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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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第1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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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闷热的林间只听得蝉在噪着——或许是因为琴声停了才显出了蝉噪,才显出了这个地方突然的静。那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压抑。秋葵抱着琴。她的颈上也有汗流下。她像是才看到这地方碎叶遮不住的光亮缝隙在地上无声变幻,如同也在猜测这一场对决的结局。这一切也不是她意料之中的局面——朱雀怎可能败给任何人?可,对面那个初次见面的拓跋孤,他的气好盛。她第一次见到能与朱雀平分秋色的杀气,那气息甚至因为炽热而显得更为嚣放。颈上的汗,究竟是因为那炽烈加重了夏日的炎热,还是……还是自己真的紧张?若朱雀真的败了又该如何了局?自己——要助他吗?

二二六 命若琴弦(六)() 
秋葵忽然望见另一边单疾泉的眼。单疾泉在看她,那眼色的意思,是要她先避出战局。她知道自己必须避出的。那日君黎与朱雀的一决,那留着手的凛凛杀意相撞她就已难以招架,如今这水火之势若真一起,岂有自己立足之地?

    朱雀也已经抬手。那是对她的手势。即便已经与拓跋孤对峙着,他也并没忘了对她的这个提醒——他要她退开。这个手势忽然让秋葵确定,若他遇险,自己还是要帮他——纵然是他一直强人所难地要她称呼了那一声“爹”,纵然面对拓跋孤或许就是置身万无一生、粉身碎骨的深渊火海,她也不能对他的处境视而不见。

    幸好,拓跋孤还不是趁人之危之辈。他的目光始终没有向秋葵倾过来半点,或许从未将她放在眼中,可却也知道朱雀这个分心的手势意义何在。他等待秋葵退开——退得足够远,那架势才稍稍摆起,嘴唇微启半开,像是随时都要说出“接招”这两个字。

    他们——无须任何阴暗手段了,因为那不是他们想要的了断。只有完全正面对敌,才是令自己和对方都信服的唯一方式。

    这一触即发却又将释未释的二人对决之息已令人窒气难捱,偏偏便在此时,从林子的另一端毫无先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乐音。那声音似是有人在用力吹着一片树叶,而那曲调全不循乐理,怪异至极,叫人真听得说不出的难受。

    秋葵首先一惊。这声音,听不出远近——竟是多少蕴了些魔音之力在里头。怎么会?除了自己,怎么还会有人能用魔音?

    声音勉强成曲却也颇短,不过那么三四节,又忽然断落不闻。可朱雀与拓跋孤之间凝到极致的张力已似恰如其分地被打破——如同高涨的水面被突如其来的刺耳音色击碎,两人的杀意忽溢,那细碎一地的光影只一瞬间竟如鬼魅乱舞——所有的蝉噪都瞬间消失,秋葵只觉浑身每个毛孔都像被什么气息一侵,寒热共袭,阴阳交汇,身心感观都已如不由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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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尖锐的乐声——君黎也惊了一惊,转头相望。

    他和向琉昱驻足在前山。向琉昱什么都没对他说,可他也嗅到了满天的山雨欲来。他记得单疾泉的话。他知道,既然将自己带了出来,最大的可能——或者说,唯一的可能,就是——朱雀来了。

    向琉昱的表情显得很焦躁、很紧张。他与朱雀,是在许家祠堂有过相见的。不必出招、单靠那一身真气便已令自己指骨断裂的那个人,他想起来都要不寒而栗,而单疾泉此刻该正独自面对他,他如何能够安心?

    可这时怎么会突然传来这样诡异尖锐的乐音?这令人烦躁的声音正加深了向琉昱心里的烦躁,他不由在山坡上踱步来去。

    也只有君黎听懂了。只有他知道,那是沈凤鸣。这吹叶之声在他听来几乎有些急迫凄厉——沈凤鸣是在一种非常的情形之下,以唯一可能的手段向青龙谷中的他传讯。“幻生界欲以蛊控我心智。”只这么一句话,他甚至不知道君黎是否能听到,带了魔音,只是希望能将声音传出愈远愈好。他大概也知道自己只有传出那么一句话的机会,所以这看似有些没头没脑的几个字,其实已是他想说的最重要的一句。旁的前因后果——也只能寄希望君黎自己去猜了。

    随后第二句起头,他吹出的讯息,似乎是个“关”字。可声音忽止,似是已被人打断。倾听中的君黎神色一变,霍然抬头。向琉昱一惊,以为他欲动手,下意识出手拦他。

    君黎随手向他拦来的手腕上一握。向琉昱再没料到自己会一招之间这么轻易被君黎扣住了脉门——他才始发觉,原来却不是自己看住了他——他若要走,自己根本拦之不住。单疾泉吩咐过不得限他身体自由,可他原记得去年在江上营救程平之时,君黎身手犹不及自己,未曾放他在眼中,岂料现在看来,他早是今非昔比。

    君黎的手一抓即放。他只是一时心中紧张,并不想得罪向琉昱,也知道自己还不能离开。那些沈凤鸣未曾有机会说出来的前因后果,他的确在努力猜想——沈凤鸣已落入幻生界手中了——幻生界想必这次来了厉害角色。那些人多半是得知了沈凤鸣的身份而擒了他,而要控他心智,想来是要逼他吐露那些“一源”世代都不得向他人吐露之秘。可沈凤鸣还能传出消息来,证明现在捉拿了他的人应还未能对他下手——他们说不定是担心自己功力不逮,可沈凤鸣如此紧张地传讯,是不是他已知道很快会有在蛊术上足以制住自己的人出现?

    那个人——会是关非故吗?

    他回头望向向琉昱,道:“关非故是不是也来了?”

    向琉昱不虞他会知道此事,一怔之下道:“来过,刚刚离开。”

    君黎心中一忧。看来自己所料是八九不离十了。正想着该如何救沈凤鸣脱险,忽然前面跑过来一人,快步到了近前,已道:“向大哥,黑竹会的人到了!”

    君黎心中一凛。——真的来了。所有该来的都来了。谷中各处似乎同时也都收到了消息,一时间自前山望去,到处都是布署之人正行调整应战之态,向琉昱便问道:“关非故他们几个走掉了没有?”

    那人摇头。“已在谷外,可却与黑竹会正面碰上了。”

    向琉昱“哦”了一声,那语气与其说是遗憾,不如说有点庆幸。他随即道:“我知道了——我这里还走不开,单先锋不在,你们暂且听程左使调配。”

    那人应声去了。向琉昱回看君黎,道:“道长,如今事情紧急,我也不瞒你:黑竹会来了,朱雀人也到了这青龙谷附近,我只问你一句,你——你会站在哪一边?”

    他是忌惮着君黎方才那么轻易地在自己腕上那一擒。他不知道单疾泉究竟何时会要自己带君黎过去——若君黎有心反抗,自己多半还不能那么轻易地带着他去了。他的立场此刻,也似变得举足轻重。

    “我……”君黎看着他,只能将对沈凤鸣的担忧稍许压一压,“自然在青龙教这一边。”

    向琉昱似乎松了口气,回目望向谷口方向。后面已遥遥传来一声低喊。“君黎哥!”君黎闻声回头。坡下是单刺刺正执剑而来。

    她在家里也已听说谷外有变,顾笑梦更也听说君黎被人从地牢带走。她心中担忧,也便不顾单疾泉先前之令,将刺刺放了出来,默许她来找君黎。刺刺一得自由,立时便寻来了。

    两人在这坡上一遇,虽万千话语,可此际却也无暇去讲。刺刺见他并无受制之相,心中稍安,便也管不得了向琉昱,道:“黑竹会已经来了,君黎哥,我也要去谷口——你还帮我们么?”

    君黎点点头。“我帮你们,可我如今还不能去。你爹还要我做些更重要的事,我——还在等他的指示行事。”

    刺刺狐疑。“什么更重要的事?”

    君黎犹豫了一下,那坡下只听单无意的声音道:“刺刺,你在上面么?走啊,我们去谷口了!霍右使说,这次应能将黑竹会一口气堵在外面,不让他们进来,大家都去!”

    刺刺探过头去应了一声,回头道:“君黎哥,我先去了——你若办完了我爹交待的事,你——你也来谷口,我们合用那剑法,谁也奈何不了我们。”

    君黎轻轻嗯了一声。他却知道自己或许去不了的。倘若——倘若情形真的坏到单疾泉要以自己去要挟朱雀,那么——自己将不得不这样离开青龙谷,也离开单刺刺了。

    这种突如其来的分离的预感让他心中有些隐隐的痛。“刺刺。”他喊住那个回身要走的她。

    刺刺转回来向他一望,等他说话。可他却没说——就算是这样一个劲装待发的她,这样普普通通的一回头,他也觉得——觉得——自己应该更多看几眼的。

    可他已没有那么多时间了。他默默拆下自己剑上那个鲜红色的剑穗,上前两步,并不言语,只将刺刺那一支剑拿过,将剑穗系了上去。刺刺心中大是不解,正待开口相问,君黎眼睛却一抬,与她相对。

    “等我。”他只吐了这两个字,将剑还给了她。

    刺刺怔了一下。那鲜红色的剑穗——她知道是夏家庄的。她不知他为何如此郑重其事——好像是在给自己一件什么信物似的。她也知道他确实一贯很珍视、很宝贝这个剑穗,可——那究竟是别人给他的呀,他该不会取巧到用别家之物来借花献佛吧?

    “刺刺!”远远单无意的声音又在喊。

    “来了!”刺刺再应了一声,不及再多说什么,只向君黎挥一挥剑柄的鲜红,“那我等你过来。”

    君黎望着她的背影,却像是松了一口气,心里不知为何化出了一种从没有过的乱乱的酥暖。他没有打算借花献佛,可他此刻——身无长物。他怕今日无法再有机会与她好好道别,而能够留给她的,只有这一枚——这一枚,来自他父亲的剑穗。或许他是在自己都不知道的那个深心里希望着有一日能开口告诉她,那是他一直珍惜的、暗藏了他身世之秘的信物——所以,那也就是一个比一切一切文定之物都更要紧的承诺。

    ——“等我。”他只能这样告诉她,因为他也不知这一场乱局之后,他们是不是还能立刻重逢。如果不能——他也不要因此而失去她。他好像——好像已不能失去她了。

二二七 命若琴弦(七)() 
那片树林的茂密掩盖了所有的草木色变,只有身在其中的秋葵才感觉得出那一战的愈来愈惊心动魄。她一再后退,可那如冰火撞击的交锋却一再逼得她退无可退,让她觉得——即使自己想帮忙都无从帮起。习练了这么久的魔音虽已有所大进,可在这两个人面前却显得如此渺小,如此无力,仿佛那一点声息稍微起来,便会被卷入那狂风骤雨之中,消失不见。

    拓跋孤与朱雀的招式都不以巧力取胜,纯已成了内力之斗。内力张至极限时,于朱雀是最汹涌的“潮涌”般颜色,于拓跋孤,也已近了青龙心法之巅峰。一旁的单疾泉也是看得手心冒汗。他的功力较秋葵自然深厚许多,并非对这战阵毫无左右之力。自己如果出手,必是助拓跋孤了,可若真如此做了,大概也未必是拓跋孤所愿。再者,说到底,拓跋孤和朱雀——这两人的战局,原是他最不该插手的。

    他打定主意,拓跋孤不呈败象,自己便不出手。场面之上,拓跋孤的确渐渐占到上风了。此是炎夏,树林里本就闷热,而拓跋孤的青龙心法又是灼热之力,借这样天时,将朱雀的寒劲压至差堪防御。只见朱雀一身褐红色袍子都鼓胀起来,如同蓄满了风的帆。

    拓跋孤身形本高,略略居高临下,已显强势:“你可准备好了?”

    朱雀回以冷言:“何须废话。”

    他们都知道——朱雀的真正实力,不到那一诀“离别意”,不会发出。可那一诀离别意,却要他先身陷绝境。“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过这种境地了。这世上大概也唯有拓跋孤,能在正面对决之中,逼他进入绝境。

    可拓跋孤也是骄傲已极之人,竟要在发力之前开口说一句“你可准备好了”。他要出掌,用这强硬掌力把他的“离别意”生生反激出来。那样一瞬的反扑巨力倘若都无法奈何得了他拓跋孤,那么,他便可以名正言顺地依约:他胜了,他要朱雀的性命。

    秋葵哪知朱雀的心法有这样的机窍,见他落于下风,紧张之下伸指及琴,屏息盯着场内。拓跋孤果然发力,双掌平推,重压将她的呼吸都一滞,她已见朱雀鼓起的衣衫忽然陷落下去,心中一急,不由自主脚步欲待往前踏去,冷不防身上一紧,未进反退,却是单疾泉早见她心神不宁的样子,担心她真不知死活出手,飞身掠来将她一带而后。秋葵一惊之下,只道单疾泉是向己出手,手指一松,一股拨弦之力已发。单疾泉头急急一偏,那气劲扫中他颊侧,脑中一时涨得嗡嗡作响。

    秋葵随即会过意来,怔了一下,来不及多言,已听见那一边朱雀飒然一声啸喝。她立足之处只觉毛发倒竖,寒意逼人。那是种从未遇到过的彻骨寒意——这就是明镜最末诀?朱雀该已将“明镜诀”内力用至了极致了,以至于她与单疾泉都只觉出髓冷如冬。可斜目之际她注意到朱雀唇角的血迹。——血?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朱雀的血迹——是了,纵然“离别意”能伤了对方,在此之前,他却也已先受了那足以致死的一伤!

    拓跋孤竟也发出一阵高笑,只见他屹立当地,受朱雀锐利至极“离别意”反击之下,竟未有半分退却。而秋葵视线却竟似有些扭曲,两人之间那空气不知是怎样的寒热交迸,才令得整个视线都不真实了。

    只听拓跋孤哈哈大笑道:“‘离别意’,‘离别意’也不过如此!”他忽身形一挺,像是要以肩背额外之力来打破此刻的势均力敌。巨大的热浪如受指引,忽然汹涌掩至。秋葵只觉眼前一迷,身体如被迷蒙浓雾吞没,已分不出是热是冷,是暑是寒了。

    朱雀,在那般高涨的气势之中,终于退了一步。——纵然是“离别意”,也还是当不得拓跋孤的第七层心法吗?

    “爹!”秋葵忍不住喊出一声,欲要挣开单疾泉,可此际场内余力未消,单疾泉自仍是硬生生将她拦住。场上聚积的寒热之力良久才渐渐静去,只见拓跋孤正凝视着朱雀。

    “你承认自己败了吧?”他的面上带着丝残酷之意。

    朱雀未语,似在调整自己内息。那一缕嘴角的血丝,秋葵看得愈发清楚,心中大慌——她可不要他真的交出性命去!

    她不敢言语,因为他们仍在对视着。四个人此刻都连呼吸都不敢放松,只因这场落幕的内力之拼,总好似还有些什么未完结的尾音仍在继续。

    谁都没料到会有一道银芒在此刻刺穿这片谁也不敢惊动的气氛。秋葵在许久以后回想起这令她无法忘却的一幕,也不得不在心里叹息:若没有这一支银芒,今日的对峙也许真的无法了局。

    ——可那支银芒,真的能刺穿它想刺穿的这一切吗?

    宋矞!——黑竹会如今最锐利的一剑,那兔起鹘落的一招出手,谁曾敢小觑?这个黑色的影子如离弦之箭、掠地之鹰,扑向了今日的胜者——青龙教主。纵然是知道他在附近的朱雀,也万料不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挺剑刺向拓跋孤。

    毕竟是足以杀死一流高手的暗袭,拓跋孤亦带了猝不及防,想也没想,左手抬起,青龙掌力已出。那是关乎生死的一掌,他半分未曾容情——那个他连面貌都还未看清的偷袭客,一剑已经近在了咫尺——不,近在了分毫!可如此炽热而沉厚的掌力岂是一个小小杀手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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