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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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第1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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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刺刺在次日告别父兄,再去看君黎,已是将近中午了。

    俞瑞和沈凤鸣人已然不在,只有夏铮更加派了许多人手将这客栈团团守起来,君黎的房间里也有人专门照料着,不时擦脸、喂水,无微不至。

    刺刺原也听说夏铮很是上心,却没料变成这样阵势,很有些惊讶。进了房间,君黎这会儿正闭目躺着,由得那几缕阳光斜斜铺在被子上。

    屋里的人见她身后的陆兴打了个手势,就很识趣地放下手巾退了。她上前,那手往君黎额上轻轻一放。

    烧已经退了。他为这轻轻一触睁开眼睛来,原来也早是醒了。

    “你来了啊。”他像是没有意外,温温淡淡地笑了笑。

    刺刺高兴起来。“今天好多了。”她回以一笑,“看看这是什么?”

    眼前一花,她手上已经拿了个青色的草镯。“我给你戴起来。”

    “你——又出城去了?”

    “嗯,夏伯伯派人陪我去的,他已经下令在这附近搜捕那个谢峰德了,我料想谢峰德不敢再露头的,你不用担心。”

    “是么。”君黎稍稍安心。“你爹他们走了?”

    “嗯。”刺刺给他戴好,便在床边坐了下来,手上又变戏法般捏了一封信。“其实昨日你昏迷未醒时,我爹来看过你,还留了信。你现在精神还好么,我念给你听听?”

    君黎听闻单疾泉有信给自己,还是生出些紧张,口中却也只得道:“好。”

    刺刺便拆了信口,清一清嗓子,展开念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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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黎,

    天都匆匆一见,今已三月有余,其实挂念。此番岭南之行,原期一晤,惜机缘未巧,终难一叙,深以为憾。

    刺刺生性自在,不喜束缚,尝有书信予我,欲随你游历四方。我深以为忧,恐她年少知浅,轻信不防,难敌江湖之暗;更恐你不胜其扰,烦恼尴尬却莫可明言。此来欲携兄妹二人同返徽州,故以淡漠疏远之态盼你知难自退,岂料反借敌以机,致你重伤如此,我于此愧悔难当,料笑梦得知,也必要重重埋怨。

    我虽素未信你寡义,却更未信世上至亲之外,犹有忠义爱悌更甚父子兄弟,今亲见你以身相替保我一双子女平安,反不知心内该侥幸抑或痛惜,唯觉震惊更甚当日雨中霹雳。于情于义,我断不该无一言相谢,就此径去,然今淮南时局或变,我已难多作等待,思虑再三,唯有变更初衷,暂留刺刺于此,转呈此书,以稍却我疚;亦唯有劝你多加保重,待痊愈之后,随她同至徽州青龙谷相与盘桓,我与笑梦定当虚席以待,当面相谢。

    我知君心清澈似镜,此间最末一句,原不足道,但为爱女故,也未敢不提:我有三子,唯此一女,自来宠之溺之,爱逾珍宝。今忍心独留她于此,惟是信这世上父母兄弟之外,仍有全心相护之人,只盼你照看相护之际,亦知以礼相守,则我心中宁定,再无可虑。

    单疾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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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刺刺念到这里,声音变缓,拿信的双手也放了下来,抬眼,目光正与君黎相对,他看着她,犹自沉默未语。

    “那个,后面还有。”刺刺少有地表现出局促,取出随后一页来,却“咦”了一声道:“这是给我的。”

    她还是念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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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及:刺刺,此事我随后当告夏大人知晓。君黎今已伤沉体弱,但稍有好转,务必移至夏府,以求照拂周全。以鬼使所言,未有三月,未可轻言痊愈,切记。

    再及:纵至夏府,谢峰德等人仍不可不防,亦未知将来你二人上路之后,会否与他仍有遭遇。他那机簧,我已交予夏大人,此物毒辣,但若用来对付毒辣之人,未始不佳,你可小心学用,以补武技之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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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到这里就没有了。刺刺念无可念,只能再垂下了手来,君黎却已经抬手。“给我看看。”

    “我都念完了,你别多费神看了。”刺刺道。“我爹……我爹也真是的。从没见他用这么样认真的口气说过话、写过信,我都快要不认识他了。”

    君黎的手却还是抬着,轻声道:“给我看看吧。”

    刺刺没办法,只能将信交给他。君黎将信举过了头顶,细细又看了遍。

    他忽然轻轻发出笑来。“果然是这个笔迹……果然是你爹……”

    “你笑些什么?”刺刺不解。

    “我想起——想起件有趣的往事了。”君黎微笑。

一八三 道家之学() 
“有趣的往事?”刺刺坐在椅子里,身体倾着,像是很感兴趣地等他说来。君黎却也休息了一下,才开口道:“大概十六七年前,我借住在顾家,就是……你外公家里。那时候……你娘才十五,还未出嫁,有许许多多人家上门提亲。”

    他说着,表情像是泄露了心里一些儿对那段时光的怀念。“我那时并不懂什么提亲不提亲,也记不清来过些谁,只觉得有那许多人喜欢我这个姐姐,也是件不错的事。但她一直对谁都不太有兴趣,令得你外公不得不婉拒了好多人,到最后,也有点无可奈何了。

    “后来有一日,你外公总算说服了她,选中了一户人家,与对方长辈约定了第二日午间商量嫁娶事宜。家里上下都很高兴,我也一样——可偏就是那日一早,我听说外面来了个不速之客,据言是顾家的仇人,整个顾宅的人都如临大敌堵在前门,我被他们留在后院里,人影都见不到。听人说,那仇人和你外公还动了手,可我现在也不记得胜负了,只记得后来罢了手,他与你外公一番密谈,致你外公心情十分不好,即便他走了之后,那一顿午宴也便此撤去,说是没有心思了。

    “大家都又疑惑又紧张,我也一下午不高兴,在院子里随处转悠,无意中却捡到了一件东西——你猜是什么?”

    他少有地与刺刺打谜,刺刺却哪里猜得出来,皱着眉想了一想,还是道:“是什么啊——?”

    君黎笑着摇了摇手里的信。“就是一张纸——一张已被撕得残破了的纸。那纸上的笔迹——和今日这信是一样的。”

    “我爹的笔迹?”刺刺惊讶道,“……啊,你,你该不会是说,那个去挑衅外公的‘仇人’,是我爹?”

    君黎笑起来。“我那时当然是不知道的,只是听边上人说起那‘仇人’一早来下战书,被你外公撕了随手扔了,想是被风吹跑了落在这里的,这一下大家都好奇心起,捡了拼起来看他写了什么挑衅的话——你要不要再猜猜看那上面……”

    “不要不要,我才不要猜,你快说啊!”刺刺急道。“我爹写些什么?”

    “那原来根本不是什么战书。”君黎看着她道。“那上面只列了不少值钱东西,我们猜了好久,才有人看着那纸的样式,省悟过来,那其实是一份彩礼单。他那日——原是来提亲的。”

    刺刺张口结舌,莫能言语,良久,方面带薄嗔,道:“我爹来跟我娘提亲,这不是最自然不过,有什么好笑的?”

    “原是没什么好笑——后来没过些日子,我就离开顾家了,这么多年都未知那个胆大妄为竟至与你外公都大打出手的提亲者到底是谁,也根本料不到是这一个人,最后竟与你娘成了亲;如今事隔那么多年忽然得以将那些往事串联起来,那感觉……那感觉就算不是好笑,也真的奇妙得很。”

    “无聊!”刺刺却重重哼了一声,将那信从他手中夺了,道:“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不就是那天我爹扯了你的信嘛,你就耿耿于怀,非要说他当年也被撕过什么礼单,这样才高兴是吧?你瞧瞧你那个幸灾乐祸的样子啊!我早看出来了,你就是个小器鬼!”

    她虽然这般说着,嘴角却也忍不住弯了些浅笑。君黎笑的时候太少——或者说,真正开心高兴的时候太少,她终究还是乐于见他如此的。

    “是啊,我是个小器鬼……”君黎反而喃喃地道,“我……我原确是有些不忿你爹,可他这封信,我真的没想到。”

    单疾泉这信的意思很明白——虽则字里行间的意思仍是隐着那一层“休要想打刺刺半分主意”,可——反正他本也未敢作此想。单疾泉已经让步了。那信里的道歉或道谢若还算是他应得,那么那几分信任与尊重,便超过了他的预计。他本没有刺刺所说的那样小器心思,可又知道,自己说起这件“有趣的往事”,也的确不过是出于对这一封信的不知所措。

    “刺刺,我现今反觉得有些羞愧,怕我……未必当得起你爹这封信的,”他笑意渐敛。“因为……因为纵然我那时再是有心护你,却还是令你受伤、受痛了,况我现在躺在这里,连动都不得一动,我真不知自己这样,又要怎样照顾你周全?”

    “谁又要你照顾了呢!”刺刺身体挺起。“临安城里不就说过了,你是算命的,我是学武的——你就给我算命赚钱,别让我挨了饿受了冻、回不去了徽州就好,谁又要你动手、要你打架了?那些事情……那些事情该是我的啊!”

    她说得大义凛然,言语间心中却回闪起那日情景,不知为何眼圈就热了一热,有些情绪,又好像要压不住。她是个女孩子不错,可或许每个女孩子都有自己心底的自负——她的自负,在于一直相信自己能轻巧地照顾好身边的人,无论那是谁——最少最少,也能好好照顾了自己,而不致连累他人。从谢峰德那小屋里跑了出来的时候,她真的以为自己又一次证明了自己——她才不需要谁帮忙、谁照顾的——可事实证明,她与这江湖相比,还是天真得太多了。

    她从没对他说自己的后怕与自责,可那手已经下意识紧紧攥成拳头了,似要发抖。

    “替我把信收起来好么?”君黎却已经扯开话题了。“就放在我那箱子里吧。”

    忽然一怔,才道:“我的箱子——还在不在?”

    “那天被烧坏了。”刺刺才回过神,“不过里面有些东西还好,沈大哥后来都拿回来了,现在都放在夏伯伯府上呢。”停了一停。“你现在身上还疼不疼?”

    “不动就没那么疼了。”

    “你还是先静养几日,三日之后,我们移去夏伯伯那里——那时候,要什么就有什么了。”

    她说着,小心翼翼地给他把信折好,重新放回了纸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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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倏然极短,夏铮派了人,郑而重之地将君黎移到了府里,将最好的地方腾了出来给他。

    众人只道他重义,大概也只有君黎自己知道他为什么如此厚待。可他从未见过他及陈容容一面——他知道,他们不会来的。

    他们定也是将他这次祸当作是先前见面招致的大劫——他们,纵然再是想念,也不敢再挑衅命运与神意,也就只能每日听陆兴与刺刺说起他渐渐好转的情形,聊作安慰。

    有时想想,在这遥远的梅州之地的大宅里终究也算有长子陪伴,竟也是种苦涩的幸福;而反过来对于君黎,这又何尝不是种无奈的满足。

    好在他还有刺刺。

    此刻留在身边的无论是谁,或者都可以照顾他伤势渐愈,可刺刺却偏不是那个“无论是谁”——她连他心情的不好,都不会容许。

    所以每到他沉闷下来,要渐渐想起些什么心事的时候,她便来扰他,要他陪着说些笑话,说些不着边际的事情,说更多些“有趣的往事”。他偶尔呵斥她的无聊烦人,可刺刺大概也是看准了他多半温吞吞推拒不得,就连那些呵斥,也笑嘻嘻不来当真。

    他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真的当真。有时静夜回想,每日里竟已被她磨得那些往日的沉郁都没时间去想,那些悲观的恐惧竟都像来不及一一细辨,以至于这样临睡时的回想竟然也来不及泛起什么内容,不过片刻,往往就寐去了。

    时日渐长,刺刺再是花样百出,也会有没什么笑话可讲的时候。君黎想来也乐得清静,就叫刺刺将他那背箱里还残剩下的经书拿那么一册出来,趁着这样难得的空隙,自己翻阅温习。可伤势还是沉重,有时他体力稍许不支要闭目躺着,刺刺便也像那日读信一般,将那书读给他听。

    “道经真是难懂啊。”刺刺常常读得坑坑洼洼,一知半解,却也不以为苦,反以为乐;君黎倒是受益的。原本背着那么大一箱子书的时候没有好好读,现在被火烧得没剩几本了,反而好学起来了。

    便有一日,刺刺一早神秘兮兮地揣着两册子书又来了君黎房间,见他坐起已经自在阅看,凑近了过去道:“又在看啦?”

    君黎抬目看到她手里的册子。“那是什么?”

    刺刺才在他床边坐下,笑吟吟道:“昨日里从你这里回去,夏伯母拉了我好是聊了会儿天。她听我说你这几日在看那些书,就很是恍然大悟的样子,给了我这两册东西,说送给你,要你学。”

    “夏夫人啊……?”君黎轻声道。“嗯,她的道学造诣很高,想必我这一点道行,比她差得远了。”

    他将那两册书拿过来,只见一个封面一色,没有标字,另一个封皮上却写着“八卦剑”三个字。

一八四 道家之学(二)() 
他“咦”了一声。“这莫非是她独创的那八卦剑法的剑谱?”

    刺刺点点头。“嗯,我原也奇她怎么把这个给你,不过夏伯母说她从小学道的,可巧你也是修道的,也算是有缘,这八卦剑反正也是她自创,没什么门派禁忌,你懂得道学之理,学起来应该不难,就给你看看了。——不过剑谱不急,你现在身体没好,看了也暂时习不了,另一本才要紧。”

    君黎将另一本册子翻开,那里面原来是些杂学合订,只听刺刺已道:“夏伯母说了,你伤得重,身体太虚弱,现在也只能喝些性子温和的药、静静养着,谁都不敢轻易给你疗伤,可道家心法是柔劲,又擅与百家心法相合,你若能熟知,依照自己身体情况量力自行运功,应该对伤愈大有助益的。我昨晚上看了看,倒也想起——那时我们过江你被张庭打伤,也曾用过类似方法自己疗治内伤,对不对?”

    君黎一路翻下去看着。这一册想必是陈容容修道以来与武学相合的心得之汇,连同自己曾悟出过的五行步、借水疗伤之法、体行八卦等运力法门,也都有类似记载,比之自己那时算是偶然所得,她记得却详细、有序得多,更有许多自己尚未得要领的一些内功、招式或身法之悟,只此草草一翻,就知极为珍贵。

    刺刺见他将书阖上了却不说话,知他或有顾忌,便道:“你不要想太多嘛,夏伯母和夏伯伯他们是忙着,没得空来看你,可他们一直很是关心你呢,夏伯母肯把这两册书给你,看来是很看重和你同样修道的缘分,你也别推辞啦,她的一番心意嘛,若你能早些好起来,也是好事。嘻,换作给我看,我还看不懂呢。”

    君黎原是举棋不定,听刺刺这般说,终是点了点头,将两册书郑重拿在手中。

    “替我谢谢夏夫人。”他声音不无轻哑。

    刺刺嗯了一声。

    他还运不了劲,这两册书,也便只能先看看,或者叫刺刺念着了。便是这样时而温书学习着,时而又言谈微笑着,也便过了一个月——竟好像是师父过世以来,最快活的一个月了。

    所谓快活说白了也就是源自于一种不孤独——那在禁城之中有朱雀、秋葵、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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