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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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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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我告诉你,君黎回不来了,你还是这个样子么?”朱雀看着她。

    秋葵面色微微一白。“不会的,我不相信。”

    “那么久了。他到现在都没回来,我也一直没来见你,你该想想是为什么的。”朱雀道,“没有什么可不相信的。人都有一死,我那时便已说,他这条命,挡不住几个。”

    “人都有一死”——这句话令秋葵心内如受重击,击得那般痛,以至于张着嘴,却再也说不出话来,连呼吸都像是堵住了,堵到眼眶,变成眼泪一粒粒不受己控地摔落下来。她不曾想过君黎会回不来——不敢想,也不愿想。尤其是当她一直那般笃信他那一句“我定回来”,这种他迟迟未归的事实,就愈发接近一种残酷的猜测。如今朱雀这几句话的意思,是在证实这种猜测吗?

    朱雀仍在淡淡地道:“你如今,是否愈发恨我?”

    秋葵伸手捂着胸口,根本无法说出一个字来。那心里全是一片一片的黑暗,想着竟此生此世再难见到那个人,所有的一切都是惘了,又哪还有余力去恨。

    朱雀见她如此,心中暗叹。“我只道他离开你两月,你再有什么样热望也该淡一些了……可他若没死却偏不回来,与他身死而无法回来,这二者又有什么差别么?”

    秋葵才觉出不对,勉强抬起头来,“他到底……”

    “你哭都哭了,现在告诉你他没死,是不是觉得有些亏了?”朱雀微微笑起来。

    秋葵一愕,一时心头混沌一片,朱雀虽在笑,她又如何笑得出来,低头要抹泪,朱雀抬手,搂她入怀。

    她又一愕。这是个父亲的怀抱么?她从不曾真正信任朱雀,可此刻被他这一搂,不知为何,原本想要收起的泪,却竟又松了劲一般要流下。

    “到底是怎样?”她忍不住哭道。“你……你这样寻我开心,很有趣是么?”她想要发怒,却竟都无法说得连贯。

    “那你是宁愿我方才是欺骗了你,还是宁愿那是真话?”

    “我……”秋葵答不出来。比起接受君黎的噩耗,自己被欺骗那么一下,似乎也就微不足道了。“可若他真的没事,你又为什么到现在才肯告诉我?”

    “这你就要问他——为什么迟迟不归了。”朱雀道。“若早两个月便告诉了你,你现在已经眼巴巴地等了两个月,那是什么心情?”

    “也比现在好。”

    “你现在自然是这么说,到你再等两月,看看还是不是这样。”

    秋葵怔怔然未语。再等两月?过去的两月已经够忧心忡忡,就算得知他平安无事,若再有两月,怕自己又要百般猜测,那时——她也真的不知自己会是什么心情。

    “我得到的关于他的消息也不多。”朱雀方缓缓道,“俞瑞回来的时候,只说他人还在梅州,恐怕不会很快回来。如今——也过了许久了,唯一肯定的是,这段日子还没有什么坏消息传来,但至于他什么时候会回来,那恐怕只能由他自己高兴。”

    秋葵才收了泪,道:“他定是怕你不能善罢甘休,所以才不敢轻易回来……”

    停了一停,她抬头道:“你……你也消气了吧?若他回来,不会再……与他为难的吧?”

    “这就要看他了。”朱雀道。“他上次口口声声说,回来要带你走——哼,若他如今还敢存此想,那也不必怪我与他为难。”

    秋葵垂首,似在沉默。

    “怎么,你也想跟了他走?”朱雀冷笑。

    见秋葵仍然不语,他哼了一声。“可以。女儿要离开父亲,不过是一种可能。他想带你走,要么是娶了你去,否则——他凭什么?”

    “可我……”秋葵想说,可我本就不是你女儿,我本就是被迫留在这里的,我本就不想留下,但这话又怎么敢说出来?

    可这沉默更大的原因,是她又怎么敢说,自己心里对于朱雀这样一句话,没有些暗暗的、明知不该有的期冀。

    -------------

    从黑竹会回来的娄千杉很快不无敏锐地发现朱雀与秋葵的关系有了改善。朱雀不再需要她来陪伴,她便再次觉出了一些失落。

    在旁人眼里自己似乎正在朱雀这里受宠——那是朱雀为让她在太子那里也获得信任的一种方式。太子只有在知道她能取信于朱雀,能从朱雀这里真正得到一些情报的情况下,才可能用同样的消息来回报她。否则——关默的事情,她又怎么打听得到。

    果然向朱雀要求帮沈凤鸣一起执行此次任务是对的。她心中暗道。否则,万一被沈凤鸣成功了,他翻了身,自己更没有什么可倚仗的了。

    不过,大概也就只有沈凤鸣和自己一样,对朱雀来说只是一种利用价值的存在了。这样看来,他们还有那么点同病相怜的意味。

    娄千杉的到访有点令人猝不及防。自她重伤被那乘马车送入了内城,沈凤鸣还没见过她一次。倒是也听说了她始终留在朱雀府上,好像渐渐也受宠起来。他也只能慨叹她终于还是选择了这条趟着世间浑水的路,不肯看透了脱身。但想着若她干脆一直留在朱雀身边,至少,应该没什么危险。

    怎料这一次的任务,她竟也来了。

    “找你还真难啊。”他听见娄千杉语声的时候,正坐在后巷小酒馆里,独自饮酒。

    他抬头看见她,怔了一下。

    天气有些热,娄千杉那一身公子哥儿装束其实也不那么穿得住,显得她脸色略微泛红。除此之外,她的身形,还与几个月前一样消瘦。

    “你怎么……”沈凤鸣微微疑惑。“有事找我?”

    “当然是找你,不然呢?”娄千杉站在数尺之外,很保持了些距离。“鬼使没跟你说?”

    沈凤鸣才省悟些什么。“是你也要参这次任务?”

    “哎哟,看来我好像不太受欢迎。”娄千杉笑着,人并不走近一些。

    沈凤鸣才摇一摇头。“没有。好久不见你了,身体看来已好了?”

    “没什么大碍了。”娄千杉眼睛动了动。“那个,当时……”

    “先坐吧。”沈凤鸣道。

    娄千杉哦了一声,总算走近坐下,“当时……也没来得及……没来得及谢你。”

    沈凤鸣见她竟然会跟自己道谢,才笑起来。“谢什么。你只要不在背后说我坏话,让我到处遭人恨就很够了。”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嘛。”娄千杉笑道。“往日的都是误会,如今——我们却在一条船上了,这次——无论如何也失败不得。”

    沈凤鸣眼珠转了转。“可我听说你在朱雀跟前不错,怎么弃了那样的好日子,却又要出来打打杀杀?”

    “你真觉得朱雀可信?”娄千杉托腮,“若他可信,你该也不会是现在这个境地吧?”

    沈凤鸣不置可否。他只是看着娄千杉那只托着腮的手。他还记得那日那个重伤的她,那只手瘦到浅蓝色静脉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可如今这手娇嫩莹白,在他看来,至少,这几个月不曾受过什么苦。

    但也许,这对娄千杉来说,还远远不够。

一九〇 两仪相生() 
天气已变得越来越闷热。

    夏铮不知是否为防不能相见之尴尬,两个多月来都极为忙碌,东奔西跑,时常不在梅州,倒很是在附近招安了几批山贼,到了近六月,终于听说是要消停一阵了。

    君黎了解这种尴尬。早先听陆兴说起谢峰德、葛川已望风而逃,应是离了这一带,况且自己伤势也渐渐痊可,便提出还是搬出夏府居住。如此,也就省了道别之虞,免得走时夏铮和陈容容再不来见面,愈发显得奇怪。

    刺刺不知他为何在此事上尤其坚决,只能由他。她却不便也一起搬出来,依了陈容容,仍然住在夏府。纵然照旧不时要去看他,可相陪的时间自然少了。君黎得了多些的闲,偶在城里逛逛,为回程准备些东西。

    三个月的时间真的好长,尤其是这最后一个月,长得他伸长了脖子,都还像够不到底。这个时限像是种心照不宣的约定,他甚至不敢在此之前多提及想走,可道家疗伤之效极快,他早已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不妥,也便默默地将行装整理起来,想着,或许该是说服刺刺的时候了。

    刺刺也像是隐隐知道他多半是等不到三个月尽的,便愈发勤奋,在陈容容指点之下,要在走之前,将八卦剑习得熟练。

    剑招不难,运用之法却繁复。单是每诀之内的八种变化,就各有不同,而每一诀又与对应不同卦位的剑法有或相生或相克或相补之效,真到用时,那诸种组合变化,她还称不上得心应手。须知这剑法的厉害之处,并不在本身单独的招式有多么巧妙、多么胜人一筹,而是招式互相变化结合之后,效用会成倍而增,大大超过简单相加,这一层可比别家剑法高明多了。

    究竟时日尚短,刺刺有时心有不逮,难以将前后招使得行云流水,便折损了其中意境,不免感到沮丧。不过,陈容容已对她的进境赞不绝口。“六十四式变化多端,似那招招相叠,就连我也不能至随心所欲之境。这般短的时间,加上你原没有道学根底,如今所会,已是极为难得了。后面得进境怕也是不能一蹴而就,须得多加实练,你回头倒可以与君黎多作切磋。”

    得陈容容这样评价,这日刺刺收了剑,便径来客栈寻君黎。

    君黎倒很闲适地又在客栈门外摆自己的算命摊,不过也并没有生意,坐着无事,见刺刺过来,往边上挪了挪,腾一个位置给她。

    “满头大汗的就来了?”他将手巾递去。

    刺刺也不客气,坐下便接过来擦脸。“是啊,怕不然就晚了。”她表情像是有些高兴,又像是带点沮丧。“练了一下午——可那难处是真难,怎么都没法用得顺当。问夏伯母,她却说,一个人自练大概也就到这个程度了,要我找你较量,说这样才会再上一层。”说着向君黎一瞥,“今日可有闲了?”

    “夏夫人要你与我较量?”君黎有些怀疑。

    “是啊。”刺刺瞧见他表情。“每次都找借口推脱——这回可不成了!”

    “我倒不是推脱你,只是现在住在客栈,也没地方与你动刀动剑的。”

    “那你来夏府么。”刺刺央他道,“我们叫夏伯母指教下,今日正好夏伯伯也回来了,等到练完,我们在府里吃了晚饭,你再回来,好不好?”

    君黎看着她,像是在想如何拒绝她才不致令她不快,一时未语。

    “到底好不好嘛。”刺刺不悦起来。

    “我想到个地方。”君黎才开口道,“我带你去。”

    “哦——那也好。”刺刺应了一声,跟着他站起来,“什么地方?”

    “你来了就知道。”君黎偏不答,将随身东西收拾了,回客栈放下,单抽出了木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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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首的河滩边上,时近日暮,人影已渺,留出片不小的空地。那还未沉落的夕阳在水面一晃一晃,幻化出巨大的红色亮块。

    刺刺双目一眯,以手遮眼。“这地方倒不错——你这些日子在这里练剑?”

    君黎一笑。“没像你那么勤,我只是喜欢待在水边,所以偶来这里走走。”

    “你啊,口口声声比我晚学了,还不好好练习,难怪不敢跟我较量呢。”刺刺鼻尖对他一皱。

    君黎愈发发笑起来,“是啊,我是晚学后进,不敢贸然较量,想劳烦先学前辈让我见识见识这剑法的精妙之处——夏夫人说你已是一个人自练的登峰造极之境,想来厉害得很了?”

    “以为我不晓得,你是怕了,先探探我的底。”刺刺虽然这般说着,却也不推脱,仰起脸道:“好啊,那你看着。看完了,可不准再偷懒。”

    君黎点头,退至一边。

    八卦剑法的八八六十四式,早已清清楚楚印在他脑中了,也因此刺刺的剑势一起,他就已知她是真的下过一番苦功的,以至那剑法的每招每式精微艰深处,她都使得毫厘不差,堪比陈容容剑谱上所绘的那图样一般精确。剑势腾挪,她轻盈身形真如飞凤夭雀,将剑法的稳与准、柔与韧尽皆自剑尖传递而出,君黎心中也是暗自称赞。

    六十四式并不算多,片刻,刺刺便已使完一遍。“好了。”她抹着汗,显然对自己今日表现也颇为满意,“看好了吧?有何指教?”

    “很不错啊,不过——夏夫人应该不只教了你这些吧?”君黎却笑得不动声色,“如今不过是将六十四式一一展示,可真正难的该是应着心法口诀指引的招式的串联与变化,那些你就不让我瞧了?”

    “我正是说那些难,要再多加练习呢……”刺刺说着,忽见他这般置身事外地站着,不觉有些不忿,向他一瞪,“你就只看着不下场?要都这么动口说说谁不会!”

    “我还不是觉得你使得好,想再多看些么。”君黎半恭维半带了些激她之意,“你的意思——总不会你也只会动口说说?”

    “谁说啊——我只是不算掌握得炉火纯青,可也……可也八九不离十了!”刺刺咬了唇。“好啊,就让你见识一下好了。”

    她剑垂下,闭目微微静了片刻。适才的六十四式,是按着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八个卦位,每卦八式,按顺序使了下来。可真正用招时,哪可能这样一一排列;何况招式变换转瞬即过,就算记得了八卦的法门,可互补相生必是要求两式之间没有任何阻滞生涩,似她对卦象未有那般熟悉,倘靠着死记,六十四式之间两千余种变化,哪有那么信手拈来。

    自习尚且不行,倘若有对手呢?陈容容也说过,没有谁能允许自己的对手轻易将剑法用得畅通无阻,有时迫不得已,甚至只能选择对自己有所克陷的招式迎敌。便算是写下此谱的她,也只是临敌多了之后,留下了几个不易受对手击断的相衔和相补技巧供多加习练,可那委实只是这千种变化的小小一隅而已。话说回来,在一场对敌之中若真能用出那么几个精妙的相衔或相补,就已极是不易、堪称高手了。

    君黎一双眼睛未曾离开过刺刺阖上的双目。只见她忽睁开双眼,将长剑扬起——还是自乾卦的第一式开始,可紧接着的却是艮卦中的一式——两式相生,威力大是有增。

    这原是刺刺习得已熟的相衔之一,不过,连续几个变招,要一式式相生下去,到得后来,她终免不得心生迟疑。到第七个变招,她似是犹豫,那剑明显缓了缓,变招之机转瞬即过,明明可成杀招的一剑,也因此变得稀松平常。

    刺刺不是藏拙的人,不会因君黎在侧,便掩饰这样的失误。她心中明白,方才是离卦之第三式,随之应是巽卦或震卦中某式以相生,可一则连续多次反应以哪一卦相接,实在不是常人能办得到的,二则选择多了却也未必是好事,按适才的剑路可选择的变式足有十六种,有时反要让人慢了一慢。

    她转头朝君黎看了眼,他背光的脸上表情一时未能看清,依稀好像在微微蹙眉。刺刺咬了咬牙,轻轻道:“我再来一次。”重又将离卦第三式使出。

    这一回倒是对了,可八个变招之后,又不免招招紧张,哪里还有余力去想君黎在旁看着。这次正行到一式乾卦第五,她后招生涩未决,已觉时机将逝,心中一馁,正待又收剑了结,冷不防耳侧声音道:“是这里吧?”她微微一惊,君黎不知何时进了她的剑阵,身形轻迅得她竟感觉不到,只有那木剑从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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