天便要启程去临安,你该没什么事?”

    君黎点点头。

    “到了临安,我恐怕更没那么多功夫看着你,倒是可以给你找个住处,让你自练自习。”

    “凌大侠在这么多地方都有住处。”君黎笑道。

    凌厉只淡淡道,“我有家眷在临安,对那里还算熟悉。”

    君黎微微一怔,心里止不住升起种不知是不是该称羡慕的感觉来。原想着凌厉该是洒脱江湖的剑侠,却其实这世上大多数人并不是孑然一身的——他看似无拘无束,其实也有家眷在遥,而大概只有他君黎,才是注定孤独的吧。

    他心情便又沉起来,快快地挖了几口饭吃完,抹嘴站起道:“我再去练一会儿。”

    “君黎。”凌厉叫住他。“你先休息一会儿,晚点我跟你说说步法。”

    君黎便只好又坐下了。

二四 初访京城() 
步法。

    步法是什么?君黎其实并不是太明白。不过自己步法欠缺,他却也有所感觉。明明可以避开,却避不开;明明手已能到了,身体却还没到。凌厉说要教自己步法,他也算期待已久。

    就比如现在。凌厉站在天井里,与君黎相距大约十步,声音隐隐传来。“假设你现在要走来我这里,你有许多种走法,其实未必哪一种是好或不好,只是取决于你所处的情境。步法要学的,是你得在这么多可行的走法中,迅速决断一种适合情境的——并且你要能做得到。你大多数时候反应很快,决断于你来说不算难,只是若你想的方式虽好,却是自己做不到的,便也算不得适合情境。”

    他停了一下,又道,“明日去临安,我们途中会走一些山道,你可以借地形练习——在心里想好一处你要到达的目的地,不需要太远,然后花点时间决定你要如何走到那边,接下来便是尝试。步法的练习,在一开始可以很慢,你想得久些或走得慢些都没关系,但你渐渐积累些心得,便会熟能生巧。除此之外,我明日会将剑谱给你——你先不要看剑法招式,其中记录有一些步法的心得,你却可以先学起来。记得,君黎,没学好步法,不要急着习剑。”

    他见君黎点头答应,便道:“现在假设你是要向我右肋袭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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