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回见了若筠失望的眼神,陆子期终于忍不住转达了缪寒天的话,“等你十五岁时,他便会来见你。”
在这样的期盼下,若筠总算是怡然自得。
《僧智律》有云,一刹那者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二十弹指为一罗预,二十罗预为一须臾。
七万六千六百五十次须臾过去。七年时间,足够一个小娃娃长成大姑娘。
慕天仙尊云游归来,本指望着见到一个如花似玉的爱徒。却没想,迎上前来的是个俏生生的少年,眉目如画,面带桃花,唇角不笑自翘,除了个子矮了点,俊逸得很有几分他年轻时的风采。
慕天仙尊眯了眯眼,看了半天,虽说眼前这少年似乎有几分眼熟,但到底想不起来。“你是——”
“师尊,是我啊!”
“是若筠啊?”慕天仙尊大惊失色,上前捏了捏她的脸,左看右看,“原来你真是男的啊!”
若筠蹲在地上,默默地画圈圈。
慕天仙尊摸了摸白花花的胡子,不知该如何劝起,想了半天,“咳咳,为师方才说错了,是雌雄莫辩,雌雄莫辩!”
若筠继续画圈圈,诅咒师尊出门踩狗屎。
“唉呀,虽说雌雄莫辩,这里是后山,你怎么还穿着男装到处跑?”
“若筠啊,看你印堂发红,气色潮红,浮于表面,莫非最近修炼真气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瓶颈啊?”
若筠立刻跳起来,“正是!真气运行至丹田处总是有堵滞之感,再也提升不起来,最近更是时常觉得体内燥热烦闷,睡觉都不太安稳。”
“不会是上火了吧?”慕天仙尊本只是随口一说,听到这里不由得皱起了眉,搭上她的手腕,“你体内真气紊乱,只怕是要走火入魔之先兆,我本以为你修行时间尚浅,是以暂未与你细说这真气运行之危险,可是不应该啊!”
“什么不应该?”
慕天仙尊掐指一算,“你无极心法才练到第二重,以你愚钝的资质——哦,为师说错了,不该打击你的自信心,为师的意思是以你的龟速就连第二篇心法都还没开始学,怎么就会出现气血紊乱呢?莫非你竟启动过黄书卷?”
若筠也是一惊,便将那日小试之时强行启动黄书卷的事详细与慕天仙尊说了。
慕天仙尊变得凝重起来,“你随我来。”
后山密布洞穴,每一个洞穴门口都有可能住了位隐世已久的高人,以及他布下的死阵。慕天仙尊带她绕了个山路十八弯,越走越偏僻,却是若筠来过的地方,“啊!我知道,这里有个温泉嘛!前边宽敞,背靠悬崖,只要有人接近我便能知道,所以冬天我常来这泡泡!”
慕天仙尊脚下一个趔趄,“你还敢泡温泉,走火入魔也是活该!”
若筠吐了吐舌头,“谁叫师父你从来不与我说。”
“你只知这个温泉,却不知下头别有洞天。”慕天仙尊带她绕过温泉,一直沿着悬崖边上走,大风嗖嗖,看起来吓人得很。
若筠往后缩了缩,“师父,走火入魔顶多就是疯了,你不会是让我找死吧?”
“你过来。”
若筠身不由己地站过去,横了下心,胆战心惊地往下看,底下真是别有洞天,竟是一潭池水,沉静无波,老远看着如一潭黑墨。
若筠跟着师尊下去,明明看着是悬崖峭壁,愣是给慕天仙尊走出条路来,她又下意识瞧了瞧自己左边,左潭蒸汽腾腾,右潭则是望之生寒,真是奇异。
慕天仙尊的声音跟着飘来,“此乃太极池,有阴阳两边,左为阳池温泉,右为阴池寒潭。七年前你强行以精血启动黄书卷,还好你的对手是极地冰狐,恰好躲在了碎玉池中,是以当时并未出现问题。只是到底心脉有所损伤,恰好这阴池寒潭与天玑宫碎玉池水有异曲同工之妙,你是阴寒之体,往后再觉血行不畅时一定要在寒潭中多泡泡,以免走火入魔。”
“泡泡就好了?”
“哪有那么容易,你先在这闭关三月,为师给你布下樊笼阵,旁人便接近不得,待为师去八荒之山替你寻来扶摇仙草,一定药到病除!”
“师父,你才回来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啊,又要出去玩?”若筠翻了个白眼。
“咳咳,为师怎会想着出去玩呢,为师是去为你寻药!你这样想,为师实在是太伤心了。”
“堂堂蓬莱,难道连株扶摇仙草都没有?”
“那不一样,为师亲自为你采来的仙草怎能和那些俗物相提并论呢?能被为师看中的仙草才是真正的极品!”慕天仙尊招了云彩,飘然而去,“若筠且宽心等待,为师这就去了。”
“师父!师父!”
若筠跺跺脚,破师傅,正事不干,就会当甩手掌柜,早知道当初她还不如直接拜元真仙长为师呢!好歹天天能见到□□的师姐和她的寒天师兄。
闭关三个月!他怎么不说闭关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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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筠把脸重新埋入寒潭中,只露出一双眼,嘴里鼓着泡泡,一边修行无极心法,在体内运转真气,一边在心里默默诅咒慕天仙尊出门踩狗屎。
这真气与吸取天地灵气不一样,虽说她知道不宜再修炼,但真气日日在体内自行运转周天,她一天中总有大半时间泡在寒潭中,才能抵制体内热性。
有人?!
若筠今非昔比,耳力与眼力都有了大大提升,听得岸上传来了悠长细微的吸气之声,立时便在水中掩了身形。
“这位姑娘请勿惊慌,在下慕名而来,本是来拜访慕天仙尊,不想误闯此地,实在抱歉。”来人一袭玄衣,竟是背对着寒潭,面向着悬崖,也不知他是从哪里上来的。
身形颀长,声音清朗,却不想是个行迹恶劣的登徒子!
若筠掩住呼吸,悄悄游至衣物之处,披了衣,真气运行,身上瞬间便干透了,仗着地形熟悉,悄悄潜至男子身边。
那玄衣男子眉梢含春,举起双手,紧闭双眼以示诚恳。
若筠赤足上了岸,青丝上的水珠悄然滴落在足背之上。
玄衣男子有所察觉,正要侧身躲避,颈项间已多了一柄冰凉的利器,“别动!”
“姑娘,在下实非故意,还请高抬贵手。”玄衣男子似闭上了双眼,却瞥见了那白皙的脚背上一颗圆润的水珠,晶莹剔透。只这一瞥,那片白皙上留下的水珠便像是滴在了他的心里,再也无法消失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暗暗运气。只等着若筠手上刚一使力,他便借势侧了身,循了她来时的路往悬崖上去了。
若筠没想到这玄衣男子如此狡猾,竟给他逃脱了去,“可恶!”
她大叫一声,“别跑!”边追着,边乱叫。
直到前头玄衣男子脚下一个踉跄,跌入陷阱。那玄衣男子轻功好生了得,瞬间便从大坑中弹出,却不知是碰到了什么机关,发出阵阵惨叫。
听到玄衣男子声音越发微弱,她这才慢悠悠走到大坑上头,露出阴险的笑容,“叫你跑!”
“既进了本姑娘【上天入地法网恢恢疏而不漏阵】,看你还能逃到哪儿去!”瞧着大坑里头正在网里挣扎的那一团,若筠眯了眯眼,“要不是师兄今日要来,本姑娘现下就挖了你的眼睛!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呆着,等我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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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
“大师兄!”若筠一出山门便高兴地招手。
陆子期一见了她,立时便含笑迎了上来,“怎么头发也未擦干就跑出来了?”
若筠直往他身后瞧,“寒天师兄呢?他还没来?干嘛去了?不是说好了要来的吗?”
“他临走前,被掌门叫走了,所以要迟一点来。”陆子期轻轻一咳,“你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桂花鸭,桂花酒,还有桂花糖糕和月饼!”若筠恍然大悟,“对了,今天是中秋节啊!”
“是了。仙尊呢?”陆子期看了看她面露失望,不由轻笑,“还没回来?”
“说是三个月就回了,如今又过了三个月了,还不见回。”若筠拎了东西放在一旁的石桌之上,蓬莱门规有令,蓬莱弟子不得随意进出后山,所以每次陆子期过来也只能在山门。
她摆好了碗碟,又招呼陆子期坐下,斟了酒,“今天岂不是又到了小试实战,蓬莱热闹吧?”
“热闹。”陆子期笑着同她饮了一杯,“只是再也没有七年前那样的好运了。”
“那叫什么好运啊!”若筠又饮尽了杯中之酒,脸上染了一层红霞,“我早怀疑这些规矩都是师尊定下来的,除了他谁会这么缺德啊!”
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她已经喝了三四杯了,又要倒酒。陆子期微微拧眉,拦住了她,“若筠——”
“大师兄怎么不叫我师叔?”若筠睁着亮晶晶的眸子,仰望着他。
陆子期无奈地摇头,正要说话。
若筠又偏着头看向了头顶圆月,“寒天师兄说我以后就是师叔了,要好好保重。他还说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那时候若筠你年纪还小,自然不知。”
“可我知道啊,我喜欢你。”
陆子期身形一震,旋即松懈下来,苦涩道,“你说的是寒天师弟吧?”
“不,我说的是你,大师兄。”若筠撑着下巴,望着陆子期,“总觉得大师兄很眼熟,或许我们上辈子就认识,只可惜,大师兄你投胎早了点……”
“你……”陆子期语气中有难以掩饰的激动,“你是不是——”
若筠浑然不在意地摇头,“我喜欢你,也喜欢寒天师兄,也喜欢浩然师兄,也喜欢孤月师姐。我想起寒天师兄的话,我认真想了很久,真的。我发现,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
陆子期总算是醒悟过来,摸了摸她的头,“你醉了。”
“我没醉,我很清醒。”若筠指着自己的眼睛,“你看我,多清醒。”
陆子期将她手中的酒杯重新放下,似下定了决心,“其实,寒天师弟在你来后山之后,便自请去了八荒山修行。”
“你说什么?!”手中杯子哐当落地,“为什么?”
陆子期并没有回答,若筠自嘲道,“至于吗?我已被关在这牢笼之中,又不会跑出去吃了他。他倒怕极了,才刚入门而已,就去八荒之山那种地方,还要怎么修道?”
“你不要伤心。”陆子期低低道,“也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大师兄说什么呢,我怎会伤心呢?一个寒天师兄走了,还有千千万万个美人师兄等着我来垂怜。”若筠眯着眼,忽地欺近,口中是桂花酒的清冽醇香,手指挑起陆子期的下巴,“大师兄,你说呢?”
陆子期身子一僵,转过头,慢慢站了起来,声音嘶哑,“过几天便是新弟子的入门仪式,我先回去了。”
若筠低低一笑,拎了桂花酒,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那师兄先回去吧,我还要练功呢。”
“若筠,你——”
“我没事!”若筠回眸一笑,“大道无期,时间还长着呢,我怕什么。”
陆子期在她身后露出懊恼之色,眼见着她过了山门,却追之不及。
若筠也不再回头,只是边走边喝,桂花酒入口微甜,回味甘醇,一坛子很快就见了底。
酒意上头,便要寻酒来喝了。
后山老前辈众多,好酒之人不少,久而久之,她也知晓了许多藏酒之地。哪些前辈正在闭关,她更是了如指掌,悄悄地翻出几坛酒,多出来的都镇在寒潭里头。
大醉一场之后,醒来便头疼欲裂,又在寒潭中足足泡了三天三夜,才将体内的燥热生生压制。
她头晕眼花地从寒潭中游回岸边,正要去拿衣服,却听得遥遥一声轻咳,“在下玄无尘,特来拜会蓬莱慕天仙尊。“
若筠手中一僵,扭过头去,果然见到悬崖边上背对着她站了个玄衣男子。
又是那个玄衣男子!
不过三天光景,她还没来得及考虑他的事,他居然逃出了她的上天入地法网恢恢疏而不漏阵!
以为变了个声音,换了个发型,她就认不出来了吗?有本事换身衣服啊!仙尊为了保护她设下的这是什么破樊笼阵,竟然如此轻易就能被闯入!
若筠正在飞速思考着这回该怎么把他关起来好生折磨,连连在他脸上扫过,似要剜出个洞来,“你不可转过身来!”
“是,在下绝不会转身!”玄无尘依旧直挺挺地背对着她,毫无动作。
若筠穿好衣服,目露凶狠,口中却不忘敷衍道,“来找仙尊有何事?可有拜帖?”
玄无尘迅速地举了名帖,动作如行云流水,“在下碧游宫弟子玄无尘,奉本派教主之令,特来拜会慕天仙尊。”
“别动!我问,你答!”若筠照旧以匕首抵着他颈项,这回留了个心眼,在他周遭使了点绊子,叫他不能轻易逃脱。
玄无尘也不挣扎,依旧举着拜帖,任由她打量,“姑娘请问,在下绝不隐瞒。”
若筠目光不善地上下打量着他,前几日没有细看,今日一看,这淫贼倒是生得有几分姿色,如清风霁月,看似恬静可亲,其实最是无情。见了他方觉世上无情之人应是如此,任人喜悲也毫无所动,如寒天那样的清冷终究只应是外在而已,怎么偏就——
她在心中微微叹息,视线紧跟着往下,接触到他微湿的鞋头时,心中很是一沉。
她可以肯定这玄衣男子头一次尚未来得及接近就被她察觉,却没想这回连鞋都湿了!
玄无尘察觉到她视线,跟着低下头去,十分没有诚意地道歉,“在下误闯此地,实非得已,还请姑娘宽恕。”
居然还说什么实非得已!!!
“碧游宫?”若筠想到这厮是能够进入樊笼阵的,修行应当不低,便十分努力地按捺下心中不快,收了拜帖,淡然扫了一眼,“你是截教弟子?”
“正是。”玄无尘抬头,初初见到她的脸,也露出惊讶,不甚确定道,“原来你在这里,清元。”
清元?
那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若筠听得这个名字,脑中忽然一片空白,水边湿滑,顿时失了重心仰天跌入水池。
玄无尘见她突然倒下,正要相扶,却不知心里想到了什么,反而还后退了几步,似乎怕其中有诈。
待见到若筠在水中毫不挣扎,似有异常,这才飞身跃入池中,察觉池水刺骨冰冷,“姑娘?没事吧?”
他好容易抱着若筠上了岸,却见她胸口隐隐有金光跃跃欲出,玄无尘眉头微蹙,探手去摸,“封灵术?难怪不记得了……”
若筠睁开眼来,玄无尘的手正好落在她胸口之上,她怒极挥掌,“无耻!”
只听得清脆一声,玄无尘生生受了这一巴掌,面不改色地作了个揖,“姑娘下手狠准,力道均匀,想必是没有事了。“
若筠紧咬下唇,如一只矫健的猎豹直扑而上,却被玄无尘轻巧避开,手中现出一柄清绝之剑。
只此一招,若筠便明白了自己并非他对手,当然了,连命都不免把握在了他手中。要淡定,要淡定,小女子报仇,二十年拳打脚踢都算不晚!
玄无尘以剑指着她,目光有些怪异,“你真的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若筠不提这个还能够淡定,一提这个就恨不得此刻就扑上去撕咬一番,“你这个淫贼!前几日才来过,我会不记得?”
“前几日?”玄无尘眉头轻皱,眼前一黑,他下意识拿剑一挡。
若筠偷袭不成,反中了一剑,她捂着手臂伤口连连往上,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