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佻俣公主房间的喻素,无言地拖着麒弘不停地走,一直走出姜府的后门,来到空寂无人的街道上才停了下来。
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喻素将麒弘的身体扶坐在地上,双手按在他肩上,未几麒弘便觉得一股暧流从他掌心处传入体内,佻俣公主留下的酸麻之感随着暖流的行进渐渐消退,渐至于无,略一运气,已觉真气畅通无碍,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喻素后退了一步,低声道:“你走吧。”
麒弘站了起来,象从牙缝里挤出般问道:“为什么?”
年轻美丽的管家凄然一笑:“你已经知道了。我是柔澜人,生来就是。我只是随父亲经商来到中原,他死在这里,我在国内又别无亲人,所以就留了下来。可不管怎样,柔澜仍然是我的祖国。”
“那也用不着跟这群吸血的家伙在一起!”麒弘狂吼一声,用力捏住喻素单薄的肩头,仿佛要把它们捏碎一般,“不过是要紫晶香珠罢了,你明知道就算香珠已送给母后,只要你开口向我要,我一定会想办法求母后还给我的!”
“我不知道!”喻素突然大叫一声,用手捂住了脸,“你是我的主子,我不过是你的一个家仆而已,我凭什么知道只要我开口,你就会给我?”
麒弘呆住。他是一个爱与恨都很单纯的人,从来没想到过这两种感情居然有一天会无法区分。月光下那个一直都平静如水的人此时从头到脚都在颤抖,乌黑的长发披散在双肩,发丝间露出一小段雪白细腻的脖项,有着大理石般的冰凉质感。为什么呢?这个人明明已经暴露出柔澜公主属下的身份,为什么此时此刻,自己竟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还要爱他?
难道心灵深处最真实的感情,非得要在即将失去时才会不顾一切地爆发?
喻素很快恢复了平静,重新昂起了头。夜色中那双清澈的眼睛象星星一般熠熠生辉,美丽的令人不敢逼视。骄傲的柔澜人转过身去,再一次低声道:“你走吧。请不用费心来清剿,明天我们就不在这里了。”
他的手指痉挛般地捏住自己的领口,努力挺直了白杨树般的腰身,希望自己离去的身影不要太悲凉。
喻素只迈出了一步。一直在发呆的二皇子殿下快如闪电般伸出手来,紧紧抱住了他,用的力道之强,使得他的肩头猛地撞在背后的胸膛上,隐隐作痛。
“如果……”麒弘咬着牙,咀咒般地说,“如果我再让你回到她们身边去,那么我就是一个真正的傻瓜。”
喻素觉得眼睛深处热的难受,他挣扎着抗拒圈在身体上发烫的禁锢,恼怒地叫道:“麒弘!你不要太过分,我已经尽可能地把自己知道的情报全部告诉了你们,我已经出卖了自己的族人,你还想我怎么样呢?”
“我要你留下来,留在我身边!”麒弘大声叫道。
“你别傻了,”喻素抬起水波盈盈的双眼,“快走吧,你以为这里安全么?佻俣公主随时随地都会改变主意的!”
“说的没错,”一个幽冷的女声道,“我已经改变了主意。”
雾般迷茫的夜色中由浅而深地现出两条人影,当前的一个体态婀娜,容色绝美,正是心狠手辣的佻俣公主。
喻素的脸已近乎白的透明,他迈前一步,好象试图再进行一次努力,却被一双手狠狠地拉了回去。
二皇子殿下第二次面对异国的公主,以他与她现在的武功差距,无论再交多少次手都是必败无疑,但不知是先天的血液还是后天的爱情使他的心平静而勇敢,当站在这个可怕残忍的对手面前时,麒弘没有一丝胆寒的感觉,只是稳定地将自己的管家推到了身后。
“喻素,”佻俣公主用毫无质感的声音道,“只要你现在走过来,来到我的身边,我以前对你所作过的种种承诺就仍然有效。放弃那个异族的王子吧,难道你不知道正在召唤你的是圣天女的后代?”
麒弘听不太懂这番华丽的劝说词,但从背后颤抖得无法站立的身影上他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来帮助喻素抵抗那咒语般的召唤。
张开手臂,二皇子抱住了自己的管家,用手掌将他的头压进自己的胸口,很快,他感觉到滚烫的液体浸湿了那个地方。
“喻素,”佻俣公主的声音提高了一些,“看看你黑木般的发丝,摸摸你冰雪般的肌肤,你不是普通的平民,你是我柔澜的贵族,你的血液没有告诉你如何回应主君的呼唤吗?”
麒弘觉得怀中人动了一下,似乎想要抬起头来,他立即将全身的力气全部灌注到手臂上,死也不让喻素移动分毫。
居高位者原本就很少有耐心,佻俣公主更是远远不能被称为一个有耐心的人,两次召唤无效后,她美丽的星眸中立即升腾起血腥的雾气,纤长的手指拔下束发金钗,满头乌丝如云泄下,长裙无风自动,足尖一点,飞身而起,一掌向两人拍来。
麒弘抱着喻素快速闪躲,一连换了好几种步法,却吃惊地发现佻俣表面上似乎只攻来一掌,但实际上掌势绵绵,竟仿若一张严密的大网,从各个角度将逃路封死,让人无处可闪。最后眼看没有办法,麒弘只能用身体护住喻素,准备硬接这一掌。
漫天掌影立即扑面而来,麒弘运起真气,闭上了眼睛,只听得佻俣尖声呼叱,身体却没有任何感觉,讶然睁开双眼,看到佻俣裙裾翻飞,已与一人战得热火朝天,两条人影快整穿梭,几成幻影,根本看不出谁是谁。
麒弘正吃惊间,身旁突然冒出个声音道:
“这个孩子长得好可爱,你别搂那么紧,给我抱抱好不好?”
二皇子吓了一跳,一转头,看见一个素衣长发,美得几乎看不出性别与年龄的人站在身旁,正伸出一根手指轻摸喻素凝脂般的白玉面颊。
麒弘当场气得无力,护着怀中人跳开,怒道:“昱飞表叔,你走远一点!”
李昱飞嘟起嘴,向场中缠斗的人叫道:“秦似!弘儿这孩子越来越小气了,咱们走,不帮他了!”
麒弘跺足道:“表叔,你没见他们打得凶险吗?你这样叫会分秦将军的神的!”
“凶险?”李昱飞悠悠一笑,月光下美得象一个天使,“你真是一点进步也没有,我虽然不太会打,但起码比你会看,我数十声,那个女人一定会被打飞出去的。”
说着把双手交叉在胸前,闲闲地数起来:“一、二、三、四、……………九、十!”
十字刚刚出口,佻俣公主大叫一声,整个身体猛地飞了出去,撞在围墙上,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委顿于地,挣扎着想站起来。
一直站在一旁插不进手的离儿惊呼一声:“公主!”扑过去搀扶她。
李昱飞啪啪啪大力鼓掌,很给面子地喝着彩:“打得好!打得好!”
秦似走过来轻轻将这个活泼的一点也没有长辈样子的人揽进怀里。他是麒弘迄今为止所见过的气质最稳定的一个人,不管见多少次,仍然觉得他象海洋一样深不可测。当然,他身边那个绣花枕头般的人就截然相反,浅得象一弯清澈见底的小溪,没看两眼,便从里到外看得清清楚楚。
“秦将军,真是太谢谢您了,如果不是您及时赶到,我和素素的命就没有了。”
秦似淡淡一笑,没有说话,倒是李昱飞竖起一只手指摇了摇,说:“傻孩子,我们两个来不来,其实根本没什么要紧的。秦似他不过是很久没见到这种级别的高手,一时手痒才跳出来的。”
麒弘正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见沿街黑影处缓缓步出几条人影,走了过来。
“大哥!安楚!小典!还有……琪琪!”麒弘惊讶之极,喊了一声便不知说什么好了。
“你失踪也有一天一夜了,如果再查不到这个地方,你那个大哥就不象是执掌万里江山的太子殿下了。”秦似谈谈地说,“柔澜人的行动再隐秘,在京城这个地界上,也不可能是当朝太子的对手啊。”
此时李康泰已走到近前,深深的看着麒弘,柔声道:“有没有受伤?”
麒弘第一次经历如此险境,此时看见从小便是自己依靠的大哥,心里顿时一热,不自觉地就扑进了他的怀里,仿佛这一刻才感觉到无比的安全。
“对不起,”康泰摸着他的头发,低声道,“还是让你吃了苦头。”
“让他吃一点苦头也好,”李昱飞嘻嘻笑道,“我们李家的男儿,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才不要娇生惯养的宝宝哩。”他顶着一张娇憨可爱的娃娃脸说这种话,让人怎么听怎么忍不住发笑。何况若论娇生惯养,在场的谁也比不上这位如珠如宝般长大的小侯爷,只不过若论吃过的苦头而言,在场的也没有谁比得上他罢了。
一直没说话的李安楚伸手拍了拍麒弘的肩头,用眼睛示意了一下,麒弘一回头,看见喻素已跌坐在地上,连嘴唇的血色都褪得干干净净,看着倒在一边的佻俣公主,眼睛里的表情复杂得难以描述,纤薄的身子更是抖得有如风中的落叶。
麒弘好不心疼,飞快地扑到他身边,努力地想要安抚他,但无论他怎样温柔地劝慰,喻素的痛苦表情都丝毫没有缓解,两道泪痕从白玉般的颊上滑下。
鄢琪缓步走了过去,跪坐在喻素身旁,将手轻轻放在他的肩头。只是这样轻柔的一下触摸,喻素立即回过头来,目光中柔情无限。
“素素……”鄢琪喃喃地叫着。不知为什么,他似乎能感觉到喻素身上沉重的哀伤。
两个少年缓慢地拥抱在一起,彼此将头放在对方的肩上,喻素颤抖的身体渐渐平息下来,显然鄢琪的安慰要比麒弘来得有效得多。
二皇子殿下咬着嘴唇,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但此情此景,又不可能发小孩脾气,上前硬生生将相依相偎的两人分开,只有老大不高兴地站在一旁。
此时卫小典向倒在墙角边的佻俣公主走了过去,离儿立即尖叫:“你想要干什么?”
青萍公子可以说是台面上的京城第一青年高手,离儿在他面前几乎就是不堪一击,但为了护主,这个瘦小少年的目光里没有丝毫的畏惧。
“她涉嫌数宗杀人吸血案件,恐怕今晚要到刑部去过夜了。”卫小典冷冷道。
佻俣公主挣动着坐了起来,拭了拭嘴角的血丝,冷笑道:“我是一国的公主,你竟敢为了几个贱民的血想定我的罪?”
“在我们中原有一句话,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您的手下已经全部成擒,不会有人来救你,我劝你就不要反抗了。”李安楚也走上前来。
“我不是什么王子,我是公主!!”佻俣坚持地说,“你敢伤害一个公主,我们的国师一定会来替我报仇的!”
“我很遗憾,公主殿下,”李安楚对她狭窄的理解能力感到头痛,“你会受到公正的审判,如果贵国国师前来,我们会将所有的审判记录给他看,表明你是依律被处死的,不是被谋杀的。若他能理解我国的律法当然最好,若是不能……”结绿公子傲然一笑,没有说下去。
佻俣公主仰头疯狂地大笑,目光转向那两个抱在一起的月光少年,嘶哑地说:“这群中原的贱民不知道,你是应该清楚的。喻素,你背叛柔澜公主的圣命,我以圣天女之血为名,让你身躯归土,灵消魂散!”随着这尖锐的咒骂声,佻俣公主突然暴起,一扬手,一道雪白的银光直奔喻素而去。李康泰飞身跃起,一掌将她打得如断线风筝般再次撞在墙上,同时麒弘也猛扑过来,用身体挡在喻素之前,然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道银光直穿过麒弘的胸膛,仍然击中了喻素,让他和鄢琪一起被打得向后翻了一圈,而明明先挡住银光的麒弘却安然无恙。
佻俣一口口吐着血,得意地笑道:“圣天女的咒杀,凡人是挡也挡不住……”她剧烈咳嗽起来,看了离儿一眼。
离儿明白她的意思,一面扶住她,一边接着说:“只要咒杀发出的一瞬间,殿下看着被咒者的眼睛,那么就算有铜墙铁壁挡在中间,被咒者也逃不过这一击。你们看着吧,他很快就要化为一堆尘土了。”
佻俣一口口吐着血,得意地笑道:“圣天女的咒杀,凡人是挡也挡不住……”她剧烈咳嗽起来,看了离儿一眼。
离儿明白她的意思,一面扶住她,一边接着说:“只要咒杀发出的一瞬间,殿下看着被咒者的眼睛,那么就算有铜墙铁壁挡在中间,被咒者也逃不过这一击。你们看着吧,他很快就要化为一堆尘土了。”
麒弘一刹那间只觉得连心跳都已停止,眼前耳边所有的事物与声音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喻素惨白的面容。他紧紧抱着今天觉得犹为珍贵的人,死死盯着那双星辰般皎洁明亮的美丽眼眸,如果这个鲜活的人真的下一刻就要消失,最起码他要看清楚那令人痛苦发狂的每一丝变化。
暗夜中只听得见急促的心跳与疯狂的笑声,良久良久………再良久良久………
…………
“那个……我想问一声,你说的很快……到底有多快?”李昱飞迟疑地问离儿。
这边的佻俣与离儿已经吃惊地连呼吸都快忘了,被圣天女咒杀击中的喻素虽然面色苍白,神情凄惶,但确确实实仍是实体的,与尘土尚有很大很大的距离。
鄢琪担心地扶着喻素的手臂,颈间美丽的珠琏发出幽幽的紫光,氤氲的香气随着微微的夜风四散飘去,压倒了浓烈的血腥气息。
“…你……不……”佻俣眼珠凸出,死死盯着鄢琪脖子上的发着神秘紫光的宝珠,语气中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不可能……决不可能………这香味……你是……楼佧国师……国师啊……不要来……千万不要来……”
她的声音渐渐已变成绝望的嘶吼,大量的血液从口中涌出,四肢弹动了几下后,任凭离儿如何尖声叫喊,拼命摇动,都再也没有一丝生气。
喻素的全身蜷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领口,就象是一个惊恐已极的孩子,呆呆地看着佻俣公主的尸体。
离儿伏在主人身上哭了一阵,突然拔出一把短剑,猛地向自己胸口插去,但被一直站在旁边的卫小典伸指一点,短剑当啷落地。
李安楚轻声劝道:“也不是非到了绝路,何必要死呢。难道你丢得下凌扬?”
听到这个名字,离儿全身猛的一震,神情黯凄,显然到了两难的境地。
“凌扬现在情况很不好,但我一定会尽力救治他,我想在这个时候,如果你在呆在他身边的话,会有很大的好处的。”李安楚说,“等他好一点,你再考虑要不要殉你家公主不行吗?”
离儿抬头看看他,再看看一边的喻素,脸上慢慢浮起决绝的表情,轻轻道:“好吧。就算现在不死,等楼佧国师来了以后,我们也还是都要死的,不过就是死的惨一点而已,又有什么好怕的?”
鄢琪忍不住问:“你们那个楼……楼什么国师,他很厉害么?”
他刚问完,离儿与喻素同时打了一个冷颤,麒弘忙将管家搂进怀中,想要温暖他。
“楼佧国师他……他不是人……公主死在这里,陛下一定会派出他复仇的。没有人逃得过他的蛊,只要他来了,我们……还有你们……都会生不如死的!”离儿的声音含着浓浓的恐惧,在暗夜街头、溅血女尸旁听起来,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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