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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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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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说得倒也惫懒,显然宋公子是隔了讲一个故事的工夫,又觉得君黎并不会来真的。君黎知他借语寻衅,也嗤之不理,只道:“那么你先前的确是听说我们要去徽州,才对我们有所怀疑的了?”

    “这个我倒要让道长先回答——你那个弩,到底是哪里得来?这该是黑竹会的器件,怎会落在你手里?”

    君黎眼珠转一转。“你说呢?你见到我们背着那个弩,又见我们要去徽州,也该晓得我们也是赶去会合的黑竹会中人才对吧?怎么就这般认为我们并非这弩的原主?”

    “黑竹会哪有你这一号人?”宋公子白了他一眼。

    “黑竹会中人四散各地,你又能都认得?”

    “我自然都认得了。”

    “大言不惭。便算我给你看此信物,你也一样认为么?”君黎说话处,已将那一枚玉扣展示予他。

    宋公子面色微微变化。“沈凤鸣的玉扣……?”

    君黎原想充一充身份,未料他竟能认出这玉扣是沈凤鸣的,也吃了一惊。若说此扣与旁人的有甚不同,其实也只有带在身边久了,对那玉上纹路极为熟悉,才能一目辨出而已,这宋公子怎么也能认得出来?莫非他亦是沈凤鸣这一边之人?可若是如此,他怎么却一直是直呼沈凤鸣的全名,在先前说起沈凤鸣时,语气似乎也对他并无偏向?

    “你与沈凤鸣很熟?”君黎试探。

二〇三 不速之客(十)() 
宋公子却摇摇头。“只见过一面而已。他人不是好端端在徽州——玉扣怎么在你手里?”

    君黎一笑。“他也非必要人死了才能将玉扣交给别人——正如那弩也非见得是要我杀了黑竹会的人才拿得到。若照你这么说,我罪过岂不是大了?”他说着,又将早先在仙霞岭口上夺自几名杀手的铁戒指取出来对他晃了晃。

    宋公子目光越发转疑。“你的意思是说你没杀我们黑竹的人?也不是要阻挠我们的了?恕我直问了,道长,你究竟是什么身份?与黑竹会、沈凤鸣等人有什么关联?为什么要在意这次事情、以至要逼我与你同行?”

    这问题反而问得君黎答不出来了。“你究竟是什么身份”——是啊,我是什么身份呢?与黑竹会或青龙教恐怕都谈不上是朋友或是敌人,若要说唯一在意的理由,还不就是因为刺刺吗?可她的身份——他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

    “我是青龙教的朋友。”他只能这样解释。“原不想碍黑竹会什么事,可既然你们要对付青龙教,我自然也不得不加以插手了。”

    “原来终究是对手啊……”宋公子像是有些遗憾,一转念,“可那小姑娘呢?也跟了你去徽州?”

    “她……没错。”

    “小姑娘却是无辜。”宋公子不无鄙夷地道,“你什么都不告诉她,以为这样就能骗得她一直跟着你了?”

    “宋公子,我再说一遍,此是我的私事,与你无关!”

    “若真是私事便罢,可是欺诱少女,我就偏要管了。”

    “‘欺诱少女’?呵,宋公子,你以为我君黎是什么样人,又以为她是什么样人?此事本不需要对你解释,但你纠缠不清,就给我听明白:我们可不是在什么龙虎山道场萍水相逢来的——我晓得她的来历出身,她也晓得我的身份名姓,没有什么‘欺’可言,更没有‘诱’。我与她相识一年,同过悲喜、共过患难,你呢?你不过今日才识得了我们——我还没说你有什么目的搭讪于她,你凭什么先来说我是‘欺诱’?”

    宋公子被他一番抢白,一时没了话,隔一晌才哝哝:“道士拉了小姑娘,还有理了。”

    ——他那时远远缀着,自然分不清那二人究竟是谁在拉着谁。在棚子里遇见刺刺的时候,就算不为了那一把弩,他还是会坐过去的——只因他也觉这便是个让人愿意亲近的小姑娘。试探君黎未果之后,他也始终相信刺刺对于所谓弩的由来、所谓身边的道士的一切定都毫不知情,也由是在对君黎的身份怀疑之外,多少生出了些为她的担心。

    以他拿手的追踪蹑迹的本事,本不会被君黎发觉——若不是见君黎竟然把睡着的小姑娘抱进了屋子一时紧张他或有不轨之图,差一点要现身阻止,大概他本可以不漏出丝毫气息,以一种更占主动的方式出现、逼问自己想要的答案。

    无论怎么说,这道士却没有对小姑娘如何。他也有些迷惘。若他真的不是欺诱,他又图的这小姑娘什么呢?

    算了,管闲事——尤其是旁人的“私事”——也不是他此来的目的。他知道君黎也许隐瞒了许多事情,可他更知道自己也没有和盘托出。

    他不是来“帮”黑竹会的。——他是来挑衅他们的才对。可回过头来,他也不希望黑竹会为任何人所挑战。

    任何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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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很深了。君黎站起来,“这几日要委屈公子,与我共居一室。希望你不会起了私自离去之心,只因就算你逃了,我们在徽州还有的是机会见面,那时可就未必这么好场面了。——是了,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我的名字不大中听。”宋公子显得有些悻悻。“我单名一个‘客’字,想是爹娘起我两个哥哥名字的时候已经绞尽了脑汁,轮到我就成了‘送客’了。”

    “宋客?”君黎笑。“你有两个哥哥?”

    “嗯,原本是有两个,我出生前就夭了一个。后面还有个弟弟,不过不论是谁,名都比我好听些。”

    “有父母兄弟,怎么会入黑竹?”

    宋客喟然一笑。“就不兴一家人都是黑竹会的?”

    君黎一驻足。“你们一家都在黑竹会?这可少见得很——你的武功是传自父亲?我在沈凤鸣那边,没听过姓宋的人,你们往日里是跟马斯一伙的?”

    宋客轻轻一嗤。“马斯?他配让我‘跟’?”

    君黎皱眉不解,却也不再说话。今日已经问得够多,纵然还有一些疑问,却也只待来日慢慢辨清。

    明日没有船。若要快点赶去徽州,也并非没有别的办法,可——那便要给刺刺一个改变行程的理由。他要怎样对她解释?

    冷静下来想想,纵然自己与刺刺快快赶去,怕对此事也并没有什么助益的。他已经答应了她明日休息,陪她练剑。他不能够又将这好不容易允诺的一天这样抹去。他知道她期待了多久。

    然而拖延或隐瞒又能有多久呢?徽州说远也已不远,最多四五天,刺刺终究会知道的。他眉头深锁起来。正如自己那个未能决断的决断,那从未对她坦白的命运——你说你没有欺诱她,可分明一直在给她虚假的期待。

    宋客见他沉默,也沉默了。有些事情他也实在看不透,所以君黎要逼他一路同行,他也干脆不反对了。他注视君黎的背影。他觉得,有些答案,或许要用自己的眼睛慢慢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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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白得很早,可刺刺醒得更早。她收拾停当,独自坐在屋里,不敢去寻君黎,怕他仍在昨夜那未明的情绪里。

    不过日头升起时,君黎已经来敲门,那见了她的表情讷讷的,像是不好意思。

    “我昨晚是不是太凶了?”他进门带着些歉意。“你没生气?”

    刺刺笑出来。“看我像生气?”

    “走吧,我请你去吃好的。”君黎见她笑,便伸了手给她,“反正今日不走,我们有许多时间。”

    刺刺瞧见他伸出来的手反迟疑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君黎携了她出门,才道:“对了,那宋公子也在,还要叫他一起。”

    刺刺听到这话又一愣,欲待抽回手来,一用力,却偏偏没抽得出来。“你怎么……你不怕被他看见了多生胡言乱语么?”她跺着脚不肯走,脸红了起来。

    “他早胡言乱语过了——昨日我们那一路早给他鬼鬼祟祟见了。”君黎回过头来。“那么喜欢看,干脆让他看个够。”

    刺刺心里说不出是一沉还是一浮,手上也像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了。“他看见了?那昨晚上你脸色那个样子,是因为……”

    “是啊,他还敢来问我。不过我后来想想,被人看见了也未始不好,否则,或许我们才真叫鬼鬼祟祟。”

    “可……”刺刺嘟哝道。“可也不用故意这样啊……”

    “我没故意这样,有他没他,我都这样。”君黎说得坚决,拉了她便下了楼去。

    话虽如此,可谁又觉不到君黎潜心里那一丝儿示威之意。倘若真的三个人走在一起,他是个道士,旁人自然要将宋客与刺刺这一双少年男女视作一途而将他排除在外,他恐受不了那般境遇。

    这是种往日绝不曾有、也不屑有的心思与行径。他觉得,这或许是自己在愈来愈远离那个往日的自己,在愈来愈接近另一个自己。

    宋客看在眼里,默不作声。到了下午,两人依约去练剑,他觉得不便随行,便欲独自回去。

    君黎偏叫住了他。“你想走?”言语里隐隐然有威胁。

    “我是好心不想偷看你们剑法。”宋客有些不平。

    “没关系的啊。”刺刺已道,“一个人回去多无聊,你在正好帮我们习练习练,君黎哥说你的功夫很不一般呢。”

    “呵,不敢。”宋客不料君黎对她这般说自己,倒也不无点高兴。“既然单姑娘开口,我勉为其难帮帮你们了。”

    几日不练,君黎陪刺刺将剑招重拾了,方始合练。宋客既然受邀留下了,原也想趁机看看看君黎的剑法究竟是什么路数,可见他与刺刺习练之间,并不是昨日与自己交手时那一路招式,不免意外。偶见两人停下讲解,他竖耳细听,听其中大多是五行八卦用语,心道这道士竟还真像那么回事。

    道家“天人合一”、“阴阳相辅”、“相生相克”那些理,他自然也听过,这回再去看两人这剑法,就稍许看出了几分门道来,暗想这剑法的章法气度,还真与道家之法有几分相合,其精妙比起昨晚君黎与自己交手时所用,却又另有一番天地。

    刺刺练至自如自活,便往边上一瞥,道:“宋公子,你来与我们对手么?”

    宋客早有些心痒,一跃而至:“却之不恭。”

    “不过啊,我们这剑法是两人同使的,宋公子不要说我们以多欺少?”

    宋客拔出那看似断刃的奇剑来,只道:“请指教。”

    君黎与刺刺两剑同时指着他,他只听君黎不无蓄意地说了一句:“刀剑无眼。”

    是好意提醒,却也是有意嘲弄。

    他就有些不忿,也不答话,抢手先上。

二〇四 心有灵犀() 
他还不愿向刺刺动手,剑光飞快只闪向君黎,料他用这么闲适的道家剑法没可能来得及格挡,定要被逼得以昨夜那般剑法快手而回。却不料君黎步子一错,向边上一让,根本不接。他欲待乘快追击,斜刺里另一道剑光切了进来,看似无意地向他肩窝一点。

    握剑而来的当然是刺刺。宋客只得招式稍变,随手去挡刺刺的剑招,可这剑看来“闲适”,到了近前,忽然一刁,剑行偏锋,似是刺刺手腕一抖,原是去向肩窝的招式,往下刺向宋客左肋。

    他才发现这到了眼前的剑招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缓慢,每一寸前进都含着极多变化,倒恍然一笑,放低了几寸自己的兵刃,照样还是一拦。可那一边方才让了开去的君黎身形早绕到了刺刺的另一侧,手里剑后发先至,竟如影随形地接着刺刺的招式向他肩窝插到。

    宋客不敢轻忽,剑身一竖。那两剑几乎同时到了,好在肋下与肩窝所差不远,他这一竖该能以一挡二了。却又料不得君黎也一般无二地在将触未触时手腕一变,那剑尖向上一挑,往他喉口而去。

    宋客剑是半截之长,这一下哪里还能够得到,口中“喂”了一声,向后便躲。君黎看了他一眼,口中道:“‘坤’卦之第一式,‘乾’卦之第一式——最中规中矩不过。这你就退了,有点狼狈啊。”

    “我晓得你什么乾啊坤啊的?我又不是道士!”宋客并不算落败,只是憋了一肚子气,挺剑又要向他而来。

    君黎还是闪身而躲,并不接招。宋客鄙夷起来。“只会退,让小姑娘冲前面,做缩头乌龟么?”

    君黎反笑。“你动手找我,就已经错了——两个人虽少,也算个小小剑阵了,我却根本不是阵中关键。我躲闪是因为我能动,真正阵之核心却是不能的。”

    宋客闻言手上略停。他从来都单枪匹马为战,也没想过什么阵法之说——反正遇到的也是乌合之众居多,哪里有这样神叨叨架势。他当下哼一声道:“那也是你让小姑娘做什么‘阵之核心’——若真对敌,旁人可不似我,见了小姑娘定要先下手,她岂不是遭殃。”

    “就是因为怕有这样情形——所以找你来试炼试炼。”君黎道,“你不用怕伤到她——你也未见得伤得了。再来?”

    宋客看了刺刺:“那好啊,单姑娘,你当心了。”

    他剑尖提起,没敢用出十分的快,只用了六分,料想也足够了——便向刺刺一削而去。刺刺果然没有躲——脚步没有移动半分,可手中长剑——那位置——宋客一愕。她怎么不挡?怎么还是出剑刺向自己的肩窝?

    他还没来得及犹豫是不是该收招,君黎暗红色的剑光已从斜刺里袭到,与他断刃一撞。招式似带巧劲,那一撞之力倒不是太实,剑刃沿着宋客的兵器却一滑,压着他似乎又想变招,却被宋客硬生生抬剑一顶,顶得他“逐血”斜偏上去,两人都未能轻易得手。

    可刺刺先出的剑招却并无因两人交手有任何变化,已这样轻易到了宋客肩窝。宋客不得不缩身而避,那抬着君黎的力量就弱了,被他得了力变招,手腕又一旋往下悬至左肋,与前次刺刺的位置毫无二致——原来这次是他用了那一式“坤”卦之第一式。

    宋客原还留着手,这下不敢再留了,气息运转如飞,似水般清亮的刃倒立起来“叮”一声逼退君黎这一剑时,内里已裹挟了气劲,而刺刺肩窝一剑被他缩身避开一个转腕又到了他臂弯,她眼睛还未一霎的工夫却又听“叮”一声,这一袭也被宋客挡开。那快也真真正正是值得称道的快,他接着反手来攻,一剑袭向刺刺面门,三个变化不过电光石火之间,断刃之速似连目力都追赶不上,以八卦剑的剑意,那是更不可能追上的了。

    可刺刺看来并不惊慌,也根本像不顾面门这一袭,剑尖向上一翻,竟然送出一式毫不相干的“震之第五”,偏偏以慢击快。那是她瞧见宋客三剑走快,胸前稍有缺口,正是这一式可追。宋客哪料她竟至不顾自身之危而胆大妄为至此,原笃定这转瞬即逝之缺不会有险,这一下手中断刃去势已迅,竟收手不及。

    忽然眼前一花,却是君黎挽了个剑花在两人之间。招行变幻,此是巽卦中几式连用,原是他为了护住刺刺,可却也不无反守为攻之意。宋客快是快了,可也正因此锐意进取有余而沉稳退御不足,觉出不妙欲待沉肘已是不及。“巽”意为风,那几式真是如风般无形却偏避不开,宋客手腕手背瞬时都是一痛,已为那风行般剑气所伤,崩开几道细口来。他不由“呃”地轻呼了一声,而最坏的还不止于此——“震”意为雷,刺刺那不偏不倚的一剑看似平平,真正到了胸口却已如惊雷,那才是真正的杀招。

    宋客百慌之中吸了口气,含胸收腹,堪堪才未遭那透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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