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没有再多说关于此事的任何言语。她相信君黎必不是言出不践之人,可以此安慰秋葵又能对此刻的事实有任何改变吗?原有那么一丝丝猜想或许是君黎回来了才让朱雀心情好转,与秋葵和好如初,也连带着不再嫌弃冷落了自己而重新召见了,可原来——并非如此。
“听说朱大人最近很忙?”她转换了话题,“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似乎也与黑竹会有关系。”秋葵也便接了这个话题,“和千杉这次去刺杀的什么人有关。自从黑竹会头目换了人之后,爹便常常和这人一起商议些什么,我见他有时心情也不甚好,或许也是碰到些什么麻烦,可他——不愿对我说。”
她说着,抬目却见依依表情有些茫然,心中一失笑。依依对这些事情从来只知然而不知所以然的,与她说黑竹会头目易人,她也未必有什么感觉,也就更不必对她说易成了谁了。当下只道:“不过既然他叫你来了,想必一会儿定会回来的,到时候你就问问他好了。”
“我可不敢问。”依依笑着,话音才刚落,却听外面有人在喊着“秋姑娘”,想也是一时找不见了人。
“我去看看。”秋葵说着起身到了后园口上,声音略提,“什么事?”
一个府卫忙忙趋上前来:“秋姑娘,外面摩失大人说有要事求见。”
“摩失?”秋葵皱眉,“我爹又不在,你让他改日再来。”
“摩失大人说,不是要见朱大人,是要见秋姑娘有事。”那府卫道,“我们也觉得略有不妥,只是他……只是他说是有急事,我们也不知该如何处理法,只好来请示姑娘。”
“寻我?”秋葵眼神微微一动,似乎是一踌躇。“那好,我便去见见他,看他有什么话说。你叫他在前厅等着。”
那府卫得令去了,依依已走上前来,“是太子那边的摩失大人?”
秋葵回头:“嗯。”
“还是小心谨慎为好。感觉太子那边对朱大人一直不怀好意,要不要还是等到朱大人回来再说?”
秋葵摇摇头。“既然是找我的,我去就是。我本就感觉这些日子我爹和人一直在商议的事情多少也与太子那一头有关,如今若能从摩失那里晓得一二,也算是个机会。放心好了,我会防着他的——此是朱雀府,谅他不敢乱来。”
依依只得点头,让她去了。
摩失仅仅站在门口,竟是谢绝了进入前厅之邀。自从上一次被朱雀“请”来给君黎拔除幻生蛊之毒,他还是第一次再踏入此地。
秋葵只得到了门前见他。“摩失前辈,有何贵干?”她自没有忘记上一次他的狡猾,未敢掉以轻心,隔了门离开丈余便已说话。
摩失一见了她,便露出一笑。“秋葵姑娘太客气了,叫一声师兄也就是了,怎么敢称前辈。”
秋葵皱眉。“你所谓的急事呢?”
“倒的确有点急——是有一帖相邀。”他说着,伸手入襟,摸出一封函件来。
“邀我?”秋葵未敢便接。摩失知她心意,道:“秋师妹不必多心。师妹也该知道的,我们三支中人,五年一小会,十年一大会,今年又到大会的时候了。‘泠音门’据我所知,也没有他人,该以师妹为首了,这一次的会,你可不能不去。”
“‘三支’之会的邀请?”秋葵略有意外,随即却哼了一声,“我师父早说过,这会根本不必再去,只因你们幻生界仗着自己声势壮大,早就自以为三支之首,仗着一点毒功,在江湖上为非作歹的也不在少。她耻于与你们为伍,若她在世,也必不会去的,我更没打算与你们打什么交道。”
她不喜拐弯抹角,这番话说得半分面子不留,纵然摩失算是喜怒不形于色,却也有些面上抹不开,打了个哈哈道:“秋师妹话语犀利,师兄甘拜下风,只是——三支之会,少了哪一支也都不好。这回‘阑珊派’的人也会来,若独独少了‘泠音门’,恐怕……于三支的传承大大不利。”
“这会近几次都是你们‘幻生界’发起,你们自吹自唱便罢了,还想要别人捧场?”秋葵冷笑,“若只是此事——我没兴趣,摩失大人请回吧。”她言下既不再称他为前辈,亦不称他为师兄,转身便待走。
“难道秋师妹不想借此机会,寻找泠音门失传的琴谱?”身后摩失也冷笑,“据我所知,秋师妹应该正在为此烦恼吧?”
秋葵脚步顿停。“谁告诉你我在寻琴谱?”她一回身,脱口便问。
她或许原本并没有那么沉不住气,可——她只记得,这件事自己应该是告诉过君黎。难道他见过君黎?难道他有君黎的消息?
若再想一想,她当然就知道君黎纵然与他相遇,又怎可能把此事说给他听。然而此刻一时激动,竟就这样问了出来。
“呵呵,秋师妹,我不是说么,‘阑珊派’的人也会来——娄师妹我已与她见过了,将请函也给了她了。此事倒是她提起的呢。她对秋师妹的事情,看来倒也很上心。”
摩失这话不过半真半假——此事的确是娄千杉告诉他的,只是却当然是在之前交换消息时所说,而此刻娄千杉人早不在京中了,他哪里可能与她再见面。
秋葵心中恍然一悟。是啊,娄千杉也是知道的,还有朱雀,也是知道的。自己其实与他们都有提起,可怎么方才一瞬,脑中想起的,就偏只有一个君黎呢?
“千杉也要去?”她的语气,像是已经有了些不同。
“自然了。”
“可我……”秋葵停顿了下。“如你所见,我离不了此地的。”
“怎么会呢?秋师妹与朱大人好生说说,他总会答应的。”
摩失见她表情犹豫,伸手将那请函送至她面前。“此会的详情,函中都有明言,师妹先拿回去看看。虽然还有些时日,但地方却不近,若要参会,也早点出发为好。如若秋师妹真对师门之事有心,相信必不会错过这次机会。”
秋葵伸手欲接那信封,空气中忽然一股冽冽的气氛杀到,好似什么力量凭空而至,径直从两人将近未近的两手间卷过。
“爹……?”秋葵心里轻轻一提。不过是一眨眼,那信已经捏在另一个人手里。
——在这日暮时分归来的朱雀的手里。
二〇七 盛夏之邀(二)()
摩失只觉手中一空,一抬头,秋葵身边已赫然站着朱雀,那一双眼睛带着森森冷意,全不遮掩地注视自己。
他忙堆起一笑。“朱大人,别误会,我只是来给秋姑娘送个信。——信送到了,我就先走了。”
朱雀没说话,也没有拦他,由他告退出了门,才往一旁的秋葵看了眼。秋葵像是刚刚松了口气的样子,可遇见朱雀的目光,还是微微一慌。
从他的表情看来,他今天心情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爹,我……”她试图解释,可朱雀已经转身向里走,一边只将手中捏得皱起的信封凭空展了,取出信来看。秋葵只得亦步亦趋地跟进。此事看来是瞒不过他了,如此,让他自己看这请函,或许比与他说还省却些麻烦,她也就干脆不说话了。
从门口到前厅几步路,堪堪将信看了,朱雀才站住,回头看她。
“他要你去参加这‘三支’大会?”
秋葵听见他这不屑的口气,就知道多半希望渺茫,垂首道:“是。”
见朱雀随即进了前厅落座,她忙接过下人递上来的茶,不无些讨好地向朱雀递去。往日里她几乎从没做过这样的事——大多数时候她都在自己屋里不出,若朱雀不来看她,多半也便不见面了。今日在门口撞个正着固然不能说是自己有什么错,但她已动了离开的心思,究竟心怀忐忑。
朱雀接了茶,面色才好些,将那信还是一捏,扔在手边几上。“七月初一,算起来,还有那么半月光景。”他举茶却不饮,似在计算。
秋葵拿捏不准他的心意,忽地一抬头,却见依依已闻讯而来,到了厅里见朱雀果然在此,上前盈盈一拜道:“依依见过朱大人。”
朱雀眉间一舒,“你到了。”放了茶随手指指身边让她来坐。究竟是好久没来了,依依竟显得有些受宠若惊,直到真的坐了他身边,才轻轻道:“我还以为大人再不打算召依依到府上侍奉了。”
朱雀笑起来。“我才多久没叫你来,怎么,便要不甘了?”
“依依不敢。”依依慌忙道。“依依只是怕朱大人还在生气……”
“哼,休要提起那时的事。”朱雀顺手一抬臂将她搂了,向秋葵道:“我怎么说的来着?你们口口声声给他担心、为他说话,如今——有三个多月了吧?人呢?”
秋葵和依依都知道他说的是君黎。她们固然可以不提君黎,可朱雀却偏偏要在现在撕开这道口子来。
这话题只令秋葵心情顿沉,不欲多言,一咬唇站起道:“既然有依依陪爹了,我先告退了。爹回头有暇,我们再说那封信的事情。”
“站住。”朱雀不待她迈步,“我没让你走。”
秋葵听他口气严厉,反而不肯示弱,脚步虽然停了一停,人却未肯转回。
朱雀见她如此,只是笑道:“好啊,你爹每日忙得这般,回来却还要看你脸色不成?”言语间见她仍未有所动,他面色转冷,将手边那信一抓。秋葵待有所觉却已晚了,回身但见那纸张在朱雀手中瞬时已成齑末。
“爹,你……”她自己还没读过此信,只听他说了“七月初一”,旁的细节却都还不知,这便毁去了,如何不急?
朱雀并不理会,只搂了依依站起,“我们走!”
“爹!”秋葵见他要走,忙忙追过去。“我方才……不是要与爹赌气的意思。那件事……”
可朱雀并不回头,已和依依向后走出了。
依依方一来就见他们二人又似不和,不敢多言。待到走出几步,才轻轻道:“朱大人,秋姑娘她是这样脾气,您……别要生气了。”
朱雀搂着她的手放了下来,半转过身:“你又想给她求情?”
“我……我只是怕大人为此心情不好……”依依低着头,小心翼翼。“依依懂得的,若朱大人心中与秋姑娘还有龃龉,就算依依陪着大人,大人也高兴不起来的。”
“依依!”朱雀一把抬了她下巴,“你这话什么意思?莫非我叫你来,你还有什么不满了?”
依依吓了一跳,眼睛眨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上一次就差不多是这样的光景,因着她给秋葵说了两句情,朱雀大怒之下,捏了她下颌轻易地将她推倒在地而弃之不顾,转头便叫人送她离府了。事隔许久,难道又是如此?
幸好这次朱雀的手还是放了下来。“不过你既如此有心——那好,你去把她叫进来,我也正好有事与你们一起说了。”
他口气变得平静,不似反话。依依点点头,忙忙去了。
朱雀看看左右,挥手将人都斥退了,转身往自己屋里走去。他不喜自己屋边有人,而心情不好时,甚至希望那第二道门往里都没有人才好。谁让他耳目太灵,听着那些多余的呼吸也增心烦。
少顷,依依已带着秋葵来了,见这附近一路都已没了守卫,自是明白他的情绪,就怀了些不安。
朱雀已在屋里点了灯,自坐在榻上,见两人进来,只淡淡道:“过来吧。”
“爹,”秋葵走近,为要显得友善些,便先开口,“我听……我听依依说,你有事要与我们一起说?”
朱雀微微一抬头,说出那句让两人都大吃一惊的话来:
“不错。我今日已决定,要离开临安一趟,明日便出发。”
“什么?”秋葵脱口。自她来到此地,别说离开临安,就是这禁城,都很少见朱雀走出过。如今怎会忽然说要离开临安一趟?他在外面半句未提,莫非是特意遣走旁人、叫二人来此,要说此事的么?
她还没来得及问他是什么事、要离开多久,朱雀下一句话已接上。
“我要你与我同去。”
秋葵的口方张了一半便结住了,愣了一下,确定他说的是自己而非依依。
“我……?爹要离开临安一趟——要我同行?”
“怎么,你还不愿走了?到底是禁城里舒服是么?”朱雀冷哼。“还是你仍指望着君黎回来找你?”
“不是,我……”秋葵这回只认真道,“到底出什么事了?爹很少离开京城的,有什么事别人办不妥,要爹亲自前去?”
“你去了就知道。”
“可我……”她想问为什么我也要去。寻常想来,朱雀真有什么要事要办,岂会特地将自己带上?
朱雀似早已看穿她心思。“你想留下?”他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若我一走,你恐怕便立刻也要走吧?我既不在,这里又岂有人敢拦你?到我回来,又岂能寻得着你!”
“没……我没那个意思……”秋葵只得申辩,“我……”
“不必多说。你那点心思,我会不知?待会儿让依依帮你整备整备,明日随我一起出发!”
秋葵没了办法。朱雀的话也的确说中了她方才一瞬间的小心思——“机会来了”,这是她的第一反应,无论那时想的是去找君黎,还是为了三支之会。
朱雀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和那些不留情面的言语让她烦,让她恨。她已经努力表现得什么都不萦于心,可在朱雀看来,或许根本可笑。她有时真的想拍案告诉他,她不是他的女儿,她不需要他这样关心。可那个弥天大谎已经撒下这么这么久了,他们——还能够与这谎言划清界限吗?如今的朱雀要握在手心的究竟是自己的女儿,还是那个真真实实的秋葵,她也不知道。她总怀疑他该是早知真相了的,可又不敢相信若他真的知道,又为何要费多余的心思来照管一个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女子?
她勉强调整面色,故意笑道:“原来爹今日派人将依依叫回来,就是来帮我整备的——那可委屈了她了。而且,好不容易来了府上,爹却明日就要走了,她又要独零零的,多不好受。”
“帮你整备不过是顺便。”朱雀笑了笑。“明日既然要走,我自是叫她来陪我的了。”
“若……若得大人不弃,依依也可以同行的……”依依小声道。
朱雀笑意微敛。“不必了,此行不无危险,你留在这里吧。若事情顺利,十天也便回来了。”
“若此行凶险——秋姑娘大人都要带去,缘何依依却……”
“我尚有保护女儿的心,旁人却未必有暇顾了。”朱雀道。“你去没什么好处。”
秋葵心中一震。是了,他仍是认为我是他女儿的。若非如此,他岂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这话对依依却疏了些。她低了头,应了是,不再多言。
“而且,我要你留下,还有更要紧的事。”
“更要紧的事?”依依又抬头。
“我离开京城的事,暂且你不要对任何人提,包括这府中的人也先勿要提起,反正我近日原也忙碌,料想起初两三日,应不会有人想到我是离了京城。但若我太久不露面,两三日之后,自然会引起猜疑,那时就要靠你了——你在这里,若有人来问,你便只强说我在,能将这消息多隐藏一日,也是你的本事。”
二〇八 不期而遇()
依依只听得惊疑不定。“朱大人此次是秘密离京了?这般隐密……是为瞒着太子?”
朱雀点点头。“你懂得就好。”
“那就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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