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肚子,却还是不够。
这种场合,应该是24岁以下的年青情侣们才会光顾的吧?两个大男人来湖边吹什么冷风呢?
苏青弦望向远远湖心岛上的点点灯光,又开了口:“肖远峰说过,如果你专注于技术,可以成为那一领域非常好的管理者和研究者。”这话一出口,他就觉得很像安慰,突然间自我感觉别扭起来。
沈言低下了头。他没有心思感受那点别扭,苏青弦的话其实肖远峰也曾说过,他犹记得,肖远峰在递给他那份企业分析和个人评测时的表情。站在这一行业顶端的男人直直地看着自己,眼光里有一丝惋惜:“沈先生,恕我直言,现阶段的你无论从心态到才干尚需磨炼,我觉得,你有两个方向或者可以试试。一是从技术方面入手,我相信你会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技术人才,也能在这一领域获得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二,你可以继续尝试企业的运作,当然我必须提醒你,比起第一条道路,后者更为艰辛,我也相信凭沈先生的能力和坚持的心,可以在积累经验和人脉后,找到适合自己的道路。”
沈言当然能听出,在肖远峰那一系列场面话的后面就是以下意思:你就乖乖地当你的技术人员去吧,没个三两三居然敢出来混,失败在所难免。你以为企业家这么好当么?
他被这番话严重地打击到了:即使之前面临被合伙的朋友“背叛”,公司面临临时抽资,企业方案被多方打压,然后是面临破产,再然后是借钱无望反被嘲笑……在这种种的遭遇当中,与当时的朋友分道扬镳时是伤心,之后则是为前途茫然,而肖远峰的这一番话,则是真正打击到了他的自尊心和自信心。
沈言此前可以一直安慰自己失败只是时运不济,而那一刻,那样的安慰就像风吹走了云雾,露出被遮掩着的丑陋现实一般,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却没有想到,在苏青弦的口中,沈言又听到了这一番话。
他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紧紧地握住了手里的咖啡杯,却还是觉得冷意袭人。
苏青弦嗅出了沈言身上散发出的低落的味道,随手拿起了此前喝光了的咖啡杯,走向垃圾桶:沈言或许需要时间来接受失败的现实,而他,实在无意再充当这个安慰的角色了。
转过头时,沈言正呆呆地看着地面,苏青弦知道大约是自己的话打击到了对方。
路灯的光照着沈言的脸,隔着绿化带还能听到属于闹市的车流声音,一片喧哗。而此时两人对立,相视无言。
夜色渐深,望湖的水映出两侧路灯的光影,波光粼粼,冷意逼人,苏青看着沈言的侧脸,那男人的鼻梁和睫毛在灯光下有着危险的剪影,苏青弦心中又是一动,然后叠上一层一层的情绪,很快就把那一闪而过的念头湮灭。他随手理了理袖子,然后淡淡说道:“送你回去吧。”
沈言抬头看他,初时有丝茫然,然后变得清明:“不了,谢谢,你先回去吧,我想再待一会儿。”
苏青弦点了点头,态度从容不迫,“那不打扰你了,有需要的话再打我电话吧。”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有些反常,像是要迫不及待从这片宁静湖边逃离。这个举动实在不似平时的他,对于一向来习惯于俯视他人的苏青弦而言,甚至有些示弱。然而他本能地采取了这一举动,因为隐隐的不安感威胁到了他,而目前的苏青弦,尚不足以理清在这片暧昧的黑夜里到底有什么在悄悄滋生。
10
看着远去的黑色车子尾灯,直到宁静终于来临,沈言终于把咖啡喝完了,掏了掏口袋,摸出可怜兮兮的还剩最后三支的烟,打开了咖啡杯盖子当成烟盒,然后开始抽烟。
多年没有抽了,身上虽然常备烟草,惯常却是为了应酬而准备,但此刻的他却想抽上一支。沈言知道,必须要想想后路了。
风声吹过湖面,传来空渺的声音,沈言的世界仿佛只剩下指间的小小火焰,还有迷离的烟草味道。
当沈言离开那里时,天已将晓,东方隐隐有些泛白,但大部分的天空还是黑色。
那一晚的下场是,他得了严重的感冒。
等到从肖远峰嘴里再度听到沈言的名字时,已经是四个星期之后了。
那一日苏青弦照例出席周例会,等到众人汇报完毕,他简短地下了几道命令后宣布散会,肖远峰又留了下来。
苏青弦见他表情就知道肖远峰多半是有什么话要说,还没开口,肖远峰就说到:“对了,你之前介绍给我的那个沈言换了手机号么?我朋友有个项目需要找个人看一下,我觉得那个沈言应该合适,但是居然找不到他。”
苏青弦愣了一愣:“他原来的手机号停机了?”
“啊?你也不知道么?那个人好歹也算是你半个朋友么?好像已经有段时间了联系不到他了。”肖远峰皱起了眉头,感到十分失望。
苏青弦一言不发,拿起手机拨打记忆中的那个电话。他原本记性就是极好,对于数字特别敏感,却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会对沈言的那几个号码记得如此清楚,他的眉头蹙了起来,因为这一发现而感到不悦。
在莫名的情绪里,苏青弦听到了手机那端呆板的留言,沈言的电话已不在使用中。
苏青弦慢慢地放下了手机,突然间忆起那一夜车子里的男人,歪斜着脑袋在车舞流光中酣睡,长长的睫毛有着浅浅的阴影,恍然如昨。
肖远峰见到他放下手机,正想追问,却发现苏青弦的脸色很古怪,有些懊恼,有些恍然,肖远峰不由得愣住了:他和苏青弦认识的时间也算长久,交情也算深厚,却从来也没见过苏青弦竟然会露出这样的神色,像是心思飘到了远方,这里只剩了个躯壳。
不知道那个沈言跟苏青弦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肖远峰猜度着,也不开口,只静静坐着看着苏青弦。
只用了短短时间,苏青弦就回复了原来的淡定从容神情,但是抬头看向肖远峰沉思的表情,知道对方还是抓到了自己的片刻失神,“早跟你说了我和他关系不深,当初也只是想还他个人情而已。既然已经换了号码,想必他是想要避开原来的事或者人,你朋友的那个项目急不急?或者我介绍另外的人选可以帮到你。”
肖远峰摇了摇头:“这倒也不用,想到他也是因为之前你提过要还他人情,我朋友的项目不错,对沈言也算是个机会。不过既然找不到人那就算了,不必刻意去找。”他站起来整理桌上的文件,突然笑道,“难道是为了躲债逃跑了?”
苏青弦抬头看他,过了一会儿,缓缓摇了摇头:“我也猜不到。”
11
此时的沈言却不知道有人正在猜忌他的品性,他正忙着收拾后续。
那一夜冷风吹得他第二日是鼻涕连着喷嚏,到了午后竟然有点微微的烧,虽然如此,神智却是清醒异常,心里明白,事不可为,应当罢手。
惨痛已经过去,剩下的只有放手的盘算,沈言一边去找退烧药,一边想着如何收场。
他这人为人处事,优点和缺点都很明显,优点在于细心执着聪明负责,缺点则在于他一向擅长于技术问题,有时太过仔细认真,甚至可以说是爱钻牛角尖。
现在既然决定放手,自然就想着如何才能把自己身后这一个烂摊子给收拾干净。
吃着退烧药有些晕沉沉的沈言穷思竭智,没过一会儿又开始头痛起来。这可不是什么形容词,而是真真切切的头疼。沈言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着,额头上似乎有无数血管随着心脏的起伏而舞蹈,每一步都牵动着大脑带来隐痛。他咬着牙软倒在沙发上一动也不能动,只觉得每一次轻微的摇头都带来苦痛。
这么挨了半个小时,沈言痛苦异常,却知道如今的自己,连去看病的钱都需要再三思考。痛的他微微苦笑:如果这时候给自己选择一条死路,那就请老天拿钱来砸死自己吧……
昏昏沉沉的他突然间想到了那一夜的苏青弦,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借当时一撞之惊,应该借点钱的,那就不至于像现在那般狼狈了……
那个男人,坐拥上亿身家,哪怕只是当时用钱财表示下歉意,想必也能解决自己的困难吧……沈言紧紧闭上眼,忍受着再一度疼痛的到来,然后想起那一个私人会所内,对方正对着自己浅浅地饮茶,然后推出那张纸片的手指。
如果那是张支票该多好啊……
沈言揉了揉太阳|穴,突然间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不知道为什么,沈言竟会想起与自己感情并不算深厚的父亲。
他的父亲经历也算坎坷,起初也是这时代最早从商的那批人中间的一个,几起几落,富时傲视众人,穷时锒铛入狱,情况比之现在的沈言更是戏剧化。但是沈言自小就和父亲感情疏淡,到他成年后父亲病逝时,也没有因生离死别而导致感情突飞猛进。那种剧情,本来就只是电视和小说里随便编编的而已。
只是突然,在这样的病痛软弱愁苦之间,就想到了父亲。
沈父中年入狱,后又丧妻,所以四十出头就已经老态毕露,所以沈言此刻的脑海中,想到的是父亲那斑白的两鬓。
这样胡思乱想了很久,又痛了三四个小时,沈言才模模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沈言发现自己的眼圈都青了,脑袋还有点沉,往脸上泼了冷水后才清醒一些。草草地漱洗完毕后,沈言找出手机,拨了号码后随即就苦笑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说的就是他现在这样的惨况:手机欠费停机了。
抓了抓头发,拖了几件还算体面的衣服裤子出来,沈言决定拜访一下他的众多“债主”们。前文已经说了他的个性是极负责任,既然有心要结束手上的产业,自然需要对别人有个交待。只是他穿完衣服又呆愣愣坐到沙发上许久,也没想到该怎样开口: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尴尬的境地,脸皮又薄,不知道怎样才能好好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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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了抓头发,拖了几件还算体面的衣服裤子出来,沈言决定拜访一下他的众多“债主”们。前文已经说了他的个性是极负责任,既然有心要结束手上的产业,自然需要对别人有个交待,还要对之前的遗留问题有个解决的方案,即使所有的始作俑者并非沈言本人。只是他穿完衣服又呆愣愣坐到沙发上许久,也没想到该怎样面对“债主们”: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尴尬的境地,从小到大,没有欠过人超过一万块,当然银行除外。现在整个情况又是一团乱,不知道该怎样处理怎样才能好好收场,或者用什么样的办法,才能解决目前的窘境。
冬日的阳光从窗户里透进来,虽然沈言这房间已经好久没钱可以雇人打扫,但当时置屋时他也曾用过好一番心思,所以即使有些零乱,光那面窗户就很宜人了。
沈言看着阳光下轻曼飞舞着的点点灰尘,不禁有些后悔:两年前置办这处地产时,手头尚紧,所以仅以为自己找一处住所的想法咬牙买了这间公寓。要是当年有头脑,多凑点钱置他两三间,仅凭现在这地段的房价,自己就能小赚一笔了……而现在,难道要他卖掉这最后的庇身之所,还了债然后流浪街头么?
冬日阳光的气息本应该是美好而温暖的,而沈言却深深地闻到了颓丧的气息。这种气息也许并不是现实的存在,而是来自他心底最深的无力。
沈言再度想起了白发的父亲,明明有很多人面临比现在的自己更危难的境地,依然可以挺直背走下去,到底,现在的自己应该怎么办呢?
想到此处,他转头看向客厅正对玄关的置物架,一樽青瓷双耳瓶静静地伏在架上,玲珑粉青,耳上双鱼拙朴可爱,瓶嘴处是四瓣莲瓣,娇俏动人:那是沈言从老家搬到H市后所带的唯一一件原属于父亲的东西。
当时只是觉得好看而已,现在却发现,心底有着别样的依恋。
难道近三十岁的男子汉,到走投无路时竟然思父恋母?
沈言忍不住笑了起来,直到几乎喘不过气来。
沈言以掌盖面,遮着笑意,冬日的阳光斜斜照着他,直到他的手掌下,渗出一点点的晶莹。
总是要在这样的阳光底下,才会暴露出自己有多无可奈何,有多无能为力。
但是,多么希望,这样的清醒不曾来到。
这时才发现,自己除了卖房之外,似乎只有卖血一途可走了——此刻的沈言唯一能庆幸的是,自己居然还有自嘲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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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有句俗话叫事不过三,意思是任何事情不能重复三遍,一般语言情境下并不意味着是什么好事。
当沈言再次遇到苏青弦时,脑海中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这个词。
彼时的沈言,正开始寻找房屋中介把自己那套房子挂出去,按照中介的原话:虽然先生你的房子无论从地段到楼盘都是极佳的,价格也很合理,但是如果急着想套取现金恐怕还是有点难度的,无论如何还是请耐心等待。
这样官方的说辞沈言只能报以苦笑。好在他这几天跑东跑西,终于勉强安定了几个债主,答应等他慢慢筹钱。另一方面,原来的公司需要进行结业注销等事务的处理。当初事业顺风顺水时,万事都轻松容易,如今却是到处碰壁撞墙。短短几天,原先那个尚有些不甘不平不情愿的年青人就已经被磨平了一圈棱角。好在再艰苦时,告诉自己这本是自己应该负担的责任,沈言就有了一丝勇气能再撑下去。
既然当年自己的父亲能在如此相近的逆境中撑下去重新出人头地,那自己为何不可?何况自己到底还没有遇到家破人亡的穷途末路,了不起只是赤条条来去而已。
沈言的这番想法当然很有些自我安慰的味道,不过总算有效。
那一天正是闹市,又是冬日阳光灿烂时分。沈言本是打算找市内某家取名取得异常华丽浮夸的“XX地产投资顾问机构”,再咨询一番卖屋事宜。那家机构取名取得华丽,地处闹市,门面也是华丽异常。一幢沉黑色的三层建筑伏在高档商业街一角,也算是寸土寸金。
沈言进门,发现那接待的真是个美人。虽然房地产这一行业的销售咨询人员向来以集中美色而着称,但这样的上等姿色还真是不多见。沈言再度证明了无论到何困境,发现和欣赏美始终是人的天性这一真理,美人微笑谈吐,他心内神清气爽。
他们所坐的地方是二楼一角,虽然这幢楼四面都包帖黑色玻璃,在里面看来却通透无比,正好适合晒太阳。于是当阳光被遮住时,沈言微微有些不悦,才刚抬起头,就见身前美人微有些惶恐地站起身:“苏总。”
苏青弦。
这个人总能见证自己最狼狈的时候,沈言在看着阳光下苏青弦看来深沉的眼时,不禁这样想。
第一次,沈言借钱而不得;
第二次,沈言浪迹街头凄风之中;
第三次,好吧,这回似乎最惨:他是来问怎样才能把自己最后的栖身之所卖个高价的。
胡思乱想间,沈言见苏青弦摒退了那位客服小姐。难道苏氏原本就握着H市房地产的手又翻出了这个所谓的“投资顾问机构”的新花样?至少那位客服美人是吭都不吭一声就甩下了她的“客人”走人,似乎苏青弦是上古的帝王,而那姑娘只是他脚下的尘土一般。
沈言微微地皱了皱眉。
阳光下他的动作看来分