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想见他,还是不想他见到你这个样子?看来一时的情不自禁并不能改变什么,我已经命人收拾东西了,最多一炷香的时间我们就能离开了,不管我们各自出于什么目的,至少在结果上能达成一致。”魏惜金垂下眼帘道。
因为虞娘到处杀人,魏惜金早就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所以收拾行李最多只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是的,我们总能在结果上达成一致,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会是我。”虞娘也垂下了眼帘。
魏惜金的青睐,她一直是知道的,如果不是获得了他的青睐,她不会成为上魁僵尸,也不会发生后面的许多事,若是追本溯源,她的命运轨迹仿佛就是遇到他的时候发生改变的。
方才遇到陈哥哥的时候,有一瞬间,她的确产生了将自己交给他的想法,但那并不是厮守的约定,介于她目前随时会丧失理智的情况,她不能跟他在一起,最多只能留下一个回忆,可他阻止了她,再次宣告对自己的所有权。
“什么是你?”魏惜金道。
“你为什么要选择我?为什么要帮我成为上魁僵尸?为什么要做我的饲主?为什么会是我?”虞娘怨恨的道。
魏惜金愕了片刻,忽然明白过来,不屑的笑道:“因为无法和心爱的人厮守,所以突然怨恨起自己的命运了吗?啧啧,你真是不知感恩。”顿了顿,他又道:“你知道你住过得尸王城的西城城楼吗?我小的时候也在那里住过。”
魏惜金小时候因为行为出现异常,为了怕这件事暴露出去,他的父亲将他关在西城的城楼里,每天他在那里除了学习,就是经历“训练”,这个“训练”的目的是为了帮他正确认识自己。
有一次,他一身伤的回到房间,突然发现有只小鸟从窗户里飞了进来,因为他太孤独了,所以他关上了门窗,抓住了那只有着五颜六色羽毛的小鸟。
“我住在那里的时候,有一次,我抓住了一只小鸟,我很想跟它做朋友,可它扑腾着翅膀想要飞走,为了让它留下,我只好折断了它的翅膀,结果它就那么死了。”魏惜金提起往事,脸上还有淡淡的微笑。
“如果小鸟也有灵魂,它的灵魂会说话,可能也会问‘为什么会是我?’,但实际上没有为什么,它只是恰巧那个时间飞进了那扇窗户而已,就像你,你也只是恰巧的在某个水潭里接受了上魁血,恰巧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恰巧引起我的关注,于是事情变成了现在这样,不过我希望这一次,我不用折断你的翅膀。”
魏惜金的伤口在渗血,只是豆蔻香麻痹了虞娘的嗅觉,所以她只看到了他温柔得令人怪异的微笑,而没有注意到他眼中的忧虑;就像是她知道他恼怒,但从来不会去探究他为什么藏起恼怒一样。
有的人将自己藏起来是希望被人找到,但这样的人太难理解了。
正文、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炷香之后;魏惜金和上魁同坐上了一辆金檐香宝四马车;拉车的四匹黑马,毛皮油亮,体格健壮,每一匹的马蹄上都有一圈白毛;俗称‘踏云飞星’。
陈挽风与陈东河不依不饶的追踪上魁,路上也弄了两匹托送货物的杂毛马代步,加上纸鹤一路追踪,魏惜金一行人虽快;却也始终甩不掉他们。
又过了两日,魏惜金已经被他们跟得十分不耐烦了;因为陈挽风的原因;他和上魁无法停下来;他也就无法继续探究自己的研究,同时上魁的虫毒很快又要发作了,若是放任不管,她发作的间隔会越来越近,直到完全失去理智。
入夜时分,趁着上魁去林间猎捕野兽,魏惜金招来心腹,如此如此的吩咐了下去,不久之后,一行人中悄悄离开了两人。
那两人奉命离开,便是折回去半路截杀陈挽风,可惜上魁早有防备,不多时她就将那二人打昏之后扔回了魏惜金的帐篷中,惊醒了浅寐中的魏惜金。
魏惜金徒然从软榻上坐了起来,看了看地上的两人,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上魁,上魁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就这样拂袖离去了。
若是她斥也好骂也好,偏偏她什么都没说,只将那冷冷的一眼看到了魏惜金心里,真的寒了他的心,他所作所为无不是为了她着想,可到头来她就只会怨恨他责怪他,所谓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何况他也不是软绵的性子,这一夜魏惜金再无眠,待到第二日拔营的时候,大家才发现他不见了。
清晨,陈挽风和陈东河追着纸鹤进了树林,却见路中间站着一个负手而立的白衣青年,那青年腰间配着宝剑,身姿挺拔,面容俊美,只是一双眼眸却是异样的银灰色,好似在眼中积了千年不化的冰山一般冷漠。
陈挽风停了马,陈东河也停了下来,陈挽风跨在马上居高临下,忽然笑了起来,道:“魏城主,终于又见面了。”
他的笑容在晨曦之中显得尤为刺眼,魏惜金眯了眯眼,冷笑道:“看来你果真恢复了记忆。”
“嗯啊,是恢复了。”陈挽风漫不经心的应了。
“失去记忆时候可以毫无顾忌的抛弃,因为想起来了,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找回来,你凭什么这么自以为是?”魏惜金冷冷道。
魏惜金说的是虞娘,说起此事,陈挽风心中有愧,故而正了正神色,道:“因为虞娘现在过的不快活,不是吗?我不知道你对她动了什么手脚,但是她不是那种你可以操控的僵尸,她不是心甘情愿的跟着你,我自然就要将她解救出来!”
显然不管虞娘发生了什么变故,陈挽风都将这一切算在了魏惜金头上,魏惜金听了他的话,面上露出嘲讽的表情,道:“你怎么知道她不心甘情愿?在你不在的时候,我们早已经心意相通,亲密无间了。”
这话果然刺痛了陈挽风,陈挽风的面色变得十分难看。在一旁观察了许久的陈东河见状,忙道:“道长,你别中了他的计,他在故意激怒你!”
陈挽风冷哼了一声,对着魏惜金道:“你在这里,虞娘一定也在附近,你把她叫出来,你说的话我全不信,我要问她!”
“她说她不想见你。”魏惜金唇角微微上挑,道:“你用剑指着我的时候,可一定要小心,我和她缔结契约,早已一体同心,你若伤了我,犹如伤她,你若杀了我,犹如杀她!”
魏惜金十分狡猾,说了这话之后,忽然身形一动,眨眼之间冲到了陈挽风马下拍出一掌,直直拍在了他骑的那匹马的马头上!
尽管魏惜金出身富贵,然而作为养尸门和尸王城继承人的他自幼受到严格训练,武艺自然不俗,他这一掌拍下去,那杂毛马头骨断裂,随着一声凄厉的嘶鸣,整匹马腾空起来,往一侧飞去,马背上的陈挽风大惊失色,半空中跌下马背,幸亏陈东河施展轻功将他带了一把,才没有狼狈的摔在地上。
单论武功,陈挽风绝非魏惜金的对手,那陈东河站在陈挽风的一边,见魏惜金这般欺人太甚,忙道:“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让我来教训此人!”说完提剑就要冲上去。
陈挽风心知陈东河这小子是顾忌自己的颜面,臊得面红耳赤,连忙喝止他,道:“笨蛋,我们茅山派的人,打架怎么会使用蛮力,你且好好看看本道爷的手段!”
陈挽风说罢以两指夹起一张符纸,起手势,默念口诀,忽然平地起风,魏惜金的身周忽然起了一道风墙,那风墙形成一个圆形,卷起草皮,吹得尘土飞扬,将魏惜金困在其中。
魏惜金打量四周,发现那风墙犹如利刀,只要他多踏出一步,就会被风刀刮得皮开肉绽。
“茅山绝学之御风术?”魏惜金不怒反笑,道:“看来茅山那玉仙老道对你还真尽心教你,不过你还太嫩了!”
魏惜金说完,举起宝剑挽了一个剑花,旋身之际宝剑脱手飞出,这利刃割破风墙直接射向陈挽风的脸面,惊得陈挽风向后一退匆忙闪避,虽然躲过了危险,但剑气割破了他的手指以及指缝之间的御风符,御风术立破!
魏惜金解了困立即朝陈挽风冲去,身法之快宛若惊龙,陈挽风闪避不及,连忙举起七星剑横挡,另一边的陈东河见了也飞身过来相护,魏惜金避开七星剑从一侧进攻,而那边的陈东河也缠了上来,陈挽风看这小子剑峰锐利,一边闪躲一边急声道:“不要伤了他!”
陈东河闻言差点从半空中跌倒在地,要知道对方招招杀机,这话他怎么说得出口!
陈挽风知道僵尸和饲主之间存在反噬,故而才会投鼠忌器,这也正中了魏惜金的下怀,魏惜金失了一机,正好看到自己的剑落在不远,便用脚一踢,待剑从地上飞起之时,出手抢剑,朝着陈挽风的胸口刺过去!
陈挽风眼看截他不住,就地一滚险险避开,陈东河见状忙粘了上去,他的剑法虽不及魏惜金,但身法倒还凑合,魏惜金屡次被这小子缠上,心下大怒,不去追陈挽风,左手使了一招反缠枝手拽住了他腕子,右手的剑去砍他的手臂!
陈东河年轻气盛正是最好年华,若是就此被卸了一臂,未免太过残忍,他受制于人,躲不开逃不掉,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剑砍下,吓出一身冷汗,心如掉入了万丈冰窟,陈挽风看到了这一幕,惊得一连发了三道火符,两张飞向魏惜金的剑尖,一张飞向他的眼睛。
魏惜金见火光向自己袭来,连忙一挥剑,以剑风扫开了火符,同时陈东河见机不可失,用另外一手去偷袭魏惜金,想要逼他放开自己,哪里知道魏惜金见陈挽风如此紧张这孩子,不仅不放手还故意一捏,陈东河便听到自己的腕子发出轻微的咔嚓声,立即面色大变,手中的剑掉落在地,嘴里发出如杀猪一般的惨叫!
魏惜金折断了他的手腕!
陈东河的惨叫听的陈挽风心中一突,立即破口大骂起来:“你个妖人,下手竟然如此狠毒,这少年如何得罪你了,有种冲我来啊,干什么伤及无辜!”
陈东河跪在地上呜呼,痛得鼻涕眼泪横流,他折了这手,即便是找最好的神医接了骨,日后也再也握不了剑了。
“所以你要明白,只要你不牵扯无辜,我就不会伤及无辜,我从头到尾要的只是你的命而已。”魏惜金冷漠的道着,一脸杀气的道:“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魏惜金话音刚落,却听林子深处忽然传来一声低吼,那声音分外令人熟悉,魏惜金听了眉头一皱,陈挽风听了心中一喜。
二人同朝着林子里看去,只见一个女子踩着柔软的草皮从深处走出来,她穿着一袭月白芙蓉裙,黑发如瀑,面容似雪,眉骨突出,眼睛深邃,正是虞娘。
虞娘仿佛没有看到陈挽风,目光直直看着魏惜金,准确的说,是看着他手中的剑。
魏惜金见了她,暗暗一叹,没想到她追来的这么快,他到底还是错失了杀死陈挽风的最佳机会。
“虞娘,你终于来了。”陈挽风望着虞娘,目光饱含深情:“虞娘,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你可以告诉我,我会尽我所能帮你,你不再相信这个人了,他不是好人!”
虞娘收敛了尸相,重新变成普通少女的模样,可至始至终她都没有看陈挽风,她望着魏惜金,道:“陈哥哥,你错了,他是我现在唯一可以相信的人。”
听了她的话,原本浑身绷得紧紧的魏惜金终于松弛了下来,方才那一刻,他还真有些担心上魁会感情用事呢。
陈挽风愣住了,他确定虞娘应该听到了魏惜金刚才说的话,如果这样魏惜金都算是唯一,那么他算是什么?
“任何时候你都可以相信我。”魏惜金将宝剑归鞘,淡淡道。
“我们走吧。”虞娘一边转身一边道,完全对陈挽风视若无物。
“等等——”陈挽风心急如焚,连忙大声道:“虞娘,不要走!”
“陈哥哥,过去的就忘了吧,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你以后好好的活着吧,惜金不会再为难你了……对吗”虞娘回头看了魏惜金一眼,问道。
“……”魏惜金暗暗苦笑,心中明白这是她要他表态。
“虞娘,到底为什么你要这样?”陈挽风急了,道:“难道是因为你杀了的那些人吗?我听说你杀了很多人,我听说你现在有麻烦,如果你把我失忆时候说的话当真就大错特错了,那时候我失忆了才会那么说,现在我把一切都想起来了,我很了解你,如果你杀了人或者干了点别的什么,一定有自己的原因,你不要因为任何误会而贸然了断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果只是因为误会就这样做,实在太叫人伤心了。”
陈挽风失忆的时候曾警告过虞娘,如果有遭一日开始吸食人血和滥杀无辜,他不会放过她,而现在这两件事她都干得很彻底,但这并不是她纠结的原因。
“陈哥哥,你以为我们之间的是误会吗?”虞娘转过身来,这一次,她的眼睛终于看向了陈挽风,她一直不愿意看他,是因为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悲伤,虞娘苦涩的道:“你想起来了,我很高兴又不高兴,因为这样你就会来找我,而将自己卷入危险当中。”
“我不怕……”
“但是我怕,我怕自己会害死你!”虞娘喝止了他的话,继续道:“既然你说你知道了,我也不怕告诉你,我中了元甲虫的虫毒,毒素让我时而清醒时而混乱,一旦我丧失意识,就会被嗜血嗜杀的本能驱使,我现在不光吸食人血,而且还滥杀无辜,你根本就没办法挽救我,魏惜金至少懂得怎么养尸,而你懂什么呢?!”
陈挽风听了她的话,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虞娘越来越激动,她道:“你以为我喜欢自己变成这样?随着我杀的人越多,我越来越没有愧疚感,总有一天我会变成彻头彻尾的冷血怪物,但就算是这样,只要我想到你还活在这世上某个角落,活得好好的,我心里便会存在微弱的希望,希望有遭一日一切都会变好,希望迟早有一天奇迹会发生,希望终有一日我能化解虫毒天涯海角的去找你,你活着是我还能坚持下去的唯一原因,你为我想过没有,如果有一天我清醒过来,发现你已经死了,甚至是死在了我手中,我该怎么办!”
虞娘从来就没有被任何误会蒙蔽,即便是陈挽风失忆不认她的时候也是这样,但现在的情况是,如果想要保证他的安全,就必须让他远离他!
虞娘的一句一句如重锤击打在陈挽风心上,他红着眼,眼眶隐隐有着湿意,他问:“那我又该怎么办呢?我只能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明知道你在受苦也不闻不问?”
“是的,我希望你这样。”
“可是为什么他就行?”陈挽风指了指魏惜金道
“因为他是我唯一伤害不了的人,他是我契约约定的饲主。”虞娘斩钉截铁的道。
原来,所谓“唯一”其实是这样的唯一,陈挽风终于明白了,魏惜金也明白了,他直直的看着虞娘,可虞娘的心里只有陈挽风,即便她的眼睛不看他,他也从未从她心里走出来过。
陈挽风吸了吸鼻子,又点了点头,对虞娘道:“既然这样……你咬我吧,把我变成僵尸,既然你现在是上魁僵尸了,那么我成为僵尸之后应该也不会是白眼僵尸,我跟你一起当僵尸,这样我守着你,你也不用担心自己会杀死我了,好不好?”
他最后一句,微微带着颤音,似乎十分害怕被虞娘拒绝,而虞娘惊愕的看着他,僵尸虽然有很长的寿命,可是却永远只能躲避人群活着,不是和嗜血的本性斗争便是被其驱使,漫长的岁月带给僵尸的只有被磨灭的人性和永远的孤独。
“你知道后果……即便是这样,你也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