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尊漂亮却毫无感情的瓷娃娃一样。
在离入关尚剩四天路程时,他们遭到一次最强的夜袭围攻。
王府和傲神宫派来的主力,都受到很大的伤亡。侯雪城仍然没有半点动容。
是夜敌人退去的当晚,他们将尸体火化成灰,看着自己的战友随风而逝,所有人的眼眶都红了。那是一种对失去战友的悲哀,和对未来不知命运的恐惧与愤怒。
经过这次夜袭,众人都疲惫欲死,朱靖立即下令整备,离开这血染红了的森林。
他们彻夜疾行,越过了一个又一个山头,到了天微亮,朱靖才下令停马休息。
不要说韩晚楼,整个队伍大家都欢呼出声,委实已将最后一点精力都用尽了。
因为已是白天,生火也不易被人发现,众人终于摆脱了吃干粮的命运,朱靖下令生火造饭,架立营帐。
韩晚楼无力的靠在树干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捶着快断掉的双腿。
撇了一眼四周,没看到那个装模作样的讨厌人。他的两个下属其中一个正在一角用枯枝生火,然后在树下将那些像帝王行辕般的道具取出,放在那张白虎皮前。数日不见的”琼仙酿”又出现了,正放置在小几上。
她游目四顾,果然看见那个男人在营地的最远处,负手而立,衣袂飘飘,白衣如雪。衬着他丰神俊秀的仪表,应该宛如神仙中人,但是看在韩晚楼眼中,却宛如魔鬼般的丑陋。
她忍不住忿恨的走过去。
即使听到背后的脚步声,白衣男子也没有回头。
韩晚楼忍住气,出声唤他。“侯公子。”
侯雪城没有理会他,把玩着手中沾染露珠的娇花朵。
韩晚楼挑衅他。“你从不和我们一道用餐,难道我们真有那么脏吗?”
侯雪城用戴着白鹿皮手套的手指,轻轻抚弄着娇嫩的花瓣。
韩晚楼见他忽视自己,从没有遭受这样的侮辱过,脸色气的煞白。“对你而言,没有任何人值得让你多看一眼,所有人在你眼中都只是虫蚁走兽吗?”
侯雪城终于回过头来。眼神淡淡的掠过他,又回到自己手中的花朵。专注的眼神彷佛没有任何人或事比这朵花重要。“你告诉我,这朵花美丽吗?”
韩晚楼握紧了拳头。“看到自己手下那么多人为你而死,难道你一点感觉都没有?比一朵野花还不值?”
侯雪城盯着手中的花,神情丝毫没有波动。“已经没有用处的东西用完了就丢,有什么不对吗?”
他的口吻,彷佛她问的是一个很好笑的问题。
那样轻贱人命,韩晚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那些人是为你而死的。”她握紧了拳头。
侯雪城仍然毫无表情。
”如果我没有调集人马来,眼下连你都已丧生,更不要说有时间来讽刺我了。”
”你………”韩晚楼觉得不可思议,”你简直不是人,你是禽兽。”
侯雪城毫不动怒。”禽兽之于人,又有什么不同呢?”他的眼神,带着淡淡的讥嘲,“在你心中,禽兽比草木高一级,人又比禽兽高一级,是这样吗?”
韩晚楼忿然说:“这是所有人的认知吧?人是万物之灵。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比人命更可贵。”
”嗯……”侯雪城淡淡的应着。再问她一次,“你说,这朵花美丽吗?”
韩晚楼觉得自己被侮辱了。这个人,简直无法沟通。她怒气勃发的看了鹿皮手套中的那朵红花,冷笑说:“很美,难道你想拿来插在你发际?”
侯雪城并不动怒。“很美吗?”
鹿皮手套缓缓收紧,那朵娇的红花煞时被捏成一团,美丽的花瓣化为残红,落在脚下,归于尘土。
韩晚楼吃惊的睁大了眼。
“每个人都说花很美。”侯雪城淡淡的踱开。“但是对我而言,花就是花,和泥土草木没有什么分别,和人类禽兽也没有什么分别。”
韩晚楼瞪着他渐渐远离的背影,许久说不出话来。
侯雪城踱回自己的临时行辕,朱靖走了过来。
“晚楼让你为难了。”朱靖有些歉意。
侯雪城淡淡的拂着自己衣摆上的残红。
“朱靖,这女人为何一直挑衅我?我可以杀了她吗?”
朱靖吃了一惊,“当然不可以。”
“为什么?”侯雪城一扬眉。
朱靖蹲下身来,和坐在软铺上的男子目光平视。“小师叔,我们不能因为别人一两句不得体的言辞就杀人的。何况,韩姑娘是我至交好友的千金,我有义务要保护她。”
侯雪城显然很困惑。“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要杀她,你会和我为敌?”
朱靖深知这位小师叔的性情,他十岁那年就以惊人的高超剑法打败了自己的师父,承继傲神宫主大位。名高位尊,性情冷淡,手段又狠毒血腥,所有人对他一向只有戒慎恐惧,从无人敢拂逆于他。
这次碰到了这个年纪同他相近,又不知死活,胆敢忤逆触怒他的任性小姑娘。他虽表面冷淡,但是内心是不悦到了极点的,好几次杀意浮现,又看着自己的面上强加抑制。
朱靖担心终有一次他会动手杀了韩晚楼,于是说道;”小师叔,我是很重视晚楼的。”
侯雪城沉默了一下,点点头,“我明白了。”朱靖维护这个女人,甚至愿为这无礼女人对他反目相向,他真的这么重视她?
他僵硬的摘下自己顶上的冠,漆亮的黑发如流瀑般垂下。理不清自己的心绪。一直一直,他以为朱靖最重视的人一直是他。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不该以为只有朱靖不会变。
怪不得师父严格禁止他接近女人,男人一碰到女人就会变了。
他忽然醒觉,自己的心境竟因为他几句话而波动了,他不该有这种黯然沉郁的情绪。大静神功练到第八重了,竟然还会为朱靖动摇,从小就是如此。
这对他太危险了。他按捺住对他的杀意,吸口气,眼神恢复无情绪的冷峻。
“她若是继续公然对我无礼,即使我不计较,海无极和司马俦也不会放过她。”
朱靖长叹一声。“我知道。”
侯雪城迟疑了一下,偏了偏头,“你所说的重视,是小鞠和无极间的那种重视吗?”
小鞠是他宫中的贴身侍女,和海无极已论及婚嫁。
朱靖知道他虽然在武林中威名显赫,狠毒的杀人手法和深不可测的武功令人闻之色变,但是其实半点人情事故都不懂。此时见他问及男女之情,不禁有趣,“你知道那是怎样的感情吗?”
侯雪城缓缓的抬头,看着天上渐渐升起的星辰,“我现在还不知道,我也不能知道,我练了冰心诀,是注定终身不能动情的。不过,我听海无极私下和司马俦说过,若失去了小鞠,他将终身失去快乐。”
他停顿了一下,望向他,“若你喜欢她,我便不动她一根手指头,还要保护她。你是我的师侄,也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愿你日日欢喜快乐。”
朱靖感动的伸手想将他揽入怀中,“小师叔,你对我真好。”
他没有想到,就在日后,侯雪城为了这个诺言,付出了多大的牺牲和代价。也造成了他自己万分的沉痛和悔恨。
侯雪城一向不让任何人碰触自己,退了一步。“再过三天,就是十五了号。”
朱靖静静的等着他的下文。
“明天,我会调离所有傲神宫的人马。”侯雪城看着自己带着雪白手套的双手。“必须快点解决他们。”
“快点解决?”朱靖不明白他的意思。调离人马,和十五号有什么关系?
“朱靖,我一向穿白衣。”侯雪城淡淡一笑,终于抬眼看住他,琉璃般的黑色瞳孔映上他的身影。”你知道,为什么我有个外号叫做“雪袖红衣”?”
望着他清淡的笑容,朱靖却隐隐觉得背脊发冷了。
第二天清晨一起来,韩晚楼就发现属于傲神宫所属的人,已经全部不见了,连他们带来的营帐也都收拾的干干净净。
“小心眼的男人!”第一个直觉,她昨天得罪了侯雪城,所以他撤了自己的属下,存心给她好看。
这时,侯雪城从自己的帐幕里缓缓走出来。
韩晚楼发现,他手上已经不再是那双熟悉的鹿皮手套,而是极薄的雪白蚕丝手套。
他的装束也变了,斯文的儒杉已经被雪白的劲装代换,披的却是全黑的披风。清晨的风很劲急,吹起他的大氅,露出紧身的劲装。
他的个子修长,宽肩窄腰,应该是很赏心悦目,但是看到他胸口用白色暗纹精心绣出的五爪巨鹰,却有着说不出的狂厉剽悍。
仍然是一贯的对她视而不见,侯雪城逗弄着自己的鹰。
海无极从帐幕里跟出来,双手拿着一根通体雪白的东西,单膝跪下高举呈给他。侯雪城顺手接过。
韩晚楼仔细看了一下,那东西雕刻精细,通体雪白晶莹,大约一肘长短,顶端缀着一颗鸽卵大的明珠,发出温润的光辉。看起来非常华丽高贵,类似仪仗的东西。
光看那粒明珠,不用去看上面的雕工,就可以知道这必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但却并不像是有实用价值的东西。
韩晚楼嫌恶的撇嘴,到这时候还要摆气派,不知道这个人在想什么。
朱靖走过来,看到他手中的东西,脸色却是一变。“血旗?”
血旗是傲神宫的镇宫之宝,几百年来,在历任的傲神宫主手中,不知道染了多少人的鲜血。侯雪城却极少用过这个不祥的兵器。
因为以他的功力,几乎已经到了飞花摘叶,万物都随手可以成神兵的境界。
但是这次,他却带了这件东西出来。
看着朱靖的表情,侯雪城淡淡的问,“很吃惊?”
司马俦在一旁解释。“宫主在知道您所面对的是九皇爷,尤其他和武林第一府大罗府有勾结,就命我随身带着血旗了。”
侯雪城看着手里的白玉仪仗。“寒难洲的难陀神功听说已经练到第九重,他是有资格让我使用血旗。”他淡淡的说。”和他动手,也不算辱没了我的血旗。”
朱靖点头,暮然大笑,豪气陡生。“好,小师叔,我们就让大罗府的府宗寒难洲吃吃瘪,让他知道天下第一宫,傲神宫的厉害。”
这时柳清泉和黄封来找朱靖,请他下令拔营。
看着朱靖随着属下离开,侯雪城目光扫向他两个属下,看到他们眼中露出忧心的神色。
”再三天便可入关内,我想寒难洲不会放弃的,接下来,大约他要亲自出马了。”司马俦犹豫的说。”如果,十五号那天,事情还没结束¨……”
“宫主……。”海无极开口想说什么,侯雪城却截住他。“我会在两天之内结束寒难洲。”
司马俦和海无极两人面面相觑。
侯雪城悠悠的说;“当难陀神功,遇到我的大静神功,谁胜谁败,我并不关心。不过,如果除掉了寒难洲,对朱靖而言,他会轻松很多吧?”
他看着朱靖的背影,冷漠的眼睛闪着柔和的光芒。
朱靖脸色凝重,听着探子的报告,侯雪城走近他,他回过头。
”探子来报,山下出现敌踪,大约五百人,几乎都是大罗府的精锐。另有五千名兵众,属九皇爷属下,已经包围山脚。”
”五千名兵众,加上大罗府的精锐五百名。”侯雪城扬眉。”嗯,他们是对你志在必得了,知道有傲神宫插手,一般兵众是没办法抵抗的。”
韩晚楼娇躯轻颤一下,倚近了朱靖的身躯。”傲神宫的人撤离以后,我们这里,只剩下四五十人啊。”说着恨恨的瞪了侯雪城一眼。”如果能多点帮手,就算不能歼灭敌人,至少也能突围。”
朱靖微微一笑。”你放心,小师叔要亲自出手了,以他的武功,可抵足十倍傲神宫的人马。”
韩晚楼冷笑一声。”他?”语气除了不信,还有轻视。
朱靖也不去在意,初生之犊不畏虎,等她看到侯雪城的手段以后,恐怕连看也不敢多看他一眼了,何况是对他挑衅?
侯雪城一直没有抬头,把玩着自己手中的权仗,这时忽然抬起头,眼中寒芒乍现,”来了。”
朱靖愣了一下,凝神细听,过了一会说道:”是的,我们被包围了,对方已经潜至山腰,另外有五个,不,七个高手掩上来了。”
侯雪城点头。”嗯。武功不错,寒难洲手下能人不少啊。是他座下的七星吧。”
柳清泉发言,”我们不必和他硬碰硬,只要突围就好了。”
黄封苦笑。”五千名士兵,五百名大罗府帮众,只包围五十个伤兵,要怎么突围?”
朱靖冷笑。”我去对付他们。我来开路。”
侯雪城冷冷的道:”你们擅长的是行军打仗,对付这些武林人士,我来出手就好了。”
他看了一眼软软倚在朱靖身边的女子一眼。”你好好守护你该守护的人。”
”不,小师叔,就因为我是主帅,所以我有责任保护大家。”朱靖走出营地,吩咐黄封。”告诉大家整装,呈三角队形,我当尖端杀出去。”
侯雪城叫住他。”这样的队形,全凭一股气势,一处破,处处破。但是,朱靖,如果有高手正面阻碍你冲锋,即使只是挡一下。队形一旦在敌阵缓下来,那么就全军覆没了。”
他淡淡的抚着自己袖口上精致的断肠花暗绣,”我来出手,先把讨厌的虫子拿掉,到时候你再冲锋。”不待朱靖回答,他已长身而起,飞掠过军帐,疾向山下而去。
海无极,司马俦两人连忙跟上,”宫主,属下先打头阵吧。”
侯雪城摇头。”你们留下来,保护朱靖和韩姑娘。”
两人面面相觑,”韩姑娘?”
”如果韩姑娘有危险,朱靖会舍命保护他。他……¨很重视那个女孩。”
侯雪城也不懂自己心中那种异样的情绪是什么,只觉得满嘴苦涩。他按下胸口的郁闷,”保护韩姑娘,不要让她受伤。”
他飞身下山。
他选择各个击破,寒难州座下威震八方的七星,在他手下竟然俱都走不出三招。一个一个肚破肠流,死状凄惨。
他在山脚下四处游走,把藏在山下的眼线和埋伏尽歼,然后再不停留,直扑寒难州驻扎山下的大营。
寒难州接到通报,从大营走出,看着在攻入自己营中,如入无人之境的白衣人。叱喝和惨呼不绝于耳。只要接近他周围三尺的敌人,全部都在他那只雪白的玉如意下成为残尸断臂。可说是当之披靡。
他盯着白衣人手中紧握的玉如意,瞳孔收缩。「”血旗”“?你是” 雪袖红衣”,”傲神宫”宫主侯雪城? “
他一呼出侯雪城的名字,一切就静止了,所有的喊杀声都静止了。
侯雪城停下手,隔着阻挡他的人,遥遥和寒难州对望。仍然没有表情,但是眼中却燃起了熊熊的寒火,那是一种看到了对手的挑衅。
寒难州看着与他对望的白衣人,一看到他的体态,即使白衣人蒙着脸,他也可以判断这个人年纪极轻,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我是侯雪城。”侯雪城静静的说,看着这个三旬出头,气度恢弘的蓝衣人。「我知道你是寒难州,”大罗府”的府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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