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无尘已然坐在地上,狠狠揉了把眉心,眉宇之间倦色愈浓,十分无奈地感慨道,“连忘川水都有,令师对门下弟子的确是一片拳拳之心。”
若筠觉得,玄无尘一定是听说过慕天仙尊的恶趣味,于是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还好你师父不是他。”
但再怎么恶趣味,毕竟是自己的师父,在别人家弟子面前诋毁师父,似乎不太妥当,赶紧又转移话题道,“你师父应该挺好的吧?”
她此刻也忘了其实玄无尘并没有说她师父不好,恶趣味什么的明明是她自己脑补的。
但玄无尘听到她提自己的师父,表情变得很是奇怪,“你问我师父?”
“对啊。”若筠点头。
“你问的是教主?”
“对啊!”若筠觉得很奇怪,他难道连自己师父是谁都不记得了吗?脑子累坏了?
玄无尘收回视线,淡淡道,“恩,家师还好。”
这话显然没法接下去了,若筠暗自腹诽。
二人便都沉默起来。
玄无尘闭目养神,若筠则左看看右看看,又鼓捣了一阵黄书卷,小心翼翼取忘川水以作试探,直到把黄书卷快湿透了还是以失败告终。
她终于忍不住说道,“白起说只要熬过两日就行了啊,这第二日也快过完了,撑过今晚到明天就快了吧。”
玄无尘眉也未抬起一分,“你忘了,我们是在幻境之中。”
若筠下意识便看向了西边的天空,晚霞依旧绚烂,映衬在水面上,十分好看。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晚霞似乎已经出现很久了,天光依旧,便连云彩的形状和方向也未曾有一丝变化,不由得惊呼出声,“难道说——”
“我们往前走,太阳才会下落。也就是说,幻境里要往前走,时间才能流逝。”
玄无尘的回答验证了她的猜想。
若筠顿时苦恼起来,“那不能干坐着等了。”
玄无尘睁开眼,“我方才以灵识试探着前行,这忘川水着实厉害,连灵识也无法越过。”
也就是不管实物虚体,都不容许通过了。
不过是个幻境而已,需要做得如此真吗?若筠小声嘟囔着,忽然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啊!”
玄无尘睁开眼,只见若筠焦躁地踱步绕着圈子,不停地念念有词,“到底是什么来着?是什么来着?”
终于,不知转了多少圈的她总算停了下来,语无伦次道,“我,我想起来了!我曾经看过一出叫石头记的戏,讲一个大园子里头一个公子和许多姑娘的戏,那个公子姓贾——啊,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里头有一句戏词,叫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玄无尘初时听到关于那部戏的内容,眉毛都快打成结了,直到听到最后一句方才愣住,口里跟着念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越念便越是清明,他目光复杂地看向了面前兴奋的若筠。
十年前她便与清元上仙有五分相似,到如今已有九分了,而且他确信在她体内发现了封印。
但在幻境中这一路走来,他忽然有些拿不准了,眼前这个若筠真的还是从前那位在教主口中不务正业的【清元上仙】吗?性子虽有些沉不住气,但单是她毫无灵力便能启动黄书卷便已是难得,于阵法之类亦是一点就透,如今,居然能从戏词找到解决困境之法,也足够说明她根基不浅。
可为何人人皆言清元上仙不学无术道行浅薄?
即便是教主也默认了。
难道下凡之后真的变化如此之大?难道这就是教主让她下凡的真正原因?
联想到白起提到的渊源,玄无尘觉得脑中有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直到二人出了忘川水之境,依旧浑浑噩噩。
时间流逝得越快,体内的灵力便重新恢复了作用,加上黄书卷的帮助,对付起妖兽来更是得心应手了。
终于熬过了三天。
在黎明时分,二人重新回到凌霄洞内,早已是筋疲力尽,连玄无尘也半坐在地上闭了眼,呼吸渐渐平稳起来,已然进入调息状态。
“玄无尘?”若筠叫了几声,见他没有反应,便按下了召唤符,告知了缪寒天她回到了凌霄洞内。尔后便再也不想动弹,手指还压在掌心,一直绷紧的神经猛地懈怠下来,很快便睡着了。
不过几息,正在调息的玄无尘便睁开了眼,伸手在若筠胸前划了一圈,便有淡淡紫光回应,正是他早在凌霄洞内疗伤之时悄悄种下的一枚探查符。
黄书卷应着光芒慢慢浮起,赫然显出了天书神坛,神坛上站着道模糊的影子,不容接近。
清元上仙目光如痴,一步步朝那神坛而去。
清元上仙倒在地上,口吐鲜血却依旧淡定说着,“能得美人素手一拂,吐血算得了什么!”
清元上仙被通天教主训斥,养好伤,又跑来了天书神坛,再次被无情打倒,她依旧淡定道,“还是美人心疼我,连血都舍不得我吐。”
清元上仙拖着病体,干脆把软塌安置在了天书神坛处,日日对着神坛上那抹背影。
清元上仙被通天教主一怒之下踹下凡间。
画面一闪而过,赫然是清元上仙到凡间时的景象,满村桃花一夜绽放,风吹不谢。
女婴睁开眼,端的是唇红齿白,眉目如画,渐渐长大,至四岁,使上古秘术封灵术封了神识,收了仙身……
玄无尘看清了她的动作,终于知道了她封灵术的解印之钥。
他嘴角不由得噙上一抹意味莫名的笑容,“没想到你居然会用我来做封灵术的解钥,利用得还真是彻底,好大的胆子!”
他手指划过,黄书卷上画面一闪,便现出了之前玉清天尊看到天书时的傲然神情,“区区情劫而已,有何可怕?”
说罢,玉清天尊手指一弹,一点灵光由指尖跃然而出,朝凡间跌落而去。
尔后,便是玉清天尊下凡历劫,转世成为灵气逼人的孩童,被早就等候在旁的碧游宫门人带回,成为教主嫡传弟子,并在突破境界时觉醒,恢复了前世身为玉清天尊的一些记忆。
玄无尘视线自黄书卷上收回,落在若筠的脸上,眸光转为深邃,喃喃自语道,“区区情劫……”
在不经意间,他的手指已自发地随着视线所落之处,落在了她的脸上,轻柔地随着侧面的线条划下。指尖触碰到的肌肤丝滑得如同上好的绸缎,令人爱不释手,如画长眉下是紧闭的双眼,挺翘的鼻梁,尔后是形状美好的潋滟红唇,让人忍不住流连着,一遍遍描绘着。
这样的动作那样危险,又让人沉迷。
终于,他俯身向前。
“你想做什么?!”
玄无尘下倾的动作却未有一丝停留,俯身在那美好的樱唇上亲了一记,紧跟着便在缪寒天迎面而来的剑光下疾退数步,瞬间遁去。
若筠睁开眼,她怔怔地望着面前的人,目光迷离,“寒天?”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说好的,洞主做到了!!
洞主为自己伟大情操感到骄傲!!!╰( ̄▽ ̄)╭
☆、师叔学不会自重
缪寒天一顿,执剑的手默然收拢,“你醒了?”
“刚刚——是你?”若筠凝视着缪寒天的背影,不敢相信地抚上自己的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余温。
缪寒天不自在地看向了别处,并不想说出真相,可偏偏又没办法承认,憋了许久方讷讷地说出一句老生常谈,“你……你不要想太多。”
真的是他?寒天他,居然趁她睡着的时候偷亲她?!
若筠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巨大的信息,就被缪寒天的话给惊到了,“喂喂喂,你都偷亲我了,还要我不想太多吗?”
“我……”
“你轻薄了我,就要对我负责的!”
“时辰不早了。”缪寒天抬头看了看封闭的石壁,“掌门师尊有令,命师弟们护送你回蓬莱,他们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那你呢?”若筠泫然若泣,眼巴巴地揪着他的袖子望着他,“你轻薄了我,就要来抛弃我了吗?你这个负心薄幸的……”
又来这招。
“……”缪寒天眉头直抽,“师叔,请自重!”
“你也知道我是师叔?”若筠立刻顺杆上爬,死死拖住了他,凶巴巴道,“那我以师叔的身份命令你,必须对我负责!”
岂料缪寒天压根不接她的话茬,已准备往外走,“师叔,该启程回蓬莱了。”
“……你怎么这样啊,软硬不吃的,方才还——”若筠皱眉,有些苦恼地自言自语道,“唔,方才我是睡着了的,难道你好的是这口?那我现在重新睡着,好吧?”
缪寒天脚下一个趔趄,回头看她果然准备重新躺下了,“你……你,在干什么?快起来!”
若筠闭上眼,大义凛然道,“我已经睡着了,你来吧!”
“……”缪寒天攥着剑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本就如玉的手背愈发青白,望着明显在耍无赖的若筠十分无语,“你起来。”
若筠沉默地践行着【本人已睡着】,那眼睛却明显露出一条缝,看他有什么动作。
二人僵持了一会,缪寒天扶额,“……好好好,我送你回蓬莱,你可以起来了吧。”
若筠睁开盛满笑意的眼,“那我说什么,你都得听我的。”
“……好!”反正都已经签订了不平等条约,不介意再添上一条。缪寒天这样在心里安慰自己,竭力忽略那久未曾砰砰跳动的心境。
若筠立时坐起,笑眯眯地望着他,“寒天师侄啊,方才被你轻薄,师叔颇觉得疲惫,走不动道了,那你就先来背我吧。”
“……”缪寒天步履沉重地朝她走去,慢慢蹲下身子,语气十分无奈,嘴角却微微翘起,“上来吧。”
若筠不等他把话说完,便愉快地将胳膊搭上了他的肩,此刻早忘了那【生死与共】的玄无尘。
两人并不知道的是,玄无尘并未走远。
藏身在暗处的他一直看着缪寒天无奈地背起了若筠往外走去,薄唇微启,说了一句谁也听不清的话。
************我是看着寒天乖乖伏法的分割线****************
纵使路途再遥远,走得再慢,也终有到达的一天。
若筠此时便有这样的感觉,她先是以晕高为【借口】,拖累着回去的速度,紧跟着用各式各样的指令让同行的师侄们先行一步,最后只剩下她和缪寒天慢慢【切磋心得】。
想到寒天十多年都在那穷山恶水之地修炼,她决定带着他去见识下繁华世界和青山绿水,让他学会劳逸结合,以入世来修出世,以便更好地得道。
她的沿途展现出来的深厚内涵也深深地折服了寒天,总算是明白了他一直都误会了她的浅薄。其实她不仅外在美丽,内在也是十分美丽的。
想那些折子戏,都是如此的,男女二人相识相知,方能相恋相守。
若筠觉得,她和寒天总算是相知了,他们俩的心更近了,完全走上了相恋的道路。如能再同行一次,结成仙缘必定是指日可待。
然而,在缪寒天的回忆里,这一切又是另外的模样。
他发现,他确然一直低估了她。
比如,明明一天能到达小镇,偏要拖延时间只能在流落野外,以便显摆自己的生存技能,结果把烤成黑炭的野鸡递到他面前,问他,“味道可好?其实我是第一次做……要是你不接受的话,我会好难过,我一难过就可能会不想走的。”
看在这个第一次份上,他便更加不好拒绝了。
岂料在他费劲力气吃完之后,她还要吃惊道,“你真的吃掉了?你不是辟谷了吗?”
比如,她会在小二别有意味的目光中,对身边已然铁青着脸的他柔声询问道,“寒天,我都已经跟你私奔了,那我们住一间房就可以了吧?要不然我晚上会怕。”
“谁跟你私奔了,姑娘家要注意名声——”
纵然他咬牙切齿,她亦欣然相对,“寒天何出此言?虽然是我邀约你同行,但你也答应了呀!况且你我二人孤男寡女同行许久,我的名声早被你玷污了呀。”
尔后还要对小二展演一笑,晃花了小二的眼,“其实我是开玩笑的,我们此行便要去见长辈的。”
看他还要发作,她还要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难道我们不是要去见长辈吗?”
偏偏她说的是真的!
缪寒天决定,此生再也不与她同行了。
在这样复杂的情况下,经过整整三个月时间,若筠和缪寒天回到了蓬莱山下,二人都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缪寒天恨不得瞬间飞回山上,将她丢给仙尊去头疼。若筠则徘徊在山门,久久不肯动。
直到缪寒天不耐烦地催促道,“那你在这呆着吧,我先上山了。”
若筠这才念念不舍地整了整衣衫,“既然要见长辈了,好歹容我整理下仪容啊。”
方踏入山门,迎面一道赤色身影飞奔而来,在见到缪寒天的瞬间,便立时一拖三步地扭扭捏捏行来,到了近前颇为委屈地眨了眨凤眼,以手覆面颇为哀怨地踢着不存在的小石子,“十年不见,师叔你……你竟然已有新欢了……”
若筠挑了挑眉,一掌拍飞,“走开。”
“你慢慢叙旧,我先行一步了。”缪寒天面不改色,淡定地自向天问身边走过。
若筠这才反应过来,似乎不太对劲,“寒天!”
眼看着缪寒天走了,向天问立时换了脸色,如没有骨头一般懒懒地挂在她肩上,与她并行往前走,“天涯何处无芳草,师叔就是为了这棵树要放弃整片森林吗?”
若筠继续拍飞,懒得搭理他,也因此差了一步没能追上健步如飞的缪寒天,干脆在后头慢悠悠走了。
“那师叔是打算拿新欢换了我这个旧爱吗?”
“谁说的,跟他比起来,你才是新欢!”
“那可不一定。”向天问摸了摸鼻子,“师叔,我可是知道了,你根本就是女扮男装。”
“是吗?可我从来没跟你说过我是男子啊。”
“我其实——”向天问正要说话,只听得远处传来一道甜美的嗓音,“师兄!”
向天问顿时僵住,“差点忘了这个小祖宗!”
若筠抬眼看去,是抹俏丽的身影款款行来,“看来,天问师侄这些年来也不寂寞嘛。”
向天问哀怨地看着她,“还不是为了你,我才委屈自己的……”
“为了我?”若筠听出他话里似乎别有意味,却也想不明白。直到那妙龄女子慢慢走近,眉目依稀有些熟悉,她方有些怔忪地眯了眯眼,“你是……”
“阿姐,我是妙云啊!”女子不满地嘟起了嘴。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跟寒天胜利会师了啊!误会神马的o(≧v≦)o~~好棒!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终于,内妹妹出现了啊!
☆、师侄辨不明道理
“妙云?”若筠一个恍惚,想起了从湄江城离开的那一夜,那个嫌弃思云不好听的小小的声音,“你怎么会在这里?”
妙云扁了扁嘴,摇摇向天问的袖子,“师兄,你居然还没告诉我阿姐!就知道你不记得,还好我上完课马上就过来了。”
向天问皱眉,“妙云,我不是告诉过你,在蓬莱,不能叫姐姐吗?”
“有什么关系啊,阿姐是师叔啊,谁还敢说什么?!”妙云蹦跳着牵住若筠的手,又把脸藏在若筠身后,冲他吐了吐舌,“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听师兄的,以后在别人面前我都叫阿姐师叔!”
“你又——”
“哎呀,师兄不是别人嘛!”妙云撒娇道,语气十分自然,看来与向天问十分熟识。
眼前的妙云娇俏可爱,眉目间总有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