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灰意冷,说在此触景生情,独自匆匆回了幻生界去了。我们以为他不过去一段时日平复心情,哪料他一去,便再无讯息。
“他走后大概一月,来了个陌生人寻杜若云——我听说那便是大哥言语中提到的叶之昙。可奇怪的是,那杜若云也拒绝见叶之昙的面。叶之昙在我们那小村落里留了半个月想见她,都被她所拒,最后无奈也只能走了。最叫我们想不通的是,他离开后没多久,杜家整个搬走,杜若云一家人,我自此再无见过一面。
“那叶之昙像是不死心,后来还回来过,可是见人搬走,也是无计可施。我见他表情也怅然若失,便着实不懂得那杜若云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我因为久未得到大哥的消息,见到叶之昙,便去问他是否还记得关翘这么个人。叶之昙只说他不认得,我料想大哥那时去时不过是新人,他是阑珊派首席大弟子,自然不会记得的,但为求确切,还是向他描述了大哥是如此这般一个身份,如此这般一个形貌,问他可有印象,后来又可有见过。这样一问,他倒是说有这样一个人,据他说此人在幻生界窜得很快,可他记得他名字不叫关翘,而叫‘关非故’。
“‘关非故’——这便是他自那场变故之后,始终用着的名字了。他或许是想将这一切故人、一切事情都忘了,所以给自己起了‘非故’这个名字。我那侄子自也根本不知他曾叫‘关翘’。如今看来,他自然还是娶了妻生了子,并无因为杜若云便一蹶不振,可或许在他看来,那些事情早已不重要,而更重要的定是日夜勤习武功以求上进,否则,以他十八岁方始习武,怎能后来却成为‘幻生界’之主人?”
关老大夫说到这里,总算停了一停,抬目只见拓跋孤的眼神似乎始终没离开过,这般一抬目,便看在了他眼睛里。程方愈夫妇都听得专注,见他停口,程夫人关秀先道:“我都不知还有这样的往事——那如今他该是有意与爹重逢了?不然也不会让他的后人来寻爹。”
“这次看来倒不是他的意思——只是他对二人提过我,而他们二人也的确在这附近遇到了麻烦,便来寻我帮忙——此事我实望教主能成全。”
拓跋孤目光一转,却瞥见单疾泉低头似在沉思,道:“单先锋认为有什么不妥?”
单疾泉抬头,“呃——我的确有些疑问,不过还需理清一下思路,倒请关神医先说说他们如今是为何受人追杀、受什么人追杀前来?既然他们偏门僻派并不插足中原武林,怎又会惹得了武林人士追杀?”
“他们原是不插足中原武林,不过幻生界这么多年来,似乎声势渐壮,多少引起了注意,惹了一些人的地盘。我侄儿、侄孙是受他们一位已离开幻生界数年的师弟之邀,前去京城,可似乎有人知道了他们身份,便要与他们为难,雇的杀手,正是如今声望正隆的黑竹会。”
拓跋孤听到黑竹会三个字,表情似乎微微一变,单疾泉已经先道:“哦?意思是说——他们是从京城被一路追杀过来的了?”
“正是如此。我知青龙教原就与黑竹会有隙,而他们二人也受害于黑竹——去年顾爷为黑竹会人所杀,我至今犹痛心疾首,可死者已矣,没什么好追叹,却盼这侄子侄孙,不至于要再重蹈覆辙!”
单疾泉微微皱了皱眉头。关老大夫这番话提到了顾世忠,其实有些激拓跋孤的意思了。以他对拓跋孤的了解,拓跋孤虽然对顾世忠想重回青龙教之心一直视而不见,可去年老爷子死于青龙谷一事多少令他有些始料未及,亦不得不说有三分追悔。那时他人不在青龙谷,致教中和顾家有此损伤,后来听说黑竹会要在眼皮底下起金牌杀手之会,他曾想就此领人攻上山去,将这一伙人一网打尽。也只有单疾泉那时力劝他不要,说倘若引了朱雀的火头来,青龙教怕是无以安稳。后来黑竹会尽数迁去了临安,真正受了大内之庇,拓跋孤纵然想动手,也伸不到那么远了,为此也不是没有责怪过单疾泉;可单疾泉的本意就是不希望有此交锋之祸,只要打不起来,被拓跋孤责怪又如何?
前月听俞瑞说起朱雀或有此心,他心中再次紧张,拓跋孤听闻此事却反大感正中下怀,言下之意,他若不来找自己,自己倒要找他,若敢送上门来,来几个便要送几个尸体回去。这一层意思关老大夫不知,自己却是清楚的,如今关老大夫说了这么几句话出来,虽非有意,其实句句戳中拓跋孤痛处:他或许还正愁着怎么朱雀还不将黑竹会派过来,如果收留这两个人真能引来黑竹会,于拓跋孤来说,大概正是一举两得。
拓跋孤果然像心中有决,已经再转头过来,道:“你的思路可理清了?于此事还有什么要问的?”
单疾泉清一清嗓子,道:“此事的决定,自然在教主,我也知教主的决定实难变更——自然,我也不想做见死不救之人,拒绝将关神医的亲眷庇入青龙谷,但说我好奇也罢,想得多也罢,关神医适才说的往事,我却总觉得似乎其中少了点什么,想多问几句题外之话。”
二〇〇 不速之客(七)()
“你觉得少了点什么?”关老大夫神情不无疑惑。“我自不可能面面俱到,细节之上,自不完善,有一些也是听关默伯侄二人转述后,又与当年我大哥心中所书串联而得,或有遗漏,若单先锋能思以补全,自然最好。”
“不敢,我只是听了之后有种错过什么的感觉,尤其是在听到令兄忽然愤而离去时,觉得他走得轻率了一点,似有隐情。不过,事过几十年,有些事也难以回溯,不过恰好对于关神医提及的那神秘门派的三个分支,我略有所知,所以——或能求个印证。”
“单先锋知道那三个门派?”关老大夫有些吃惊。“我问了方愈,他也说并不知道——关默也说他们门派所在极秘,该是没人晓得的。”
“寻常自然是不晓,但——”单疾泉说着转头向拓跋孤和程方愈等人。“教主想必还记得昔年曾出现过的朱雀柳使白霜?白霜死后,我将她葬在距离这青龙谷不远之处——关老大夫若不清楚,程左使和夫人却该记得吧?”
程方愈点头道:“记得,怎么说?”
“柳使白霜,就出身于适才关神医所提的偏门僻派之一——‘泠音门’。说偏僻是的确偏僻的,因为我也是查了些籍本,才见到泠音门连同另外两支的名字,否则今日听说,也要大感新鲜了。关于三支有不少说法,其中之一是说,三支是数百年前魔教的三个流派。若此言属实,那么三支自有其‘圈子’,也便不奇怪了。适才关神医提到了那名叫杜若云的泠音门人,若按年纪推算,她应该就是白霜的上一辈师长。据我所知,白霜离开泠音门时,门中只有她师父一个人,倘若那人就是杜若云——那么她该是终身未曾婚嫁的,无论是令兄也好,所谓叶之昙也好,最终看来都没能与她成亲。”
“呃——也说不定她后来便离开了泠音门了,那留下的未必是她。若当真孤独至老,也着实有些……有些让人想不通,更有些可惜了。”
“是有些可惜——可惜白霜的师父当年来找我打听白霜的死因,我恰恰离开,没能见她一面,所以对于她的年纪,并不是很有把握,否则也可作些推测。不过杜若云是否独身终老倒也不是我们最关心的事情,我只是也有些不解,倘若他们三支之会每十年要举行一次,那么令兄身为幻生界的人,尤其是后来渐渐成为派中支柱;那叶之昙是阑珊派大弟子,三支之翘楚;杜若云又曾技惊四座,该也是泠音门的出众之人——他们三个纵然再是平日不相往来,十年后也必会重见的,于令兄来说,应该绝不存在所谓不肯面对故人之事——连杜若云和叶之昙都能面对,为何对自己家人,偏连个信也不捎?”
“单先锋这番推测的含义是……?”关老大夫有些不解。
“所以我还是觉得,他或许是在离去之时,对你们隐瞒了一些事——那事情才是杜姑娘后来不愿见他,也不愿见叶之昙,最后独自终老的原因;亦是令兄难以面对故乡,因此再不愿见到故人的缘由。猜测故去之人的往事虽不甚好,但我方才听关神医说故事,心里却有了个很可怕的联想。”
“单先锋,你便不必再卖关子,有什么就说。”程方愈先忍不住道。
“我想先问问关神医,令兄最后一次离开你们之时,是否是冬天?”
“不错——你怎知道?”关老大夫惊讶。“他们三支之会是盛夏,半年后大哥回来,的确是冬天。”
“……我只是猜想,白霜该是在遍地生霜的时节出生的。她若能活到今日,年纪也该有四十九了。按她的说法,她是被她师父捡来的孤儿,且不论她师父究竟是不是杜若云,可若关神医的故事真是发生在五十年前的,或许她其实是杜若云亲生的女儿也说不定。”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他们是不在意什么白霜是捡来的还是亲生的,可单疾泉这句话的意思,明明白白是在指关翘最后一次离开之前,对杜若云做了一些什么。
“我……我想想……”关老大夫似乎努力在回想那一日从杜家匆匆跑出来的兄长的表情。适才那一句“怒火中烧,摔门而出”似乎不足以涵盖当日的全部,也无怪乎单疾泉觉得其中少了一点什么。倘若真如单疾泉所说,关翘表情里的不可置信与其说是不可置信杜若云背着他与旁人暗中书信往来,不如说是不可置信自己在急怒之下,对她用了强。
他已经不是半年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关翘。若燃烧着那样熊熊的妒火,他有什么做不出来?
待到冷静下来,大错已成,他再要回过头去求见杜若云,却被她拒于门外了。如果杜若云是寻常女儿家,或许经此事后,也便从了他,嫁了他了。只可惜她是杜若云。她若不喜欢你,终究还是不喜欢,宁愿去死,也不会肯嫁他——或者说,经此一事,或许原本还有那么一点可能嫁他,如今却愈发没有了。
杜家长辈当时却自然不知道此事,否则岂能放过了他。这自然也是因为杜若云并没有说——她没对任何人说,不知是否源于究竟念了与关翘那么多年青梅竹马的情分,念了是自己“背叛”了他。可不知她在关翘后来苦苦哀求时最后说了什么样绝情的话,竟至于让关翘心灰意冷——那心灰意冷却是真的,是装不出来的。或许他也了解杜若云的性格,他知道,自己永难再赢得她的原谅了。
不知十年之后他是否真的与杜若云,与叶之昙重见了?那个始终不知情的叶之昙,不知当年是否因为突然收到了要绝情断义的信,才特地前来寻找,可失了身的杜若云,自然再不可能见他了,除了绝情断义,还能怎样呢?她对于叶之昙也许是真的倾心;他对于她也是。可好强如杜若云,又怎会肯见他、肯对他说出真相呢?
关老大夫仔细想了记忆中那些来龙去脉,竟生慨叹。难道原来如此?难道原来竟至如此?
单疾泉也已低头不语,这一切真相对他也不重要,他唯一在意的,是为白霜寻到她真正的身世而已。他那个高傲的故友,若不是没有可借慰藉的双亲,或许性情也不至于孤僻到那般,或许最终也不至于那样烈烈而殒。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道:“我要说的说完了,教主的决定,我不反对。”
这样的往事固然令关老大夫深感震惊,可最终拓跋孤同意了关默和关代语进青龙谷,于他来说,也算松了一口气。唯一心情变得不好的反倒是单疾泉,及至回家见了顾笑梦,也与她说起此事。
“我宁愿这不是真的。”他末了道,“我如今倒也希望教主能收留关默与关代语,因为那样的话,关非故或许有一日会来。那时——我便能仔细问问他,究竟真相是不是这样。我倒不关心别的,只不过若是这样,我要问问他究竟晓不晓得自己还有个女儿,又晓不晓得他的女儿,也已经故去十六年了。”
顾笑梦与白霜算不得熟悉,不过当年白霜之死留给单疾泉是何等的震动与打击,她还记忆犹新,自然知道此事于他的要紧,当下也是温柔劝慰,待他情绪好了些,方道:“可关翘在幻生界起初不是与家里有通信吗?关神医他们后来若真的要寻他,按着那寄信的地方去找,不就是了?”
“据他说,也去找过,只是幻生界每隔一段时日就会搬离原本的所在,后来就不知去了哪里了。待明日关默伯侄两个进来,有机会也该去好好问问他们。”
顾笑梦忽然像想到什么,道:“你方才说的那事情是五十年前,而那三支是十年一会,是不是意味着……意味着……今年三支又将聚首?如果聚首是在夏天,那不就是现在?关默这两个人现在出现,会不会与此有关?”
单疾泉点点头。“是,我适才也想到了。不过所谓的五十年,或许并非确数,如今这三支,阑珊派我不知,泠音门却可说人才凋零了,究竟是否还有这一会,也并不肯定,你先不必想太多,还是等我见了关家的人,听听他们话语间有没有什么线索再说。”
他说着,沉沉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说,‘三支’的事情,究竟也离我们甚远,纵然是为白霜,可她毕竟也去了这么多年了,更迫在眼前的事情怕是青龙谷这回或许真有麻烦。教主和霍右使、方愈他们,已经在商量着怎样应对黑竹会可能来扰,这一次还不知要如何收场。”
顾笑梦于此反而一笑。“无意早先都吵了好久了,结果黑竹会却没来,如今若真来了,他才高兴。”
单疾泉皱眉。“你也希望黑竹会来?你也希望会有一战?”
“倒也说不出是希望,只是记得——你说过,这一战是迟早,区别只在‘迟’或‘早’,现在既然俞瑞回来了,他可不是张弓长。”
单疾泉低头想了一会儿。“嗯,你早点休息,我去外面再看看。”
可事实上单疾泉没有去外面看。顾笑梦先睡了之后,他不过是去了书房,给君黎写了一封信——那一封,他们并没有收到的信。
二〇一 不速之客(八)()
话分两头。
对于沈凤鸣安排自己对付关代语,娄千杉起初并不那么甘心。在她看来,关代语这样的小孩子,根本用不着对付。
沈凤鸣却只是希望能不当着关代语的面对关默如何——暗杀也好,明杀也罢,他都不想关代语看见。可惜这伯侄两个不比旁人,从来秤不离砣,自然关代语也便不是耍个什么花招、用个三言两语,就能骗走的。对此,他只能考虑让娄千杉动用幻术。
“而且,我若真的与关默动手,你最好离远些,否则,难说会不会受了蛊毒之害。”他加了一句,“带了关代语,便在这里等我就好。”
“你就有把握对付关默?”娄千杉并没有什么信任之感。“我多少也知道一点幻生界的事情,为什么不让我去?”
“我与关默交过手。你呢?你连他面都没见过吧。”沈凤鸣道。
娄千杉才惊讶,“你跟他交过手?怎么会?”
“等得手了再与你解释吧。”沈凤鸣只说。
两人却也没急着动手,依照娄千杉打听清楚的所在寻到伯侄二人在临安城的居处,暗中跟踪了好几天,大致了解了两人作息与可能分开的时间,这日终于觉得万事俱备,大概,只差一个好的机会了。
娄千杉作了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