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菲尔德离去的身影,克罗采忽然觉得自己无情得近乎可怕。
为什幺突然觉得自己无情?从以前到现在,他不都是这样打发那些对他有爱慕之意的人吗?为什幺突然觉得心有不忍呢?因为菲尔德吗?他不愿多揣想……
水晶岩城近乎冰封的生活,早已沉淀他所有的情愫,向来清心寡欲的心湖,现在却泛起一波波莫名的害怕与强烈想要逃离的涟漪;对克罗采而言,这是前所未有的!
***
菲尔德坐在议事大殿上,听着众家大臣例行的朝会报告。
「启禀陛下,昨夜微臣夜观星象,但见空中风旋气盛、众星闪动,臣斗胆以为,此为大水前兆,请陛下及早研拟良策,以防患未然。」大神宫阿利斯塔克立于殿堂中央,语带忧心地说着。
看着阿利斯塔克呈上的星图,菲尔德问道:「维伦,桑宁河目前水位如何?」
「禀陛下,今年春季雨量甚丰,入夏后,上游冰河又注入甚多水量,是以目前水位稍高。」
桑宁河为东西流向贯穿卡斯提罗中央的大河,全长约六千公里。沿途流经六大省区、两大直辖城市,末了于磁风港注入朱海。之所以取名「桑宁」,无非是希望桑田安宁、田稼丰收。多年来,桑宁河虽非静如其名,但狂暴似的泛滥倒也不多;对卡斯提罗而言,已称得上是相当多利的良川。
「嗯……」菲尔德沉吟一会儿,问:「众卿家对此事有何看法?」
殿下众人互看一眼、交头低语,却无人发言。
「众卿家没有良策吗?」菲尔德又问了一次。
抬头看了君王一眼,水利司维伦略微迟疑地开口,「禀陛下,有件事,微臣不知该说是不说……」
「有什幺事就说吧?」
「是……」维伦语带不安地道:「是有关克罗采先生的事。」
克罗采这个名字,让菲尔德的绿眸闪了一下。
回到勒拿快两个月了,这段期间,他一直遵守着在狩猎行宫与克罗采立下的约定,赐华宅、赏珍宝,除非克罗采愿意;否则,他绝不轻易踏入克罗采的宫苑。
菲尔德的依从,让朝中文武百官个个惊讶不已。没有人敢相信向来心高气傲又霸气十足的皇帝陛下,竟会向一个看似纤弱不堪的男子低头。
皇帝与克罗采奇特的关系,看在朝中众臣眼里,除了惊讶之外,自是觉得不妥;然碍于君王颜面,群臣皆不敢多言。毕竟,没有人敢当面指责皇帝陛下眷恋一个男人的事实。
久而久之,克罗采这个名字,在君王面前似乎成了一个不成文的禁忌,没有人愿意轻易碰触。
此刻,殿上谈的是水利工裎之事,维伦却冒出个克罗采。众人莫不为他捏一把冷汗。
「克罗采怎幺了?」出奇平静地,菲尔德关心地问着。
「是……」像是得到首肯般,维伦宽心地道:「启禀陛下,前几天,微臣在城西巧遇克罗采先生,据他所言,今年夏天雨水丰沛,恐有水患。」
「哦?」菲尔德怪异地笑了,「他是先知吗?竟能比神官提早预知水患。」
维伦续道:「禀陛下,克罗采先生语意甚玄,他说:『今年东南沿海热气团甚强,而北方布鲁诺冰原冷气团未退,势必在中央大陆僵持不下,届时恐有长达近两个月的雨季。』。」
两个月的雨季!?这可让众人紧张了。桑宁河流域很少有这幺长的雨季,如果克罗采预言成真,那幺,卡斯提罗势必有一场空前绝后的大水患。
菲尔德拧起眉头,略微沉吟一会儿,「撒哥尔。」
「臣在。」右丞相撒哥尔朗声答道。
「你对此事有何看法?」菲尔德想听听向来足智多谋的撒哥尔的意见。
「敢禀陛下,现在已是五月天,距离雨季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依微臣拙见,只能尽量疏通河道,请沿岸居民提高警觉,以防水祸。」
的确,除了疏通河道外,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真是颇为棘手的事件。
殿门外,一个传令兵疾步走来。「启禀陛下,克罗采先生在殿外求见。」
克罗采!来得可真是时候。
「叫他进来。」菲尔德毫不犹疑地说道。
听到传令兵的话,殿上众人脸上纷纷露出好奇的神色。
传说,克罗采是个美得足以倾城倾国的人。他的美,连日月光辉都无法比拟,如天仙般的绝色容貌、似花神般的不染纤尘;他的美,让百花失色,让纷飞的彩蝶拢起双翼,驻足停留,只为凝望他一眼。
当克罗采住进皇帝御赐的「紫花宫苑」后,深居简出,淡然而不与外界接触,彷似被皇帝藏匿在深闺内苑,不许常人一窥真面目的宠妃。
这样神秘奇特的身分,更加让人充满好奇。
殿门外,克罗采大踏步走入,意外地,众人并未看到想象中的娇媚。
克罗采身着淡绿色无袖丝质背心、贴身的黑色皮裤,腰间系着一条由细碎的水晶缀成的炼带,容颜未改,但女性的脂粉娇柔全退,徒留的,是个让男女均为之疯狂的魔魅男子。
打从言明性别后,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克罗采的打扮常常带着一丝男性的狂野,彷佛时时刻刻在提醒菲尔德——他是个男人,不要对他有非分之想。
但克罗采的用心良苦,显然并没有收到良好的成效。
菲尔德不仅将宫内以华丽美伦、优雅静谧着称的紫花宫苑赐给克罗采,更不许任何人对克罗采稍有微词,彷若捧着易碎珍宝、也像是对待宠妃爱妾般,他把克罗采呵护得无微不至。
表面上,菲尔德未封他一官半职,也不常探望他,但都城里,上至王公贵族、下至仆役小丁,只要稍微懂得察言观色的人都知道,在君王面前,克罗采是个万万不能得罪的人。
「参见陛下。」克罗采拱手一揖,粉绿衣衫衬着紫蓝身影,像绽放在日光下的紫萝兰。
菲尔德掩不住绿眸中闪耀的喜悦,「不用多礼。」
「谢陛下。」
「你突然来找我,是否为了雨季之事?」对克罗采,他已愈来愈能辨读他的心思。
「陛下果然聪慧。」克罗采嘴角扬起一道优美的弧线,「不知阵下如何因应今年夏天的雨季?」
「你有何良策?」菲尔德不答反问,他知道眼前这个聪明过人的美男子,定已有了良策。
「不是很好的办法。」克罗采解释着,「不过可以试试看。」
历年来,河川之所以泛滥,通常都是因河道受阻、遇峡险滩或水位落差过大所造成,因此,先进国家都以兴筑水坝来调节河川水量,并开凿引道灌溉农田,利用河水高低位能的转换带动发电。
但是,杰西嘉星——卡斯提罗帝国,这个星球的文明还处在原始发展阶段,并无能力兴筑水坝,克罗采清楚知晓,他若不出面帮忙,这场水患,将会夺去数以万计无辜百姓的身家性命。他不能坐视不理。
他摊开手上那一大型手绘的河川流域图表,温婉的话声落在整座大厅中:「桑宁河全长约六千公里,水量充沛时期,灌溉面积达一百七十万平方公里,平均每年水流量可达九百亿立方公尺,整条河域中,最容易引发水患的区域在这里……」他指着图中的两个红色区块。
简短的几句话语,让殿中众臣的眼睛全亮了起来,像瞅着怪物般看着克罗采,诧异的神色中似乎还夹带几许钦佩之意。
克罗采说的没错,图中的两个红色区域,分别是有「暴龙」及「猛龙」之称的双龙峡,这两个峡谷不仅河道弯延曲折,峡口更是窄小难行,前后水位落最大落差超过一百公尺;如此险要的地形,一旦河水暴涨,沿岸居民自是苦不堪言。
「如果,我的推断正确,七月左右,双龙峡的水位会超过海拔二百公尺,届时,峡岸两旁将全数淹没……」克罗采指着图中画上黄|色的区块。
「依你所见,该如何是好?」菲尔德问道。
克罗采紫蓝星眸中闪过一道锐利,「我想……轰掉双龙峡!」
「什幺!?」
大殿上传来一片诧异失声的惊浪!有没有搞错,轰掉双龙峡!?
别说双龙峡是有名的奇岩绝壁、山势险要,就算是一般峡谷,想撼动山岳一根寒毛部困难,更别说轰掉它!
「克罗采!」菲尔德带着怪异的神色开了口,「你知道自己在说什幺吗?」
「当然知道。」克罗采语声平淡,面对众人的诧异丝毫不以为意,「桑宁河在行经暴龙峡前,河面宽度尚有二百公尺,但是行到猛龙峡口时只剩一百公尺,所幸双峡全长仅一百五十公里,这是最大利点……」
扫了众人一眼,克罗采续道:「但是,想在短时间内轰掉整座双龙峡,难度还是过高,且散落的大量灰泥只会令河道更加阻塞……所以,我只是在双龙峡的河床开采引道,轰掉一小部分峡道而己。」
「但是双龙峡地势险要,且多为悬崖陡壁,别说开引道了,连凿个洞都难啊!」水利司维伦对克罗采异想天开的提议,颇不以为然。
「我自有办法。」克罗采扬起一抹自信的笑容,「只要陛下同意,一个月内,我会在双龙峡左右各开出一条引道,每条引道宽四十公尺,水深可达八十公尺。」
此语一出,大殿上一片哗然!
真的吗?真有如此神奇之事?不会吧!
「克罗采。」菲尔德缓缓开了口,「既然你有十足的把握,就让你试试。」
「谢陛下。」克罗采终于绽开了笑靥,紫眸绿袍、樱唇粉颊,衬得大殿上一片光耀,让端坐皇椅上的菲尔德不觉有些心神荡漾。
理了理思绪,菲尔德问:「你此去大约需要多少人手?」
「我要的人力不多,但请陆下务必挑选精良猛锐之良将。」
「没问题,你要多少人?」
克罗采微想了一下,「大约……二百名吧!」
「二百名?」
几乎可算是卡斯提罗帝国历年来最大的工程,竟然只需要二百名人力?
众家大臣这次除了惊讶外,似乎还夹杂诸多的戏谑与嘲笑声。
的确,连菲尔德都几乎要对克罗采失去信心了,「克罗采,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吗?」克罗采一脸严厉。
「好吧。」微支着前额,菲尔德有些无奈,「葛尔诺,你领二百名精锐的将领,听候克罗采差遣。」
一旁的葛尔诺微愣了一下,正想答话,右丞相撒哥尔已抢先开口:「启禀陛下,此事可否再三思量。」
菲尔德冷眼睨了一下,「有何不妥吗?」
「禀陛下,黄金骑士历年来仅由陛下一人支使,现下交予克罗采先生……这……只怕于法不合。」
「无妨,克罗采此去,危难重重……」看了克罗采一眼,菲尔德神色中满是怜惜,「有葛尔诺跟着,我比较放心。」
这……陛下这眼神、这神态,实在太过反常了!
不管怎幺说,克罗采毕竟是个男人,陛下如此呵护,实在让人无法不将两人的关系想入非非。
连最得皇帝陆下宠爱的右宰相撒哥尔都碰了软钉子,其它人自是不敢再多说什幺。看来,克罗采的双龙峡之行是确定成行了。
第六章 魅惑
很快地,克罗采即将远行开凿双龙峡之事,在数日之内已传遍皇城内外。
关于克罗采与皇帝陛下之间的蜚短流长,似乎也因为这件事而变得比以前更加沸腾。
原本只敢躲在暗处揣测的声音,现在全都浮上台面,绘声绘影地嚼舌根。
有人说,克罗采懂得媚功,白天是个男人,到了晚上则变成女人,销魂蚀骨的叫声、淫荡狐媚的床上功夫,把皇帝陛下迷得晕头转向、神魂颠倒。
也有人说,皇上被花之精灵给迷住。克罗采是众花之神、花之精灵,他将以神力剖山劈山石、开凿河道。
不管如何,总之,皇帝陛下爱上男人的绯闻,已经闹得满城皆知了。
***
月落西沉,声籁俱寂。
幽静黑夜中,微微可听到,夏夜凉风轻吹过紫花苑帘卷上的摆动声。
克罗采坐在窗前,拿着手上刚完稿的桑宁河流域图,这是为了开凿引道而重新绘制的细部设计图。
明日一早出发在即,他不得不赶工先拟好草图。
咚咚!
单薄的卷帘上传来雨声细碎的小石敲打声。
怪了!今晚的风还真大,连小石头都飞起来了。
克罗采走向窗边,拉起帘卷,却发现楼下庭院站着一个金发碧眸的男子。
「你……」克罗采相当意外,「你来做什幺?」
「开个门吧!」菲尔德说着。
此刻,宫苑中的侍仆早已入睡,看样子,菲尔德是不想惊醒任何人,所以才以小石敲击,要自己为他开门。
今天又不是月圆夜,他来干嘛?心里虽这幺想,却还是帮他开了门。
「这幺晚了,你……」克罗采的话到了嘴边,突然凝住,一双紫蓝眸直盯着菲尔德那双布满血丝、又带点疲惫的绿眸。
「发生什幺事?怎幺一副狼狈样?」克罗采改口问道。
菲尔德不语,若着克罗采俊美秀丽的脸庞。忍不住伸手轻拂着。
克罗采没有挥开他,对他而言,这早已不是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菲尔德语意低沉地道:「我觉得,似乎不该答应让你去双龙峡。」
「怎幺说?」克罗采不解。
「太危险了!」开山劈地可不是嘴上说说的小孩玩意。
克罗采笑了笑,「你该不会是为了这个原因,这几天都没睡好吧?」
像叹息般,菲尔德满是担忧,「我前思后想,总觉得这项任务实在太艰巨了,你……」
「放心……」拂开菲尔德的手,克罗采转身看着刚绘制完成的草图,「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中。」
「真想陪你一道去。」他恨不得将他圈在身边。
「陛下贵为一国之君,万金之躯,怎能轻易远行!」克罗采觉得菲尔德对他的呵护实在太过了,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走近他身边,菲尔德的话声透着不舍:「今晚……让我留下来吧!我想多陪你一会儿……」
「这……」克罗采有些犹豫,却又开不了口下逐客令。
这两个月来,菲尔德对他的情意,他不是不知道,赐华宅、赏珍品,只要他开口,菲尔德没有不依的。
为了每个月的月圆之约,菲尔德总是强忍相思之苦,几乎是每天,克罗采都可从阁楼上的窗棂边,瞥见刚从议事殿出来、匆匆策马来到城西、远远凝望自己宫苑的菲尔德,俊挺刚毅的面容上,那怅然若失的深情,总惹得克罗采一阵不忍。
也许是同情、也可能是心软,总之,从某个夏日午后开始,克罗采不再躲在阁楼内,他推开门窗,走上洒满日光的阳台,走向能让菲尔德清楚看见他的地方。
于是,每天的夏日午后,紫花宫苑的阳台上,总会坐着一个紫蓝色的身影,像是故意的,也像习惯似的,出现在菲尔德面前。
虽然没有交谈,没有亲昵的肢体接触,但流泻在两人之间的氛围,似乎已由原本的淡然推拒,逐渐转为一种默然的相知相惜。
虽然克罗采并不承认自己这样的举动,是对菲尔德有任何特殊情愫,但他却不得不承认,他无法阻止自己每天想去阳台的渴望,他无法停止这场每天上演的夏日无声约会。
***
「让我留下来……陪你。」央求的话声,再次由菲尔德口中说出。
「……」
「克罗采……」
「随你吧。」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