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普眼中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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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普眼中的世界-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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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瓦特感冒了(6)
她用两只手紧紧捏住信,那么紧贴在她漂亮、颤抖的小Ru房上,使信纸——或她自己——散发更浓烈的香水味,浓郁的年轻女孩的气息,汹涌澎湃地扑向正怒目瞪着她的盖普。
  “我说‘所以怎样?’”盖普道,“你真以为我对把自己舌头割掉的人,会有任何敬意吗?”
  玛吉勉强逼出一句话:“什么?”她真的很害怕。现在她终于明白,这个可怜的失业者为什么要整天在家踱来踱去了:他疯了。
  盖普听得很清楚;她说的不是“哇”,不是“啊”——割掉的舌头发不出这样的声音。那是个完整的句子。
  “什么?”他道。
  “什么?”她再说一遍。
  他看着她抱在胸口的纸条。
  “你会说话?”他道。
  “当然。”她喑哑地说。
  “那是什么?”他问,指着她的信。但现在她怕了——戴绿帽的疯子,天晓得他会做出什么事。杀死孩子,或杀死她;他看来只用一条手臂就能杀死迈可·米尔顿。任何男人质问的时候都显得很狰狞。她向后退缩,离开那门廊。
  “等一下,”盖普喊道,“那封信是给我的吗?是什么?是给海伦的吗?你是谁?”
  玛吉摇摇头:“弄错了。”她小声道,然后转身就跑,却撞上满身湿透的邮差,打翻了他的信袋,她自己也跌回盖普身前。盖普曾想象出老熊多纳把维也纳邮差撞下楼梯的一幕——为它自己带来终身禁足的惩罚。但玛吉的下场却是跌倒在门廊上;丝袜破了,膝盖也刮伤了。
  邮差只以为自己来得不巧,忙着在散得满地的邮件中找出盖普家的信,但现在盖普唯一感兴趣的是,这个哭泣的女孩本来要给他的信。“那是什么?”他温和地问她;他想扶她站起,但她坚持坐在原地,哭个不停。
  “对不起。”玛吉道。她已经丧了胆;她跟盖普相处的时间超出太多,现在她觉得蛮喜欢盖普的,以致很不想把这消息告诉他。
  “你的膝盖伤得不严重,”盖普道,“不过我们还是找点东西来清洁一下。”他进去替她拿消毒药水、绷带,但她却趁此良机一跛一跛逃了。她没法子把信交给他,但也不能瞒着他。她把信留下。邮差看着她一跛一跛走向街角的公车站;有一会儿工夫,他对盖普这家人搞些什么把戏感到好奇。似乎他们收到的信总比其他人家多。
  大部分是盖普勤写,而他可怜的编辑吴尔夫拼老命回复的信。还有送来请他评论的书;盖普都交给海伦,起码她会看。有海伦的杂志;盖普觉得种类非常多。盖普自己只订了两份杂志:《美食家》与《业余摔跤新闻》。当然账单是少不了的。珍妮来信也算勤快;这阵子都是她单向写过来。偶尔还有几封恩尼·霍姆的信,简短却亲切。
  有时哈里·傅莱契也有信来,是给他们两人的,艾丽斯也仍写文字流畅优美的信给盖普,照旧没什么内容。
  这些例行的信件当中,有一封短简,散发刺鼻的香味,湿漉漉沾着泪水。盖普放下消毒药水和绷带;他没费心去找那女孩。他捏着揉皱的信,猜想内容多半是他已经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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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没早点想到,因为很多迹象已指着这方向;现在想起来,他认为自己早想到了,只不过没那么清楚地意识到而已。他慢慢将信拆开——免得撕破——纸张发出如秋季的窸索声,虽然四周还是寒冷的三月天,受伤的大地融化成泥泞。小小的信纸摊开时,像骨节般劈啪响。溢出的香水味,使盖普在想象中再度听见那女孩尖声道:“什么?”
  他知道“什么”;只不过他不知道“跟谁”——那个名字,那个某个清晨在他心头搅动了一阵、又被丢开的名字。这封信当然提供了他那个名字:迈可·米尔顿。盖普觉得像他常带孩子去的一家冰淇淋店的新产品。草莓同心圆、咖啡巧克力、摩卡嘉年华,还有迈可米尔顿。真是个恶心的名字——盖普仿佛尝到那种味道——他大踏步走到水沟边,把味道怪难闻的信撕碎,揉成团,塞到铁格子里。然后他走进屋子,阅读电话簿上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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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瓦特感冒了(7)
他感觉海伦与人“有染”已经很久了;好像他得知此事也有一段时间了。但那个名字!迈可·米尔顿!有次派对上,盖普见过他,而且把他归了类。盖普对海伦说,迈可·米尔顿是个“窝囊废”;他们还讨论过他的八字胡。迈可·米尔顿!盖普把这名字复诵许多遍。丹肯从学校回家时,他还在瞪着电话簿,丹肯以为父亲又在为他虚构的人物找名字了。
  “你还没去接瓦特吗?”丹肯问。
  盖普忘了。而且瓦特在感冒,他想道,不该让孩子等我,他感冒着呢。
  “咱们一块儿去接他。”盖普对丹肯说。很让丹肯意外,盖普把电话簿丢进垃圾桶,然后他们走去公车站。
  盖普还是慢跑打扮,天也还在下雨;丹肯觉得这很怪异,但他没说话。他说:“我今天踢进两球。”不知什么缘故,丹肯的学校的球类运动只有足球——秋、冬、春三季都在踢足球。固然学校很小,但踢这么多足球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只不过盖普忘了。反正他本来就不喜欢这理由。“进门两次哟!”丹肯重复道。
  “很棒,”盖普道。
  “有一次是头槌进网。”丹肯道。
  “头槌呀?”盖普道,“太棒了。”
  “劳夫传给我完美的一球,”丹肯道。
  “真的很棒,”盖普道,“劳夫真不错。”他揽住丹肯,但他知道亲吻会让丹肯尴尬;只有瓦特让我亲他,盖普想道。然后他想到亲吻海伦,差点一脚踩到马路上,撞上迎面驶来的公交车。
  “爸!”丹肯惊叫。上了车,他问父亲:“你还好吧?”
  “当然。”盖普道。
  “我还以为你会去摔跤。”丹肯道,“今天下雨。”
  从瓦特的托儿所可以看到河对岸,盖普试着精确判定迈可的住处,他已经把电话簿上的地址背下来了。
  “你去哪儿了?”瓦特抱怨。他在咳嗽;鼻水滴滴答答;摸起来有些发烧。每次下雨,他就巴望去摔跤。
  “我们既然已经到市区来了,何不一块儿去摔跤练习室。”丹肯道,他的推理能力愈来愈强。但盖普说不行,他今天不想摔跤。“为什么不?”丹肯追问。
  “因为他穿的是跑步的衣服,笨蛋。”瓦特道。
  “哎呀,闭嘴啦,瓦特。”丹肯说。他们在公交车上吵起来,直到盖普制止他们。盖普的理论是,瓦特生病了,吵架对感冒不好。
  “我没有生病。”瓦特道。
  “你有。”盖普道。
  “对,你有。”丹肯也道。
  “闭嘴,丹肯。”盖普道。
  “老天,你心情真不好。”丹肯道,盖普很想亲他一下;盖普想向丹肯证明他没有心情不好,但亲吻会让丹肯不好意思,所以他用亲吻瓦特取代。
  “爸!”瓦特抱怨道,“你那么湿,还满身汗。”
  “那是因为他穿着跑步装,笨蛋。”丹肯道。
  “他叫我笨蛋。”瓦特向父亲告状。


  “我听见了。”盖普道。
  “我不是笨蛋。”瓦特道。
  “哼,你才是。”丹肯道。
  “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盖普道。
  “爸心情不好,对吧,瓦特?”丹肯问弟弟。
  “就是嘛!”瓦特说,于是两兄弟决定联手逗父亲,不吵嘴了,直到下车为止——距他们家还有几条街,雨下得更大了。三人都湿透了,还有一条街要走,一辆速度极快的车忽然停在他们身旁;窗子摇下来,定神一看,盖普从雾烟弥漫的车内,认出劳夫太太疲惫而泛着油光的脸。她对他们微笑。
  “看见劳夫了吗?”她问丹肯。
  “没。”丹肯道。
  “这白痴没脑筋,下雨天还跑出来,”她道,“我看你们也好不到哪儿去。”她甜甜地对盖普说;她仍在微笑,盖普努力回她一个微笑,但他想不出话说。他想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失控,因为正常情况下,劳夫太太绝对不会放过在雨中继续调侃他的机会,但她仿佛突然被盖普凄惨的微笑吓着了,立刻把车窗摇上。
  
13瓦特感冒了(8)
“拜了。”她喊道,把车开走了,速度放得很慢。
  “拜了。”盖普在后面嘟哝道;他很佩服这女人,他想道,说不定这种可怕的困境也有结束的一天:他很想去找劳夫太太。
  回到家,他给瓦特洗了个热水澡,陪他一块儿进浴缸——这是他跟小人儿玩摔跤常用的借口。丹肯已经太大,没法子跟父亲挤一个浴缸了。
  “晚餐吃什么?”丹肯朝楼上喊道。
  “我忘了晚餐。”盖普道。
  “你忘了?”瓦特问,但盖普把瓦特塞进浴缸,哈他痒,瓦特反击,就忘了这问题。
  “你忘了晚餐?”丹肯从楼下嚷道。
  盖普决定不离开浴缸。他不断加热水;他相信蒸汽对瓦特的肺有益,所以只要瓦特有兴致,他都尽可能让他在浴缸里多泡一会儿。
  海伦回家时,他们澡还没洗完。
  “爹忘了做晚餐。”丹肯立刻报告。
  “他忘了做晚餐?”海伦道。
  “忘得一干二净。”丹肯道。
  “他在哪儿?”海伦问。
  “跟瓦特洗澡,”丹肯道,“洗了好几个钟头了。”
  “天啊,”海伦道,“说不定淹死了。”
  “那不正合你意吗?”盖普从楼上的浴缸里喊。丹肯哈哈大笑。
  “他心情很不好。”丹肯告诉母亲。
  “看得出来,”海伦道。她轻轻把手放在丹肯肩上,小心地不让他知道她实际上是靠着他支撑自己。她忽然觉得天地无着落。就这样站在楼梯口,她喊盖普:“今天不好过吗?”
  盖普钻到水面下;这是自我克制的姿态,因为他恨透了她,却不愿意瓦特看见或听见。


  没人答话,海伦抓紧丹肯的肩膀。求求你,不要在孩子面前,她想着。这是她一种不曾经验过的情况——跟盖普冲突时屈居守势——她好害怕。
  “我上来好吗?”她喊道。
  还是没回答;盖普可以闭气很长的时间。
  瓦特对楼下喊道:“爸在水底下!”
  “爸好奇怪。”丹肯道。
  盖普伸出头来换气,正好瓦特又喊道:“他闭着呼吸呢!”
  希望如此,海伦想道。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能行动。
  过了一会儿,盖普悄声对瓦特说:“告诉她我还在水底下,瓦特,好吗?”
  瓦特显然以为这是招聪明得不得了的诡计,于是又对楼下的海伦喊道:“爸还在水底下!”
  “哇,我们该帮他记下时间,一定打破纪录了。”丹肯道。
  但海伦开始惊慌。丹肯从她手底下脱出——他跑上楼去看这场闭气的盛事——海伦觉得两腿成了铅块。
  “他还在水底下!”瓦特尖声喊道,其实盖普已经在替他擦干身体,也开始把浴缸里的水放掉;他俩赤裸地站在脚垫上,面对大镜子。丹肯冲进浴室,盖普把手指竖在唇上,要他噤声。
  “现在,一起说,”盖普悄声道,“我数到三,‘他还在水底下!’一、二、三。”
  “他还在水底下。”丹肯与瓦特一起高喊,海伦觉得自己的肺炸裂开来。她觉得自己在尖叫,但发不出声音,她疾奔上楼,一路想着只有自己的丈夫会想得出这种报复伎俩:当着孩子的面把自己淹死,留她向他们解释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她哭着跑进浴室,瓦特和丹肯都吃了一惊,她几乎立刻恢复镇定——免得吓着孩子。盖普裸体站在镜子前面,慢慢地擦干脚趾头,正用一种她记得恩尼教摔跤手的、搜索对手防御弱点的表情看着她。
  “你来得太迟了,”他告诉她,“我已经死了。但是看到你在乎,真令人感动,也有点意外。”
  “我们等下再谈?”她抱着希望问道——带着微笑,好像这真是很棒的玩笑。
  “我们骗过你了!”瓦特戳着海伦臀部的骨头说。
  “哇,要是我们这样逗你,”丹肯对父亲说,“你一定气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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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瓦特感冒了(9)
“孩子还没吃东西。”海伦道。
  “没人吃过,”盖普道,“除非是你。”
  “我可以等。”她说。
  “我也可以。”盖普道。
  “我来替孩子弄点吃的,”海伦自告地把瓦特推出浴室,“一定有鸡蛋,还有麦片。”
  “当晚餐?”丹肯道,“听起来真豪华。”
  “我不小心忘了,丹肯。”盖普道。
  “我要吃烤土司。”瓦特道。
  “可以。”海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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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确定能处理?”盖普问海伦。
  她只对他微笑。
  “天啊,烤土司我也会,”丹肯道,“冲麦片的话,连瓦特都会。”
  “蛋比较麻烦。”海伦道;她试着微笑。
  盖普继续擦他的脚趾头。孩子们都出了浴室,海伦又把头伸进来:“对不起,还有我爱你,”她道。但他专心使用毛巾不抬头。“我从来不想伤害你,”她继续道,“你怎么会知道?我一直想着你。是那个女孩吗?”她低声道,但盖普把注意力通通放在脚趾头上。
  她把孩子的食物都摆好(后来她想,好像当他们宠物似的!),就回楼上去找他。他还站在镜子前面,光着身体坐在浴缸边缘。
  “他对我毫无意义;他没有拿走你任何东西,”她告诉他,“一切都结束了,真的。”
  “什么时候起?”他问。
  “就是现在,”她说,“我只要告诉他一声。”
  “不必告诉他,”盖普道,“让他猜。”
  “不行。”海伦道。
  “我的蛋里有蛋壳!”瓦特在楼下大叫。
  “我的土司烤焦了!”丹肯道。他们合力图谋让父母转移对彼此的注意——不论他们是否有意识地这么做。孩子就是这样,盖普想道,在父母该分开的时候,他们就产生一种把父母分开的本能。
  “先吃!”海伦对他们喊道,“没那么糟啦!”
  她试图碰触盖普,但他闪身躲开,走出浴室;开始穿衣服。
  “吃光光,我就带你们去看电影。”他对孩子喊。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海伦问他。
  “我不要跟你待在这儿,”他道,“我们出去。你打电话给那个混蛋窝囊废告别。”
  “他会要求见我。”海伦麻木地说道——现在盖普已经知情,外遇即将宣告结束的现实,在她身上的效应像麻醉剂。方才,她只深深体会自己对盖普的伤害多么大,但现在她又恢复替自己着想,对他的歉咎就减轻了。
  “叫他一个人伤心去,”盖普道,“你不会再跟他见面。没有临别一炮可打,海伦。就用电话跟他说再见。”
  “谁说什么‘临别一炮’来着?”海伦道。
  “打电话就好,”盖普道,“我带孩子出去。我们去看电影。拜托趁我们回家前搞定一切。你不许再见他。”
  “不会了,我保证,”海伦道,“但我得见他一面,一次就好——跟他说清楚。”
  “我想你自以为把这件事处理得面面俱到。”盖普道。
  截至这一刻,海伦确实这么认为;她没说什么。她觉得即使这段放纵期间,自己仍一直关注着盖普和孩子;她觉得有资格用自己的方式处理这件事。
  “我们应该以后再谈,”她对他说:“过一阵子,事过境迁,你会有不同的看法。”
  要不是孩子们刚好冲进来,他真的会打她。
  “一、二、三。”丹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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